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双眉一挑,目中方现怒光,明玉又含笑说道:“我不会这样凑巧的,知晓你们在此品茗,觍颜赶来,饮杯白茶,你神情如此高傲冷淡,倘若把我气走,难免会觉得补救为难,后悔莫及的呢!”
石二被明玉刁蛮狡黠的,作弄得双眉紧蹙,有点迷糊。
倪非旁观者清,听出明玉话中有话,一旁笑道:“明玉姑娘,你怎知我们在品茗,难道不是一种巧合么?”
明玉摇头道:“不是巧合,是有人托我送封信儿,给这位石头大兄。”
石二道:“有这等事?是谁托你?谁会托你送信给我?”
明玉道:“在当世武林中,享有鼎鼎大名的‘铁娘子’……”
石二神情方自一震,明玉又向他娇笑一声道:“所谓‘铁娘子’?也就是陈铁。”
石二如梦初醒地,“哎呀”一声,恍然说道:“原来陈铁就……就是‘铁娘子’陈大姐,怪不得……怪不得……”
倪非听得“铁娘子’也来台湾,不禁喜极,向明玉问道:“明玉姑娘,‘铁娘子’现在何处,她为何自己不来与我们见面,却要麻烦你送信呢?……”
明玉道:“我不懂其中有甚花样,只是在路上遇见陈铁,他说他就是‘铁娘子’,因突然发生要事,必须立即赶返中原,遂不及与‘石头大兄’相见面谈,托我带信儿来此。”
倪非、金福等,先前闻得铁娘子也来台湾,均是一喜。
如今,听得这位武功绝世的靠山帮手,已返中原,不禁又是一忧,互相对看一眼,皱起眉头。
石二闻言,也把双眉一蹙,向明玉伸手道:“信呢?”
明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儿,却并未递与石二,只向金福笑道:“阿舅,我要走了,听说你精于医道,以后若有机会,想向你讨教一些可以济世活人的歧黄妙术。”
语音至此略顿,瞟了石二一眼,又自嫣然笑道:“‘石头大兄’,你这外号,前面‘石头’二字,是冷冰冰,硬梆梆,后面两字则明朗朗,亲切切,总而言之,你这位冷冰冰,硬梆梆,明朗朗,亲切切的‘石头大兄’既令人觉得有点可爱,也令人觉得有点可恨。”
她一面发话,一面站起身来,等到话完,便向茶馆门外走去。
石二因“铁娘子”的信儿,尚在明玉手中,未曾交出,不禁心中大急,目注对方的曼妙背影,高声叫道:“明玉姑娘……”
这时,明玉已走到门口,闻声止步,回眸一笑。
玉手扬处,那封信儿便冉冉凌空飞来,不偏不倚,端端正正,落在石二面前的桌案之上……
这一手,既似平凡巧合,又似蕴有极为高明的无形内家功力……
石二、倪非、金福等三人,看得均不禁为之一怔!
明玉娇笑道:“对不起,‘石头大兄’,在你讨厌我时,我偏来找你,如今你心中有点想挽留我时,我却又要走了……”
说完,娇躯闪处,翩若惊鸿地,便在茶馆门外,失去踪迹。
倪非气得几乎要跳将起来,指着石二骂道:“石……石兄……你……你难道真是个石头人,竟会讨厌这样美丽可人的明玉姑娘?你真会一世都讨不到……”
石二苦笑道:“倪兄且慢骂人好么,让我先看看‘铁娘子’陈大姐的这封信儿。”
话完,拆信看后,连连点头,并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
倪非道:“信上说些什么?”
石二道:“七王爷那夜来访之际,‘铁娘子’陈大姐便在窗外窥听,故而知道一切,并特地同到台湾,对我们暗加帮助,但……”
说至此处,把语音放低地,向倪非、金福二人悄道:“但她突然接奉我哥哥的‘铁石令’,因有要事,业已赶回中原……”
金福叹道:“可惜,可惜,若有这位女中豪侠‘铁娘子’,在暗中相助,我们办起事来,便容易多了……”
石二笑道:“金福阿舅不必担心,‘铁娘子’陈大姐虽已赶回中原,但她却有安排,托付了师门好友,对我们事事照应。”
金福问道:“她的师门好友是谁?”
石二摇头道:“这我就不大清楚,因为‘铁娘子’陈大姐在留书之上,并未说明她那师门好友,究竟是何等人物!”
话方至此,茶馆门外,走进了一位手持绿玉旱烟袋的白发老人。
石二一眼瞥见那“绿玉旱烟袋”,忙向倪非低声说道:“倪兄快看,那白发老人手中所持的‘绿玉旱烟袋’,像不像七王爷所指定的指挥信物?”
倪非略一注目,盯了两眼,向石二点头说道:“果然极像是那日夜间,七王爷手中所持的式样质地,我们且过去打个招呼,看看这老头有何话说?”
这时,那白发老人,已在距离石二等不远的另一张茶桌坐下。
并从身边取出鼻烟壶、眼镜、荷包、搧扇……等八样式样新奇对象,一件一件,摆在桌上。
茶馆老板首先走过去招呼,向白发老人含笑说道:“陈老人家,今天怎么多了根漂亮旱烟袋,这样一来,你这‘八宝老人’岂不成了‘九宝老人’了么?”
白发老人笑道:“老板说得对,这根旱烟袋真是一件宝物,但任凭你见识多广,也决猜不到它的贵重之处,究竟何在?”
