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陵神情怅然地应道:“以家母素向狷介的本性,原不会接受令尊那有如贿赂的馈赠,但当她老人家自令尊口中得悉在下当时处境随时可能危及生命安全的消息,就勉强接受。”
倪素贞苦笑着接口道:“陶兄所言不虚,不过,这只是表面的原因,实际的内情,可能是令堂为恐增加你的刺激,会惹出其他节外生枝的麻烦,而始终守秘未向阁下提及。”
话锋一停,又目注陶陵轻叹一声,继续道:“事实上,据我事后探悉,是先父因见陶太夫人一再坚拒赠款,为恐影响公孙煜与家姊的婚事,情急之下竟将家姊被骗已经失身公孙煜的那段秘密,全部告诉了她老人家,陶太夫人始含泪勉强的接受,同时向先父承诺,决不向陶兄提及。”
陶陵长叹道:“唉!家母也未免太自苦了。”
胡贞贞此时岔口道:“陶兄母子俩离西天目山时,令姊是否知道?”
倪素贞接口反问道:“你想,先父还会让她知道么?”
胡贞贞又道:“事先纵然瞒着,过后总会揭穿的。”
倪素贞道:“是的!陶兄母子走后次日,家姊就已知道,当时,她虽然并不知原因,却敏感联想到是为了婚事问题触礁,因此整天以泪洗面,并且绝食以示‘非陶君不嫁’的决心。”
“先父原想藉此机会,怂恿公孙煜那厮当面向家姊道出易容冒充陶陵,曾经一亲芳泽的真情,但是看到家姊如此绝决的态度,终于改变了原来的主意,索性答应派人护送家姊前往‘金陵’,去碰陶太夫人钉子,让她自己觉悟,死了下嫁陶兄之心。”
胡贞贞美目一扫陶陵,又故意问道:“令姊到达金陵以后呢?”
倪素贞会意地一笑,道:“家姊到金陵以后的情形,你也是当事人之一,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是。”
她说话时,似乎临时想起了甚么,略一沉思之后,又娓娓接道:“刚才说了半天,差点把最重要的关键忘记了,记得就在家姊起程前往金陵前三天,她忽然时有恶心呕吐现象,她自己知道这是已经怀孕的征兆,内心感到忧喜参半,喜的是自己已怀着心爱人的一块肉,忧的却是如何启齿,向个郎提起,尤其担心陶大夫人会否怀疑自己不贞,而坚决反对自己与陶陵的婚事……”
陶陵截口道:“可是当年令姊来金陵后,从未向在下透露过已有身孕的话,而且,她在寒舍小住了二十多天,除了神情略显萎顿之外,也看不出有任何怀孕的征象。”
胡贞贞接口道:“当时令堂难道也未发觉素娟姐姐神情的不正常?”
陶陵斩钉截铁的应道:“没有,否则她老人家一定会向在下提起。”
倪素贞轻叹了一声接口道:“陶兄跟陶太夫人之所以在当时都未发觉家姊体态及神情有异,是因为陶兄在金陵定居已有数月之久,环境及人事上均已有着很多的变迁影响所致。”
胡贞贞又有意地看了陶陵一眼,笑问道:“那是受一些甚么样变迁影响所致?”
倪素贞道:“首先是陶兄在金陵定居不久,就先后结识了两位绮年玉貌,极为活跃的俏佳人,这两位佳人,一位姓卜,也就是目前江湖人称‘西宫娘娘’的,她芳名婉儿,另一位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姓胡……”
胡贞贞脸色绯红的娇叱道:“素贞,不许你乱嚼舌头!”
