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书生急忙伸手拦住,含笑说道:“龙老弟何必如此,你虽元阳被吸,功力减损不少,但你为药力所迷,不是自甘堕落根本,无需引疚!如今劫世方殷,群魔乱舞,亟待你这种身怀绝艺的豪狭之士,扶持正义,扫灭凶邪,怎可为一点小小挫折,便心灰意冷,遽而轻生呢?”
龙不潜目注白衣书生,诧然问道:“前辈怎知在下姓龙?”
白衣书生笑道:“我是受人之托而来,故而不单知道老弟姓龙,并知道你是‘乾坤一笔’冷大先生的传灯弟子!”
龙不潜恍然悟道:“晚辈前来此处,别无人知,前辈莫非便是受了我涂琬姊姊之托?”
白衣书生点头笑道:“正是!”
龙不潜急急问道:“我涂琬姊姊为何不来?”
白衣书生道:“她因有事羁绊,无法分身,又恐你在此等得着急,遂请我前来,代为相告,谁知我又途中遇敌,偏偏来迟一步!”
说完,便取出一张纸条,以及身边所带木笔,簌簌疾书。龙不潜问道:“前辈写些甚么?”
白衣书生笑而不答,祇把纸条写完,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色鸟儿,将纸条卷在鸟儿的右足之上。
龙不潜认出那一只红色鸟儿,正是涂琬的“血灵鸡”,不禁失声叫道:“前辈,你是要把此间之事,用飞鸟传书手段,告诉我涂琬姊姊么?”
白衣书生点头笑道:“涂姑娘对老弟情意极深,此事若是瞒她,反而不好,我遂诚实相告,请她速谋对老弟功力减耗的补救之策!”
语音方落,那只“血灵鸡”,业已化为一道红光,飞往墓外。
龙不潜见白衣书生竟把自己这荒唐遭遇,报知涂琬,不禁惭愧得满脸通红,片语难发。
白衣书生轻拍龙不潜的肩头,向他表示安慰地,含笑说道:“先贤说得好:‘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老弟越是坦白,你涂琬姊姊便越是不会怪你!就以我而言,年轻时还不是难禁引诱,在那些欲海妖姬的‘肉蒲团’上,度过一段相当长的荒唐岁月?后来知非悟道,归入正途,对前孽并不讳言,又与我的人格何损?”
龙潜听他这样一加解说,心中果觉稍宽,又向白衣书生问道:“前辈怎样称谓?”
白衣书生笑道:“我姓魏,名立言……”
“立言”二字方出,龙不潜便“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原来前辈便是‘北海三奇’中的‘落拓书生’。”
魏立言微笑说道:“‘北海三奇’中的‘钓天翁’翁拓,和‘瓢媪’陶瑜,业已贵为‘巫山供奉’,只有我这‘落拓书生’,不识抬举,仍在江湖落拓!”
淡淡数语,业已表明了与“巫山派”互相敌对的侠义立场。
龙不潜这时已把凌乱衣衫,整理停当,走下尸台,向魏立言问道:“魏前辈……”
魏立言摇手笑道:“老弟改个称呼好么?我最不喜欢听这老气横秋的‘前辈’二字!”
龙不潜虽知这等武林奇人,性情均极怪异,仍自抱拳说道:“江湖辈份攸关,晚辈不敢僭越!”
魏立言笑道:“这样好了,我昔年曾与令师冷大先生,有数面之缘,索性附骥龙门,叨光一些,你叫我‘师叔’如何?”
龙不潜立即改口说道:“魏师叔,我涂琬姊姊,如今究在何处?”
魏立言含笑答道:“她在‘大洪山’的‘七星谷’内。”
龙不潜道:“在‘大洪山’的‘七星谷’内则甚?莫非她又与甚么武林凶邪,订了约会?”
魏立言摇头笑道:“不是与武林人定约,是她要设法生擒‘七星谷”内的一条‘七星怪蛇’,如今正在即将成功的紧要关头,不便中途罢手!”
龙不潜闻言之下,剑眉双皱,从脸上流露出不悦神色!他是觉得涂琬不应把一条蛇儿,看得比自己还重,以致误了“十日之约”,使自己遭遇凶险,作出荒唐之事!
魏立言看出他神色不悦,也猜出他的不悦之故,遂含笑叫道:“龙贤侄,你莫要怪你涂琬姊姊,爽约不来,你知不知道她何以必欲生擒那条‘七星怪蛇’之故?”
龙不潜因正心中有气,便噘着嘴儿说道:“最多是蛇身有宝,她起了贪得之念……”
话方至此,魏立言便摇头接口说道:“鱼玄机说得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涂琬是重义轻利,顶天立地的巾帼奇英,龙贤侄这‘贪得’二字,未免对她过份侮辱了吧?”
龙不潜话才出唇,亦已发现说得太重,不禁赧然一笑向魏立言问道:“魏师叔快请明言,我涂琬姊姊为何把一条‘七星怪蛇’,看得这样重法?”
魏立言道:“她是为她师傅,因为只有生擒这种罕世难见的‘七星怪蛇’,再配合其他灵药,方可治愈她师傅的多年痼疾!”
龙不潜听了这种原因,心中方始释然,目注魏立言道:“魏师叔,我涂琬姊姊的师傅,是那一位?又得了甚么……”
魏立言不等龙不潜话完,便讶然叫道:“奇怪,龙贤侄与涂姑娘业已两情相洽,难道还不知道她的师门来历么?”
龙不潜苦笑道:“小侄当然问过,但琬姊姊却不肯说出,尚请魏师叔明白见示!”
魏立言笑道:“你是‘乾坤一笔’冷大先生的衣钵传人,总该听说过‘乾坤尊一笔,天地拜双钗’吧?”
龙不潜点头说道:“知道,‘北海出三奇,南荒生八怪,乾坤尊一笔,天地拜双钗’是流传江湖,脍炙人口的四句歌谣!”
魏立言道:“你师傅昔年也有过一段情孽,你可知晓?”
龙不潜摇头答道:“小侄不知。”
魏立言含笑说道:“所谓‘情孽’,也就是‘乾坤一笔’与‘天地双钗’之间的恋爱纠纷!”
龙不潜听出兴趣,急忙问道:“魏师叔快请细说……”
魏立言摇手笑道:“我们何必在这墓穴之中久待,且等出墓后,我再详详细细地说给你听!”
龙不潜诧道:“出墓?我们不拔取这七十二具女尸头上的‘地狱金钗’了么?”
魏立言失笑道:“拔它则甚?所谓‘地狱金钗’,只是一个阴险骗局!”
龙不潜越发听得莫名其妙地,一皱双眉,向魏立言问道:“既然‘地狱金钗’,只是骗局,涂姊姊还约我来此则甚?”
魏立言道:“她如此说法,只是提高你的兴趣,其实涂琬的来此之意,是想寻找一个人儿!”
龙不潜扬眉问道:“来此找人?这墓中只有以白骨红颜,作梅花间竹般排列的七十二具女尸!”
魏立言笑道:“涂琬认为在七十二具女尸之中,可能有一具的面貌身材,和她十分相像!”
这句话,把龙不潜听得有点脸上发烧,心头直跳!
魏立言发觉他神情有异,遂向龙不潜,细看两眼,讶然问道:“龙贤侄,你莫非不相信另外有人和涂琬的面貌身材,完全相像么?”
龙不潜略一迟疑,皱眉答道:“外人不容易完全相像,莫非另外那人,和我涂琬姊姊,有甚么血统关系?”
魏立言点头说道:“涂琬是一胎孪生,有位姊姊,自幼失踪,她遂怀疑她姊姊会落在‘巫山派’内,成了‘金钗令主’的心腹之人!”
龙不潜好生惊奇说道:“这‘七十二尸’,和‘地狱金钗’,也与‘巫山派’有关系么?”
魏立言笑道:“当然有关系,这骗局便是‘金钗令主’所设,涂琬的姊姊,极可能便是派在此处的主持人!”
龙不潜道:“巫山派设此骗局,用意何在?”
魏立言从身边取出酒瓶,喝了两口酒儿,含笑说道:“那还用问,自然是为了想由此骗得真正的‘天堂金钗’!”
龙不潜恍然道:“我明白了,那根真正的‘地狱金钗’是在‘巫山派’的‘金钗令主’手内!”
魏立言颔首答道:“对了,凡属持有‘天堂金数’之人,只要起了贪念来此,而寻得故意佯制‘地狱金钗’以后,大半都会被骗,照着两钗相合的所示图形,而赶往某一地点,送死送钗,自投陷阱!”
