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衫老者暗自好笑,心想这小子真是鬼迷心窍,竟然自愿身试当今武林无人可以抗拒魔音,道:“老夫这就开始献丑了。”
陶陵连忙阻止道:“且慢!”
灰衫老者一怔道:“阁下是否已有悔意?”
陶陵冷笑一声,说道:“笑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只因有话尚未交代清楚。”
“如此请讲。”灰衫老者总算放心。
陶陵道:“开始之前,咱们以五丈距离,相互盘膝对坐,如果尊驾须要有人护法,不妨将戈大年留在身旁。”
灰衫老者微笑着接道:“护法倒不必要。”
陶陵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戈驸马将黄寨主背着退后十丈开外。”
灰衫老者点点头,又转向戈大年吩咐道:“大年,将黄寨主背着退后十丈。”
戈大年脸现难色,趋前向灰衫老者低声道:“太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看,还是由我来替你护法吧!”
灰衫老者蹙眉摇了摇头道:“不必多言!照老夫的话马上退后。”
戈大年连忙应了一个“是”字,唯唯退后。他们两人应对的语言及表情,陶陵等人看在眼里大感狐疑,以戈大年目前在天魔教内的驸马身份,为甚么对灰衫老者如此必恭必敬?灰衫老者说话的口吻非常武断,实在不像他自己所说在教内担任护法的身份。
从他的面貌判断,并未戴有人皮面具,可是从他过于沙哑含糊的口音,却能肯定是出于伪装,难道灰衫老者的陌生面貌是以易容之术改变的?
他到底是何许人?会不会是……
一串优雅短促箫声,适时打断了陶陵等人的沉思,箫声过处,灰衫老者扬声问道:“三位准备好了没有?”
陶陵看了看倪素贞及黄圣仁道:“好了,请开始!”
灰衫老者神色一整,随着他双手手指的跳动,凄迷曼妙的箫声,也随之徐疾有度地吹奏而出。
远在十丈开外的戈大年,并随着箫声扬声吟着: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李后主所作的一首词,虽然其中蕴含着无限缠绵悱恻,令人愁怅的情意。但由胸无点墨的戈大年吟来,却是一点也不动人。至于灰衫老者那箫声,在远处听来,除了觉得抑扬有致,靡靡动听之外,并无任何奇特之处。
可是,当戈大年以目光凝视陶陵等人身边时,却不由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原来在这片刻之间,陶陵、倪素贞及黄圣仁等三人周围一尺之外,那本来绿油油的草地,已是变成枯黄一片,但他们三人一尺圆周之内的草地,却仍是原来的绿色。
而且距他们三人约莫三尺之外一个假山石堆,那些大小不等的鹅卵石块,竟全部有如铁锤敲击过似的,裂成无数碎片,塌了下去。但陶陵等三人,却泰然自若地闭目养神。
箫声忽戛然而止,只见灰衫老者脸罩杀机,目注陶陵等人冷笑道:“陶陵!你好卑鄙,出了题目要跟老夫比划,还以为你有真材实学,到头来却是请了高手在暗中以‘四象大觉神功’相护。”
话锋一顿之后,又扬声朝客栈楼上上房发话叫道:“屋内何方高人?请现身一会。”
话声未落,突然扬指,凌空向楼上上房的一个窗户一点,那凌空点出的指力,立即“嘶”的一声,破空生啸而去,威力煞是惊人。
“砰”的一声巨响,楼上那个窗户,应声整个被震掉了。
巨声过处,一切又趋向寂然,楼上屋内毫无反应,似乎那暗藏之人早已潜走,奇怪,那暗藏之人为甚么不敢露面,难道他有不愿露脸的隐衷?
对于灰衫老者刚才的指责,以及眼前所见的一切情景,使陶陵等三人都愣住了,很显然地,他们事前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帮忙。
顷刻之后,灰衫老者又道:“好了!不管怎样,这场比划仍算你们三位赢了。”随着话声,发出了一阵令人刺耳的讥笑。
倪素贞第一个沉不住气,恼羞成怒答道:“老鬼!你神气甚么!鬼鬼祟祟的,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有甚么了不起!”
