东方曙道:“都有可能,若是想见朗月、冷月,必是有甚重大过节,设计报仇!若是想见孤月,则可能是因流云谷基业,为浩劫所毁。
“期待啸聚凶人,重振旗鼓,亟需大量资金,遂来趟假保镖,把脑筋动到双骏镖局的百万赔偿之上!”
傅家骏“嗯”了一声,扬眉笑道:“不论对方是哪一种目的?今后的行程之中,必然多采多姿,花样百出!
“好在我早决定,这趟事了,双骏镖局便告收山,何况又获东方兄楚姑娘盛情相劝,在这万里长行以内,自然是越热闹越富纪念价值!”
说至此处,觉得时间已过不少,遂走至床边坐下,伸出右手三指,搭向楚飞香右腕“寸、关、尺”部位,欲替她诊察脉象?
谁知他的右手才伸,楚飞香的右手,却已缩了回去,眼皮翻处,妙目流波,向傅家骏嫣然一笑!
东方曙见楚飞香业已醒转,大喜叫道:“香妹,看你脸上神色,似已没有事了?你可知道何小青居心太恶、谋略太深。
“你的无相神功和不坏身法,双双失效之故,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她四种秘炼奇毒呢?”
楚飞香仍未起床,只在枕上微摇螓首答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刚才给我吃的药儿好香,下喉以后,便知觉全复,全身并气机流畅,好不舒服!那是什么妙药!”
东方曙指着傅家骏笑道:“那是傅兄不惮远赴九华山向他一位方外长辈,求赐而来的火芝小还丹,香妹已痊愈,该下床……”
楚飞香不等东方曙的话完,便摇手接道:“我还不想下床,让我一直睡到晚上好么?傅兄慨赠罕世圣药,感情永志心头!他大概也不至于小气得定要我如今便起身下床,向他谢一谢,拜一拜吧?……”
傅家骏连连摇手,失笑接道:“楚姑娘尽管休息,傅家骏何至于庸俗如此?但我猜你不想下床之故,必非尚未睡够。
“而是要佯作奇毒未解,想等许不醉、何小青师兄妹来时,听他们怎样勒索?究竟目的何在?
“免得万一下床走动,被奸人看见了,走漏讯息,或会吓得那蓝煞、青煞,不敢来了呢?……”
楚飞香听得向韩龙骏扮了一个鬼脸,低声笑道:“韩总镖头,难怪你们双骏镖局能生涯鼎盛,名重东南。
“原来除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总镖头外,还有位能干局主!假如傅兄尚无江湖外号,我倒想送给他相当写实的‘玉面诸葛’四字!”
这一来,倒弄得傅家骏玉面飞红,愧然笑道:“拒纳,拒纳!‘玉面诸葛’应该是诸葛朗月的写实称呼,傅家骏爝火秋萤,怎敢掠美?多谢楚姑娘了!”
楚飞香忽把两道朗澈秋波,盯在傅家骏脸上问道:“傅兄,有件事儿,我必须冒昧动问的!
“你既远赴九华山求药,所求药物,又是当世中绝无仅有的火芝小还丹,则所去之处,莫非九华山天心潭畔,所求之人,是不是天心庵主一静神尼?”
傅家骏失惊道:“楚姑娘难道竟认识天心庵主?否则你那来偌大神通,猜得半丝不错呢?”
楚飞香不答,却又向傅家骏含笑问道:“傅兄与天心庵主,有何香火因缘?因为世俗江湖男子,绝难踏入天心庵半步,慢说还会蒙庵主恩赐火芝小还丹了!”
傅家骏道:“庵主乃先师族妹,算来是我师姑!”
楚飞香“哎呀”一声,嫣然笑道:“这样说来,彼此竟成了一家人,我应该改口,称你为傅师兄了!”
傅家骏眼珠转处,恍然笑道:“楚姑娘莫非是小寒山一慧大师门下?”
楚飞香笑道:“不错,从此请傅师兄改叫师妹,去掉那生生分分,别别扭扭的‘楚姑娘’吧……”
语音至此忽顿!
室中诸人,俱都交换了一瞥眼色!