倪素贞故作诚惶诚恐状,向胡贞贞一拱手道:“是!令主,请恕属下失言之罪,下次不敢了。”
胡贞贞回嗔作喜道:“少贫嘴!快把事实的经过讲下去。”
倪素贞笑着应了个“是”字道:“两位佳人当年在‘金陵’地区,可说是同样的活跃,对陶兄母子也同样的好,而陶太夫人也非常喜爱她们两人,并且也一再向亲友透露,希望两位佳人其中之一能成为她的儿媳妇。”
话锋一停,又注目陶陵与胡贞贞,继续道:“当时陶太夫人既然知道了家姐失身之事,她岂会再选家姐作为媳妇,自然是从你们两位之中去物色其一来作为陶家的媳妇。”
胡贞贞道:“当时陶太夫人对倪素娟的态度确是非常的冷淡,原来是此原故。”
“你们想想看,在此时此地的情况下,家姊赶到金陵,除了受到陶兄礼貌上的接待之外,根本没有机会跟陶兄母子单独相处,而且在陶府一共只住了三天,就由陶太夫人作主,借词将家姊迁到邻近的客栈之中,家姊经此刺激,既无心情也无勇气将怀孕之事向陶兄倾诉,而陶兄当时正周旋于二美之间,哪有心思注意到家姊神态有异。”
她话锋一顿,又接着道:“至于陶太夫人,由于陶家已经两代一脉单传,本来就不愿意儿子娶一个双腿残废的媳妇,何况她老人家又早已知道家姊失身的秘密,因此尽量设法避免跟家姊见面,当然不可能发觉家姊神情的不正常。”
胡贞贞“哦”了一声,说道:“那以后呢?”
倪素贞道:“家姊因为受不住陶太夫人的过份冷淡,再加上每次跟陶兄见面之时,又总有两位佳人其中之一在场,予以冷嘲热讽,终于在客栈住了二十多天之后,留书偕同原先护送她的人,悄然返回西天目山。”
陶陵长叹一声接口道:“你所说的这些情形,在下当时的确不太清楚,尤其令姊留书,根本没有看到,后来才知道已为家母所焚。”
胡贞贞截口又向倪素贞问道:“后来不是听说令姊很快下嫁给金达夫了嘛!那是怎么一回事?”
倪素贞道:“我先已经说过,金达夫只不过是家姊名义上的丈夫,此人也就是曾经护送家姊去金陵的那一位,平心而论,金某在当时,不论人品、武功,以及家世,都远较陶兄与公孙煜为优,只是因为出于家父有意的安排,反而使家姊觉得讨厌。
“尤其在家姊刚自金陵受到打击回来,家父竟迫不及待的首先安排公孙煜跟家姊晤面,道破了家姊身孕的秘密,使她伤心得痛不欲生,几次自尽未遂,誓死不与公孙煜成婚,先父这才慌了手脚,对家姊百般劝慰。”
胡贞贞歉然一笑道:“令姊是否因为禁不住苦劝,才答应家给金达夫。”
倪素贞道:“你只猜对了一半,家姊主要是心境平复之后,考虑到腹中胎儿未来的幸福问题,才勉强答应跟金达夫成婚,但却在成婚当夜,立刻改变了主意,坚拒跟金达夫同房,而始终维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略一沉思之后,又娓娓接道:“小娟尚未出生,家姊就一再要求归我抚育,从其姨父姓白,而且我承诺,永不将孩子身世向人透露。”
陶陵又接口道:“那公孙煜当时的态度如何?”
倪素贞应道:“那厮当时因见家姊如此决绝也就泄气了,直到家姊生下小娟未久,郁郁寡欢病逝之后,似乎良心发现,突然神秘地失踪,这二十年中始终隐姓埋名,谁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胡贞贞道:“公孙煜既然没有见过小娟,昨夜如果是他来此暗探的话,如何会分辨出谁是小娟?”
倪素贞道:“刚才我没有详细说清楚,事情是这样的,小娟在襁褓之中,公孙煜曾经向我要求见过一次,以后,据说每当小娟生日,那厮均易容潜回西天目山小住几天,伺机偷看小娟一次,直到小娟十岁生日之前三天,那厮突然央人带信,要将孩子带走,却又不肯露面跟我正式谈判,我也就毫不客气的加以拒绝了。
“从此以后,公孙煜亦未采取任何行动再来寒舍骚扰,而且,也从未听人提起他的下落,不过,这些年来,我却总是担心有一天他会出面将小娟带走,果不出所料,他终于在昨天晚上来此暗探,唉!这真像一场恶梦,可怜小娟这孩子,现在不晓得被他带到甚么地方受罪去了。”
胡贞贞接口道:“依你之见,公孙煜那厮之所以要带走小娟,难道说真是单纯的由于‘舔犊情深’之故?”
倪素贞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道:“这很难说,不过,从事情的表面上看,倒的确是,因为人到中年以后,就会逐渐兴起难耐寂寞之感,而思亲情切……”
陶陵此时截口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公孙煜这些年来,究竟呆在何处?他是否就是天魔教门中之人?”