灰衫老者振声大笑道:“俗语说得好:丑妇总难免见公婆,白夫人既然如此抬爱,老夫就现出本来面目让三位瞧瞧。”
话说,就地一阵急旋,少顷之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位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神采奕奕,须发如银的灰衫老者,而且眉心之间有一道具体而微的月牙痕迹,就像长有三只眼睛似的。
三目天尊独孤豪
此时黄圣仁抢先说道:“独孤豪,我早该想到是你。”
原来那灰衫老者,竟是号称“三目天尊”的独孤豪易容改扮的。
他不但武力高强,而且对于武林中的动态,也一直了如指掌。为甚么在天魔教楼船上才做了两三天人质竟然背叛投降了天魔教?
这个人太无耻,也太可怕了,他不但精擅易容之术,而且对“缩骨神功”竟也运用自如。
当然,今宵他与戈大年是有计划有所为而来,可是,令人费解的是,一个叛将怎能对身为天魔教的“二驸马”戈大年任意指挥?
而且,他既然事前经过易容改扮,当然为的是有所顾忌,避免为熟人所识破,但最后经倪素贞一激,竟毫不考虑的恢复本来面目,又是为的甚么?难道另有阴谋?或者,他可能根本不是独孤豪本人。
此时,那自称是独孤豪的灰衫老者目注十绝神君黄圣仁冷笑道:“神君!你既己知道老夫身份,阁下是个聪明人,也该已想到令尊黄寨主目前的处境与自己今后的前途。”
话锋略顿,又继续道:“老夫最后再忠告阁下一次,本教教主命令不容任何武林中人怀疑与违背!阁下对与本教合作之事,请尽快把握时机作一决定。”
话声一停,又转头凝视陶陵、倪素贞道:“现在,老夫郑重向两位宣布今宵来意,也可说是转达本教教主意旨,请两位立即禀告贵门令主胡贞贞:第一,今后不得与武林其他门派联盟,如妄图与本教为敌,终将自取灭亡!”
“第二,限期十日将贵门派保管武林四宝之一的‘四象九龙杯’换取被扣人质,否则,一切不良后果,由贵门令主自负其责。”
他话一说完,也不等陶陵等人回话,立即向戈大年目光示意,戈大年随着以掌声发出信号,顷刻之间,由客栈后院四处角落窜出十个身着黑色劲装大汉,以极快手法挟持黄飞虎、林含碧及水含云等三个人质呼啸而去。
独孤豪同时向戈大年招呼了一声之后,亦相继向后院外疾射而去,身形迅即投入黑暗之中。
倪素贞见状怒极,作势纵身追赶,但旋即为陶陵挥手拦阻。
东方逐渐泛现鱼肚白色,陶陵颓然长叹一声之后,与倪素贞、黄圣仁返回客栈屋内。
当他们进入楼上客房时,立即发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
陶陵抢前一步,先睹为快,只见上面写着:“今宵与戈大年同来,一再易容之灰衫老魔,他并非独孤豪!
“此人真正身份,除了天魔教两个公主之外,迄今无人知道,但此人对武林中任何动态,却了如指掌。
“为了单独一人便于行动,所以他一直施展易容之术,乔装各种身份之人,四处刺探武林各门派秘密,并积极寻找武林四宝,俾伺机夺取,收归天魔教所独有。
“迩来,他假冒独孤豪之名十分成功,而将十绝神君黄圣仁所筑地下迷宫全部秘密探悉。
“此人武功造诣已臻化境,高不可测,据传,即使天魔教许氏姊妹联手亦非其敌。
“今宵,他或因有其他顾虑,与各位比试并未下杀手,以后相遇,务须留意不可与之轻率动手相拼。
“天魔教最终目的,为独霸武林,一统天下。
“诸位见字后请即潜离富阳,对武林四宝应尽一切力量,设法保存,如四宝一旦为天魔教所得,则武林中各门派,将永无生路,知名者留字。”
读毕此一留字,陶陵、倪素贞及黄圣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愣得不知如何自处。
少顷之后,黄圣仁轻叹了一声,问道:“陶兄,今宵在暗中相救,并留字示警之道上朋友,想必为尊驾故人,能否见告姓甚名谁?”