龙不潜皱眉说道:“听说‘天堂金钗’共有一十二根,其中只有一根是真,其余均属赝品,不知那根真钗,究竟在谁手内?”
魏立言含笑道:“这正好符合了两句俗语,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龙不潜惊道:“莫非那根真的‘天堂金钗’,就在魏师叔您的身边?……”
魏立言摇头笑道:“不是,是你涂琬姊姊的师傅至宝!”
龙不潜越听越觉惊奇,瞪大了一双俊目,向魏立言问道:“魏师叔,我……我涂琬姊姊的恩师是谁?”
魏立言应声答道:“是‘金钗令主’!”
这“金钗令主”四字,着实把龙不潜听得如坠五里雾中!
魏立言看他一眼,含笑说道:“龙贤侄有点迷惑了吧!”
龙不潜细一思忖,仿佛若有所悟地,向魏立言扬声叫道:“魏师叔,我涂琬姊姊的恩师,虽然也叫‘金钗令主’,但却必然不是‘巫山派’的那位‘金钗令主’!”
魏立言点头说道:“一点不错,在当世武林之中,共有两位‘金钗令主’!”
龙不潜恍然说道:“怪不得我涂琬姊姊叫‘血钗公主’慕容娇,给那‘金钗令主’所带的一句话儿,便是‘金钗之外有金钗’——”说至此处,忽然眉头双蹙,自言自语地,沉吟说道:“不对——不对——”
魏立言问道:“什么不对?”
龙不潜道:“我涂琬姊姊,既与她姊姊一胎孪生,面貌完全一样,则‘巫山派’中的庞翼,慕容娇,秦玉树等,在见了她时,理应认错,或是有惊愕神色?”
魏立言“哦”了一声,截断龙不潜的话头,含笑说道:“这原因并不稀奇,是因涂琬的姊姊在‘巫山派’中,有双重身份!”
龙不潜诧然问道:“双重身份,此话怎讲?”
魏立言笑道:“据我所知,她在‘巫山派’中,是以‘金钗令主’义子的身份,被称的‘神威小千岁’,除了‘金钗令主’以外,谁也不知道这‘神威小千岁’,竟然是个女人。”
龙不潜越听越奇,魏立言又复笑道:“只有在此,或有其他特殊任务之时,涂琬的姊姊,才偶然露出本来面目!”
龙不潜道:“她叫甚么?涂琰,涂琳,涂……”
魏立言忙摇双手,接口笑道:“完全猜错,她叫辛人英!”
龙不潜瞠目叫道:“哪里有这样多的怪事,涂琬的姊姊,会叫辛人英么?”
“听来虽怪,其实丝毫不怪,她们姊妹,既不姓涂,也不姓辛,根本不知道是姓甚么?”
龙不潜听得涂琬并非姓涂,不禁目注魏立言,连连摇头,苦笑无话。
魏立言伸手轻拍龙不潜肩头,面含微笑,缓缓说道:“贤侄不要奇怪,我一说你便明白,她姊姊是一胎孪生,但自幼就被两位‘金钗令主’,分别抱走!”
龙不潜果然触动灵机,扬眉说道:“莫非这一‘涂’,一‘辛’,是从师姓?”
魏立言点头答道:“贤侄总算从恍然之中,钻出了一个大悟,两位‘令主’,均以‘金钗’为号,却有‘天堂地狱’之别,‘涂’是‘天堂’,‘辛’是‘地狱’!”
龙不潜道:“这两位‘金钗令主’,到底叫甚么名字?”
魏立言饮了一口酒儿,缓缓说道:“涂天琴和辛九香,便是与你师父齐名当世的‘天地双钗’……”魏立言说至此处,语音微顿,目光一扫尸台,又复轩眉说道:“我们如今且搜搜尸台,看你涂琬姊姊,所猜是否正确?有没有位扮女尸的辛人英在内?”
龙不潜见他真要付诸行动,只得摇手叫道:“魏师叔不要找了,辛人英业已离去!”
魏立言诧道:“贤侄怎会知晓?——”
龙不潜指着自己适才所卧之处,红着脸儿觍颜答道:“辛人英刚才便是躺在此处,假扮女尸!”
这句答话,颇出魏立言意料之外,目中神光一闪,向龙不潜问道:“龙贤侄你适才误中邪毒,被吸元阳之事,难道竟是辛人英亲自所为?”
龙不潜愧然点头,魏立言“咦”了一声,皱眉说道:“这就怪了,辛人英虽然落身邪派,对于节操方面,颇知自爱,决非荡妇淫娃,她……她怎会在初见龙贤侄……便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龙不潜苦笑道:“小侄虽不知那女子是否辛人英,但她形貌身材与涂琬姊姊,长得毫无二致!”
魏立言叹道:“既然酷似涂琬,不是辛人英还有谁呢?这是天意……这是天意……”
龙不潜不解问道:“魏师叔为何有‘天意’之话?”
魏立言道:“根据古往今来的经验累积,孪生男女的命运,往往会大致相同,涂琬既与贤侄两情相悦,彼此倾心,她姊姊又和贤侄,结了这段露水姻缘,岂不好像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么?”
“露水姻缘”四字,又把龙不潜听得万分惭愧地,赧然说道:“魏师叔,我们是……是否出墓再说?”
魏立言点了点头,又取了一粒丹药,喂给龙不潜服下。
龙不潜知道自己真元被吸,亏损太多,遂不敢倔强,乖乖服药,正略加调息行功。
魏立言替他略诊脉象,点头说道:“好了,我们离开此处,一面为贤侄设法补充消耗,恢复功力,一面把有关往事,对你详细叙述。”
龙不潜苦笑道:“小侄的这种损耗,恐……恐怕不……不是短时间内,所能弥补,偏偏我又与‘巫山派’定了年底之约,委实令人……”
魏立言不等龙不潜的话说完,便即微微一笑,向他安慰说道:“贤侄不要着急,你那位涂琬姊姊,着实灵心慧思,高明无比,等到‘血灵鸡’传书归来,她定有特别办法!”
龙不潜赧然说道:“魏师叔也真是,怎么把这种事儿,告知我涂琬姊姊?”
魏立言笑道:“常言道:‘丑妇难免要见公婆’,何况这件事儿,又是由你涂琬姊姊,因事失约而起,索性坦诚相告,她不单不会吃醋,还会引咎自责地,对你加深爱意!”
对于魏立言的这种解释,龙不潜委实听得有点啼笑皆非,只好移转话头说道:“我们已要等‘血灵鸡’回来,便还是不能离开此地!”
魏立言微笑说道:“血灵鸡飞行极速,来去如电,它最多在黄昏时分,便可回转,我们就在‘幽灵峰’上,等它便了!”
龙不潜想起自己这次荒唐一梦,被吸真元之事,多半是先受了那灰衣人的烟暗算所致,遂向魏立言问道:“魏师叔,你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可知道有个巨颅矮身,生性十分阴恶的灰衫人么?”
魏立言皱眉说道:“巨颅矮身生性阴险……”
自语至此,目光一亮,忽然看着龙不潜,向他扬眉问道:“此人是否长了一双绿豆般的龟形小眼,与他的巨大头颅,极不相配?”
龙不潜回忆那灰衣人确实双目奇小,遂连连点头,咬牙问道:“一点不错,此人是谁?”
魏立言笑道:“这是住在‘邛崃山’中的一个凶邪,姓袁名益,号称‘大头龟’,精于各种迷香暗器,平素为人,确实阴险异常,贤侄突然提起此人则甚?”
龙不潜恨声道:“这厮把我害得苦了,我非要找着‘大头龟’袁益,将其碎尸万段不可!”
魏立言诧道:“龙贤侄,此话怎讲,袁益是怎样害你?”
龙不潜遂把袁益来此寻找“地狱金钗”,并用甚么“山水两分仪”,对自己发动暗算等事,向魏立言说了一遍。
刚刚把话说完,突又想起自己在初见袁益时,为了遮掩本相,曾戴上人皮面具,又对魏立言叫了一声,含笑说道:“魏师叔,小侄忘了在脸上戴了面具,如今且仍以本来面目,和魏师叔相见!”
魏立言向他盯了一眼,似乎十分惊诧地,“咦”了一声道:“我竟老眼昏花了么?怎么看不出贤侄是戴了人皮面具呢?”
龙不潜闻言,伸手往脸上一摸不禁也自怔住!
原来他在初会“大头龟”袁益之时,确曾戴了副人皮面具,但如今这副面具,却已不翼而飞!