老板笑道:“这根烟袋,式样相当美观,烟袋嘴儿也像是上等美玉所制……”
白发老人接口笑道:“除了质料高贵,型式美观,还可以指挥……”
一顿话头,向老板问道:“老板,你知道不知道在这‘艋舺’一带,有位中原来的武林中有名人物‘石头大兄’,和什么‘小孟尝’倪非……”
茶馆老板不等他话完,便伸手指着石二等人笑道:“当然知道,事情并极为凑巧,‘石头大兄’和他同自中原来台的两位朋友,都坐在那边桌上。”
白发老人瞟了一眼,向茶馆老板笑道:“老板,不信你就试上一试,过去把他们三人叫来,包管在见了我这‘绿玉旱烟袋’后,便会听从我的一切话儿,接受指挥。”
茶馆老板道:“有这等事?……”
这时,倪非已与金福、石二等,自行起立走过。
倪非在看清那“绿玉旱烟袋”的色泽、式样之后,认为确与记忆中的七王爷手上所持,丝毫不差,遂点头接道:“不错,确实有这等事,我们如今便要向这位老人家请教,所谓台湾有‘宝岛’之称,究属何故?那些宝物,又藏在何处?”
白发老人向靠等三人,傲然看了一眼,扬眉道:“台湾有三大无形之宝,八大有形之宝,故而又称‘宝岛’……”
石二拱手道:“老人家先请指教什么是三大无形之宝?”
白发老人斟上一杯茶儿,饮了两口,缓缓说道:“人情淳厚是宝,山川秀丽是宝,物产丰富是宝,倘若掉句文儿,可说是:‘四时花不谢,八节草长青,稻可年三熟,人存上古心’了!”
倪非懒得听人咬文嚼字,他只要问实际问题,逐在旁笑道:“老人家,那八大有形之宝,又是什么东西,并藏在何处呢?”
白发老人笑道:“关于此事的实际情况,应该由你们去往实地探听,老朽若说得太多,便泄漏天机,可能折寿!”
他已是白发盈头的老年人,故而“折寿”二字,才一出口,便弄得石二、倪非难以继续请教……。
毕竟金福比较老道圆滑,想了个变通方法,含笑说道:“老人家虽然不宜过泄天机,但却不妨把进行方法,向我们指点指点,毕竟老马识途,可以引领我们走往正确方向!”
白发老人饮完了杯中茶儿,向金福微笑摇头道:“不必指点,关于寻宝之事,既没有方法,也没有方向,人在‘宝岛’之上,何愁无宝可得,你们只消来的环游台湾,便可在山巅,海边,镇市,渔村等各种所在,获悉各种藏宝之讯,一试机缘,看看有无福泽?……”
石二听得深以为然地,向白发老人告谢归座,对金福、倪非笑道:“金福阿舅,倪兄,那位老人家说得不错,我们明日开始,便来个东西南北的环游台湾如何?”
金福寻思片刻,点了点头,目注石二倪非笑道:“这是个好办法,能够找到那‘立业发财’‘安邦定国”‘长生不老’等三宝,固然最好,即令毫无所得,让我们来此宝岛环游,也是赏心乐事!”
计议既定,便向茶馆落版称谢告别,回到古寺。
倪非性急,回到古寺中,竟又变计,根本不等明天,来了个立即出发。
他们前脚才走,那位“三保师爷”王恩,便手持仿制“绿玉旱烟袋”,带了陈济川,赶来古寺……。
古寺后院中,东厢以内,仍然书声琅琅,林老师塾,在指着巨匾,教弟子们务须“勤俭、仁爱、澹泊”。
西厢之中,却已人迹空空。
王恩从知客僧口中问明倪非等已去环岛寻宝,不禁双眉紧蹙,向陈济川以不悦神色,顿足说道:“糟透,他们不知听了哪个坏蛋的话,竟去环岛寻宝?”
陈济川莫名其妙地,目注这位“三保师爷”问道:“环岛寻宝之举,正表示他们能对事负责,师爷怎说糟透?”
王恩道:“他们去环岛寻宝,我必须环岛追踪,岂不糟透?因为他们是身有武功之人,不怕登山涉水,我这把文文弱弱,并早就被酒色二字淘空了的老骨头,岂不灾情惨重?”
陈济川诧道:“师爷何必环岛追踪呢,就在台北等待他们回来,属下找两名漂亮小姐,伺候师爷,享点温柔之福,岂不是好?”
王恩苦笑道:“话虽不错,我也颇想享受一些温柔旖旎的海外春光,但七王爷御下酷烈,倘若出了点差错,却是担待不起。”
陈济川不解道:“师爷,您呀,您这‘出了差错’一语,是指……”
王恩道:“无论‘立业发财之宝’,‘安邦定国之宝’或‘长生不老之宝’,均稀世罕有,价值连城,他们寻得后,若因无人在监视,起心吞没,归来说未寻着,却如何是好?”
陈济川“呀”了一声,以一种佩服神色,向王恩赞道:“师爷真是高瞻远瞩,睿智高明,属下就未想得这么周到。”
王恩道:“济川,你赶紧替我准备轻便行囊,和一名熟路向导,我要立刻、追踪,决不能对他们放松半步……”
陈济川道:“是,是属下遵命”
石二、倪非、金福等三人,以“三福”自居,他们对其他的事,是否有“福”,尚不得而知,但“吃福”却相当不错!