陶陵看了看倪素贞缓缓答道:“此人即系在江湖失踪已久天山大侠白振宇。”
黄圣仁惊“哦”了一声,截口道:“就是目前身为天魔教大驸马的那位白……”
陶陵截口道:“不错!正是他。”
倪素贞触景生情,眼圈一红,落下了两行伤心之泪,幽幽的道:“他为甚么要躲避我,为甚么要留恋那魔女?他究竟有甚么隐衷不能离开天魔教,难道真是受了甚么禁制?他实在太……”说到此处,禁不住抽抽噎噎地失声痛哭。
陶陵、黄圣仁二人睹情,亦为之黯然神伤。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咚咚咚”地一阵楼梯震响,使陶陵等三人立时怔住了心神,严密戒备着。
响声过处,门外出现一对身着翠绿紧身劲装,面蒙丝巾的妇人,从她们轻盈、苗条的体态上推断,年纪不大,均在三十上下。
虽然她们面蒙丝巾,可是陶陵等人一眼就认出来是卜婉儿、婉君姊妹。
卜婉儿首先揭下蒙面丝巾,目注黄圣仁,神色略现紧张地,道:“神君!昨夜我与婉君暗中……”
卜婉君因见陶陵、倪素贞在旁,立刻警觉的截口道:“姐姐!你等一下回去再说好不好?”
经过卜婉君这一打岔提醒,卜婉儿扫视了陶陵、倪素贞一眼之后,将下面要说的话顿住了。
黄圣仁微笑着接口道:“婉儿,这两位大侠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说无妨。”
话锋一顿又道:“你们姊妹两个还不赶快进来给陶大侠及白夫人见礼。”
陶陵急忙摇摇手道:“俗套免了,两位夫人请里面坐,有话慢慢说。”
“谢谢陶大侠!”卜婉儿、卜婉君同时向陶陵道了个万福。
黄圣仁不等她们坐下,急切问道:“婉儿,你刚才说昨晚……”
卜婉儿向黄圣仁媚笑道:“看你急成这副模样。”
黄圣仁道:“唉呀!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有话快说出来,真急煞人!”
卜婉儿笑了一笑,随即收敛笑容肃然道:“昨晚,我与婉君按计划潜到江边,伺机暗探天魔教楼船,但见船上灯火辉煌,人影幢幢,而且连码头上他们也派了不少人,五步一岗的警戒着,一直候到初更过后,只是苦无机会下手。”
卜婉君这时忍不住抢着接口道:“后来好不容易,潜到码头之下,将近二更时分,忽然人声嘈杂,由远而近,渐渐可以分辨面貌,只见十几个天魔教大汉,押着五、六个人质匆匆进入码头,登上小艇送往楼船。”
倪素贞神色紧张地插口问道:“快说!都是些甚么人?”
卜婉君道:“姐姐说,这些人全都是当今五大门派的高手。”
黄圣仁接问道:“婉儿,被押的人,你是否全部都认识?”
卜婉儿讪然一笑道:“不但认识,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曾经是你那‘地下迷宫’中的贵宾。”
她这句话说得黄圣仁尴尬极了,卜婉儿为了掩饰他的窘态,赶忙接着道:“当时看到的,有少林寺罗汉堂住持慧聪大师、武当派的玄真子、昆仑的吕一鸥、峨嵋的一瓢大师、长白派的帅复伦,以及石家堡老堡主石中英……”
卜婉君又禁不住截口道:“当时,姐姐跟我本想露面劫回那些人质,但因看到天魔教两个魔女许月娥、许月娇,以及那个他们称作驸马爷的白振宇也跟在后面押阵,所以不敢妄动。”
她一顿话锋又继续道:“不久,又听到许月娥向白振宇低声吩咐了一番之后,两个魔女同时施展‘凌波飞渡’轻功,朝楼船疾射而去,而白振宇随即返身飞奔入城。”
黄圣仁道:“以后呢?”
卜婉儿接口道:“等到二更过后,我跟婉君既觉探船已不可能,又恐你在此处不耐久等,所以决定折回客栈找你。”
黄圣仁又道:“这边发生的事故,那你们全看到了。”
卜婉儿两姊妹同时点了点头。
陶陵听到五大门派亦同遭人质被扣之变故,不觉长叹一声道:“唉!看来这一场武林浩劫是无法避免。”
倪素贞蹙眉问道:“目前,咱们该怎么办呢?”
“别打扰我。”陶陵苦笑接道:“让我先冷静地想一想。”
沉吟少顷之后,目注倪素贞问道:“今天是九月初几?”