龙不潜略一寻思,知道定是在自己神智昏迷之际,被人识破化装,揭去面具。
换句话说,这揭去自己面具之人,也必然就是曾与自己凤倒鸳颠,魂消真个的辛人英。
魏立言发现他俊脸通红,面含愧色,也不再深问,两人相偕走出墓穴古洞。
出洞,是“幽灵洞”,再走上“幽灵涧”,便到了“幽灵峰”脚!
龙不潜到了“幽灵峰”脚,便向魏立言,一抱双拳,恭身叫道:“魏师叔,请你注意那只‘血灵鸡’何时传来好么?小侄想趁此机会,作上一遍功夫,或许可使魏师叔所赐服的两粒‘纯阳丹’,加强发挥灵效!”
魏立言连连点头,指着峰脚下的一个洁净洞穴,含笑说道:“贤侄且在这洞内行功便了,我在洞外散步,只要‘血灵鸡’飞来,就算我看不见它,它也看得见我!”
龙不潜转身进洞,盘膝端坐,用起玄门吐纳功夫,渐渐神与天会。
魏立言则既恐与“血灵鸡”错过,又不欲对龙不潜惊扰,遂走出洞外,在附近之处,观欣山景,来回蹀踱。
约莫过了顿饭光阴之后,魏立言突然站定脚步,心中暗吃一惊!
因为他听出有位极高明的武林人物,到了自己身后约五六丈处。
魏立言暗提真气,备防对万暗算,并立即电疾回身,注目看去。
在距离魏立言身后,五丈来远之处,果然站着一位身材矮胖,须发如银的渔装老叟。
那老叟一见魏立言斜过身形,便笑呵呵地,轩眉叫道:“魏兄一向可好,想不到我们竟在此处遇上,真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魏立言认识这身材矮胖的白发渔装老叟,就是与自己齐名,“北海三奇”中的“钓天翁”翁拓,遂淡然一笑,冷冷说道:“小弟青衫一袭,落拓江湖,怎能与翁兄的得意名利相比?”
翁拓哈哈一笑,目内精光微闪,盯在魏立言的脸上,缓缓问道:“魏兄最后的‘得意名利’一语,好似对我有讽刺之意?”
魏立言摇头道:“不是讥讽,我是就事论事,翁兄如今业已贵为‘巫山派’供奉,不再是‘北海渔翁’身份,岂非平步青云,双收名利了么?”
翁拓笑道:“魏兄,你对‘巫山派’供奉一职,有兴趣么?我可以负责推荐!”
魏立言摇手笑道:“小弟闲云野鹤,生性落拓,不惯羁绊,只好多谢翁兄提拔之意的了!”
翁拓微笑说道:“‘巫山派’中的‘供奉’职位,甚为崇高,毫无羁绊可言,魏兄……”
魏立言不等翁拓话完,便双眉一挑,目闪神光地,接口说道。“就算是毫无羁绊,魏立言也不愿以昂藏七尺之躯,去伺候妇人女子!”
这两句话儿,说得太重,使那“钓天翁”翁拓脸上,忽红忽白地,似乎挂不大住?
魏立言发现对方神色不对,因顾忌龙不潜尚在行功,遂又含笑叫道:“小弟不识抬举,出言太直,还请翁兄,多多担待才好!”
翁拓哈哈一笑道:“魏兄说那里话来,对于你的清高,我只有好生敬佩,并暗自惭愧而已!”
语音至此微顿,目光电注魏立言,上下一扫,扬眉问道:“魏兄不会无故来到‘雪峰山’,你在‘幽灵洞’上,负手徘徊,难道竟想到洞下古墓之中,见识见识‘七十二尸’……”
魏立言哂然说道:“翁兄此言,又把我当作三岁孩童了,魏立言虽然不才,总还看得出所谓‘七十二尸’,以及‘地狱金钗’等无非是个骗局!”
翁拓听了魏立言这种说法,脸上神色微变,扬眉说道:“骗局,甚么骗局?”
魏立言笑道:“真正的‘地狱金钗’定在贵派‘金钗令主’辛九香的手中,她遂故意设下‘七十二尸’的骗局为饵,希望骗得身怀‘天堂金钗’之人,自投她所布罗网!”
翁拓目光微转,含笑说道:“很据江湖传言,‘天堂金钗’是在另一位‘金钗令主’涂天琴手中,我家辛令主怎会还对‘天堂金钗’起甚贪念?”
魏立言道:“事实虽然如此,但因‘真假天堂金钗’,共有一十二根之多,辛九香遂自期望涂天琴所得是假,真的‘天堂金钗’落在别人手中,她只要设法使‘天地金钗’,同落掌内,便可傲视乾坤,无敌于天地间了!”
翁拓“嘿嘿”一笑,刚待发话,魏立言目射神光,又急说道:“何况,辛九香如今开创‘巫山派’,手下有了‘两大供奉’‘三大护法’和‘三大公主’,业已羽翼渐丰,便把另一‘金钗令主’涂天琴引去,也无所惧,并可趁机一泄昔年情海旧恨!”
翁拓等他话完,冷冷叫道:“魏兄,你知道的事儿,似乎太多一点?”
魏立言道:“多知又待如何?”
翁拓怪笑道:“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多知’二字,与‘怀璧’相同,是足以贾祸的呢!”
魏立言双眉一挑,目光冷注翁拓,嘴角微披,缓缓说道:“听翁兄之言,莫非想把小弟……”
翁拓把睑色缓和下来,连摇双手,截断魏立言的话头,含笑叫道:“魏兄千万不要误会,我怎会盼你贾祸?只是盼你邀福!”
魏立言失笑道:“青衫一袭,落拓江湖,这‘福’是怎样‘邀’法?……”
翁拓接口笑道:“简单得很,魏兄既知‘巫山派’中,有‘三大护法’,‘三大公主’,便知只有‘两大供奉’,似乎是桩缺憾?”
魏立言道:“翁兄绕着弯子说来说去,还是想劝我去伺候那辛九香么?”
翁拓点头笑道:“魏兄想想,假如我们‘北海三奇’,能够变成‘巫山派’的‘三大供奉’,岂不是一桩脍炙人口的武林佳话?”
魏立言摇头说道:“多谢翁兄,但小弟落拓闲散已惯,自分无此福禄,翁兄还是另外找上一位热衷名利之人,去凑足‘三大供奉’之数吧!”
翁拓见魏立言一再峻拒,遂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说道:“魏兄如此清高,使翁拓万分钦佩,我……我给你看件东西!”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把手儿伸入襟内,似在摸索物件。
魏立言正在心中微诧地,注视他究竟取甚么物件之际,翁拓右手翻处,一线银光,突从翁拓掌中,电射而出!
魏立言认得这是“钓天翁”翁拓威震江湖的得意兵刃,天河钓丝!
他知道不妙,赶紧以“细胸倒穿云”的身法,用足跟猛登地面,倒纵出三丈多远!
换了别的兵刃,或别的暗器,魏立言及时躲避,倒纵出三丈多远,必可脱离险境!
但如今却情况特殊,那翁拓的“天河钓丝”,远近由心,最远时可以发出达十丈左右!
魏立言身形虽已凌空纵出,那线银光,却仍跟踪追来。
等他脚尖点地之际,银光电掣罩落,把他身上缠了几匝!
翁拓因自己的“天河钓丝”,慢说寻常刀剑,就是稀世宝刃,亦所难断,遂以为魏立言定已成擒,得意已极地哈哈笑道:“魏立言,我刚才给你敬酒,你不接受,如今这杯罚酒,到看你吃不吃!”
魏立言似是愤怒到了极点,脸上胀得血红地,全身微微抖颤,却默然不予置答。
翁拓笑道:“魏兄,常言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地狱金钗令主,辛九香实力,已足霸视江湖,君临武林,‘天堂金钗令主’涂天琴则仍孑然一身,飘泊天涯,两者强弱,无法相比,魏兄又何必……”话方至此,魏立言突然目闪神光向翁拓“呸”了一声!
翁拓突觉不妙,赶紧右手想收回他的“天河钓丝”!
因为他发现魏立言向自己“呸”那一声之时,有点赤红火星,从他喉间飞出!
这时,他才恍然魏立一言适才脸上血红之故。
原来魏立言并不是气得脸上血红,而是极度提功,要于刹那之间,凝聚内家三昧真火!
刚才从口中“呸”出的那点赤红星光,就是“三昧真火”所化!