他们拟定路线,出发时,专走山野荒僻,回来时,专经通都大邑,这样,接触面才比较来得广泛,有希望获得而欲找寻的宝物讯息。
在一处山村之中,他们又遇上了酒肉如山的“拜拜”。
金福虽然对台湾风俗,有点知悉,但因大小“拜拜”,委实太多,故而对这山村中的“拜拜”,究竟是拜的何神?抑或何事?也自说不上来。
不过,无论是何拜拜,有吃有喝,却完全一致。
尤其,台人好客,石二等三位路经山村之人,立刻便有人邀请。
石二爱吃、金福爱喝、倪非则既吃又喝,他们哪得不乐于被邀,并希望能从席上闲谈之中,获得有关宝讯。
在台北,他们是三人分吃三家,这次是三人合吃一家。
邀请他们的谢家,房屋高大宽敞,似是这山村首富。
台人不单好客,并极大方,是男女同席,不仅座有鬓丝,并还是位极漂亮,挺健美的年轻姑娘。
在金福的精湛医道,未曾表现,石二的鼎鼎大名,未为人知的情况下,三人之中,以倪非最为吃香。
因为倪非生得雄纠纠,气昂昂,虎背熊腰,好一副英雄气慨。
不太文明的山区中,或部落里,多半不欣赏石二那种翩翩浊世的白面书生,而欣赏倪非这种粗犷英武的男性美。
故而,倪非不单被推得坐了上席,(他不能坐首席,因为有他舅舅金福在场),而那位极健美,极漂亮的“美美”姑娘,也自动选坐在倪非身侧。
席间,她敬酒布菜,对倪非招呼得委实无微不至。
倪非大乐之下,居然还循众所请,表现了两手武功。
这两手武功,在江湖高手眼中,属于稀松寻常,但在山野俗人看来,却足以惊天动地!
于是,美美对倪非格外倾心,竟于席尚未终之际,便邀倪非一同外出赏月。
石二向金福笑道:“金福阿舅,看来倪非兄此行不虚,竟在三宝之外,找到了第四宝了。”
金福尚未答话,作主人的谢秀山已在一旁笑道:“石兄看得不错,明天大概只有你和金老先生,两人上路……”
石二诧道:“两人上路,此话怎讲?”
谢秀山伸手替石二、金福各斟一杯酒儿,含笑说道:“那位倪兄,明天多半留在此间,不会走了。”
石二一摇头,谢秀山又复加以说明,缓缓笑道:“那位美美姑娘,是本村族长之女,也是本村的第一美人,她对倪兄,分明情有独钟,倪兄对她也显然颇具好感……”
金福点头道:“这是事实……”
谢秀山道:“本族习俗,女不外嫁,故而倪兄虽享艳福,却需入赘,他明天还会和石兄一齐走么?”
石二笑道:“不走不行,倪非兄身有要事,尚未完成……”
谢秀山接口道:“走也不行,因为本族妇女,均精‘降头’之术,双方只一定情,男人立受‘降头’所制,永世都不能擅自离去,否则……”
石二、金福一闻此言,惊得双双站起身来……。
谢秀山笑道:“二位不必惊慌,如今他们双方只在月下花前,谈情说爱,不到午夜子时,不会定情,两位如真有要事,不想令倪兄入赘此间,可以尽量设法,加以破坏!”
石二大感意外地,“哎呀”一声,皱眉说道:“天下只有‘成人之美’,哪有破坏人家好事之理?”
谢秀山摇了摇手,向石二含笑举杯,扬眉说道:“这也是本村特有习俗之一,不是破坏好事,而是试探爱情,假如男方禁受不住一切压力及外来干扰,便表示爱情不够坚贞,女方也不欢迎这种不忠诚的夫婿!”
石二听得谢秀山如此说法,心中略安,向金福说道:“金福阿舅,既然有此特殊习俗,我们快去破坏,或许可以挽回,不令倪非兄,身中‘降头’,成为山村驸马……”
金福沉默不言,但眉头深锁,脸上神情似乎十分沉重。
石二惊道:“金福阿舅怎么如此神情?难道你认为倪非兄……”
金福点头道:“阿非从来不好女色,但越是这等没有经历过风月阵仗之人,一旦遇见了风流孽障,便往往沉溺极深,无法自拔……”
石二瞿然道:“金福阿舅之言,的确含有至理,俗语云‘浪子回头金不换’,也是这同一意义……”
金福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吧?但愿阿非能与众不同……”
语音至此略顿,侧顾谢秀山,抱拳含笑问道:“谢兄,知不知道那位美美小姐与舍甥倪非,是在何处赏月?”
谢秀山略一寻思,手指东面山坡,向金福笑道:“美美所居竹楼,景色极佳,他们可能就在楼前赏月,等到情投意合,便去楼上定情,你们走到东面山坡,穿过一片小林,便可看见那竹楼的了!”
石二、金福,别过谢秀山,便往东面山坡,信步走去。
石二边行边自笑道:“其实,台湾是人间宝岛,世外桃源,那美美姑娘又属绝代佳人,便让倪非和她月圆花好……”
金福摇头道:“不行,阿非与美美姑娘结合无妨,在此招赘落户,却是不可,我若把外甥丢掉,回到中原,却怎样向我姐姐交代?”
说话之间,两人同自心神猛震,吓了一跳!
因为前面山壁下,人家旁的暗影之中,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狰狞鬼爷!
石二双掌一横,方欲应敌,金福忽又“哦”了一声笑道:“石老弟不要误会,这不是鬼物,这是‘七爷’、‘八爷’。”
石二不懂金福在说些什么,仍自双掌护胸,不敢放松戒备地,目光紧盯暗影中的两具狰狞鬼影,讶声问道:“金福阿舅,什么叫‘七爷’、‘八爷’?”
金福笑道:“这是迎神赛会时的两个神相,高而瘦的叫‘七爷’,矮而胖的叫‘八爷”,出动时,由人装扮,如今则只是两只面具,和两套衣裳,放在木架之上而已。”
石二这脖也看出不是鬼物,才放松戒意,走了过去。
转过这片山壁,月光朗朗,果然看见在风景绝佳之处,建了一座竹楼。
倪非与美美,坐在楼下石椅石桌之前赏月,桌上有不少酒菜,美美对倪非不住布菜敬酒,其情甚是欣悦亲热。
石二与金福突然现身走来,倪非见了,不觉一怔!