倪素贞道:“已经是九月十五了。”
陶陵似是想起甚么重要事,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声说道;“哦!这么快就已经十五啦,那么,按照日期推算,距令主与小徒仁杰的潜修关期,只差半个多月,我看顶多再有二十天,他们两位以及为他们担任护法的那几个年轻人,该可以到达富阳了。”
天魔教恣意横行
倪素贞接问道:“太上之意,是非等令主来后,再采取救人行动?”
“不错!”陶陵语气非常坚定,同时目光一扫黄圣仁及卜婉儿姊妹又道:“不过,在这二十天期间,不管咱们离城与否,都不会闲着。”
黄圣仁截口道:“事实上,天魔教的人也决不会让咱们闲着的。”
卜婉儿嫣然一笑道:“神君,有关咱们跟‘朱唇令’合作对抗天魔教的细节,是否已与陶大侠谈过。”
黄圣仁正待开口回答,倪素贞却以一副不屑的神情抢先说道:“哼!合作是否想要咱们帮着打天下,好再过过‘西宫娘娘’的瘾。”
“是又如何,”卜婉儿脸罩寒霜,悻悻的接道:“自以为了不起,臭丫头!”
倪素贞杏眼圆睁,怒叱道:“贱婢放肆,以后对本座说话,嘴巴得放干净点,否则……”
卜婉儿冷笑一声道:“否则怎样?”
倪素贞道:“本座要教训教训你。”
话声一落,立即作势,伸出一指,直向卜婉儿当胸点去。
卜婉儿毫不示弱,亦同时移步举掌,迳朝倪素贞左肩拍去。
就在双方指掌尚未接实前,陶陵见状立即怒喝道:“住手!”
经此一喝,倪素贞及卜婉儿同时自动撤招,双方并且止住了前冲的身形,悻悻然的返回原坐之处。
陶陵随即沉声道:“目前大敌当前,两位竟为些许口角之争,就意气用事,出手拼命,未免太不识大体。”
卜婉儿似仍觉得自己委屈,脸现不服之色抗辩道:“谁叫她一开口就伤人,而且还……”
黄圣仁神色一整,截口道:“婉儿,不得无礼!”
“不说就不说,算我倒楣。”卜婉儿气冲冲地转头招呼着卜婉君道:“妹妹,我们走!”话声未落,已拉着卜婉君向外疾步离去。
陶陵轻叹了一声,目注倪素贞低声道:“大妹子,你已经一宵未眠,也够累的,也请先回房歇息,回头还有很多事麻烦你。”
倪素贞一脸倦容,大概也的确够累的了,她缓缓地起身,并向黄圣仁略带歉意的招呼了一下,就向自己房中走去。
陶陵随着起身关上房门,向黄圣仁肃容道:“黄兄,咱们现在开始磋商一下对天魔教应付之策,如何?”
黄圣仁同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随即聚精会神地以真气传音开始交谈,约莫经过半个时辰,终于在订下一条缓兵欺敌之计后,互道珍重而别。
然而,就在当天午后,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怪事发生了,有人在码头亲眼看到卜婉儿、婉君姊妹,还有十绝神君黄圣仁,竟与天魔教的二驸马戈大年,谈笑自若地,相偕登上了一条事先备妥的小艇,飞速向天魔教楼船驶去。
这不用说就可以理解,那是黄圣仁等人终于作了投降的抉择,竖起了白旗上楼船腼颜朝觐天魔教主子,彻底的臣服了!
此一具有爆炸性的消息,迅即由富阳城传遍了整个武林。
在富阳客栈的倪素贞及陶陵,首先获得了此一警讯,倪素贞气得花容失色,杏眼圆睁的怒骂。
而陶陵面部却毫无表情,呆若木鸡。
奇怪,黄圣仁与陶陵本已协议合作,为甚么忽然之间自食其言?反而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投向天魔教,是不是因为受卜婉儿姊妹的包围与影响?或是遭到她们两人的逼迫、挟持?
还是由于乃父黄飞虎被天魔教扣作人质的压力,加上父子之间“舔犊情深”的天性,迫使他作了如此无耻不智的抉择?