韩龙骏道:“前店忽起喧闹声息,可能许不醉、何小青等搜魂二煞已来,局主要不要亲自与他们……”
傅家骏接口笑道:“我已与贾拨云见过面了,自然无法隐瞒,干脆大家都去往厅中会谈,只留下罗婆婆在此,照顾楚师妹……”
一言未毕,楚飞香笑道:“我已痊愈,无须留人,你们一齐去吧,何小青等人若想见我?把他们带进房中也可!”
楚飞香虽然如此说法,但傅家骏在征求东方曙之意后,仍是请许不醉、何小青到韩龙骏所居上房厅中相见。
许不醉与何小青经韩龙骏引见傅家骏并知晓他就是双骏镖局的局主身份以后。
便由何小青向东方曙媚笑说道:“东方大侠,何小青自知沟渠萤光,难拟中天皓月,才不得已不小弄狡猾。
“致使星环玉女楚姑娘,疏神失防,中了算计,委实胜得既不光明,说来更心中有愧啊!……”
东方曙哂然一笑,神色凛然接道:“江湖之中,鬼蜮原多!楚飞香贤妹既与不肖凶邪过手,居然疏于防范?已具致败之由!
“何姑娘不必再猫哭老鼠,假作慈悲,彼此都是江湖人,你大可打开窗子说亮话,来个直言相谈,无须曲曲弯弯的绕圈子了!”
许不醉在一旁抚掌笑道:“东方大侠快人快语,委实豪爽绝伦,你既然如此说法,许不醉兄妹就打算和这位双骏镖局的傅局主谈上一笔生意!”
傅家骏两道俊朗中不失沉稳的目光,在许不醉、何小青身上,来回一扫,剑眉微蹙的冷冷说道:“对不起,许当家的!傅家骏虽然开设镖局,却一向是凭血汗,赚开销,从来不作没本钱的生意!”
许不醉想不到自己以为对方已必将听凭摆布之下,仍碰了这么大的一个钉子,但他一向深沉,遂仍不动怒。
他哈哈一笑说道:“许某绿林草寇,胸无点墨,不善修辞,以致话难达意!其实我所谓谈笔生意,只是因搜魂七煞兄妹,近来有笔开销,无从着落。
“想请傅局主慷慨捐助,当然,投之桃李,报以琼瑶,我兄妹不会白拿,自应也以相当礼物奉敬!”
傅家骏道:“许当家的打算要我捐助多少?”
何小青一旁娇笑接道:“寻常俗人听来,可能会吓得晕了过去,但在家大业大,早已发了大财的傅局主眼中,却多半嗤之以鼻,认为根本不值一谈,你乐助我们搜魂七煞兄妹,一百万两纹银如何?”
傅家骏见许不醉、何小青等来意,果被东方曙、楚飞香料中,遂也故意作戏地,微笑说道:“一百万两之数,果然为数戋戋。
“傅家骏便偶然慷慨一下,也无所谓!是不是那里发生了甚么水旱严重灾情?贤兄妹要想赈灾恤民,手边不便?……”
何小青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头截道:“谁耐烦管甚灾民闲事?是我们兄妹,自己有要事需用!”
傅家骏本是满脸含笑,如今突然把脸儿往下一沉,冷冷说道:“若是赈灾恤民,慢说一百万之数。
“便要我倾家荡产,傅家骏也绝不皱眉,毫不推托!但既是令兄妹私人用度,只得套用何姑娘刚才所说的一句话,不耐烦管闲事了!”
乖乖,傅家骏舌利如刀,这个当面钉子,着实使何小青碰得鼻青脸肿!
何小青双目之中,厉芒方闪,欲待翻脸,许不醉已暗扯衣角,把她止住,不令发作地,向傅家骏阴笑说道:“傅局主何必把话儿说绝,讲得这样难听?你忘了刚才我已说过,不会白拿,当有琼瑶之报……”
东方曙静听至此,“哼”了一声接道:“百万纹银,堆起来像座山啊?你们以何物为报?天平两端的法码,份量扯得平么?”
许不醉从袖中取出一只高才寸许的白色玉瓶,托在掌中,得意笑道:“这只小小玉瓶,在傅局主眼中,或许不值分文,但对于楚飞香姑娘来说,却远超过万两白银,其价值或许比万两黄金更重?”
东方曙佯作恍然,手指玉瓶问道:“瓶中所贮,是不是我楚飞香贤妹身中多种秘毒的独门解药?”
