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有凑巧,也可以说是冤家路狭,郁芳年才出“洛阳”,尚未走到“渑池”,便遇着与“血符门”有关之事。
秋夜踏月,随步闲游,不知不觉间,错过宿头,走到一片旷野之上,纵目四顾,衰草连天,看不见丝毫人家烟火?
换了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孤寂心寒,会生出怯惧之感!
郁芳年却毫不在乎,她仍然儒衫轻飘,缓缓独行,只是微微觉得有点口渴而已。
蓦然,远远有一点灯光,闪烁于荒烟蔓草之间。
郁芳年瞥见昏黄灯光,心中微喜,暗想既有人家,便可讨杯茶喝。
等她走到近前,方知那不是一户人家,竟是三四十户茅房草舍连成的小小村庄。
怪的是村中静寂如死,家家闭户,不闻半点人声,不见丝毫灯火?
郁芳年因自己适才在远处看见一点昏黄灯光,遂微感诧异地,逐户仔细看去。
这片村舍之中,只有一座房屋,曾比较高大,并系砖瓦所砌。
郁芳年细加注目,果然发现所见昏黄灯光,是在那高大瓦屋之中,朦胧闪烁。
她走到瓦屋门前,才一抬头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这座比较高大的瓦屋并非普通人家,竟是一座小小道观。
门外有方黑漆横匾匾上镌着“知命观”三个金字。
道观,和“知命观”之名,并不足使郁芳年吃惊,使她吃惊的是匾额当中的“命”字之上,居然被人用暗赤血渍,草书了“敕令”二字!
郁芳年知道这血书“敕令”就是所谓“血符门”人物的寻仇表记!
她一见“血符”,前仇便炽,胸中热血沸腾,双目精芒电射地,便伸手去敲“知命观”的门户。
刚刚敲得两声,便听见观内有个苍老话音答道:“贫道等候久了,郭香主既能随意杀人,何必敲门?我这‘知命观’的门户,根本未曾上锁!”
郁芳年闻言随手一推,两扇观门果便呀然而启。
门内,是个小小院落,有位背插剑柄的年老道人,满面愤色,卓立院中,院角还有一具身首异处的道僮尸体!
郁芳年推门走进,那年老道人不禁微感愕然,神色一怔?
郁芳年抱拳笑道:“在下方霞,是路过口渴,来向道长讨杯茶喝,并不是甚么杀了人的‘郭香主’呢!”
年老道人苦笑一声,转身进殿倒了一杯茶来,递向郁芳年,歉然说道:“方施主,不是贫道慢客,施主饮完茶后,快请动身,此处绝非善地!”
郁芳年端茶在手,饮了一口,不慌不忙地,含笑问道:“清静道门,怎说不是善地?”
年老道人似乎不愿多谈,只向院角道僮尸体,指了一指!
郁芳年知道,自己若不显露一手,这道人定怕自己牵连遭祸,不肯实言,遂含笑说道:“道长茶香水美,在下意犹未足,还想叨扰两杯!”
说完向适才被自己推开的两扇观门,远远举手一挥,观门便为“无形暗劲”控制徐徐自行掩闭!
年老道人见状猛然一惊,郁芳年业已不再客气地,自行举步,向殿中走去。
这年老道人相当识货,赶紧随步相随,并陪笑问道:“贫道老眼昏花,竟未看出方施主是绝顶内家高手,但不知施主的宗派门户是……”
郁芳年不等年老道人,讲完,便即接口答道:“在下是‘中川剑派’门下,先师姓江,讳名子超,在世时,人称万里追风,洛阳大侠!”
郁芳年因自己如今的恩师,“邪铃长拂震西天”紫霞庵主悟因师太的名头太大,不愿多事招摇,遂以“中州”门户打出前师旗号!
年老道人“哦”了一声,又向郁芳年上下打量几眼,宣声“无量佛”道:“上苍有眼,‘中州’门户,果未全灭,还留下了方施主这等姿质绝世的出类拔萃人物!”
郁芳年道:“我算甚么?还有两位师兄,一位师姊,比我强得多呢?……”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那年老道:“道长既询问在下门户,怎不见示道号?”