对于陶陵所提两点疑问,胡贞贞跟倪素贞却有不同的看法,倪素贞认为公孙煜失踪以后,很可能为报陶陵当年夺爱之恨,搭上线加入了天魔教苦练武功,目前已成为该教的顶尖高手。
而且很可能在富阳那位经过易容改扮,自称独孤豪的灰衫老者就是他,这由富阳客栈与昨夜两次点穴手法的雷同足以佐证。
但是胡贞贞的观点却正好相反,她认为公孙煜那厮的先天禀赋不高,加上后天的懒散,好逸恶劳性格与其淫邪不良的素行,绝非练武的好材料,不可能成为天魔教中的顶尖高手。可是却又无法反证昨夜来此暗探之人并非公孙煜本人。
陶陵对于胡贞贞与倪素贞两人不同的见解,没有表示他自己的意见,他似已陷入沉思之中,为另外两个重要问题思索答案,那就是倪小娟被诱出走之后是否属于天魔教安排的阴谋,使她迳奔富阳陷入魔穴之中?还有三天之后在富阳由天魔教出面主持的“武林盟主改选”大会,魔头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甚么药?本门中人有无赴会的必要?
他一直为找不到正确答案感到困扰。
为抢女儿学魔功
这是群侠们离开普陀山的半月之后,地点仍然是富阳城。
由于天魔教的两位公主,与陶陵所订的三日后在富阳改选武林盟主的大会日期过于迫促,不得不延期一月,以便各地的武林人物能准时赶来。
因此目前的富阳城,除了一些路程较近的武林人物,已提前赶到,给市面上增添一些繁荣之外,外表上,富阳城仍然显得一片平静。
最使人瞩目,也最使人感到有一场精彩好戏可瞧的,是在离城里许的江边沙滩上,新建了一座戏台,不!那应该叫作擂台才对,就是半月后的改选武林盟主大会上,给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的豪杰们大显身手时使用的。
擂台还没竣工,但由这颇具规模的轮廓上,不难想见其气势之宏伟。
擂台的左右前方,还分别搭了一座可以容纳百来个人的凉棚,与擂台成鼎足之势,可以想见,那是于大会时,分别给予正邪双方的首脑人物们,作为休息之用。
时为午后的未申之交,沙滩上熙来攘往的工人们,正在忙得汗流浃背地,辛勤的工作着,但与这画面成强烈对比的,是江面上的一艘乌篷小艇上,两位显得极为悠闲的人物。
那是一老一少,老的两鬓斑白,穿一件灰色长衫,脸上显然戴着人皮面具,显得一片清澹。
年轻的一个穿一件白色长衫,外表看来,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皮肤黝黑,目光忧郁,正呆望着江面上微泛的水波光,默然出神。
小艇是以极徐缓的速度,逆流而上。
灰衫老者双目中充满着慈祥,双手缓慢地摇动着双桨,那神情也像是正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之后,灰衫老者才轻轻一叹道:“孩子,你多么像你娘啊!”
白衫少年苦笑道:“我这个样子也像我娘?”
“是的。”灰衫老者点首接道:“虽然你已易钗而弁,但脸部的轮廓并没改变,尤其是这一双眼睛,更是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
白衫少年幽幽地,叹了一声没有接腔。
灰衫老者蹙眉接道:“孩子,你是不是还在想念方仁杰那小子?”
白衫少年凄然一笑道:“没有呀!”
由这一段对话中已可知道,灰衫老者就是那位可能是公孙煜的神秘人物,而白衫少年却是倪小娟所乔装。
灰衫老者苦笑道:“孩子,爹看得出来,这半个月来你消瘦了。”
倪小娟仍然没答话,但那一双“星”目中,却已涌现出一片泪光。
灰衫老者喟然长叹道:“孩子,别难过了,爹知道你心中的痛苦,以往爹没有尽到作父亲的责任,从今之后,爹一定好好照拂你,以弥补以往的过失。”
一顿话锋,又娓娓地接道:“至于方仁杰那小子,也不用想他了,爹一定给你找一个比方仁杰各方面都要强得很多的如意郎君……”
倪小娟蹙眉截口说道:“爹,您别说了!”
灰衫老者苦笑道:“好,好,我们谈点别的。”
沉寂了少顷之后,倪小娟才幽幽地一叹道:“爹,您为甚么一直到现在才来找我?”