许不醉笑道:“东方大侠久走江湖,见识定博,不会不懂药性,我更相信天星圣手的品格。
“决不是肯平白受人恩惠,占人便宜之人,你不妨先把药瓶取去察看,等确定真属有效解药之后,彼此再谈交易!”
他果然相当大方地,一面发话,一面便把那双小小玉瓶,向东方曙含笑递过。
谁知东方曙居然伸手一挡,不肯接取的,冷冷说道:“许当家的,你虽然相信我,我却不敢相信你呢!”
许不醉一怔道:“东方大侠此话怎讲?”
东方曙道:“我楚飞香贤妹便是过于信人,才身中多种秘毒!如今东方曙倘若贸然伸手接瓶。
“万一又中了令兄妹花样百出的,在瓶上淬了甚么沾肤生效的无形之毒?则傅局主惨被敲诈之数可能倍增,又将不止一百万了!”
许不醉脸上一红,已按纳不住地,有了怒意,双眉微蹙说道:“东方大侠既如此多心?则这桩交易,自然不必再谈!
“就算许不醉、何小青兄妹,今日黄昏,不曾如诺前来,并希望楚飞香姑娘,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今宵,不至于一代红颜,化为白骨!”
说至此处,把那只小小玉瓶,收了起来。
便与何小青双双站起身形,准备就此离去。
傅家骏向东方曙递过一瞥眼,示意对这搜魂双煞,是留?是送?要不要翻脸动手?全请东方曙拿个主意!
东方曙虎目双张,神光如电地,看着许不醉道:“许当家的,旅店之中,不宜惊世骇俗!这店后半里,有道高岗,东方曙想与令兄妹,订个今夜初更的岗上之约!”
许不醉因自觉等楚飞香毒力一发,呻吟病榻,命若游丝之际,无论东方曙、傅家骏等,再怎么高傲强悍,也必低头乞降。
他遂胸有成竹地,哂然说道:“好,许不醉兄妹必到,但东方大侠请注意啊,楚姑娘所毒力,今夜三更必发,尤其切忌乱服药物,否则,可能会刺激得提前发作!”
这搜魂七煞中的蓝煞、青煞兄妹,表明要挟目的,并且略以言语示威之后,便即双双扬长而去。
东方曙丝毫不加留难,只是目送许何二人背影,嘴角间,浮现了一丝森肃笑意。
傅家骏低声问道:“东方兄表面沉默,胸中怒火定然沸腾,今宵大概要下杀手?”
东方曙目光电扫四外,并特别向贾拨云的居室方面,多看一眼,悄声答道:“还不一定呢!
“我想留点时间给内奸外凶,互相联络,以求抓住证据!否则,祸隐萧墙,疾在心腹,是令人最难消受的呢!”
傅家骏一面陪同东方曙仍走向楚飞香的居室,一面低低笑道:“东方兄,小弟的心中想法,居然与你相同?
“可见得彼此间定必有点缘份!但请东方兄注意,凡事以天地正气为重,武林大义当先,至于一切财产,甚至个人名望身外之物,傅家骏都能淡然以对,视若浮云!
“根据这项原则,此次万里长游中的一切大小事儿,东方兄大可以铁腕佛心,放手处置的了!”
东方曙听得肃然生敬地,向傅家骏看了一眼道:“傅兄如此胸襟,委实侠义中人,我们一见投缘,彼此换个帖吧?”
傅家骏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小弟是丙辰年生,东方兄……”
东方曙接口笑道:“我是肖虎的,岁属甲寅,不过才长你两岁而已……”
这时,他们已走到楚飞香的房外,房中突然传出了楚飞香的清脆娇音,接口笑道:“你们要换帖么?
“是不是把我也算进去呢?不过,我是一只己未年的小羊,在这三人行中,只可以作小妹了!”
东方曙与傅家骏进入房中,见楚飞香不单起床,并已易容变服,成了一位俊美无伦的白衣书生。
傅家骏久钦天星圣手和星环玉女侠誉,亟思交结,彼此既已适才在口头间订了兰盟,便不必重复,也不再客气地。
他立即改了称呼,笑向楚飞香道:“楚三妹怎么突然改了男装?你不是打算仍假装奇毒未祛,欲对许不醉、何小青兄妹加以戏弄……”
楚飞香笑道:“谁说不想戏弄戏弄何小青等,以出出胸头那口恶气,我只是想换用另一种方式而已。
“但等我易容变服换了男装,出往韩总镖头所居上房厅外,却听见东方大哥已与许不醉、何小青等,定了今夜初更之约,遂不再出面,先回此处……”
傅家骏失惊道:“楚三妹好高明的轻功啊!适才业已人到厅外,居然还使我在厅中,毫无所觉……”
东方曙笑道:“倘若专以轻功火候而论,三妹的无影飞香身法,的确要比我来得灵妙许多。
“但三妹性格,一向高傲,今日受了许不醉、何小青那等处心积虑的恶毒算计,心中定已极为愤怒,必不干休!