会不会可能是与陶陵以真气传音密谈时,两人订下应付天魔教的反间之计呢?否则,素以“工于心计”著称的黄圣仁,为甚么甘冒“遗臭武林”的大不韪?
谣言满天飞,但一时之间,没有任何人了解这件怪事发生的真相。
当天魔教人重现江湖,恣意横行,四处掳劫人质,使富阳城区再度进入紧张状态之同时,正在普陀山某一古寺中闭关潜修的“朱唇令”令主胡贞贞,“双绝郎中”方仁杰两人,也正进入前所未有的紧要关头。
因为离他们二人启关日期只差最后半个月,除了他们本人加紧用功之外,连带白天虹、倪小娟兄妹、方夫人古文英、以及“朱唇令”门下十二金钗中的八个高手,也寸步不离地,为他们二人护法。
这造成紧张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当一个人的武功之力,由某一阶段进入另一新的境界时,也是面临最危险的生死关头时刻,撇开天魔教外敌的干扰不论,其本身也随时可能陷入走火入魔的绝境。
这是一个万籁俱寂的秋夜,时为十月初三的初更时分,这时距胡贞贞、方仁杰启关的日期,已经只剩三天。
一弯明月,由古寺顶端天窗,斜射静室之中,在朦胧月色映照之下,胡贞贞与方仁杰两人垂帘趺坐,宝相庄严,俱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古文英则拥着倪小娟,斜倚着静室入口的天然石壁,默然守护着。
而白天虹则领着十二金钗中的八个年轻女侠,分别在静室洞口外四周岩壁下蹲坐着警戒。
也许因为经过连日不眠不休的守护,他们实在太辛劳、太疲乏了,才弄得人仰马翻,每一个人的眼皮,似乎都已到了不听自己指挥的地步,在逐渐沉重的垂阖。
但由于天魔教人在富阳城连续劫持了本门中武功甚高的首钗林含碧、二钗水含云、三钗花含笑以及老幺柳含烟等四人,经太上护法倪素贞飞鸽传书示警后,使他们每一个担任护法的人,在潜意识里,仍然不曾忘记目前的艰钜责任,在勉强支撑下去,因此,每一个人眼皮才一阖拢,又立即惊觉地张了开来。
就这般此起彼落的倦眼开合,周而复始地,也不知经过多少次的挣扎,他们都仍在强打精神,拼命苦撑。
尤其是古文英与倪小娟,因为对“双绝郎中”方仁杰的那份如海深情,似漆爱意,使她俩生出了一股他人不能企及的耐力,仍能目不稍瞬的密切注视着。
陡然,她们两人那原已失神的双目,同时迸射出一片异彩,两人樱唇也连连噏张着,但却不曾发出声来。
原来,这时“朱唇令”令主胡贞贞的鼻孔中,忽然出现两道有如玉筋似的白色气体,随着她那均匀的呼吸,有节奏地伸缩着,那两道白色气体,最长时竟长达一尺左右。
而与胡贞贞相对趺坐的方仁杰,鼻孔中亦相继出现两道白色气体,而且呼吸伸缩的长度,超过了胡贞贞呼出的那两道白色气体约有半尺之多。
这情形是显示出,他们两人对内家功力的潜修,已到达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最高境界。
古文英与倪小娟都是行家,自然明白这情形,这也就难怪她们两人,惊喜得连多日来的疲劳全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半晌之后,只见古文英目蕴泪光,喃喃自语着:“天可怜见,这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想不到令主与他,竟能提前三日启关……”
微微一顿之后,又轻轻一叹道:“这回,我们可以放心休息一下了。”
接着,又附着倪小娟的耳朵,低声说道:“小娟,你到外面告诉天虹哥哥他们辛苦点,替我们两人守一会儿,记着,跟他们说不可以在外边叫嚷和进来打扰,如果有甚么警讯,就请天虹哥哥立即唤醒我们。”
倪小娟连连点头,满脸笑容地立即起身,以轻捷的步履纵离静室洞口,朝白天虹靠身的岩壁处飞奔而去。
倪小娟蹲在乃兄白天虹身旁,其他担任守护的十二金钗中之八个年轻女侠也都一齐围拢着,听到她宣布令主已提前启关的喜讯,每个人莫不雀跃三丈,并且同时低声欢笑着。
不多时,每一个人又都按照白天虹的嘱咐,精神抖擞地回到各人自己守护的位置,倪小娟也同时返回静室,坐在古文英身边,两人低低又谈了几句,就连连打着呵欠,和衣躺了下去。
她们两人也许是太困了,才一躺下,就随着发出低微均匀的鼾声。
时间在静寂中,悄悄地溜走。
约莫经过一个时辰之后,“朱唇令”令主胡贞贞霍然张目,略一扫视之下,立即向与其相对而坐,此时已经完全调息停当的方仁杰作了一个暗示。
方仁杰会意地当即悄然起身,取过两床被子,轻柔地替倪小娟和古文英分别盖上,并充满歉意地,低声说道:“小娟!文英!真抱歉,亏了你们两个,辛苦了这么多天,现在好好地睡一觉吧!”