年老道人叹道:“贫道孽海回头,皈依三清以来,自称知命子,但昔年在三湘地带,落草为寇之时,即以‘铁臂苍猿’颜亮的俗家姓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郁芳年听至此处,双眉忽挑,目闪寒芒,厉声接道:“道长昔年,既是三湘绿林人物,则你方才所说的郭香主,莫非就是‘马面阎罗’郭少威么?”
知命子点头答道:“正是,方施主莫非与郭少威有旧?”
郁芳年冷笑说道:“不是有旧,却是有仇!道长虽知‘中州’门户惨遭不幸,可能还不知三年前‘洛阳江家庄’的那桩血案之中,便有这‘马面阎罗’郭少威在内!”
知命子叹息一声说道:“这到真是巧事,方施主与贫道竟成了敌忾同仇之人?”
郁芳年问道:“道长是怎样与那郭少威结仇?”
知命子念声“无量佛”号答道:“贫道昔年,虽被劣友引诱,身入绿林,但毕竟天良未泯,心慈手软,尤其看不惯那‘马面阎罗’郭少威杀人如麻的凶毒所为,遂找个机会,远离三湘,在这荒僻小村,皈依三清,忏悔前孽!”
郁芳年一翘拇指,点头赞道:“道长能放下屠刀,回头孽海,真是具有大智大慧者!难道那郭少威便因此放你不过?”
知命子叹道:“正是如此,贫道在这‘知命观’中度过了十余年清净岁月,郭少威突于昨日寻到,因我不在观中,竟杀死道僮,留下‘血符’命邻人转告,要我于今夜等死!”
郁芳年皱眉问道:“道长既知郭少威凶恶异常,何不避他一避?”
知命子黯然说道:“我若避出,郭少威必然迁怒于左右居民,恐怕这小小村庄,都难免被他杀个干干净净,故而贫道虽知不敌,仍愿以一身当之,了此孽债!”
郁芳年一闻此言,不禁向知命子肃然起敬地,抱拳说道:“道长有此慈悲一念,足消万劫千灾……”
话犹未了,知命子便苦笑两声,连连摇头地接口说道:“多谢施主谬奖,但郭少威昔年功力,便已比我高明,自从投入‘血符门’,后凶威更甚……”
郁芳年笑道:“道长放心,那‘马面阎罗’郭少威今夜不来,算他运气,倘若来时,便是恶贯满盈,包管令他跟随‘马面牛头’去向‘阎罗’报到!”
知命子满面感激神色,目注郁芳年,稽首称谢说道:“多谢方施主意欲仗义相助,但那郭少威委实……”
郁芳年见他语音忽顿,知晓知命子是担心自己恐非“马面阎罗”郭少威之敌,遂微笑接道:“在下痛于恩师血仇,并欲重振中州门户,三年苦学,颇有所成,连对‘追魂手’曹刚及‘血符门主’尚欲一搏,何况这小小马面……”
说至此处,“知命观”外,业已起了慑人心魂的桀桀厉笑之声。
郁芳年知是郭少威到来,遂向知命子笑道:“道长放心与他答话,万事有我!”
说到“有我”两字,双目之中忽然闪射出一种宛如明珠宝玉的朗朗神光!
这种神光,是内家功力,到了极深火候的外烁表现!
知命子也是行家,他见了郁芳年目露神光,不禁心头一定,立即起身走出殿门,站在院落之口,朗声问道:“观外发笑之人,是三湘旧友郭少威么?”
观外人冷笑答道:“颜亮!你这贪生怕死的无义匹夫,还有脸面称我‘三湘旧友’,赶快开门……”
郁芳年冷笑一声,学着知命子适才对自己所说之言接口叫道:“郭少威你既能随意杀人,还不能越墙而入么?何况这‘知命观’的门户根本就不曾上锁!”
观外人怒道:“答话者何人?”
郁芳年笑道:“我和你也是旧友,你何妨推门看看,包管你一见之下便会认识!”
语音甫落,“蓬”的一声,“知命观”的两扇观门,已被人一掌震碎!
门外站着一个五官奇小,脸长如马的生相怪异之人,果然就是那“马面阎罗”郭少威!