翁拓的“天河钓丝”,不怕刀剑,就是怕火,自然更怕这种比寻常火焰,猛烈百倍的内家真火。
故而他一见赤红星光,便知不妙,赶紧猛抖右手,想收回“天河钓丝”。
但钓丝已在魏立言身上,缠了几匝,魏立言又怎肯让他轻易收回。
只见赤红星光一落,翁拓的“天河钓丝”立断,也就是擒敌无功,反而损失了两丈来长一段!
翁拓正自痛惜,魏立言业已解下身上的“天河钓丝”,向他“嘿嘿”冷笑。
翁拓怒道:“你笑些甚么?”
魏立言冷冷答道:“你在称为‘北海三奇’之际,还可以算是一号人物,怎在作了‘巫山派’供奉之后,却变得如此无耻?”
翁拓知晓魏立言是为了适才偷袭之事,方如此骂他,不禁恼羞成怒地,瞪起两只凶睛,一剔双眉,厉声叫道:“魏立言,你少说废话,我且问你,你究竟是吃敬酒?是吃罚酒?”
魏立言哂然答道:“敬酒罚酒,我都不吃,不与你这等无耻之辈,同流合污,换句话说,我魏立言洁身自好,只走‘天堂之路’不入‘地狱之门’!”
翁拓从腰下取出一根粗如姆指,长约二尺的青色短竿,向魏立言叫道:“魏立言快亮兵刃!”
魏立言知道翁拓手中这根青色短竿名叫钓天竿,是用一种坚逾精钢的“蛇竹”制成,伸缩由心,极为厉害!
遂也不敢怠慢,把解下的“天河钓丝”团成一团,揣入怀中,顺手取出一柄长约尺半的阴沉竹折扇。
这一位“钓天翁”,一位“落拓书生”,均是当世武林中一流人物,又同自列名“北海三奇”,故而都知晓对方几分底细,谁也不敢骄敌大意,掉以轻心!
兵刃虽已取在手中,翁拓与魏立言却谁也不肯先行发动攻击!
他们只是相距七八尺远地,徐徐盘旋游走,彼此活开步眼。
盘旋三匝之后,两人身形,往中一合,电光石火般斗了三合。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们互拆三招之后,两人均知对方名不虚传,果是生平劲敌!
翁拓一面动手,一面笑道:“魏穷酸,我们虽然一同名列‘北海三奇’,但正式过手,还是初次,想不到你的这柄‘逍遥扇儿’真不简单!”
魏立言懒得理他,手中折扇扬处,一式“敲山震虎”,把翁拓攻得退了两步!
翁拓仍想对他动以说词,手中挥动“钓天竿”,拆架来势,口中又换了缓和称呼,呵呵笑道:“魏兄,常言道得好:‘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你只要肯加盟‘巫山派’,我与陶老婆子,联名于‘金钗令主’之前,保你为‘首席供奉’如何?”嘴中说得客气,手下却绝未留情,他忽然发现魏立言在身法上,露出些微漏洞,遂立即蹈瑕乘隙地攻出两招杀手!
魏立言略露破绽之故,既非故意诱敌,亦非艺业欠精,只是心神不专!
而他这心神不专之故,是由于仿佛瞥见空中有一点红影飞动!
他以为这点红影,是“血灵鸡”归来,遂目光再瞬,想看得清楚一点。
谁知红影尚未看清,翁拓却已把握机会,发动了凌厉攻势!
翁拓是趁着魏立言略一分神之际,发出了“神鞭紫电”“垂云蔽日”“独钓寒江”等连环三大绝招,手中“钓天竿”也陡然长出尺许化为漫天青影,向魏立言当头罩落!
武林好手对敌,尤其是这等功力相若的高手对敌之下,委实差不得丝毫,谁若略一疏神,谁就会失去先机,导致不利局面!
魏立言觉得压力一重便知先机被制,不可逞强硬接!他足下一滑,退后数尺,闪开了翁拓的第一招“神鞭紫电”。
手内“逍遥扇”一式“攻打连环”,也拆开了翁拓的第二招“垂云蔽日”。
翁拓这三招绝学是回环并发,气势相连,前两招虽被对方闪过,第三招最厉害的“独钓寒江”,业已幻出千百根竿影,宛如一片青色光网,把魏立言的前后左右,一齐密密封住!
魏立言正自暗叫不妙,突然听得有人在右侧方朗声叫道:“足踩‘七星换位’招化‘倒打金钟’!”魏立言听出是龙不潜的语言,自然接受指点,完全照办。说来委实奇妙,一式“七星换位”,恰好闪过翁拓那招“独钓寒江”的凌厉威势。
那招“倒打金钟”更是对准弱点,从百幻竿影中,透进了一缕扇风,直撞翁拓的“丹田”大穴!
翁拓大吃一惊,赶紧猛缩小腹,收招飘身,退出丈许!
但他脚步尚未站稳,一缕尖风,业已垂天疾降,飞袭翁拓后脑!
翁拓决想不到这种奇袭,竟会是当头疾降地,来自天上。
何况那缕尖风来势,又快得不可思议,使他根本不及闪避!
翁拓拚命在闪,总算是勉强避开了脑后致命要害,但右肩头上,却狠狠挨了一记!
鲜血泉喷之下,翁拓不吭半声,一转身躯,电闪驰去。
一来他觉得自己凭艺业,难胜落拓书生魏立言,多半是个铢锱悉称的秋色平分局面。
二来由于适才人语之声,他发觉魏立言不单还有帮手,并且是个极为可怕的高明人物!
三来右肩受伤颇重,且不知伤口有无毒质?必须立加观察敷治!
有这三种原因,翁拓自然不敢再逞狠恋战,只好带着满怀愧怒,暗暗一挫钢牙,仓皇遁去,甚至于仓皇得连究竟是甚么东西,伤了自己,都不及看上一眼!
他不清楚,魏立言却明白,知道击伤翁拓的,正是那只“血灵鸡”!
自己刚才便因瞥见当空红影微闪,想伃细察看,几乎失机受制!
谁知红影果是“血灵鸡”,并通灵助阵,从那“钓天翁”翁拓的肩头之上,啄下了一块血肉!
翁拓一跑,那只“血灵鸡”便双翼轻扇,落在魏立言的肩上。
魏立言转过身形,只见龙不潜业已出洞,正自立在洞口。
魏立言皱眉叫道:“龙贤侄,你不好好吐纳行功,却出洞行动则甚?”
龙不潜苦笑答道:“小侄听得门外打斗之声,不知魏师叔迎上多少强敌,怎能放心得下?故而中断行功,出来观看动静!”
魏立言笑道:“贤侄适才指的‘七星换位’与‘倒打金钟’,委实妙到秋毫,恰好针对对方弱点,真所谓名师必出高弟子,强将手下无弱兵了!”
龙不潜被他夸赞得俊脸一红,忙向魏立言,拱手说道:“魏师叔不要这样夸赞,小侄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魏立言方自微微一笑,龙不潜又指着站在他右肩头上偏头剔羽极为神气的那只“血灵鸡”略蹙剑眉,急急问道:“这只‘血灵鸡’业已回来,不知我涂琬姊姊,说些甚么?”
魏立言含笑说:“我只顾得与贤侄说话,还未解视你那位涂琬姊姊的回书呢!”
说完,便从“血灵鸡”脚下,解下涂琬回函加以拆阅。
龙不潜缓步走过,魏立言业已把那封覆函看完向他递来。
龙不潜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闻得‘百草先生’公冶陀前辈正游南岳,请魏前辈速携潜弟前去求治,因真元亏损,非寻常医药可疗,晚辈略作安排,随后赶到!”
龙不潜看完,讶然说道:“我公冶师叔,业已多年未涉江湖,想不到如今竟在‘南岳’?但不知他老人家是云游采药还是另有……”
魏立言笑道:“管他是因何事,来到‘南岳’,我们且遵照你涂姊姊之所嘱,立即走趟‘衡山’便了!”
龙不潜皱眉道:“‘衡山’范围不小,要找寻我公冶师叔,恐怕并非易事!”
魏立言点了点头,指着肩上所立“血灵鸡”,含笑说道:“要凭你我之力找寻,当然不易,但有了这只灵鸟帮忙,便容易得多了!”
龙不潜恍然笑道:“对了,叫它凌空寻找,确实是方便得多,但这只鸟儿,它是否认得我公冶师叔……”
魏立言轻轻抚弄着那只“血灵鸡”的赤红羽毛,含笑说道:“我不知道它见过‘百草先生’没有,只要它曾经见过一面,便会认识,因为这只通灵鸟儿,记性好得很呢!”
