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苦笑道:“我虽为‘少林’解了危,自己却受了罪!若非离开‘华山’时,令狐嫂送我一件宝衣,便难免死在‘拳痴’拳下,如今请大师这有道高僧,替我念念‘往生咒”了!……”
以下,便说到尉迟高廿年久隐,是生了怪病,幸遇‘勾漏医童’华胜佗以丹药和“雷火金针”双管齐下,竟立竿见影的,渐渐康复等情。
孟驼子听得点头赞道:“那‘勾漏医童’,小小年纪有这等造诣,到是着实难得!”
田伯光正色道:“我认为最难得的,并不是华胜陀的高明医技,而是与他两位师兄,迪然不同的德行品质,才想索性设计把他从‘四绝天尊’单于独霸门下抢过来,给孟驼兄作个足以传你衣钵的现成徒弟!”
话完,又把华胜佗从职业训练,和人品本质上,所作坦率之言,以及闻得孟驼子使林平之“太监生子”的苦心孤诣后,已深为佩服,顿时泯却争胜之念等情,细细说了一遍。
孟驼子听得面露嘉许神色,连连点头!
连方证大师都听得大表赞成的扬眉叫道:“对!对!这个徒弟要抢!抢过来不单对孟驼兄有益,一身绝学,获得光大传人!同时也对华胜佗有益,他可以脱离‘广西勾漏’的邪恶渊海,投入孟驼兄门下,接受深厚栽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孟驼子心动了,把目光盯在田伯光睑上,神色郑重的,缓缓问道:“田兄,怎么抢啊?看来似乎胸有成竹,计将安出?”
田伯光自行斟酒,含笑说道:“下面的故事,更精彩呢!方证大师,孟兄,林老弟、许姑娘等,你们决猜不到那华胜佗如今是一面替尉迟高老人家继续治病,一面又去当‘兽医’了!”
这“兽医”二字,果然使全座惊奇,孟驼子更是一迭声的,追问究竟?
田伯光遂又把“太行山独立谷”谷主千金公冶兰为爱猿重酬求医的奇妙情节,说了一遍,说完向孟驼子笑道:“我担心华胜佗老弟的医技虽高,经验不够!此去‘独立谷’,应征医‘猿’,可能会遭困难,碰上钉子!孟兄若有神妙指点?由小弟转告,帮华胜佗圆住脸面,度过难关,甚至于成就他与公冶兰之间的一段‘猴子良缘’!则他既感你恩,又服你艺,这个‘现成徒弟’,便飞都飞不掉了!”
一语甫异,满座掌声!
没鼓掌的,只有孟驼子一个人,因为他正在苦苦思索?……
群侠都知,他是思考那只小小白猿突然不思饮食,失去欢乐病因?以及治疗手段,遂均默然静观,不加打扰。
孟驼子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才下决断,提笔在张白纸上,写了八个字儿,把纸儿摺成“方胜”递给田伯光道:“那只小小白猿的病因,以及治疗方法,都在这八个字儿之中,奉烦田老弟,代我悄悄送给华胜佗,他该会善加运用!”
田们光接过收好,毫不耽搁的,立即告辞。
仍由方证大师送出“回春洞”,并对田伯光笑道:“田老弟代我问候尉迟师叔!‘太行’、‘王屋’两地,距离并不太远,‘独立谷’事了,田老弟不妨陪同尉迟师叔,华胜佗等,再来‘回春洞’中一叙。”
田们光连连点头,并对方证大师笑道:“孟驼子既然已淡名心,又何心眷恋故土,非住这‘王屋山’中,镇日耽心受啥仇家突袭不可!大师不妨闲中相劝,等我和尉迟老人、华胜佗从‘独立谷’到来,索性迁居‘华山’,使令狐冲,林平之师兄弟团聚,我们便可毫无牵挂的,放开手儿办大事了!”
方证大师深以田伯光之意为然,颔首笑道:“田老弟想得好,我会为此尽力!孟驼子确实性情巳变,何况,他也被那把‘劫火’,烧得怕了,他会听我话的!”
田伯光出得“回春洞,立即驰向“太行山”。
“万坚独行”,名非虚得,“太行”也是他旧游之地,何况身上还有周长胜画给他的地图,自然并不十分费事的,便找到了“独立谷”的左近。
但因“独立谷”太以幽秘,对外封绝,若没有谷中人加以接引,外来之人,尤其是前来来过之人,遂根本摸不着入谷路径!
田伯光到的时候,乃是黄昏,起初还心中不服,想仗恃江湖经验,试找寻,等一再白费心力,方只好等到夜来,寻了个较高之处,将周长胜所赠的“九龙火箭”,略凝真力,脱手掷向崖壁!