此时,沉睡中的倪小娟,口中忽然发出一串断断续续的梦呓:“方哥哥……你……内功已经大成……我也该走了……”
方仁杰一愣,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她突然要走,究竟为了甚么?”
倪小娟适时翻了一个身,又含含糊糊地,继续发出梦呓道:“你……你跟文英姐姐小两口如此恩爱……实在令人又羡又嫉……
“文英姐姐虽然曾落落大方地对我娘说过……能有我这么一个闺中腻友……非常高兴……可是……我知道她内心之中……并不自在……
“这不能怪她……因爱情是自私的、排他的……绝不容许有第三者介入……”
方仁杰的思路为倪小娟的梦呓完全打断,木然怔立间,呓语又起:“恨不相逢……未嫁时……天……这话怎么说啊……娘……你为甚么要给我……安排……这么一条……坎坷……不!这是绝路呀……娘……你教我怎么办……”
方仁杰星目中,方自异彩一闪,倪小娟又断断续续地喃喃道:“方哥哥……我……好恨我自己……为甚么……会深爱着你……一个有妇之夫……”
方仁杰身躯一震,几乎惊叫出声。
倪小娟又翻了一个身,面朝上,鼻息沉沉地睡去。
此时的方仁杰是何等功力,虽然天上眉月,当时已逐渐沉落,静室内可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倪小娟的眼角,正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
他恍然大悟中,禁不住一阵心酸,星目中涌现出两行清泪,内心激动不已,甚至冲动得弯下腰去想将对方叫醒。
但他于心念电转之后,又忍住了,因为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个美丽聪明,人见人爱的倪姑娘,已为他耗去了太多的心血,必须先让她安稳的睡个好觉才行。
终于,他悄然地退回原位,在胡贞贞对面坐了下去。
其实,这静室中,充其量也不过两丈方圆,他退回去之后,与倪小娟睡卧之处的距离,也是有限得很。
就当他默然地筹思着待会倪小娟醒来后如何对她安抚交谈时,倪小娟又呓语道:“唉……今生……已无份……来世……更难期……方哥哥……你要多保重……”
这几句话更使方仁杰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震动,本来当片刻之前,倪小娟说出那“恨不相逢未嫁时……”那一段话,已使他无限感慨,此刻更使他心里乱了方寸。
此时此景,胡贞贞完全看在眼中,亦为之感动得一连发出了好几声轻叹,因为她自己也曾身受“情海波澜”之苦,是个历尽沧桑的伤心女人,对倪小娟的痴情与方仁杰的儿女情长心理,虽然彻底理解,但却故作未见不予闻问。
当“朱唇令”令主胡贞贞与“双绝郎中”方仁杰正蹙眉沉思之间,两人几乎同时忽然若有所警觉地,互相投过略带惊讶的一瞥,双双轻捷地飘出静室,对在外面警戒的人示意后,立即疾射至寺外,四处窥探动静。
只见在淡淡星光照映之下,两道黑影正踏着林梢,由下边峭壁向古寺疾射而来。
那情形就像是轻车熟路地,预知位于峭壁上端古寺内所住是甚么人物似的。
胡贞贞来不及多想,回头向方仁杰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之后,立即像天蛛倒挂一般,贴着峭壁,垂直飞泻而下。
方仁杰亦纵身紧随着胡贞贞之后,向峭壁之下疾射。
那峭壁色呈灰白,胡贞贞和方仁杰虽然都是身着白色衣裳,但因在黑夜月色映照下,颜色近似得几乎难以分辨,而他们两人下降的速度又太快,以致那两道自山谷中,正向着峭壁疾驰而来的人影,竟没有看出峭壁上已同时有两人滑降下来,而仍然照常向前飞驰着。
下边两道黑色人影,一直到达峭壁前,才停了下来,现在已可看清两人都是身着黑色紧身劲装,而且身材也都显得瘦小,似乎同是易钗而弁的巾帼红妆。
只听那身躯略高的一个娇声道:“姐姐!我们到了就是这儿。”
果然不错,两人都是女儿改扮。
在暗中静立的胡贞贞,对刚才听到的语声觉得非常陌生,搜遍枯肠,也想不起那说话的是甚么人,事实上他们四人都从未见过面。
胡贞贞很希望两个易钗而弁的夜行人,继续说话,以判别是敌是友,以及她们的来意。并且也希望她们再向前走两三丈,那样一来,双方的距离已在十丈以内,就可以看清楚来人的面目。
奇怪的是,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似是发现了甚么异样的情况,此时却一直停在原处,一动也不动,同时两对眼睛还向四周不断的扫视,而且一言不发,看样子并非是泛泛之辈。
方仁杰有点沉不住气,以真气传音问道:“令主,下面来的两位究竟是谁?”