魏立言说至此处,那只“血灵鸡”,竟把头儿连点,并叫了两声。
龙不潜笑道:“魏师叔,‘血灵鸡’这样点头鸣叫,似乎表示它认识我公冶师叔呢?”
魏立言含笑说道:“它若认识‘百草先生’公冶陀,便更是好办,我们走吧!”
龙不潜边自随同魏立言举步,边自双眉微轩,向他问道:“魏师叔,刚才那身材矮胖渔装老叟,是否与名也位列“北海三奇’之中的‘钓天翁’翁拓?”
魏立言点头答道:“正是,但他如今业已抛弃‘北海三奇’的隐逸生活,摇身一变,成为‘巫山派’中,地位颇高的‘两大供奉’之一。”
龙不潜道:“翁拓突也来到这雪峰山‘幽灵涧’上,却是为了何事?”
魏立言摇头答道:“我没有问他,但绝对与涧下古墓有关,由此可见,那‘七十二尸’的阴险骗局,定是创立‘巫山派’,号令群豪那位‘金钗令主’所布,毫无疑义的了!”
龙不潜目注魏立言,以一种企盼神色,轩眉央告说道:“魏师叔,你不是答应把‘乾坤一笔’,和‘天地双钗’的关系,告诉我的么?怎么还不讲呢?”
魏立言笑道:“好,我们边走边谈,这样,既可使贤侄明了其中恩怨,也不会耽误了南岳求医之事!”
龙不潜大喜称是,魏立言微笑地说:“廿余年前,你师傅‘乾坤一笔’冷吟秋不单武功极高,风神品貌也照样盖世无俦……”
龙不潜接口笑道:“我师傅如今虽已年逾花甲,但因功力甚深,驻颜有术,看去仍如四十左右,漂亮得很!”
魏立言道:“像这等风神既美,功力又高的俊逸英雄,自然是武林群雄的追逐对象,其中获得冷吟秋青睐与他感情最好的,却有二个。”
龙不潜一旁笑道:“我猜出来了,这两位多半就是‘天堂金钗令主’涂天琴,和‘地狱金钗令主’辛九香!”
魏立言点头道:“不错,但在二十六七年前,她们还没有‘金钗令主’之号,涂天琴性爱‘水仙’,又经常一身白衣,遂号‘凌波仙子’,辛九香性情泼辣,又爱着红衣,遂号‘辣手红衫’!”
龙不潜扬眉问道:“这‘凌波仙子’与‘辣手红衫’二位之中,究竟是那一位与我师傅感情较深一点?”
魏立言笑道:“没有深浅厚薄,感情完全一样,你师傅当年,若是有所取舍,也不会弄出许多事故!”
龙不潜诧道:“难道我师傅竟想并蓄兼收,来个鱼与熊掌,皆吾所欲么?”
魏立言失笑说道:“你师傅倒也不是见色贪心,想享齐人之福,他只是在涂天琴与辛九香之中,抛不下任何一人。”
龙不潜想了一想问道:“我师傅对于她们,既然难抛难舍,但涂天琴与辛九香二女之间,是否可以相容呢?假如她们可以相容,则结为姊妹,共事一夫,也未尝不是一段武林佳话!”
魏立言听完龙不潜所说,不禁双眉一扬,“哈哈”大笑。
龙不潜说道:“魏师叔,你笑些甚么?是否我……我说错了甚么话儿?”
魏立言摇头笑道:“我不是笑你说错话儿,是笑你这种意见,竟与昔年‘凌波仙子’涂天琴的意见,完全一样!”
龙不潜道:“涂仙子既有此意,我师傅与辛九香又怎样呢?难道竟不赞同?”
他因涂天琴是涂琬之师,遂称为“涂仙子”,对辛九香,却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魏立言含笑道:“你师傅,自然如奉谕旨正中下怀,辛九香也不反对,她只加上了一点意见!”
龙不潜问道:“辛九香加的是甚么意见?”
魏立言取出怀中的扁扁酒瓶,拔去瓶塞,饮了两口说道:“辛九香说陕西桥山,有座异常幽秘的‘玄黄洞’,闻得洞中藏有异宝道书,唯埋伏十分厉害,任何人独力难取,如今既然彼此同心何不共入‘玄黄洞’,取得异宝道书,作为定情之物!”
龙不潜道:“辛九香的这项意见,在表面听来,并不算坏,莫非她另外有甚么阴谋不成?”
魏立言颔首叹道:“这就叫‘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了,你师傅与涂天琴居心忠厚,对于辛九香的这种意见,自然毫无所疑,一口应允,谁知祸端便由此而起!”
龙不潜注目问道:“辛九香怎样施展阴谋?”
魏立言道:“他们共同协力,破击‘玄黄洞’口的种种埋伏,进入洞中,辛九香便首先获得了一支‘地狱金钗’和一册‘地狱真解’!”
龙不潜点了点头,魏立言也又喝了一口酒儿,继续说道:“然后,她竟利用‘玄黄洞’内的特殊机关,把你师傅,和涂天琴,分别囚禁在两个小洞之内!”
龙不潜失声说道:“我师傅与涂仙子既已分别被囚,辛九香定必就要下毒手了?”
魏立言叹息一声,摇头答道:“辛九香根本未向涂天琴下甚毒手,她只是神色平淡地,告诉涂天琴,男女爱情之中,容不得第三者,这条计儿,乃你师傅所出,如今眼中钉已拔,肉中刺已除,她和你师傅便可双宿双栖,白头偕老的了!”
龙不潜愕然问道:“辛九香造此谣言,其意安在?”
魏立言叹道:“她不单要把涂天琴活活饿死在洞之中,并要使涂天琴相信你师傅,负心薄情,于饿死之前,柔肠寸断,尝尽失恋滋味!”
龙不潜“啊”了一声,剑眉双蹙道:“囚其身而伤其心,这辛九香真够狠毒!”
魏立言道:“辛九香于摆布涂天琴后,又去另一小洞,摆布你师傅!”
龙不潜问道:“怎样摆布?莫非辛九香也用摆布涂仙子的同样手段?”
魏立言摇头答道:“她事前早有准备,先把强烈媚香,放进洞中,然后脱得精赤条条地,扑入你师傅怀内!”
龙不潜听出与自己遭遇,差不许多,便俊脸微红,不敢再问下去。
他虽不问,魏立言却仍说,遂长叹一声,继续又道:“你师傅先中媚香,再加这等软玉投怀,温香入抱,何况辛九香又是他一向心爱之人,以下情况,就不必说了!”
龙不潜想不到昔日的“辣手红衫”,今日的巫山派“金钗令主”辛九香,竟与恩师“乾坤一笔”冷吟秋,有这一段合体之缘,不禁急急问道:“结果呢?结果怎样?”
魏立言道:“辛九香以为这下生米煮成熟饭,你师傅定必永为她妆台不二之臣,遂得意已极地,说出其中原委!”
龙不潜皱眉道:“我师傅得知内情,作何表示?”魏立言双翘姆指,以一种赞誉神色,扬眉含笑道:“‘乾坤一笔’不愧为侠义男儿,你师傅此时,媚香药力已退,神智恢复正常,闻言之下,立即以四记耳光,把辛九香打得满嘴流血!”
龙不潜眉飞色舞地,抚掌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魏立言失笑说道:“打是打得好,但却打出你师傅七八年的囚居之灾。”
龙不潜诧道:“魏师叔此话怎讲?”
魏立言道:“辛九香被你师傅掴了四记耳光之后,愤然一怒出洞,按动机关,封死洞穴,要把你师傅和涂天琴,一齐饿死在这秘洞之内。”
龙不潜目闪奇光,诧声问道:“我师傅与涂仙子怎会饿不死呢?”
魏立言笑道:“这只能说是吉人天相,冥冥中自有神助,那座秘洞,本是前辈修真之处,不单每座小洞中,均有石乳灵泉,并发现了无虞匮乏的黄精、茯苓等食用之物,于是:你师傅与涂天琴,不单未曾饿死,反有福缘遇合!”
龙不潜灵机一动,轩眉叫道:“我明白了,涂仙子多半是获得了‘天堂金钗’!”
魏立言点头道:“不错,她获得一支‘天堂金钗’,一册‘天堂真解’,苦炼五年功成出洞!”
龙不潜听得涂天琴获得“天堂金钗”与“天堂真解”出洞脱困,不禁喜形于色地向魏立言扬眉含笑道:“涂仙子既然脱险,我师傅自也随而……”
话方至此,魏立言便连连摇手,截断龙不潜的话头说道:“贤侄莫要忘了,辛九香是说与你师傅共同设计,从此双宿双飞,涂天琴怎知你师傅是与她共困一处?她遂单独出洞而去!”