郭少威推开观门,见郁芳年与知命子并肩而立,不禁向这风神如玉的紫衣书生,诧然注目。
郁芳年微笑说道:“郭少威,多年旧友,在此巧逢,你难道不认识我了么?”
郭少威看出这紫衣书生,神情太潇洒高雅,知道绝不好斗,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遂皱眉问道:“尊驾怎样称呼?恕郭少威有点眼拙!”
郁芳年指着知命子,扬眉笑道:“这位颜道长与你是‘三湘旧友’,我则与你是‘森罗旧友’!”
郭少威听了“森罗旧友”四字,便知对方有意调侃,方自一瞪凶睛,郁芳年又复笑道:“我是‘要命阎罗’,你是‘马面阎罗’,今日在这‘知命观’中,非叫你尝尝‘要命’滋味不可!”
郭少威勃然大怒,凝足“劈空掌”力,向郁芳年“呼”的一掌,迎面击到!
郁芳年哂然一笑,举袖微拂!
三年多前,江子超父女夜行遇险之际,这“马面阎罗”郭少威,曾与“神针侠女”江上青对过一掌!
那时,江上青敌不过郭少威,被他震得退了一步!
但如今郁芳年漫不经意地,轻一拂袖,却把这“马面阎罗”震得连退出三四步去,“砰”然撞在院墙之上!
郭少威几曾遇过如此高手?骇然叫道:“尊驾到底是哪路人物,我们‘血符门’……”
郁芳年目射寒芒,冷笑地道:“不提起‘血符门’还好!提起‘血符门’来,我恨不能寝你之皮,食你之肉!”
话落,眉剔,扬起左掌,伸出食中二指,向郭少威凌空点去!
郭少威看出郁芳年目中仇火太浓,知道不妙,赶紧以一式“落花飘絮”向左疾闪!
这“马面阎罗”的一身功力,着实不俗,居然被他闪开,逃过一劫!
郁芳年指风到处,巨响惊人,院墙之上,硬被她击出了一个径尺透明大洞!
郭少威惊魂欲绝之下,知命子业已看清情形势,一旁笑道:“郭兄,你认命吧!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又道是:‘天道好还,冤家路狭’,今夜既然到达,这位方老弟又怎能不向你讨还三年之前那笔血债?”
郭少威如坠五里黑雾中,向郁芳年略一摇手,愕然叫道:“且慢,方朋友,我要把话问明,郭少威何时何处,与你结仇?”
郁芳年想起前师江子超身遭惨死之事,银牙一挫,星目中泪光隐隐,突地厉声答道:“郭少威,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洛阳的江家庄’中之事?”
郭少威大感意外地,目注郁芳年道:“你……你……你是‘中州剑派’的门派门下弟子?”
郁芳年点头说道:“不错,洛阳大侠万里追风江子超是我去世恩师!”
郭少威闻言把两道充满惊讶目光紧钉在郁芳年的身上!
郁芳年问道:“你这样看我则甚?”
郭少威惊讶之故,是不相信江子超的弟子之中,竟有郁芳年这等身手的出色人物?但却不便明言,遂换个方式说道:“江子超的‘中州剑派’弟子以内,好像没有姓方之人,何况三年前,洛阳一战……”
他本来想说“洛阳一战”几乎业已把“中州”门下,全数杀光,但又恐激怒郁芳年,故而说到“洛阳一战……”便即倏然住口!
郁芳年果然怒道:“胡说,我哪有冒认师门之理,你赶快说出昔日主持‘洛阳’之事的‘追魂手’曹刚和‘崆峒人魔’尤一葵,‘丑仙猿’公羊白,以及参与行凶的‘骷髅三绝’黎震宇,燕山‘聋哑双凶’西门强、西门烈兄弟,如今踪迹何在?”
郭少威一听郁芳年说出这些人名,便知面前这紫衣书生,确是“中州”弟子,遂目注郁芳年,点头说道:“方朋友,我如今相信你是中州剑派门下,但也知道三年前的‘洛阳’一会你却绝不在场!”
郁芳年诧然问道:“此话怎讲?”
郭少威道:“因为燕山‘聋哑双凶’西门强、西门烈兄弟,当时便丧命于蓦然出现的‘通神羽士’李长玄的手内,你若在场,怎会再复问起?”