果然,那“火箭”制作极精,连声霹雳响处,一道红光,冲天高高飞起,再爆成九线曳着长尾的红色精光,缓缓四故飞落!
田伯光是行家,懂得这样一来,自己只要不离开“火箭”升起之处,不消多久,便有“独立谷”中之人,会见讯赶来接应。
他的判断,果无谬误,过了仅约顿饭光阴,一声极宏亮,极奇异的鸟鸣,有只两翼张开,足有丈许的绝大青雕,便从远处飞来,向田伯光面前,徐徐降落。
田伯光前与尉迟高谈过,知道“遗世先生”公冶白,善役禽兽,是从“天山”迁来,又认出面前奇巨青雕,是“北天山”特产异种,便猜是主人遣来迎客之用?……
青雕落地以后,回过钩喙,向翅根微喙,有张字条飘下。
田伯光拾起看时,见是尉迟高的字迹,上面写着:“为恐老弟久待,特烦灵禽迎宾,请莫怪谷主未及亲迎,有所简慢!”
末后并画了一个有两只“巨手”的“侏儒”,署了“尉迟”二字。
田伯光看完,面带微笑的,向青雕点了点头,把手一举。
青雕委实通灵,双翼一张,又复飞起,但却善解人意的,飞得并不太高,只在八九尺左右盘旋。
田伯光身形拔处,轻轻落向鸟背,青雕等他坐好,才平稳已极的,飞向来路。
田伯光看了青雕所飞路径,才知难怪自己在黄昏之时,白费不少心力,无法寻着地头,原来,“独立谷”竟是深处在一雾郁云蓊的绝壑之下。
这时,青雕业已穿越了两三层,突然回过鸟头,向田伯光叫了一声!
田伯光深知这种通灵异鸟,既打招呼,必非无故,遂赶紧伸手抱住鸟头,把身形紧贴鸟背,尽量使人鸟成为一礼!
青雕双翼束处,灵巧已极的,穿越了一个小小“云洞”,田伯光目注微瞥,看出“云洞”周围,全是些锐利如刀的森森山石,倘若青雕未打招呼?自己未作准备?只一略加碰撞,便难免有所伤损!
过了这小小云洞,耳中已略闻笑语人声,青雕也缓缓收势准备降落。
等到青雕落地,田伯光纵下鸟背,见这“独立谷”虽在壑下,地势并不幅仄,景色灵秀绝佳,尉迟高与一个清癯葛衣老人,并肩而立,有两只约莫有半人多高,极为罕见,形态威猛的“金发神猱”,正分立在尉迟高和那葛衣老人身后。
田伯光早就猜出这葛衣老人便是“独立谷”的“谷主”,“遗世先生”公冶白,赶紧抱拳还礼,含笑说道:“公冶谷主说哪里话来?青鸟迎宾,武林奇事,田伯光得尝御风滋味,正感厚遇!还要请公冶谷主恕我扰及清修之罪呢,咦,怎么不见特地来为灵猿治病的华胜佗老弟,他……他往哪里去了?”
尉迟高轻叹一声,接口说道:“这事大概定会出于田老弟的意料之外,华胜佗智珠虽朗,本性仍傲,他如今是身在‘囹圄’之中!”
田伯光着实颇感意外,“咦”了一声,目光微注公冶白道:“这事有可能么?公冶谷主分明是德高望重的有识有道之士,纵令华胜佗老弟无法治疗公冶姑娘爱猿的‘失去欢乐怪病’,也最多不付‘重酬’而已,怎会把位礼聘而来的‘医生’,给关在‘囹圄’之内?……”
尉迟高大笑道:“田老弟别误会了,此事与公冶兄完全无关,你再想想我刚才所说的华胜佗‘本性仍傲’四字……”
田伯光自然是一点就通之人,闻言之下,恍然说道:“本性仍傲?难道是华胜佗自诩医道盖世,却治不好一只猴子,羞刀难以入鞘之下,竟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监牢之中?……”
公冶白一面伸手让请田伯光进入灯火辉煌的大厅待茶,一面含笑说道:“华胜佗老弟并非当真身入‘围圄’,他只是来了个‘划地为牢’,把自己关在里面,苦读医书,筹思妙策?在没有想出‘小白’病因,和‘治疗手段’之前,决不肯离开他自己所划的‘监牢’半步而已!”
田伯光失笑道:“华胜佗毕竟还是个‘大孩子’,作事有‘孩子’气!令嫒兰姑娘,怎的也不见呢?”
公冶白尚未答话,尉迟高已旁笑道:“兰姑因见华胜佗已一日一夜,未进饮食,饿得十分可怜!亲手炖了一锅‘黄精松苓粥’,整治了几味菜看,到那‘无形无质’的‘特别囹圄’之中,劝他莫要过分执拗去了!”