灰衫老者仍然是苦笑道:“孩子,这些年来,爹一直在埋头苦练功夫,在武功没有精进之前,我没法将你由他们身边抢过来,纵然抢过来了,也没法保护你……孩子,你能谅解爹的苦衷么?”
倪小娟点点头道:“我能谅解您,可是却不同意您替天魔教效力!”
“可是,”灰衫老者接道:“没有天魔教,爹不会有现在的成就,而你也就没法回到爹身边来了。”
倪小娟注目问道:“这是说,爹替天魔教效力,完全是基于一种感恩图报的心情?”
灰衫老者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倪小娟神色一整道:“爹,你愿不愿意听我的话?”
灰衫老者笑道:“乖女儿所说的话,爹怎能不听哩……爹闯荡了一辈子江湖,一事无成,如今,有了你这个乖女儿,就等于是我的命根子呀……”
倪小娟声容俱庄地接道:“那么,我要您立即脱离天魔教,也立即退出这个乌烟瘴气的江湖。”
灰衫老者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不由为之一怔道:“这……可不容易!”
倪小娟注目接道:“爹,方才您才说过,要听我的话的。”
灰衫老者苦笑道:“孩子,别的话爹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一件事爹有不能答应你的苦衷……”
倪小娟急切地截口问道:“爹!您到底有甚么说不出口的困难嘛?”
灰衫老者道:“因爹曾经对一位武林前辈有过承诺,在没有得到他老人家首肯之前,决不轻言退出武林,所以爹必须言而有信。重言诺是武林中人最重视的基本信条,关于这个道理,孩子,你一定知道得比爹还要深刻,何况那老前辈对爹又有授业的深恩。”
“爹,您说的这些道理女儿都懂得,”倪小娟脸现迷惘之色接口道:“不过,您说的那位武林前辈是谁嘛?是不是也是天魔教的人?”
灰衫老者没有立刻答腔,沉思少顷之后,微笑着道:“此人来历身世,关系着目前武林一场浩劫,他的名姓,爹因为没有得他老人家的允许,暂时还不能说出来,将来爹一定会告诉你的。”
倪小娟嘟着小嘴,脸现不悦之色道:“爹,人家问您两件事,您都是吞吞吐吐地不答应,既然您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肯相信,那还有甚么好说的。”说着说着,美目中涌出了两行清泪。
灰衫老者连忙安慰道:“孩子,你怎么又生爹的气啦,好!好!爹答应你,等这次改选武林盟主改选大会之后,全部都告诉你总可以了吧!”
倪小娟仍是不依地撒娇追问道:“我不要嘛,我要您现在就告诉我。”
灰衫老者苦笑道:“唉!你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这样任性……”
话未说完,两人身躯同时一震向前倾斜,原来他们所驾小艇已在不觉之间靠上了码头。
时近黄昏,正是一般人辛劳工作一天之后,须要松弛一下精神与体力的时候。
码头边一家名为“一品香”的茶馆前,灰衫老者与身着白色长衫,易钗而弁的倪小娟,不,她现在已经易名公孙娟,两人停立了下来。
灰衫老者清嗽了一声之后,扭头向白衫少年说道:“娟儿到里面瞧瞧,看大驸马、二驸马来了没有?”
公孙娟方自恭应了一声,“一品香”的二楼窗口,却探出一张白晰的中年脸孔,俯身向外招呼道:“公孙少侠,快扶着你爹到楼上来。”
灰衫老者抢先说道:“不了!就在这儿吧。”
楼上的中年文士苦笑道:“大叔,码头边江风太大,还是上楼来吧,今宵,这儿的雅座特别清静。”
灰衫老者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在白衫少年陪侍下,缓步入内登上二楼。
二楼的雅座,委实是清静得很,尤其是他们这个座位,不但面临窗口,码头上与富春江中的夜色,可以一览无遗,而且邻座也没有其他茶客,生似这整个楼座,被他们包下了似地。
那个原先向灰衫老者招呼的,就是身着青衫的天魔教大驸马白振宇,当灰衫老者父女二人入座之后,另一个身着黄衫的中年文士也匆匆赶到楼上,向着灰衫老者恭敬一礼,显得颇为拘谨地坐在一旁。他就是二驸马戈大年。
灰衫老者端起面前茶碗,浅浅地饮过一口之后,目光一扫两位中年文士,低声问道:“情况如何?”
戈大年不待白振宇开口,抢先低声应道:“启禀太上……”
灰衫老者截口沉声叱道:“用不着这么一套!”