郁芳年当时确实因被“神铃长拂震西大”悟因师太带走,不曾看“通神羽士”李长玄曾追杀曹刚,并携回六颗人头之事,遂冷笑一声说道:“就算西门兄弟已死,其余几个人呢?尤其是那罪魁祸首的‘追魂手’曹刚现在何处?”
郭少威道:“我家曹令主供职‘血符门’总坛,无事轻不外出!”
郁芳年喝道:“说!你们‘血符门’的总坛是设在何处?”
郭少威摇了摇头苦笑说道:“方朋友的这项问题,恕我不能答覆,否则,我便犯了‘血符门’的规戒,要受到割舌之刑!”
郁芳年目射厉芒,沉声叱道:“你若说了,‘血符门主’不过割你之舌;若是不说,我却要割你之头,你不妨先权衡一下‘头’、‘舌’轻重,再决定说或不说?”
郭少威明知今夜之事,非经苦斗无法过门,遂凶性又发地,狞笑说道:“方朋友莫夸大话,你若想割我郭少威的项上人头,恐怕还不太容易?”
郁芳年怒道:“不信你试试!”
语音才落,紫衫微飘,便欺近郭少威的身前,右臂一伸,向这马面阎罗当胸抓去!
这种出手方式,不像是在对付强敌,却像是儿童嬉戏?
换句话说,也就是郁芳年这当胸一抓,简直不成章法,漏洞太多!
但她方才的凌空一指,和举袖一拂,业已先声夺人,使郭少威心神微怵,竟不知道对方这不成章法的当胸一抓之中,到底含蕴有多少玄奇变化?应该怎样应付?
就在郭少威微怵,略一迟疑的刹那之问,陡然觉得全身一紧,仿佛被一阵无形真气吸住?
郭少威神魂俱冒,赶紧凝足全身劲力,用双足足跟蹬地,猛然往后一窜!
在他以为,那股吸住自己的无形真气太强,自己虽全力后窜,也未必准能挣扎得脱?
谁知事出意料,郭少威猛力一窜之下,郁芳年的掌心无形真气,竟又自动收了回去!
这样一来,郭少威的猛窜之力,完全用空,哪里还收得住势?
身在院中,仰身猛向后窜,恰好一头撞到了“知命观”的院墙之上!
尚幸郭少威的内力颇强,早年又曾练过“油锤贯顶”功夫,不曾撞得脑袋开花,“砰”然巨震之下,却把院墙撞塌了好大一块!
郭少威头虽未裂,不但也眼前发黑,双目雷鸣,几乎立即晕倒!
郁芳年眼见他这副狼狈形相,好整无暇地失声笑叫道:“郭大香主,我还未准备杀你,你怎么就撞墙自尽?”
郭少威又惊,又愧,又羞,又恼之下,勉强一定心神,看见郁芳年,不仅满面哂笑,卓立原地,未动分毫,右掌中并抓着几片衣裳!
再看自己胸前,却在内外衣上,均现出一个纤美掌形破洞!
这种功力,太惊人了,假如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自己真可能被抓得破肚开膛,连心肝脏腑都一齐流出!
郁芳年闲,郭少威慌,另外一位在旁观战的知命子的心中,则充满了无穷感慨!
他暗想自己本来以为“马面阎罗”郭少威,已是武林罕见的一流高手!
如今在这自称方霞的紫衫书生手下,郭少威简直成了笼中之鸟,网中之鱼和灵猫爪下的小耗子一般,根本听凭戏弄,完全失去了抗拒还手的能力!
由此可见,武学之道,委实海阔渊深,无穷无尽,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自己那点微薄功夫……
知命子的感慨未了,郁芳年已以一种揶揄口气,向郭少威叫道:“喂,堂堂‘血符门’的郭大香主,你有没有勇气再敢接我一招?”
郭少威心中虽然不好意思低头,但口中委实已没有勇气,再有硬话!
郁芳年哂然一笑冷冷说道:“威震三湘的‘马面阎罗’原来也只有这点骨头!如今我再问你一句‘血符门’总坛何在?”
郭少威好生尴尬,觉得答又不妥,不答又复不敢!