田伯光是八面玲珑,不但一点就透,正可触类旁通之人……
他从尉迟高语意之中听出,华胜佗宁可“划地为牢”,绝食用心,苦读医书,筹思妙策,非要了解“白猿”病因,把它治好小可,足见对“白猿”主人公冶兰,印象绝佳,这份“苦心”,恐怕是“对人”甚于“对猿”?八成儿是把力气卖在公冶兰的身上?……
公冶兰则又炖“黄精松爷粥”,父亲手整治菜肴,送去劝华胜佗进食,足见也对华胜佗十分关怀,印象极好!
男既有情,女亦有意,自己只要恰到好处的,略一从中撮合,这段“猴子良缘”,便不难“月圆花好”,孟驼子也可从“四绝天尊”单于独覇手中,抢得一个“现成徒弟”!
他的念方至此,尉迟高已拉过侍立自己身后的那只“金发神猱”,伸手轻拂它长垂及腰的一头“金发”笑道:“田老弟还记得我与你谈过的‘猿猱配种’之事么?‘金猱’配种成功,生了两只‘小揉’,如今,公冶兄把‘大金’ ,分给我了!‘黑猿’则算是‘失败’,只生下一只‘小猿’,两只‘老猿’便死,‘小猿’也于‘三岁’以后,突告失踪……”
田伯光摇手笑道:“往事慢慢谈吧,我想先去看看华胜佗老弟,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先把他劝出‘囹圄’再说!……”
话方至此,一个极娇,极脆,极悦耳的女子语音,接口说道:“劝出‘围圄’,不容易吧?我辛苦煮好,送去的东西,白费了不少口舌,他仍连一点都不肯吃呢!
随着话儿,有位风华绝代的白衣妙龄女郎,从厅外走入,但小嘴微撅,妙目含怨,神情上显然不甚欢悦!
公冶白叫道:“兰儿过来,这是田伯光田大侠,关于他的有趣传奇故事,你应该听得多了!”
田伯光便摇手笑道:“兰姑莫要多礼,你且试试我的本领,带我去见华胜佗老弟好么?不过,到了地头后,你最好避开,让我单独和他答话。”
公冶兰将信将疑的,向田伯光望了一眼!
但双方目光一对,公冶兰对于田伯光便立告信心大增!
因为,田伯光目中的那份“自信力”,着实太强,能强烈使公冶兰不由不信程度!
在这种情况下,公冶兰立刻点头同意,立刻为田伯光领路,双双走出大厅!
公冶白原本长眉深蹙,如今竟看得眉头略展的,向尉迟高含笑说道:“不简单嘛!这位田大侠,好像真有一套!”
尉迟高道:“败子回头金不换,田老弟是迷途知返之人,看得多,经得广,拿得起,放得下!是极为热心,也极靠得住之人,他如今是‘新华山派’所聘‘护法’ ,令狐冲、任盈盈夫妇的知心好友,得力臂助……”
他们老哥儿俩笑谈至此,公冶兰已在走出大厅,右转不远后,便止了脚步,手指小山坡上一道飞瀑流泉,撅着小嘴说道:“那道‘小飞瀑’下的一株小松树旁,便是华胜佗自行‘划地为牢’的‘囵圄’所在!公冶兰暂且告退,我在大厅恭候,到看田大侠是如何施展你‘仪秦之舌’的了!”
话完,抱拳敛袵,白衣一飘,便消失在来路暗影之内。
田伯光静听公冶兰确已远去,方缓步走向小山坡上那道飞瀑流泉之下,果见华胜陀是白己划了个三尺方圆小圈,作为“囹圄”,把他自己监禁在内!
由于飞瀑喷珠,时有溅落,华胜佗那一身黄衣,似已湿透的,贴在身上,显然好狼狈。
田伯光到也识趣,不进“团圄”,只站在那三尺圆圈之外,轻轻叫了一声:“华老弟!”
华胜佗本在闭目沉思,闻言,微睁双目,向田伯光看了一眼,摇头说道:‘饭桶’,哪里还好意思自居‘神医’,选择‘重酬’……”
田仙光深知事已至此,无须多绕圈子,索性单刀直入,反而来得干脆!遂接口笑道:“我到达‘独立谷’,见着公冶兰姑娘的绝代芳容以后,便知华老弟在三种‘重酬’中,定然足要‘选人’,不会‘选剑’,更不会‘选择黄金’……”
华胜佗叫道:“任何傻瓜,都会‘选人’,但那只‘白猿’,委实病得太以奇怪,我又突然灵机蔽塞,以致丢人现眼,想取得理想中的‘重酬’,几乎是‘梦境’了?……”
田伯光笑道:“华老弟请听清楚,你不是没有‘灵机’,只是暂时‘蔽塞’而已!假如我能启开你的‘蔽塞’,激发你的‘灵机’,让你想通‘白猿’病因,想出‘治疗手段’,获得你的‘理想重酬”公冶兰呢?”