美美则娇笑一声,向倪非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倪非双眉一挑,脸上神色立变,似乎充满怒意。
石二笑道:“倪兄……”
两字才出,倪非便以一种冷漠不悦语音,接口说道:“石兄不必多言,你自己不识好歹,不解风情,把那明玉姑娘气跑,千万莫想再来破坏我的好事!”
石二苦笑道:“好事只有成全,哪有破坏之理,但倪兄可能还不了解美美小姐的族中风俗,和特殊规矩!”
倪非道:“倪指的是哪一点?”
石二笑道:“此间女不外嫁,只可招赘郎君,并经定情,便中‘降头’,永远不能作其他打算……”
倪非点头道:“关于此事,美美业已对我作了详细说明。”
石二道:“倪兄既知内情,怎样打算?”
倪非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我便在此成家立业,有何不好,难道我倪非命中注定,非在江湖中打滚,四海间飘荡不成?”
末后两语,具有相当力量,竟把石二顶得几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金福也生了一肚皮的闷气,双眉深聚,一旁冷笑。
石二怔了片刻,耐着性儿,向倪非含笑问道:“倪兄,关于找寻三宝之事,你打算中途而废?”
倪非把双眼一瞪道:“谁说会中途而废?有你,和我舅舅,再加上‘铁娘子’的师门好友为助,难道还办不成么?……”
说至此处,向石二和金福抱拳一礼,扬眉说道:“石兄,阿舅,你们多偏劳吧,反正我是个酒囊饭袋,跟在旁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我虽然不多,无我却也不少!”
金福气得冷“哼”一声,目注倪非,沉着脸儿道:“阿非,你不打算回转中原了么?………”
倪非笑道:“台湾是个宝岛,人情淳厚,物产丰富,山川秀丽,气候温和……”
金福不等他话完,勃然震怒地,厉声叱道:“你连你高堂老母,也不要了么?”
这回,倪非却被问得怔了一怔,但在看了美美一眼,便即答道:“我怎会不要娘呢?等我和美美成婚后,便一同去把我娘接来,让她老人家,也享享这宝岛之上的无忧岁月之福!”
金福气得全身发抖地,一拉石二,赌气说道:“石老弟,我们走吧,阿非色迷心窍,劝不了。”
石二边自回身,走向来路,边自含笑向金福说道:“金福阿舅不要着急,我认为有人能劝得动倪兄……”
金福诧道:“我t劝不醒,你也劝不醒,还有谁能劝得醒他呢?……”
石二道:“七爷、八爷。”
这“七爷、八爷”之语,起初颇使金福听得为之一怔!
但是一转念,金福也就恍然,向石二注目问道:“石老弟,你此语之意,是否想扮作鬼物,去往竹楼,把那色迷心窍,忘却一切的倪非,吓上一跳?”
石二点头道:“金福阿舅,你不是说倪兄自幼怕鬼么?我想他陡然见了这狰狞恐怖的‘七爷’、‘八爷’之后,一定以为竹楼有鬼,没有胆量,也没有兴趣再洞房花烛……”
金福道:“办法到是好办法,但……”
石二笑道:“但是什么,莫非阿舅认为其中还有甚碍难?”
金福道“石老弟不要忘了阿非自从在嘉义作过一次‘捉鬼大兄’之后,曾经说从此再也不怕鬼了。”
石二摇头道:“不见得,常言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倪非兄口中虽说从此不再怕鬼,但在听了鬼声,见了鬼影之下,多半仍魄散魂飞,怕得要命!”
金福笑道:“好,就听你之计,我们去借那‘七爷’、‘八爷’一用……”
计议虽定,但到了原先放置“七爷”、“八爷”之处,却令石二与金福二人,均不禁为之一怔!
原来那木架之上,只有“七爷”,“八爷”竟已不知去向……
石二诧道:“金福阿舅,‘八爷’呢?难道这东西还真有灵应,自己跑了?”
金福失笑道:“泥塑木雕,自己怎么会跑,想是被别人恰好有事取走,如今我们只扮‘七爷’好了……”
石二道:“两人一鬼,如何扮法?”
金福笑道:“‘七爷’身高,黑袍特长,一人装扮,本来还要加点东西,如今且委屈石老弟,由我骑在你肩头之上,装扮上半截,你则在黑衣胸前,开上两个小孔,装下半截,便可以去吓倪非,破坏他的好事!”
石二连连点头,两人便合作扮成“七爷”模样,摇摇摆摆地,利用暗影掩护,向竹楼走去。
谁知他们尚未到达竹楼之中,便已起了变化!
石二与金福才走,美美便妙目流波地,向倪非说道:“阿非,我好高兴,如今我已知道你爱我之情,十分坚定,无论任何人或任何事都破坏不了。”
倪非笑道:“你说得对,我连对舅舅都……”
美美不等倪非再往下说,便截断他的话头,媚笑说道:“阿非,抱我上楼,别的话都不必说了……”
倪非懂得这“抱我上楼”之语,便是美美已允许与自己定情之意,不禁喜心翻倒,猿臂双伸,一下便把美美那香喷喷,软棉棉的娇躯,横抱手中,向竹楼之上走去。
但才走上三五步,倪非便觉头皮发炸,疑心自己眼睛发花。
因为他看见竹楼上有个又矮又胖的狰狞鬼影!
起初,倪非真以为眼睛发花,但细一注目,不禁心胆俱裂!
原来那狰狞鬼影,是用根细绳,吊住颈子,悬在梁上,但仍伸伸舌头,皱皱鼻子地,向自己不住挤眉弄眼!
倪非此时已走到楼上,双手一软,立使美美“咕咚”一声,摔在楼板之上。
美美诧道:“阿非,你……你怎么了?”
倪非颤声道:“有……有鬼……”
美美道:“鬼……鬼在哪里?”
倪非伸手往屋内,忽又双眉齐皱,心中惊异欲绝!