“是!”戈大年低声接道:“点子在富阳踩盘,是绝对错不了!”
灰衫老者不耐地注目问道:“是在富阳城中,还是藏在郊外。”
戈大年嗫嚅地道:“这个……”
灰衫老者截口冷笑道:“还没查出来,是不是?”
戈大年低声应道:“因为对方功力实在太高,属下深恐打草惊蛇,所以未便过份接近。”
灰衫老者冷然一哂道:“不要找理由,照实说,是否为了怕死?”
戈大年有如丧家之犬,惶惶然离座垂首恭应道:“属下绝对不敢。”
灰衫老者压低语声沉叱道:“戈大年,你虽然贵为本教驸马,老夫仍得提醒你,别忘了到目前为止,你仍是戴罪立功之身,你懂得老夫的意思吧?”
戈大年脸色惨白地,一连应了好几个“是”字。
灰衫老者话一说完,接着目光移注白振宇,又继续沉声问道:“振宇,现在说出你的侦查结果。”
白振宇立即知趣地起身恭应道:“回太上,属下虽没查出陶……”他“陶”字刚一出口,立刻警觉地停住了话头,朝改名骂公孙娟的白衫少年打量了一下,再以目光向灰衫老者请示,下面的人名应否再说出来。
灰衫老者视若无睹地向白振宇指示道:“振宇,把情况简要的说出来,不要拖泥带水,告诉老夫,他们一共来了几个人?落脚的地点到底查出来没有,别的废话少讲。”
白振宇跟着应了个“是”字,同时点了点头,似已完全了解灰衫老者的言外之意,然后徐徐接口道:“他们一共来了四个人,确实的落脚的地点还没有查出,不过,却已获知他们今晚在这儿有所行动,所以才恭请太上您来坐镇。”
灰衫老者正容接道:“是甚么样的情况?”
白振宇道:“他们准备今晚暗探本教楼船,劫回人质。”
灰衫老者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道:“你怎能知道,他们这帮人,今晚要探船?”
白振宇道:“属下在城里,一家饭馆里曾经窃听到他们彼此之间的密谈,”说到此处,又把话顿住没往下继续讲。
灰衫老者会意地向在旁一直静坐的公孙娟道:“娟儿,你在这儿坐着怪闷得慌,要你戈二叔陪你到擂台那边看看,等爹我与白大叔商量一下今晚的事,再来找你们一齐回船晚餐,你说好不好。”
公孙娟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戈大年立即起身,向公孙娟摆手作了个请的姿式,随即跟在公孙娟之后下楼去了。
灰衫老者见他们二人下楼之后,催促道:“把刚才窃听的情况说下去。”
白振宇连忙接口道:“当时,听方仁杰说,要古文英先来码头包租一艘乌篷快艇!以备今晚探船之用……”
灰衫老者截口道:“且慢!还有其他两个是甚么人?”
白振宇道:“只知道是‘朱唇令’十二金钗之中的两个丫头,名字弄不清楚,看样子似乎没有甚么了不起的本领。”
灰衫老者仍不放心地追问道:“你怎能确定就只有他们四人?难道陶陵与‘朱唇令’令主胡贞贞,还有原配夫人倪素贞等三人一个都没有来?或者是隐藏在郊外其他地点尚未露面?”
白振宇接口道:“从他们四人的谈话之中,曾经透露过‘朱唇令’令主、陶陵等三人已经分道前往武林各大门派游说合作参加‘武林盟主’改选之事而去的,大概不会有假,因此,他们决不可能够发觉有人窃听。”
灰衫老者一怔,随即冷笑着自语道:“哦!会有这等事。”
接着,又注目问道:“他们有没有说到,‘朱唇令’令主胡贞贞本人去了哪一个门派?”
白振宇道:“这个,他们当时并没提起。”
灰衫老者沉思少顷,又接口问道:“嗯,当时你听到方仁杰说要包租快艇的事,那小子有没有指定快艇停靠的时间和地点?”
白振宇点点头道:“地点就是在这码头,时间是今夜二更之前。”
此时,戈大年忽又匆匆赶回,神色紧张地向灰衫老者一拱手道:“太上,你瞧下面!”