郁芳年笑道:“你考虑一下好了,答了要割‘舌头’,不答要割‘人头’,依我相劝,你还是拿出点骨气来,誓死效忠‘血符门’,坚定不泄机密,让我割下头来,好跟随马面牛头,去向阎罗报到!”
在郁芳年发话调侃之间,郭少威终于微转凶睛,拿定主意。
等到郁芳年语音一顿,郭少威便摇头说道:“方朋友,你猜错了,‘血符门’业已公然与武林各派争雄,总坛所在已不是高度机密!”
郁芳年咦了一声问道:“你方不是说谁若泄漏这项机密,便犯了‘血符门’的规戒,要受‘割舌之刑’么?”
郭少威道:“那是‘血符门’立门开派之初,如今情况不同,这项规戒业已自然消灭!”
郁芳年向郭少威投了一瞥鄙夷不屑目光,嘴角微披说道:“好!你总算替自己铺了一层台阶,如今就请你顺着台阶下吧!”
说至此处,脸色一沉,双目凝威地,向郭少威厉声叫道:“说,郭少威!你们‘血符门’的总坛,是设在何处?”
郭少威一张长长马脸,既羞得由白透红,又气得由红里透白地,暗咬钢牙,应声答道:“是在‘中条山’的黄蜂谷内!”
知命子双眉一轩,正待发话,郁芳年却向郭少威摇手叫道:“我有话在先,你既乖乖答我所问,我便暂时饶了你这条狗命,等下次相见,再报复洛阳之仇!”
郭少威闻言,如同牢内死囚,忽逢大赦,慌不迭地转身便走!
郁芳年一声断喝:“慢点,替我站住!”
郭少威全身一颤,不敢不听地,回过头来,失声问道:“方朋友,你……你说话算……算是不算?”
郁芳年冷笑说道:“我向来一言九鼎,今日说过放你,便不杀你!但你在此间,尚留下一条人命血债,并把颜道长的‘知命观’屋宇门墙,有所损坏,难道毫无交代一走了之?”
郭少威涨红着一张马脸,向院角道僮死尸,瞥了一眼,嗫嚅问道:“方朋友,你……你要我怎样交代?”
郁芳年道:“经此一来以后,颜道长可能已不会再住在此间,你把你身边所带金银珠宝完全取出,我请颜道长连同他的‘知命观’的屋宇,一并赠与村民,使这贫苦荒村,略受其惠!”
郁芳年其实另有深心,但这表而上的题目,却出得相当自然正大!
郭少威怎敢违拗,只好从腰间解下一袋金珠,然后鼠窜而去!
知命子见他一走,转面对郁芳年道:“方施主,郭少威所说‘中条山黄蜂谷’的地点,恐怕不实,并蕴有凶谋?因为我发现他在答话之前,曾经双睛乱转!”
郁芳年点头笑道:“道长看得不错,我也知晓郭少威所言不实!”
知命子愕然问道:“施主既知郭少威所言不实,为何还放他走去?”
郁芳年笑道:“杀郭少威,毫无价值,我是故意放他逃走,这叫做‘纵马归巢’之计!”
知命子恍然说道:“方施主是打算从这郭少威的身上,追寻他的同党?”
郁芳年点点头,目闪寒芒答道:“不单同党,我要追杀他们的黄袍令主,‘追魂手’曹刚,并把整个‘血符门’都一齐歼去灭除!”
知命子不解问道:“方施主既要追踪郭少威,怎不快!……”
郁芳年不等知命子说完,便自向他摇手微笑说道:“道长有所不知,郭少威这贼子相当机警,他虽仓皇逸去,但离观不远,便即伏在暗处,看我是否追踪?如今尚无其他动作,我要等他逃出百丈,然后追踪,才不会他有所发觉!”
知命子闻言,不禁暗佩郁芳年的耳力之聪,真已到了无微弗察地步!
郁芳年又微笑道:“道长你可知道我刚才为何抓破郭少威的内外衣裳,和逼光他身上金银珠宝之意?”
知命子当年也是绿林中人,自然一点便透,惊赞说道:“呀,方施主心思周密,真正高明,你把郭少威内外衣裳抓破,身上金珠逼空,便是使他于离山之后定必急于投奔同党!”