原来此时却梁上空空,哪里有甚狰狞鬼影?……
他惊异万分之下,因不能不答美美所问,遂颤声说道:“刚才还……还吊着颈子,悬……悬在梁上,如……如……今却不见了……”
美美问道:“那鬼是什么样儿?”
倪非遂胆战心惊地,把所见鬼物的狰狞形相说出。
美美静心听完,“哦”了一声,向倪非娇笑说道:“那是‘七爷’、‘八爷’……”
倪非不解道:“什么叫‘七爷’、‘八爷’?”
美美嫣然笑道:“你刚才看见的,是‘八爷’,如今在楼下出现的,是‘七爷’……”
倪非大吃一惊,回头便向竹楼之下,注目看去。
果见楼下有个身高丈许,比刚才所见更为恐怖的黑袍大鬼,摇摇晃晃,似欲登楼……。
倪非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想藏,想逃,但手足四肢都不听使唤,只是呆在当地,全身上下,哆哆嗦嗦地,抖个不住。
美美见了倪非这副样儿,双眉一激,嘴角微撇道:“不要怕,这是人扮的,大概你那两固同伴,见劝你不走,又复另出花样,扮鬼吓你!”
倪非被美美一言提醒,遂大着胆儿,向那正欲登楼的可怖大鬼,试探性地,咳嗽一声,发话叫道:“阿舅,你不必再装神弄鬼的了,我已知道是你和石兄,在搞花样!”
石二与金福不知楼上另有鬼物出现,倪非已胆战心寒,大出洋相,见扮鬼之举,已被倪非识破,只得除去化装,由石二发话,含笑说道:“倪兄,美美姑娘虽是绝代美女,但她族中风俗特异,倘若彼此定情,必须入赘,并受‘降头’,倪兄还请三思……”
一见鬼物果是人扮,倪非心胆立壮,不等石二话完,便勃然大怒地接过话头,厉声喝道:“住口,这是我的事儿,不要你管,慢说要受‘降头’,便是要受‘砍头’,我倪非也甘心情愿!”
若在先前,美美听了这几句话儿,定必欣喜若狂!
但如今她却冷笑一声,理都不理倪非,顾自向楼中走进。
倪非知晓只一双双入楼,便可定情,遂满面喜色,随后跟去。
石二见状,向金福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金福阿舅,我们走吧,如今是心力已尽……”
一语未毕,竹楼之上突然“咕咚”一响,似是有人跌倒在地?
原来倪非刚刚尾随美美走到门口,美美突然转身,一脚踢来。
山姑体健,足力甚强,加上倪非全未提防,遂在迎面骨上,被美美踢个正着!
倪非痛得吡牙裂嘴,再被门坎一绊,遂“咕咚”跌倒在地。
等倪非爬起身来,美美已把楼门关闭,并在内闩死,分明有表示拒绝接纳之意。
倪非举手敲门,高声叫道:“美美,你!你把门儿关起则甚?”
美美答道:“这是女子闺房,不关上门,难道还让你们这些臭男子,随随便便地,胡乱闯进来么?”
倪非“咦”了一声,莫明其妙地,皱眉问道:“美美,你刚才还亲亲热热的,叫我‘阿非’,如今怎又突然变成生疏不堪的‘臭男子’了?”
美美冷笑道:“这是因为你现了原形,哆哆嗦嗦地,像个窝囊废,我美美要嫁的是‘英雄’,至于非英雄,尤其胆小的像只狗熊的臭男人,却休想踏入我楼门半步!”
倪非一怔道:“我们刚才在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难道都……”
美美接口道:“完全作废,算我倒霉,几乎嫁给一个胆小如鼠,却冒充英雄的大骗子!”
倪非还想挽回局面,苦苦哀求,美美却给他来个决不再加理会。
石二与金福静听之下,已明白楼上发生了何种情况,石二遂高声笑道:“倪兄,下楼来吧,天也老了,地也荒了,海也枯了,石也烂了,但我和你的交情,金福阿舅和你的亲情,却依然还在,永远不变!”
倪非知美美外柔内烈,事已无可挽回,只得纵身下楼,苦着脸儿,怒视石二,恨声说道:“石兄,你和阿舅真把我害得好苦!”
石二笑道:“倪兄未必苦吧?美人易求,知友难得,舅舅更仅有一个,你失其一,却得其二,算起来还只赚而不蚀本呢!”
倪非无词可对,只有苦笑。
金福笑道:“阿非,你不是自从当过‘捉鬼大兄’之后,便不再怕鬼了么?为何既知是我们所扮,还怕得那么厉害?”
倪非道:“楼上还有一个……”
一语方出,想起不对,目注石二、金福二人问道:“石兄,阿舅,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扮了个大鬼,那楼上小鬼,又是谁扮的呢?”
石二与金福闻言之下,也觉一怔,金福讶声问道:“楼上还有一个小鬼?”
倪非点点头道:“不错,阿舅与石兄扮的这个高身大鬼,是否叫做‘七爷’?”
石二恍然道:“我明白了,倪兄所说的楼上小鬼,多半便是‘八爷’?”
金福瞿然道:“对呀,那‘八爷’的神相,决不会无故失踪,但不知是何人装扮,并抢在我们之前,到了美美所居的竹楼之上。”
倪非苦笑一声,向石二、金福二人,以一种犹存余悸的神情说道:“那‘八爷’可比你们所扮的‘七爷’,可怕多了……”
石二有点不服气地,截断倪非话头,插口说道:“有甚特别可怕之处,不过形相上略有不同,一个高而瘦,一个矮而胖,倪兄为何觉得……”
倪非摇手道:“我所说得可怕,不是形相问题,而是动作问题,那位‘八爷’,是用根细绳,吊住脖子,悬在梁上,并向我挤眉弄眼……”
石二“哦”了一声道:“倘真如此,确是恐怖,倪兄见了那‘八爷’之后,又如何呢?”