他边说边抢前几步,挨近灰衫老者身旁,用手指着下边码头方向。
灰衫老者随着转头,倚着窗口向码头眺望,只见一艘乌篷快艇,刚刚到达岸边,艇上站着两男两女随即轻捷地飘然上岸,正快步朝这家茶楼走来。
并肩走在最前面的,竟赫然是“双绝郎中”方仁杰、古文英夫妇,其次是“朱唇令”门下十二金钗之中,排行第九钗的李含春,最后一位却是一个两鬓已略现斑白,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这两男两女之中也只有这青衫中年文士,是从来不曾见到过的陌生人。
灰衫老者一声冷哼道:“好大的胆子!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小辈,居然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招摇!”
戈大年谄笑道:“太上,他们可能是自恃有一个刚刚潜修了‘四象九龙杯’绝艺,功成出关的高手方仁杰……”
白振宇却低声截口道:“太上,武林中人时下都已知道,目前的富阳地区,已成为本教禁地,他们敢于如此招摇,恐怕别有用心?”
“有道理。”灰衫老者蹙眉接着问道:“大年!振宇,你们知道那青衫中年文士是甚么人?”
戈大年、白振宇同声应道:“属下从没见过。”
戈大年跟着有意讨好的补充说道:“既然跟‘朱唇令’的人走在一起,当非无名之辈。”
灰衫老者脸露不快之色轻叱,道:“废话!我问你们两个,这一阵子明查暗访了那么久,结果连‘朱唇令’中到底来了几个人都没弄清楚,你们究竟在外面搞些甚么鬼?”
话声一顿,又目注白振宇道:“振宇,你一向为人老成稳重,这一次怎么也糊涂得看走了眼,刚才明明听你说‘朱唇令’来的是一男三女,现在为何变成了两男两女?你该对我解释其中的原因。”
白振宇垂首而立,脸带惭色的随声应道:“太上,属下一时失察,罪该万死,甘受教规严罚。”
灰衫老者哈哈一笑道:“你坐下听我说,并非老夫有意责难你们两位,要知道本教教主多年苦心孤诣,好不容易闯出今天称霸武林的场面,‘朱唇令’为本教当前大敌,目前‘武林盟主’改选在即,兵法上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是咱们连‘朱唇令’门中来人的底细都摸不清,这种情形,如果教主知道,怪罪下来如何承担,再说……”
他的话没说完,只听楼下传出“双绝郎中”方仁杰的清亮语声道:“……怎么,楼上雅座全都给人家包了?”
另一个恭谨的语声答道:“是的,全给包了。”
方仁杰的语声又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够恭谨的语声接口道:“一共来了四位,其中一位年轻少爷刚才有事下楼先走了,现在只有三位……”
方仁杰语声中满含怒气地截口道:“怎么?三个人要占用楼上的全部雅座。”
只听另一个娇弱女声接口道:“仁杰,咱们少管闲事,就在楼下将就一点吧!”
从说话者的声音和语气判断,显然是方仁杰爱妻古文英在向乃夫劝说。果然不错,立刻又听到方仁杰的语声笑道:“文英,你放心,我不会闹事的,我只是去找他们商量商量。”
随着话声,“咚!咚!咚!”地,一阵楼梯震响过处,方仁杰已当先登上二楼来,但跟在他后面的,却不是他的爱妻古文英,而是那位不知道来历的青衫中年文士。
方仁杰身材高大,着一袭白色长衫,显得非常英俊飘逸,他向梯口当中一站,双目炯炯有神地四下打量,不怒而威,那神态至为令人震慑。
他精目凝住临窗座位的灰衫老者抱拳一拱道:“这位老人家,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天魔教二驸马戈大年却抢先反问道:“打甚么商量?”
方仁杰毫不动气地微笑道:“店家刚才说,这楼上雅座,已被你们几位贵客全部给包下来了?”
戈大年点头笑道:“不错!”
方仁杰仍然笑道:“在下想跟贵方打个商量,可否情让九个座位给咱们,租金咱们负担一半,如何?”