“初更之约,自然少她不得,不知打算是恢复本来面目?还是就以如今这副易钗而弁的打扮,来找对方晦气,一泄胸中之愤……”
楚飞香瞟了东方曙一眼,嫣然笑道:“兰盟初定,应该礼事长兄,东方大哥的尊意,究如何呢?我这作小妹的一切行动,无非敬听指挥而已!”
东方曙失笑道:“照说,当然暂时不令许不醉、何小青知晓你奇毒已祛,才会较为有趣味!
“但三妹业曾与搜魂双煞兄妹,互相朝相动手、语音、身材,以及举措方面,均必令对方,留有深刻印象。
“如今虽然易钗而弁,换了男装,恐怕仍难免被他们那等心计极狡之人,到眼便看出马脚……”
楚飞香不等东方曙往下再说,便接口娇笑道:“女扮男装既容易露出马脚,我便来个女扮女吧……”
说至此处,向一直都在房中招呼她的罗碧玉,扮个鬼脸叫道:“罗婆婆,和你商量一件事!
“今夜初更之约,你忍点委屈,不要前去,并为了遮掩贾拨云贾忠主仆耳目,在我房中,伪装我中毒晕睡。
让我借用你的形相,去找许不醉、何小青出口恶气,便不单足以增加兴趣,也不致露出马脚了!”
罗碧玉笑道:“我这副形相,又老又丑的,只要楚姑娘你不嫌委屈,不妨尽管加以利用……”
计划既定,傅家骏忽然想起一事,双眉微轩,向韩龙骏正色说道:“龙骏兄,我觉得此次万里长行之中,用得着趟子手之处,似已无多?
“除了留下两名,办些跑腿杂务以外,其余的,乘这路未走远之际,都打发他他们回镖局吧!”
韩龙骏早已看出傅家骏的心意,陪笑问道:“局主是否是算就此收了镖局?……”
傅家骏苦笑道:“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嘛!我修书命趟子手带回。
“请帐房先生,把镖局所有财产变卖,按照平日的功劳记录,分给上下同人,收了镖旗,摘了牌匾,并行文通告同业!
“免得我们远游在外,无法照应,万一出了甚么差错?反把心血付诸流水,连声誉也给毁掉!
“如此一来,等到达云南地界,交了这最后一趟的所保红货之后,我便可以放手追随我大哥三妹,游侠江湖,过几年真正逍遥的岁月了!”
语音至此顿住,目注韩龙骏,把手一拱笑道:“双骏镖局之中,若论功劳,自然要数身为总镖头的龙骏兄居第一!小弟虽有此意,实仍未敢擅专,必须先征询龙骏兄舍得舍不得呢?”
韩龙骏双眉轩处,方打了一个“哈哈”,突想起贾拨云贾忠主仆可疑,凡事应有保留,不宜事泄机密。
遂压低语音,失笑说道:“局……家骏兄说哪里话来?韩龙骏并非贪求无厌的利禄中人。
“这些年刀头舐血所得,已足够一家温饱!满风收帆,原是极高境界,我还会不同意?不舍得么?”
他分寸拿得甚好,既已决定收了镖局,遂索性不用“局主”称呼,改了“家骏兄”的称谓!
东方曙见傅家骏立即修书,准备遣回趟子手,天光又距离初更尚早,途向滕子丹笑道:“膝老去看看贾拨云。
“就说我为了楚贤妹中毒难祛之事心烦,有点性情急躁!请他取坛上等美酒,去往大厅,畅饮解闷!”
边自说话,边自向滕子丹递过一瞥眼色!
滕子丹是七窍玲珑之人,点头一笑,起身出室。
贾拨云所居,是另一跨院上房,滕子丹刚刚进入这另一跨院,便听得有阵“噗噗”飞鸟振翼之声。
像是从贾拨云所居上房的后窗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