倪非答道:“我乍见鬼物,动作又如此奇异,心中一惊,手儿一软,遂把所抱的美美姑娘,摔在楼板之上。”
金福笑道:“哦!美美姑娘便因此大怒,对你闭门不纳……”
倪非摇头道:“美美不是怪我摔她,她悔约之举,另有两种原因……”
金福道:“什么原因?”
惋非道:“第一种原因是怪我活见鬼,可能是无中生有,故意对她作弄。”
金福不解道:“什么叫‘活见鬼’?”
倪非苦着脸儿道:“因为我欲向美美解释,但转瞬之间,梁上空空,刚才还向我挤眉弄眼的那位‘八爷’,竟突然失去踪迹。”
石二向金福看了一眼,微皱双眉,诧声问道:“金福阿舅,这是什么道理,难道真有鬼么?”
金福想了一想,摇头说道:“此事甚怪,加上当时又不在场,无法加以解释。”
石二又向倪非问道:“倪兄,美美姑娘怪你的另外一点原因,又是什么?”
倪非耳根一热,脸上一红,仿佛有点作难,但终仍嗫嚅答道:“她……她骂我是个胆小如鼠,却冒充英雄的大骗子!”
石二叹道:“想不到堂堂京师豪侠‘小孟尝’,到了台湾,竟会变成骗子,看来倪兄在胆量方面,应该尽量放得大一点了。”
金福向倪非问道:“阿非,我们现去何处?是否仍去谢秀山家喝酒?”
倪非连摇双手,皱眉说道:“阿舅莫要再作弄我了,我已被视为骗子,哪里还有脸面,再去饮酒,还是离开这小小山村,连夜上路,找寻那虚无飘渺的三件宝物吧。”
石二点头道:“好,我赞成倪兄这种提议,踏月游山,别有意趣,只可惜对于倪兄来说,情调稍微差了一点,因为在你身边,陪你赏月的,是我这块不灵顽石,不是那位具有天人颜色的美美姑娘!”
倪非瞪了石二一眼,当先举步,走向村外。
但才走不远,突又止步,并似全身上下在不停抖动。
石二与金福看得诧异,双双疾步赶来,到了近前,才知道倪非又似遇见什么极为恐怖之事,是在全身发抖。
石二诧道:“倪兄,方才我不是还劝你须振英雄虎胆,莫令红粉笑人么?怎的你又这样发抖,是不是生了疟疾?”
倪非满脸飞红,但却一头冷汗,以羞愧惊骇的神情答道:“八……八爷……”
这“八爷”两字入耳,连石二与金福两人,也都因大感意外地,双双心中微惊,吓了一跳。
金福目光四扫,因山林寂寂,毫无所见,遂向倪非问道:“阿非,你又看见‘八爷’了么?它……它在何处?”
倪非伸手向丈许以外的一片小林,指了一指。
石二胆大,也不太信邪,飘身纵过,先自咳嗽一声,然后便进入那片小林之内。
金福双眉微蹙,倪非则胆战心寒地,双双静观究竟!
过了片刻,石二安然出林,手中拈着一张纸条,向倪非笑道:“倪兄,那位‘八爷’,不是冤家,好像是你朋友?……”
金福走前,一看石二所持纸条,只见几行龙飞凤舞草字,写的是:“英雄小胆,美女多娇,今宵梦断,来日魂销,八爷作伐,好事成交!不灵顽石,猜得出我是谁么?”
署名则为“八爷”二字。
石二笑道:“倪兄看见没有,‘八爷’要替你作伐,看来你与美美姑娘的这段情缘,不过稍起波折,还相当有希望呢。”
金福目注倪非道:“阿非,想想看,这所谓‘八爷’,是你那位朋友所扮?”
倪非摇头道:“不是我的朋友,应……应该是石兄的朋友才对……”
石二道:“倪兄此话怎讲?”
倪非指着纸条上末后所书的:“不灵顽石,猜得出我是谁么?”二语,向石二扬眉说道:“‘不灵顽石’,当然是你,那‘八爷’既要你猜,当然是你熟识之人,怎会是我的朋友?”
石二被倪非提醒,“咦”了一声,皱眉说道:“不错,照这末后二语看来,应该是我的熟人,但如此神出鬼没,显然功力极高,他……他是谁呢?”
忖度之间,小林中突然有人作歌,歌声袅袅,穿林而出!
石二、倪非、金福三人,屏息静听,对方唱得是:“富贵是宝,难于长保,花月是宝,不能长好,金玉是宝,太俗太少,美人是宝,红颜易老,只有那永恒不变,教人立身处世的前古名言,才是宝中之宝!”
石二听得歌声甚熟,赶往林中,但余音在林,人迹却早已不见。
他正把双眉深蹙,展目四顾之际,倪非含笑叫道:“石兄不要找了,这种人物,多半都是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既已隐身,定是不愿相会,何况我已猜得出他是谁了。”
石二“哦”了一声,从林中走回,目注倪非问道:“倪兄,你能猜得出这位宛若神灵之人,究赛是什么?”
倪非道:“我认为多半便是‘铁娘子’陈大姐留书所谓的‘师门好友’……”
石二被他一言提醒,不住点头地,向倪非含笑道:“对,倪兄猜得有理,若非你提起,我到把陈大姐信上的那句有师门好友照应之语,给忘掉了。”
金福笑道:“人家既已远去,你们何必在此胡猜?别说猜错,就算猜对,又有何用?”
倪非问道:“依阿舅之见呢?”