郁芳年扬眉笑道:“对了!正是此意,但郭少威这贼,直到如今,尚伏在暗处未走!……”
语音至此,双眉忽挑,神情上起了变化!
知命子低声问道:“是不是郭少威有了动静?”
郁芳年点头笑道:“他是边走边停,边自回头探望,道长若是不信,无妨到门边悄悄一看!”
说完,遂把知命子拉到门边悄悄向外注目。
知命子将信将疑地,走到门边,悄然注目之下,才知道郁芳年的耳力之强,着实惊人!
因为郭少威果然是鹳伏鸯行,悄悄行动,并在每纵出三五丈后,便回头止步,藏在暗中,窥探“知命观”方面动静?
约莫驰出五六十丈以后,郭少威方始放心,拔足狂奔,不再回头。
郁芳年笑道:“我该追他去了,江湖间风险太多,颜道长既已孽海回头,还望韬光隐晦善自珍重!”
说话声中,紫色儒衫闪处已如一缕轻烟,飘出知命观外。
郭少威心意行动,被郁芳年跟个正着!
他衣破囊空之下,正是急于投奔同党,但又恐那名叫方霞的紫衣书生,跟踪追蹑故而在逃出“知命观”后,立即蛰伏不动!
但蛰伏良久,又边行边自回头地,逃出五六十丈,而始终未见“知命观”中,有甚动静之际,郭少威也就放宽心肠,不再有甚顾虑?
直等驰去数里,郭少威方略为止步,回头再复探望。
这时“知命观”早已不见,夜色如墨之中,一片茫然,毫无异状!
郭少威吐了一口长气,心神略定,再度展足狂奔。
奔出十五六里,到了一片村镇尽头的一座庄院之内。
这庄院房舍不少,气派颇大,郭少威来到庄门,先发厉啸,接连三啸,方越过庄墙,直扑后宅。
后宅的人,似早睡觉,被郭少威啸声惊动之后,方自亮起灯火。
郭少威落身院内,目注正房叫道:“黄大哥……”
三字才吐,正房房门已开,一位瘦削老者,披衣走出,见了郭少威狼狈神情,不禁愕然问道:“郭贤弟,你……你这是,怎么样了?来来来,我们厅中答话。”
说完,便拉着郭少威的手儿,向道大厅之上走去。
郭少威满面惭惶,赧然叹道:“黄大哥,真想不到三年前洛阳一役,我以为除了被‘血公子’令狐雷,救走江子超之女江上青外,‘中州剑派’俱已全灭,谁知……”
黄姓老者插口问道:“郭贤弟突提此事则甚?难道遇见了甚么扎手人物,要替江子超报仇雪恨?”
两人走入大厅落座,黄姓老者见郭少威衣服破损,遂招呼送茶庄来,取衣与他更换。
如今,郁芳年早已跟踪而至,藏在厅外檐下,偷听三人谈话。
郭少威一面更衣,一面把自己在“知命观”中所遇,向黄姓老者说了一遍。黄姓老者听完经过,皱眉说道:“这事有点奇怪,照郭贤弟所说,那自称方霞的紫衫书生,几乎具有傲视武林的一流身手?”
郭少威叹道:“一流身手四字,恐怕不足形容,并该说是‘第一流中第一流’,依小弟看来,慢说你我,就是本门中‘五大令主’照样非是敌手!”
黄姓老者诧道:“贤弟既然不行,我这‘生死掌’黄隆,自然也不足再道,但……凭‘万里追风客’江子超那点能为,他如何调教得出方霞这等弟子?”
郁芳年在檐下偷听,本就觉得这黄姓老语音陌生,再等他报出生死掌黄隆名字,更知此人虽是血符门党羽,却未参与三年前洛阳江家庄之役。
既非仇敌,自己便不必多所杀戮,打草惊蛇,只要能窃听黄隆与郭少威谈话之中,查出两件事儿,便于愿已足!
第一件事,是“血公子”令狐雷的下落。
第二件事,“血符门”总坛究竟是否在郭少威所说的“中条山黄蜂谷”内?
郁芳年思忖之间,郭少威又向黄隆叫道:“黄大哥,小弟也有与你同样想法,觉得‘中川剑派’门下,似乎出不了那等人物?”
黄隆忽似想起甚事?脱口“哎呀”一声!