龙不潜叹道:“涂仙子当时虽然相信谗言,但等她出洞脱困,一加察访,便会明白我师傅并未与辛九香同流合污,对她加害的了。”
魏立言长叹一声,摇头叹道:“贤侄,你的猜测,完全错了,涂天琴五年茹恨,自想报仇,出洞一经寻访之下,竟越法证明了你师傅与辛九香是一丘之貉!”
龙不潜讶道:“越发获得证明?魏师叔,你……你……你此话怎讲?”
魏立言道:“因为涂天琴经过调查,获悉你师傅与辛九香,业已结为夫妇,正在一座蛮荒洞府之中,恩恩爱爱的双飞双宿!”
龙不潜听了这番话儿,不禁怔了半天,翻着一双俊目喃喃说道:“这……这不是前后矛盾么?难……难道我师傅竟有双重性格,和分身之术?”
魏立言笑道:“一点都不矛盾,你师傅既非双重性格,也无分身之术,只是辛九香打肿脸儿,硬充胖子而已!”
龙不潜起初越听越觉胡涂,但在转念一想之后,扬眉问道:“魏师叔,听你这样说话,莫非有人!冒用我师傅身份?”
魏立言点头笑道:“辛九香挨了你师傅四记耳光之后,知道一度巫山,此情永绝,遂另外觅了一个面首,化装成你师傅模样,对外并冒用你师傅名号,以维持她的面子!”
龙不潜苦笑道:“辛九香真会挖空心思,这样一来,她虽维持住了面子,但我师傅的不白沉冤,不是更深,更难洗刷了么?”
魏立言颔首说道:“涂天琴闻得此讯,自然恨极,立即兴师问罪,等她赶到蛮荒,辛九香恰好外出,只有她那冒用你师傅名号,扮作你师傅形相的面首丈夫,在洞外崖边,眺览景色!”
龙不潜问道:“辛九香的面首丈夫,见了涂仙子时,是说些甚么?”
魏立言含笑答道:“这事不难判断,那位‘乾坤一笔’冷吟秋,既是冒牌,自然不认识‘凌波仙子’涂天琴,于是见面之下的两句话儿,必然是‘你是何人,来此则甚’?”
龙不潜摇头说道:“这两句话儿,听在涂仙子的耳内,岂不如妒中添炭,火上浇油?”
魏立言道:“那是当然之理,涂天琴的性情,也颇高傲,见对方负义无情,并连人都不认,遂火高百丈,一招‘天堂得路’,便自怫然出手!”
龙不潜笑道:“顾名思义,这招‘天堂得路’,定是涂仙子所获‘天堂真解’中高明绝学!”
魏立言颔首答道:“这招绝学,委实威力极强,那位冷吟秋既是冒牌货色,又被色欲淘空了身子,那里禁受得住?应掌立被震下危崖,碎骨粉身,真成了名符其实的‘天堂得路’!”
龙不潜方一皱眉,魏立言饮了一口酒儿,略为润喉,又复往下说道:“这时,辛九香恰巧赶回,一见如此情况,新仇旧恨,升起心头,遂与涂天琴展开了生死搏斗!”
龙不潜问道:“他们两位的胜负如何?”
魏立言道:“这一次是彼此苦斗了三日三夜,筋疲力竭而胜负未分!”
龙不潜向魏立言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言外之意,又复问道:“魏师叔,既有‘这一次’,定有‘另一次’了,但不知……”
魏立言含笑接道:“涂天琴与辛九香,前后苦斗三次,每次都是死拚三日三夜,至彼此力竭为止,但均功力悉敌,每次都难分胜负!”
龙不潜皱眉道:“涂仙子与辛九香,既仇恨深重,誓不两立,偏又分不出胜负,却是……”
魏立言含笑道:“她们谁也不肯甘心,只好挖空心思,另想办法,于是辛人英和涂琬姊妹二人,便成了‘天堂’“地狱’之间的赌胜工具!”
龙不潜剑眉微蹙,正待发问,魏立言饮了一口酒儿,又缓缓说道:“那是在她们第三次决斗,也就是最后一次决斗之后,恰巧遇着一位妇人,在蛮荒生产一胎双女,女儿长到四岁,母亲却不幸死去,于是辛九香突然建议,与涂天琴各取一女,抚教成人,从第二代的成就之下,赌一赌彼此性命!”
龙不潜“哦”了一声说道:“涂仙子不甘示弱,定是点头答应辛九香所提这‘隔代赌命’之约的了!”
魏立言颔首道:“不错,赌约成立,在‘天堂’‘地狱’两位‘金钗令主’悉心培植之下,辛人英与涂琬遂有了如今几乎傲视乾坤的卓越成就!”
龙不潜想起一事,目注魏立言道:“魏师叔,我师傅呢?他老人家是何时才脱那困厄之灾?”
魏立言笑道:“你师傅在那秘洞之中,也有奇遇,只是脱困稍晚而已,在他脱困以后,涂天琴与辛九香,业已成立了“隔代赌命”之约,双双消声匿迹!”
龙不潜道:“她们定是摒除一切尘扰,专心一意地,去培植下一代了。”
魏立言叹道:“在如此情况下,你师傅只好满腔爱恨,一齐深埋心底,也自高蹈世外!”
龙不潜苦笑道:“照魏师叔这样说来,我师傅在涂仙子面前,迄仍背着负心黑锅!”
魏立言摇头说道:“起初确实如此,但后来时移境异,涂天琴慢慢从客观查察,和主观判断中,了解事实真相!”
龙不潜闻言诧道:“魏师叔见过涂仙子了?”
魏立言微微一笑,摇头答道:“没有,我是涂琬对你的态度之上,作此推测,因为涂天琴倘若尚未明真象,涂琬便不会对你如此友好!”
龙不潜叹道:“涂仙子既知我师傅也是无辜受害之人,却如何不找我师傅,解开误会,两位老人家……”
魏立言失笑说道:“转圜是件难事,古今有多少明知错误之人,往往因无法转圜,遂只得一错到底!”
龙不潜想一想扬眉叫道:“魏师叔,为两位老人家转圜之责,是否应该落在我和我琬姊身上?”
魏立言点头道:“你们两个,自然是为冷吟秋、涂天琴,转圜关系的最理想人选,应该相机进言,好自为之,纵不能使他们两位,在暮年重续旧情,也务须尽解芥蒂才好!”
龙不潜道:“辛九香于匿迹近廿年后,忽又重出江湖,创立‘巫山派’,是……”
魏立言接口笑道:“自古英雄豪杰之士,多半不甘寂寞,枭雄霸主亦然!辛九香大概把辛人英调教成功,本身火候,也越法精进,又不知这多年来,你师傅与涂天琴,究竟是生是死?遂招聚凶邪,创立‘巫山派’,一来企图霸视武林,君临江湖,好好出番锋头,二来更想引出你师傅和涂天琴来,了断情仇夙愿!”
龙不潜扬眉叫道:“魏师叔,依你看法,我师傅还会为了辛九香之事,重入江湖么?他老人家已把心爱兵刃‘乾坤笔’赐我……”
魏立言失笑道:“功炼到你师傅这等火候,根本无须兵刃,怎可为了赐笔一节,便判断他不肯再入江湖?不单你师傅到了紧要关头,必然重出,涂天琴亦复如此,你涂琬姊姊,在‘大洪山七星谷’内,费尽苦心,要生擒那‘七星怪蛇’,便是想配以其他药物,治疗涂天琴的痼疾,使她师傅能恢复行动!”
龙不潜皱眉问道:“涂仙子那高功行,也会有病?……”
魏立言笑道:“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呢?常言道:英雄只怕病来磨,辛九香既已再度出山,迟早要寻涂天琴,一算旧帐,贤侄得知内情以后,大概不会再怪你涂姊姊过于重视‘七星谷’擒蛇之事了吧?”
龙不潜剑眉深皱,想了好大一会儿,向魏立言叫道:“魏师叔,还有一桩事儿,我想不通。”
魏立言道:“想不通便说将出来,我们可以互相推敲,加以研究!”
龙不潜苦笑说道:“辛九香既知真正的‘天堂金钗’,是落在涂仙子的手内,为何还在‘幽灵洞’中,设下那‘地狱金钗’的骗局则甚?”
魏立言含笑答道:“这道理不难想见,辛九香是事隔廿年之后,既期望涂天琴已死,又期望涂天琴未死!”
龙不潜茫然问道:“此话怎讲?”