“这个……”戈大年有意为难地歉然一笑:“抱歉得很,你我彼此素昧平生,在下恕难从命。”
方仁杰想不到会碰钉子,不觉脸色一变,冷哼一声接口道:“阁下,在下已经说过,这是向你情商。”
戈大年竟也冷冷地应道:“俺也说,歉难从命。”
这时,古文英与李含春二人也相继登上二楼,紧伴着方仁杰的左右。
方仁杰见对方如此不给面子断然回绝,气得双眉一挑,目中精光暴射地连声冷笑,正要发作之时,古文英在一旁却柔声劝阻道:“仁杰,人家既然不答应就算了吧!咱们到楼下去坐还不是一样。”
柔声细语,显得多么娇慵体贴,古文英的几句话听在方仁杰的耳中,似有着莫大的威力,使他怒容为之收敛,轻轻一叹道:“好!咱们下楼去。”
“慢着!”灰衫老者此时突然笑容满脸地发话拦阻,道:“各位就这么走了,那不是等于虽入宝山,却徒劳空手而回了么?”
方仁杰闻言一怔,随即含笑反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
灰衫老者颔首道:“俗语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坐坐再走又何妨?”
方仁杰笑道:“咱方某人本有此意,才特别上楼向贵方情商,毋如老人家手下的狗腿子不肯通融……”
戈大年不等对方说完,霍然起身戟指着方仁杰怒叱道:“方仁杰,你……你小子不要欺人大甚!也不打听打听本座是干甚么的!”
方仁杰仰头敞声大笑道:“戈大年,你当本公子真不知这你的底细?飞虎寨的叛逆,靠女人吃饭,在天魔教混到个‘二驸马’虚名,还好意思,朝自己脸上搽粉,别臭美了。”
话声一顿,又冷嘲热讽的接口道:“告诉你,本公子骂你是狗腿子,真是太抬举了,其实,谁不晓得你在天魔教下,连狗爪子都不如。”
方仁杰这一顿臭骂,使戈大年气得须发怒张,浑身颤抖不已,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腔。
灰衫老者却不以为然地沉声喝道:“大年!你先坐下。”
接着,目注方仁杰冷笑一声道:“方老弟,你既然能将戈大年的底细全部给抖露出来,当也知道老夫的来历吧?”
激将现出真面目
方仁杰微微一笑,道:“本来我以为你阁下是那卖主求荣,外号‘三目天尊’的独孤豪,但从阁下刚才的谈话举止,我立刻就修正了自己所作错误判断。”
灰衫老者双眉一轩,似是很感兴趣的又问道:“那你现在以为我是谁呢?”
方仁杰应道:“现在我虽然猜想阁下就是那武林异人东方逸的传人,目前身居‘天魔教’太上护法要职的公孙煜老前辈,但是仔细一想,不觉得仍然有些地方不对。”
他这几句对答的话可说得非常得体,很明显地是在给对方戴高帽子,有意捧对方的场,但令人不解的是,为甚么最后那句话又拖着个尾巴,似是存心捉弄对方呢?
灰衫老者一时不解对方话中含意,毫不考虑的又追问道:“你倒说说看,是那一点不对?”
“我说出来,老人家你可别生气。”方仁杰脸带笑容,恭谨地解释道:“想那公孙前辈仙风道骨,气度宽宏,算得上是当今武林泰斗,怎会像阁下生成这副使人不敢恭维的猥琐面目。”
方仁杰虽早已发觉灰衫老者戴着人皮面具,但不愿当面拆穿对方秘密,却很有技巧地运用“激将之法”,用言语来调侃对方。
灰衫老者弄得有点啼笑皆非地接口说道:“听你这么说,似乎与公孙煜本人相识。”
方仁杰略一犹豫,神秘地一笑道:“岂止相识,在下与公孙前辈令嫒小娟姑娘已论及嫁娶。”
这小子真够聪敏,也实在太精了,兜了半天圈子,到现在才吐露真情,还是为了倪小娟(不!该改称为公孙娟)失踪的事在套对方的话。其实方仁杰根本连公孙煜的面都从未见过,可是为了对小娟的爱,竟毫不考虑后果向对方撒了个弥天大谎。
灰衫老者居然中了方仁杰的激将之计,立刻徐伸双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向方仁杰注目笑问道:“你现在瞧瞧老夫是谁?”
方仁杰跟着惊“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愣住了,因为对方露出的真面目,对自己来说,的确完全陌生,他迅速而仔细的端详着对方脸部轮廓,还好,刚才的几句戏言,说得并不离谱。
灰衫老者本来面目,的确长得非常端正,双目神采奕奕,也许由于年岁已长,脸部显得清癯,但却一副慈祥表情,一点不像方仁杰早先想像中的那副“歹徒狰狞面貌”,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难怪使得素以精明见称的“双绝郎中”方仁杰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