郭少威道:“大哥为何吃惊?”
黄隆道:“那方霞既是中州门下弟子,贤弟又是参与‘洛阳血案’之人,他……他怎肯不报前仇,放你逃走?”
郭少威满脸愧容,答道:“一来,方霞认为本门黄袍令主‘追魂手’曹刚,才是亲手杀害他师傅江子超的主要仇家,二来,小弟又答应了他的交换条件……”
黄隆问道:“甚么条件?”
郭少威道:“方霞因欲追寻曹令主报仇,遂向小弟逼问本门总坛所在。”
黄隆惊道:“贤弟说了没有?虽然本门如今业已傲视武林各派,但门主定有严规,凡泄露重要机密与外人者,一律须受割舌之刑的呢!”
郭少威苦着脸说道:“说了要受割舌之刑,不说要受割头之惨,小弟权衡轻重以下,灵机一动,有了妙策!”
黄隆哦了一声,扬眉问道:“贤弟有何妙策,我到以为你事难两全,几乎……”
郭少威目闪凶芒,狞笑接道:“小弟装着畏死贪生,苟全性命,告诉那方霞小贼,本门总坛是设在‘中条山黄蜂谷’内!”
郁芳年闻言,知道自己与知命子均猜得不错,郭少威所说,果非实话!
厅内的郭少威饮了半杯热茶。目注黄隆,怪笑问道:“黄大哥你认为小弟此举,是不是急中生智,将计就计的巧妙对策?”
黄隆虽然点了点头,但却面有忧容地,沉吟说道:“贤弟对策虽妙,但恐……”
郭少威不等黄隆说完,便即接口笑道:“大哥是否恐怕那方霞明放小弟,暗加追踪,施展‘纵马归巢’之计?”
黄隆答道:“这事太可能了……”
郭少威笑道:“大哥放心,对此小弟早有戒心,一路间特别留神,决不会对大哥有所连累!”
跟着又把自己先在“知命观”外,伏候甚久,见无动静之后,才起身来此情事,加以叙述。
黄隆笑道:“话虽如此,但此地毕竟离‘知命观’不远,贤弟还是不宜勾留早走为妙!”
郭少威向黄隆看了一眼,皱眉问道:“大哥,你要我走向何处?”
黄隆狞笑一声,目闪凶芒答道:“我的意思是:‘既装龙就得像龙,既装虎就得像虎’!”
郭少威是刁猾绝顶的江洋巨寇,自然一点就透,应一声说道:“大哥要我当真前去‘中条山黄蜂谷’么?”
黄隆笑道:“那方霞既肯放你,必有所图,万一他暗地追踪,发现你真去‘中条山黄蜂谷’时,必更深信不疑,岂非立有一场精彩好戏可看?”
郁芳年听出“中条山黄蜂谷”中,果有凶险,便越发凝神倾耳!
郭少威苦笑说道:“大哥此计,虽属绝佳,但小弟无事擅入‘中条山黄蜂谷’,我是找倒霉么?”
黄隆微笑说道:“不要紧,我奉陪贤弟,一同前去就是!”
郭少威大喜问道:“大哥莫非和‘黄蜂谷主’,有甚交情?”
黄隆答道:“虽然见过两面,却无深重交情,但我们可以准备一份厚礼,委称奉了门主之命,向他送礼问安,岂非便掩饰过去?”
郁芳年暗忖,照黄郭二位的语气听来,这“黄蜂谷主”竟是一位连血符门主都对他相当尊重的厉害人物!
恩师苦心传艺,原命自己争雄武林,如今既知有这等人物,到不妨走趟中条,斗他一斗!
黄隆语音一了,郭少威便抚掌笑道:“大哥此计太妙,那‘黄蜂谷主’是何等人物!寻常礼物,他能看得上么?”
黄隆笑道:“常言道,实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送礼必须送得对路,才有价值!我们先能寻得一位绝色美女送往‘中条’,包管‘黄蜂谷主’定会心花怒放对我们另眼相看!”
郭少威道:“大哥庄院之中,是否有绝色美女?”
黄隆摇头说道:“愚兄不好美色,此间侍婢,全是庸脂俗粉,我们于一路上,留神注意,物色一个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