魏立言笑道:“假如涂天琴已死,则‘天堂金钗’与‘天堂真解’,必然落在她们人手中,她们人闻得古墓藏珍之讯,若起贪念前来,岂非便上恶当,自动投入罗网,使辛九香有将‘天堂金钗’与‘地狱金钗’合璧之望!”
龙不潜“哦”了一声,点头说道:“这种想法,到也不无道理!”
魏立言又道:“假如涂天琴未死,则辛九香自觉这多年来,功行精进,也愿把涂天琴引来,彼此放手一搏,解决掉这桩悬心仇恨!”
龙不潜静静听完,魏立言含笑问道:“龙贤侄,如今你对你师父与涂天琴、辛九香之间的一切恩怨,以及有关枝节,都完全明白了吧?”
龙不潜道:“还有一桩事儿,不太明白。”
魏立言含笑说道:“什么事儿?贤侄尽管说出,只要是我所知,便把它尽量弄弄清楚!”
龙不潜扬眉问道:“辛九香为何这样渴望欲获得‘天堂金钗’?那‘天堂金钗’与‘地狱金钗’合璧之下,又复有何特殊妙用?”
魏立言答道:“究竟有何妙用,连辛九香与涂天琴两位持有宝钗之人,也不知晓,但钗身所镂极细花纹,是半幅山水图形,中间并有半个红色圆点……”话方至此,龙不潜已有所悟地,剑眉微轩,接口说道:“我明白了,辛九香认为这幅山水图形,价值颇大,那红色圆点中,不是藏有敌国财富,便是藏有武林异宝……”
魏立言笑道:“贤侄猜得不错,辛九香渴欲获得‘天堂金钗’之意,便是想使山水图形合璧,从而探测那‘红色圆点’!”
龙不潜叹息一声,摇头说道:“辛九香开创‘巫山派’,财富已堪敌国,其本身功力,又几已傲世罕俦,何苦还……”
魏立言接口笑道:“除了真正圣贤以外,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豪杰英雄,有几人不被一个‘贪’字压死?何况辛九香渴欲使‘天地双钗’合璧之意,也不仅是为了贪财贪宝……”
龙不潜“嗯”了一声,目注魏立言,讶然接口问道:“除了贪财贪宝以外,辛九香还为什么?”
魏立言笑道:“武林人物,无不好奇,辛九香另外一种渴欲并获‘天地双钗’之意,就是为了满足这‘好奇’二字!”
语音至此略顿,笑了一笑,又复说道:“贤侄请想,她持有‘地狱金钗’,对于钗身上的半幅山水图形,与半个红色圆点,业已猜疑莫解了二十年之久,是否定必渴盼获得解答?”
龙不潜微笑说道:“那根‘天堂金钗’既在涂仙子手中,则辛九香此愿定空,只好抱着那根‘地狱金钗’,奇疑没世的了!”
魏立言轩眉笑道:“贤侄的这种想法,太以消极,不是我心中盘算的第一志愿!”
龙不潜目注魏立言道:“魏师叔有什么积极想法?”
魏立言道:“由你和涂琬努力,我则从旁帮忙,把辛九香那根‘地狱金钗’弄来,与‘天堂金钗’双钗合璧,岂不是好?”
龙不潜笑了笑道:“大破‘巫山派’之愿,琬姊定必与我相同,但夺取‘地狱金钗’一节,则他又未必有此想法,因为涂仙子世外高人,可能不会起甚贪财贪宝……”
魏立言接口笑道:“贤侄忘了我所说除了‘财宝’以外的另一‘好奇’因素么?涂天琴尽管见性明心,淡于名利,但,‘好奇’之念,总是一样有的!”
龙不潜又复说到:“这‘天堂金钗’与‘地狱金钗’,除了钗身绣有藏宝图形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价值?”
魏立言道:“有,这两根钗儿,还有两点价值,一点两者相同,一点两者相反!”
龙不潜也颇为好奇地,目闪神光,凝住着魏立言,扬眉叫道:“一同一反,这到蛮有滋味,魏师叔请道其详,究竟同又怎同?反又怎反?”
魏立言看他一眼,含笑问道:“贤侄与这‘天地双钗’,均无关涉,却如此急急追问,是否便由于好奇之念?”
龙不潜俊脸一红,连连颔首,魏立言便略为饮酒润喉,含笑说道:“‘天地双钗’的相同之点,均是无坚不摧,各种深浅程度的内家气劲,均当之立破!”
龙不潜道:“不同而又相反之点呢?”
魏立言答道:“‘地狱金钗’蕴有奇毒,一丝见血,便告无救,但‘天堂金钗’却有吸毒功用,只消持向伤口,略一滚转,便可把所中毒质吸出袪解!”
龙不潜恍然说道:“这大概就是‘天堂’‘地狱’的命名立意之别!”
魏立言道:“这种猜测,应该不会有错。”
龙不潜忽然想起一事,向魏立言微轩双眉,含笑叫道:“魏师叔,那只‘血灵鸡’,认不认得南岳衡山?”
他的语音刚了,那只通灵解意的“血灵鸡”竟又把头儿点了两点。
魏立言见它表示认识衡山,遂顺从龙不潜之议,把“血灵鸡”先行放走。
龙不潜见“血灵鸡”走后,目注魏立言,皱眉叫道:“魏师叔,在那‘幽灵涧’下古墓中的遭遇之内,还有一件事儿,使我想不明白!”
魏立言笑道:“贤侄说来听听,我们互相研究,凡属事有所疑,都应该设法弄个清楚!”
龙不潜道:“小侄这次既然落在那辛人英的手中,她为何不曾杀我?”
魏立言被龙不潜一言揭醒,颔首说道:“贤侄问得有理,照她师父与你师父的嫌怨看来,你既落在辛人英手内,应该是绝无侥幸,其中原因让我想一想看!”说完,便自双眉深聚,似在苦苦思索。
他们是边谈边行,龙不潜于走了里许之后,发觉魏立言眉宇微开,目中闪射慧光,遂知他定有所得,含笑问道:“魏师叔你是否想出究竟来了?”
魏立言笑道:“你且慢问我,我有项问题,先要问你,贤侄必须要据实答覆。”
龙不潜说道:“魏师叔何出此言?小侄对于魏师叔,怎敢作任何不实之语?”
魏立言看他一眼,以一种神秘语气,压低声音问道:“贤侄既与那辛人英有了合体之爱,总该知道她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抑或‘蓬门今始为君开’吧?”
龙不潜作梦也未想到,魏立言对自己,提出这么一问,不禁窘得莫知所措地,面红耳热。
魏立言失笑道:“贤侄不要以为我是在开你玩笑,在我推测之中,这项问题的答案,必须先知,并还极关重大!”
龙不潜无可奈何,只得嗫嚅答道:“她……她到还是处子之身……”
魏立言点头笑道:“这就对了,与我的推断相合!”
龙不潜问道:“魏师叔有何推断?我是怎会不死?”
魏立言指着他那张英俊无比,挺拔脱俗的脸庞儿,含笑答道:“就是你这张漂亮脸庞儿,救了你的性命!”
龙不潜茫然不解道:“此话怎讲?”
魏立言道:“首先我认为辛人英与慕容娇各去一方,任务不同,彼此间尚未联络,以致辛人英根本不知道你是‘乾坤一笔’冷吟秋的弟子!”
龙不潜想了一想道:“魏师叔的这项推断不会有错。”
魏立言道:“你被辛人英揭去的那张人皮面具,是否也相貌极为俊美?”
龙不潜摇头答道:“不是,那是一副极普通容貌!”
魏立言听了龙不潜这样答覆,点了点头,含笑说道:“这又与我的预料相合,贤侄请想,辛人英既是处子之身,自非淫娃荡妇,她会不会在初见你所戴那副普通容貌的人皮面具,彼此又是无感情之下,便自动献身失贞?”
龙不潜俊脸通红,扬眉说道:“在理论说来,辛人英绝无平白自动献身之道,但事实却……”
魏立言笑道:“贤侄虽然迷惑,我到想明白了,辛人英向你献身之举,不是自动,而是被动。”
龙不潜诧声问道:“她是被动,魏师叔此话怎讲?”
魏立言含笑说道:“天下巧事甚多,或许辛人英正中了某种邪毒,以致神思如醉,欲火难禁,而贤侄怡好撞来,她又把那邪气沾染到你的身上,于是,你们便凤倒鸾颠地,春满尸台的了!”