胡贞贞仍然目不转睛的监视着前面夜行人的行动,并未立即回答方仁杰问话。
方仁杰又继续传音道:“令主,咱们再向前移动一点……”
胡贞贞连忙摇手,同时傅音说道:“噤声!注意看着她们。”
突然一只夜莺自近处树丛向空飞去,振翅的声响,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甚么人?给我躺下!”
右边身躯较高的黑衣女子一声娇叱,同时扬手屈指轻弹,一缕劲风,随着破空生啸地,迳行射向那腾空而起的夜莺,但听“卜嗤”一声,夜莺应声堕地,羽毛四散飞扬。左边的黑衣女子却目注胡贞贞,方仁杰藏身树丛,冷哼一声道:“真想不到‘朱唇令’门中的高手,尽都是些畏首畏尾,见不得人的货色。”
她冷笑一声,又接着道:“朋友!别再捉迷藏了,出来亮亮相吧!”
胡贞贞对右边黑衣女子刚才所露的一手“弹指神功”感到非常震惊,因为截至目前为止,弹指神功除了她“朱唇令”门中十二金钗之外,对于武林其他各门派可说是不传之秘。
然而,眼前所见对方不但槽用“弹指神功”,而且威力奇强,所谓“不传之秘”的说法完全不攻自破,怎能不使身为“朱唇令”令主的胡贞贞感到震惊生出戒备顾虑。
正因为如此,使她陷入深思,故对右边黑衣女子所说的几句暗含讥刺的话根本听而不闻。
然而方仁杰因不明就里,加上生性高傲,经对方说话一激,立即提身疾射当场,与对方两个面蒙丝巾改扮男装的黑衣女子怒目相向。
方仁杰这一突如其来的行动,使胡贞贞立刻自沉思中惊觉,她惟恐方仁杰有失,也紧张着纵身跃向当场,与方仁杰并排而立。
右边的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道:“嗯!有种,两位姓甚名谁?在‘朱唇令’中……”
方仁杰精目中寒芒一闪截口道:“凭你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德行,也配问你大爷跟你祖奶奶的名姓。”
“狂徒找死!”
右边的黑衣女子话出身腾,而且她于腾身飞扑之同时,手中持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唇角浮现一丝残酷的笑意,如电闪般进招。
方仁杰毫不示弱,当即纵身相迎,但见他将手中所执的钢质折扇“刷”的一声挥开,幻起一片银色扇幕,迅快无比的向前抢攻。
“叮当”一声巨响,双方匕首折扇,乍合即分,两人身形也自半空飘落,就在双方身形下落之同,两人竟又不约而同地换手发掌击向对方。
“砰”地一声巨震之后,方仁杰竟被震得倒飞出丈远始拿桩站稳,他立即运气调息,周身检视了一遍,还好没有受伤。
他兀自寻思,自己从潜修以来,武功修为,已尽得“四象九龙杯”秘笈真传,恐怕连恩师陶陵都不是自己对手,但想不到今夜出关第一次与人动手竟没有能够得到上风,这真是应了那句“强中还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