金福向万里无云的夜空之中,看了一眼,微笑说道:“今夜月色,委实太好,这段山路,又不算难走,我们既不回村,便踏月游山,等走到天亮,再找个地方,吃饭睡觉,好好休息。”
石二与倪非均同意金福之语,三人遂踏月而行,缓缓举步。
空山静夜,景色绝美,松涛泉响,皆为妙音。
夜尽,天明。
但石二等三人,可能是把路径走错,越走越在深山中打转,就是找不出山村镇市中的足供食宿之处。
三人之中,石二最爱吃,也食量最大,金福在走到时近中午,见了石二愁眉苦脸之状,不禁失笑道:“石老弟,你是否肚子饿了?”
石二苦笑道:“真是有点饿了,我们为何走来走去,都在乱山之中……”
金福不等石二说完,便自截断了他的话头,微笑说道:“石老弟别急,我到前面崖头,看看方向路径。”
话完,走到前面,向四外略一瞩目,便向后连连招手。
石二、倪非知道金福必有所见,遂一齐赶了过去。
金福手指崖下,向石二、倪非,压低语声说道:“你们看那獐头鼠目之人是谁?”
原来崖下是片山谷,谷中平地之上,躺着三个须发蓬乱,衣裳褴褛的精壮大汉,另有一个衣衫整齐的獐头鼠目之人,却在忙着挑菜、淘米、烧水、煮饭地,好像是在伺候那三个大汉。
倪非摇头道:“这四人面生,我不认得。”
石二笑道:“从那三名大汉的衣着神情看来,有点像是逃犯……”
话方至此,“咦”了一声,目注崖下,皱眉又道:“那獐头鼠目之人,怎么有点像似七王爷府中派来要对我们寻取三宝之事,加以督导的‘三保师爷’呢?”
金福道:“不是像,根本就是他,因为他那天张牙舞爪,倚势凌人,曾经碰过我的钉子,故而我印象深刻,不会记错,只不知他怎么会落到那三个大汉手内?”
石二笑道:“我们到谷中看看,帮他一点小忙如何?……”
倪非失笑道:“‘石头大兄’是否又动了侠义心肠?”
石二道:“大家都是来此客游之人,纵然此人面目可憎,语言无味,我们也不应坐视他落入逃犯似的凶徒手内!”
倪非道:“好,我同意,我们一齐下去,到那山谷之中看看,这位三宝师爷,怎么会突然降临贵地,给人当奴才来了。”
计议一定,石二、倪非、金福三人,便从高峰走下。
他们猜得差不多,如今那位本名叫作王恩的“三保师爷”,业已成为俘虏,真是纾尊降贵,当起奴才。
他的主人——那三名大汉的身份,也被石二猜对,正是三名逃犯。
原来,王恩生怕石二等寻得三宝之后,加以吞没,遂由陈济川寻了个对台湾地势熟悉之人,作为向导,随后急急追踪。
事有凑巧,他们居然巧遇见过石二等的一位樵夫,偶然谈起,知道石二等不行大路,走了山径。
王恩赶紧入山。
入山后,再加探询,却听说有三名汉子,去往深山之处。
王恩怎知道这一次所闻的讯息,完全正确,第二次新闻讯息,却完全错误。
他一听人数对,便未及细问,便照所说方向赶去。
好不容易,追到了人,却发现对方并非石二、倪非、金福,而是三名江洋匪徒,越狱逃犯,名叫李汉、孙虎、江雄。
李汉等以为是官府差役,追来拿人,遂暗下辣手,用大石先把那名较为健壮的向导,丢入涧底。
这一来,王恩魂飞天外,跪地哀告,苦求饶命。
孙虎本想一并杀却,江雄突作好事,一旁笑道:“看他这副脓包样儿,也怪可怜,不如留下来挑水、挖菜,一路伺候我们,等到了‘都兰山’‘三宝洞’,倘若取得宝物,便饶他一条狗命。”
王恩辛苦渡海,本为督导寻宝而来,但此时性命交关之下,他只是心惊肉跳,全身哆嗦,根本未对‘都兰山三宝洞’之语,多作注意。
于是,堂堂王府师爷,便变成了伺候逃犯的奴才仆役。
仅仅两天工夫,王恩已累得脚上起了无数水泡,奇痛无比,苦不堪言。
但他所吃苦头,也有代价,也学会了不少以前在七王爷府中,听都没听过的野外求生技术。
这天,他刚把所带白米,煮了三大筒竹筒香饭,李汉又叫他去挖些野菜。
王恩脚下水泡已破,委实疼得走不动路,方一略作迟疑,“啪”的一声,颊上已挨了记清脆耳光,孙虎并厉声说道:“该死的东西,我不杀你,已是天大恩惠,叫你作点事儿,还敢迟迟疑疑,莫非活得不耐烦了?”
王恩靠着妹子的裙带关系,身为王府师爷,平日吃的是油,穿的是绸,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他挨了耳光,不单不敢还手,还不敢还还口,只有含着两眶泪,准备再去挑挖孙虎所爱吃的野菜。
谁知转过身形,才走几步,顿觉眼前一亮,心中狂跳!
因为他看见有一老二少三人,正从谷外走进。
三人中,王恩虽不认识倪非,但既与石二、金福同行,便根本不必再问身份。
这一来,王恩像是小孩在受了委屈后,突见亲人,立即放声大哭。
孙虎、李汉、江雄三人,本躺在石上休息,一听哭声,全都坐了起来。
他们起初以为官府追来,但见了金福等人的穿着神情,又觉不像。
石二当先走过,向孙虎等一抱双拳,含笑说道:“这位王师爷,是京城七王爷府中之人,远自中原来台,尊驾等为何对他如此欺侮?”