魏立言生恐龙不潜有所惭窘,遂故意以开玩笑的谐谑语气出之。
但龙不潜仍惭愧得低下头去。
魏立言又复笑道:“等到巫山梦罢,辛人英毒解人醒,发现贞操已失,自然羞愤万分,一面结束衣裳,一面对你仔细观察,……”
龙不潜道:“对我观察?她要观察甚么?”
魏立言失笑说道:“贤侄太年轻了,你可知道即令是‘阅人多矣’的青楼名妓,对于第一次为她梳拢之人,也必印象深刻,不会忘记。”
龙不潜茫茫然地,点了点头,魏立言双眉略扬,含笑又道:“辛人英把清白贞操交给了你,又怎会不乘你神智未清之际,对你仔细打量打量!”
龙不潜脸上微热说道:“我明白了,她仔细打量之下,便发现我的脸上,戴有人皮面具!”
魏立言颔首接道:“既然发现面具,便定会伸手摘去,看看庐山面目,于是贤侄这副气煞潘安,妒煞卫玠的俊美相貌,便发挥妙用,作了你的免死金牌!”
龙不潜皱眉叫道:“魏师叔……”
魏立言笑道:“贤侄不要以为我对你调侃,我是在分析事实,假如辛人英满胸羞愤,一揭人皮面具之下,发现你又老又丑,必在‘羞愤’以外,添个‘恨’字,难免手起掌落,把你于胡里胡涂,春梦未醒间,便送上黄泉之路!”
虽然事过境迁,龙不潜在听了这几句话儿后,仍不禁沁出一身冷汗!
魏立言淡笑道:“幸而贤侄的本来面目,非止不老不丑,并属英俊绝世,于是,辛人英在‘羞愤’以外,遂添了一个‘爱’字……”
龙不潜苦笑叫道:“魏师叔不要调侃我了,这个‘爱’字,怎会来得这般快法?”
魏立言向龙不潜看了两眼,“哈哈”大笑地,扬眉说道:“贤侄风神如此,我见犹怜,何况‘那个姐儿不爱俏,谁家少女不怀春’呢?辛人英回思顷刻事,注视眼前人,一丝爱意,不得不生,这才手下留情,饶了你一条小命!龙贤侄,你认为这番推断,合不合理?”
龙不潜无可争辩,只得表示同意地,向魏立言点了点头。
魏立言道:“此中唯一难解之点,便是辛人英既非荡女淫娃,则与贤侄墓中缱绻一节,不过宛如寻常夫妇的男欢女爱,共梦巫山,怎会似乎精擅‘素女偷元’之术般地,使贤侄真阳大损,亏虚过度呢?……”
龙不潜俊脸通红,无法答话。
魏立言含笑又道:“关于这项疑点,给我详细思索之后,也就有了答案!”
龙不潜注目问道:“魏师叔有何高见?”
魏立言应声答道:“我认为此事关键,还是在辛人英所中之邪毒之上,有些药物,确实能使人无法遏止,尽量奔放,若非贤侄禀赋特佳,真难免一度春风之下,便告虚脱而死!”
龙不潜皱眉说道:“辛人英好端端地怎会中甚邪毒?”
魏立言笑道:“这毛病恐怕出在辛人英一向男装,除了辛九香,谁也不知她是女子身份,‘巫山派’中,群邪麇聚,难免不有些天生下贱的荡妇淫娃想动这位俊俏绝伦的小殿下的脑筋,辛人英同性相斥,自然峻拒,于是那些淫娃荡妇,便不得不乞灵于邪,终于使辛人英迷失本性,贤侄则成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了!”
两人边谈边行,速度并不很快。
这是因为已有认识“百草先生”公冶陀的“血灵鸡”,先行飞往“衡山”,而龙不潜的真元亏耗,又非急症,他们才未拚命急赶。
等到进入“衡山”,龙不潜不禁双蹙剑眉,向魏立言叫道:“魏师叔,‘衡山’有七十二峰之多,我们应该到那处峰岭涧谷去找公冶师叔踪迹?”
魏立言,一面展目四顾,一面颇表惊奇地皱眉讶声说道:“奇怪,那只‘血灵鸡’飞来已久,无论它是否寻着‘百草先生’,也应该返向我们,通个讯息才对……”
龙不潜接口说道:“会不会是‘血灵鸡’在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魏立言摇头道:“这只鸟儿,不但皮肤如钢,飞行如电,专克各种奇毒蛇虫,与猛恶巨禽,却有何差错可出?”
龙不潜道:“我们如今怎办?”
魏立言想了想说道:“衡山虽有‘七十二峰’,但其中毕竟以‘祝融,紫盖,云密,石廩,天柱’五峰为主,我们先去这些峰峦之间……”
话犹未了,龙不潜便摇头说道:“魏师叔,你老人家的这次看法,小侄却不敢苟同。”
魏立言向龙不潜看了一眼,龙不潜双扬剑眉,含笑说道:“因为我公冶师叔南岳之游,志在采药,大凡灵药异草,多生于绝涧危岩,人迹不到之处,而那‘祝融,紫盖’等五座主峰,却属名山胜地,游履必众……”
魏立言听至此处,便已承认错误地,点头接口笑道:“贤侄分析得对,我们不该注意游人较众之处,应该寻向幽秘难行的险岳所在,才容易发现那位‘百草先生’的踪迹!”
计议既定,两人便寻向幽谷僻涧的人迹罕到之处……这种计划,果然有效,魏立言与龙不潜不过寻了两处峰峦,便有所见。
当地是两峰狭谷之中的一道极深的幽壑,龙不潜在壑边向下,略一注目,偏过脸来,对魏立言双轩剑眉,含笑叫道:‘魏师叔,这道‘谷中之壑’,似乎颇为幽深,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魏立言点头说道:“下去看看也好……”
他一语方出,龙不潜突然手指壑下,满面笑容,扬眉说道:“魏师叔,我们找对地方了,你看壑下那点冲雾上飞的红影,不正是‘血灵鸡’么?”
魏立言注目看去,果见有点红星,从壑下沉沉雾影中,电掣飞上。
他看出来是“血灵鸡”,遂点头说道:“正……”刚刚说了一个“正”字,那点红星,业已飞出雾影,到达壑上。
一点不错,这点红星,正是涂琬所豢的通灵异鸟“血灵鸡”。
但“血灵鸡”分明看见魏龙二人,却不加理会,只顾电闪向谷外飞去。
这种变化,太以出人意料,魏立言于愕然一怔之后,立即高声叫道:“灵儿……灵儿……”
血灵鸡平素异常通灵解意,但如今却大失常态,根本不理。
魏立言叫到第二声“灵儿”之际,“血灵鸡”飞行如电,业已到达谷口。
龙不潜心中一急,暗凝真气,引吭长啸!
但那“血灵鸡”,既不理魏立言的“叫”,也不理龙不潜的“啸”,于一转瞬间,便飞出谷外,失去踪迹。
龙不潜正与魏立言相顾苦笑,心中诧异之间,耳内却有所闻。
有声长啸,从壑下雾影中,隐隐传上。
龙不潜入耳扬眉,向魏立言笑道:“魏师叔,我们下壑去吧,我听得出这啸声正是公冶师叔所发,他老人家果然在壑下。”
魏立言闻言,立即施展轻功,与龙不潜在极浓雾影中,摸索下壑。
这道幽壑,深有三十余丈,上面一半因为有浓雾蔽日,着实相当难走。
等到穿过雾层,那壑底业已不足廿丈,魏立言与龙不潜,便双双飞驰而落。
到了壑底,果然看见那位布衣芒鞋,清臞若仙的“百草先生”公冶陀,正在一座石洞以外,盘膝而坐,但脸上神情,却十分凝重好似有甚么忧心之事?公冶陀见了魏龙二人,似在意中,并不惊讶,只是徐徐起身,与魏立言略道契阔。
龙不潜满腹疑思,沉不住气地,向公冶陀急急叫道:“公冶师叔,你脸色怎么如此凝重,那只‘血灵鸡’,又突然不理我与魏师叔,莫……莫非出了什么事么?”
公冶陀默然不答,只向身后石洞之中,伸手指了一指。
龙不潜闪身进洞,目光注处,不禁“哎呀”一声,惊魂俱颤!
原来涂琬竟直挺挺地,躺在洞内石榻之上,脸色如纸,星眸紧闭,胸前也不起伏,似已玉殒香消,绝了气息?
龙不潜急向随后进洞的“百草先生”公冶陀,皱眉问道:“公冶师叔,我琬姊是……”
公冶陀接口叹道:“她是中了非我之力所能挽救的‘地狱金钗’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