中原王府师爷身份,虽颇显赫,但却吓不到边荒逃犯,孙虎狞笑一声,目注石二,轩眉问道:“王府师爷,能值几文钱一斤,你逞强出头,且先报个字号。”
石二笑道:“小弟不是官场中人,一向游荡江湖,姓石名大。”
“石大”二字,比什么“七王爷”,仿佛响亮百倍,孙虎悚然一惊,从目中闪射出敬惧交迸神色,失声问道:“石大?难……难道是威震江湖的中原大侠‘石头大兄’?”
石二从怀中取出自己哥哥惯用的“铁石令”来,点头笑道:“正是……”
“正是”二字,才一出口,孙虎、李汉、江雄等三人,纷自石上腾身,屁滚尿流地,全体仓惶遁去。
石二当然不会追赶,只是面含笑容,以目相送。
金福叹道:“‘石头人兄’的威名,委实惊人,这三人不知是何身份……”
王恩在一旁接口道:“他们是三个罪该万死的江洋大盗,越狱逃犯。”
石二笑道:“王师爷,你为何会替这三个逃犯,煮饭挖菜,当起奴才?”
王恩脸上一红道:“我是闻得你们意图环岛寻宝,赶来督导,谁知竟倒霉透顶地,遇见这三个东西……”
金福对他印象极坏,闻言之下,冷然说道:“你还来督导,我们三人,会听你的指挥么?……”
王恩不理金福,转过脸儿,目注倪非,沉声说道:“倪非,你是有名的京中豪侠‘小孟尝’,总不会说话不算,忘记了对七王爷所作的承诺吧?”
倪非笑道:“当然不会,王师爷只要拿出信物,我们就一体服从指挥。”
在他想来,指挥信物“绿玉旱烟袋”是在“八宝老人”手中,王恩必然无法取出……。
谁知王恩在倪非话完之后,立即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倪非,有你这几句话儿就好,你且看看这不是那夜七王爷手中手持的特定指挥信物么?”
这位三保帅爷,一面向倪非发话,一面自怀中取出旱烟袋来,含笑双手递过。
倪非起初大感惊奇,有点不信,但等接过绿玉旱烟袋来,反复察看,觉得式样色泽分毫不差,只得点头说道:“不错,这根绿玉旱烟袋,应该是那日夜间,七王爷手中所用,并经双方认定的指挥信物。”
王恩“哈哈”一笑,从倪非手中取回绿玉旱烟袋,神气活现地,一挑双眉,朗声说道:“倪非,你果然不愧为京中豪侠,是条汉子,既然承认这是指挥信物,我就要发号施令了!”
倪非双手一摊,向石二、金福,作了无可奈何的苦笑,再转过脸去,对王恩点头说道:“你要怎样指挥?指挥我们到何处去找寻那‘立业发财之宝’‘安邦定国之宝’和‘长生不老之宝’?”
王恩道:“如今大家都饥疲交集,故而应该是寻宝其次,吃饭第一,我命令倪非,去挖些野菜,金福先生起石炉,石大则去弄点水来,我有整整两天没洗脸了。”
金福怪叫道:“你刚才挑水、煮饭、挖菜地,服侍那三名逃犯,如今却叫我们来服侍你。”
王恩笑道:“这就叫‘莫道东风常向北,北风也有转南时’,如今是由我发号施令,只好请你们三位,委屈一点。”
石二、倪非、金福等无可奈何,只得照着王恩所说,分头行事。
王恩委实得意非常,跷起二郎腿,坐在山石上,静看石二、倪非、金福等各自忙碌。
等到挖来的野菜,弄好煮熟,王恩正准备享受自己先前所煮好的三大竹筒香饭之际,突又生出变故。
所谓变故,是静静空山之中,突然起了“咚咚”鼓响。
通常鼓是来自一面,这次却是四面齐响。
而且那“咚咚”之声,也似比寻常皮鼓声息,来得稍微怪异。
起至甚远,但转眼间便听出渐渐由四外围拢。
石二皱眉道:“这鼓声仿佛有点与众不同,声音奇怪得很?”
倪非正待答话,金福突然全身一震,失声叫道:“哎呀,不……不……不好……”
倪非道:“阿舅为何突然面容色,如此惊慌起来?……”
金福苦笑道:“我是想起了曾经听见过这种鼓响。”
石二说道:“曾经听过……”
金福道:“上次在铁砧山中,我被山番捉去,差点断头祭神时,那些山番所击奏的,便是这种奇异韵律,这……这是‘人皮鼓’呢!”
王恩一听,立刻又把那得意的神色,吓得成了全身发抖!
石二笑道:“金福阿舅放心,上次只有你一人,这次却不但人多,并有我这‘石头大兄’在你身旁保驾……”
金福白他一眼道:“那三名逃犯,怕你‘石头大兄’威名,山番却也不怕,何况他们一个个都精弓刀之技,勇武绝伦……”
王恩急忙接口道:“金福,你不要打岔,且让石……石大侠去……去斗山番……”
石二摸着肚皮故意拿乔地,目注王恩,扬眉笑道:“王帅爷,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我还饿着肚子,哪里来的力量斗山番呢?除非你把竹筒香饭,先行让我吃?”
可怜王恩也是饿极,但因早就听人说过台湾山番厉害,遂不得不把那热腾腾的竹筒香饭,和香喷喷的野菜,都让给石二享用!
石二是位天吃星,在刹那之间,便如风卷残云,把三大筒竹筒香饭,都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已有不少山番,从四外缓缓围来,不下数十之众。
他们因见石二那份狼吞虎咽之相,以及吃完三大筒香饭,一大筒菜汤的奇宏食量,不禁相顾失色,看得呆了。
直等石二吃完,摸着肚皮,自所坐青石之上,站起身形,方自发出鼓噪。
王恩最是胆小,吓得屁滚尿流,裤裆尽湿!
金福比较好点,但因上次经历过一次奇险,深知山番凶悍绝伦,极为嗜杀,遂也吓得全身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