华胜佗不假思索的应声答道:“那你就是我重生父母,再造爹娘!华胜佗有生之日,皆唯大侠之命是从!”
田伯光绝不噜苏,立刻伸手入怀,取出孟驼子所写,摺成“方胜”的纸条,向华胜佗含笑递去。
华胜佗愕然道:“这是甚么?”
田伯光笑道:“这就是足以启开你的‘蔽塞’,激发你的‘灵智’的‘药方儿’呀,华老弟既是‘神医’,总不至于连个‘药方儿’都看不懂吧!”
末后一语,激得华胜佗立刻伸手把那“小方胜儿”,给拆了开来!
所谓的“药方儿”上,只有八个字儿,写的是:“怀春,思侣,心理治疗!”
华胜佗目光才注,便满面通红的,“呀”了一声,并伸手自己揍了自己重重一记耳刮子!
田伯光吓了一跳问道:“华老弟,你……你……你这是则甚?这张‘药方儿’,到底灵不灵呢?”
华胜佗突然举步,跨出他自己所划的“囹圄”,抚着被自己揍得通红的面颊,苦笑答道:“‘药方儿’太灵,我的‘蔽塞灵机’,业已豁然开启!刚才那一巴掌,是惩罚我自己怎会突然笨到了这种地步!……”
田伯光笑道:“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在此山中’呀!……”
华胜佗略为拂拭发上与身上的所溅水珠,向田伯光说道:“田大侠,我们快进大厅去吧!公冶兰太以疼爱她那只猴子,倘若听得我已有了治疗办法,会高兴跳起来的!”
田伯光点头微笑,正待起身,华胜佗忽似想起甚事?又转身在那株松树之下,取了一具精致食盒。
正在他们尚隔八九丈远,还没走到大厅之际,公冶兰已像一只白粉蝶般,从大厅中飞了出来!
她一眼看见华胜佗已出“囹圄”,与田伯光一同走向大厅,不禁像雀跃般跳将过来,对田伯光双翘拇指赞道:“田大侠,你好高明,苏秦、张仪,比你差得远了!……”
忽然一眼瞥见华胜佗手中所提的“精致食盒”,越发高兴得向华胜佗扬眉娇笑叫道:“华大哥,你……你整整饿了一天,有胃口了?想吃我替你炖的‘黄精松苓粥’么?来来来,我拿去热一热,并再加一盘你极爱吃的‘香蒸茶腿’!……”
话完,根本不等华胜佗表示意见,便抢过“精致食盒”走去,只回眸一笑,丢给华胜佗一个妩媚的白眼!
华胜佗目送公冶兰,神情有点起初发呆,突然,双眉一挑,高声叫道:“兰姑娘,我知道你那只‘白猿’,生的是甚么病?并会治它的病了,有办法可以使它恢复欢乐!”
公冶兰挥手叫道:“谢谢你,但你比‘小白’,更重要啊!你受了凉,更挨了饿,我去替你准备饮食,也要烧上一大锅热水,让你洗澡!不然,医生病倒,‘独立谷’待客欠周,岂不闹了大笑话了?……”
一面娇笑答话,一面已提若那精致食盒,跑得没有影儿!
田伯光公冶兰身影已远,华胜佗还在两眼发直的呆呆出神,不由忍俊不禁的“扑哧”一笑!
这一笑,才把华胜佗笑得回过味来,俊睑通红的,以一种佩服神色,向田伯光抱拳说道:“虽然我‘当局者迷’,但田大侠你这‘旁观者’,却也末免‘太清’!你是怎能开出这样高明的一张‘药方儿’呢?”
田伯光失笑道:“华老弟看我能具‘那高眼光’?能有‘那深医道’的么?我只是个跑腿信差,替另外一位对你极嘉许,极赏识的人儿,送给你这张果具妙用的‘药方儿’而已!”
苹胜佗惊道:“这对我嘉许,对我赏识,并能开出如此高明的‘药方儿’之人是谁?”
田伯光用动作代表言语,把腰一躬,作了个“驼背”姿态!
华胜佗越发惊道:“竟是孟驼子么?他知道我到处扬言,要和他竞争医技,应一该把我 当作敌人才对,怎么反会对我嘉许赏识?”
田伯光深知华胜佗性傲,如今措词,更应特别谨慎,以免功败垂戍,遂看着华胜佗,含笑说道:“孟驼子在听我说了老弟用丹药暨‘雷火金针’,立竿见影的,替尉迟老人家,治愈廿年怪病以后,惊为‘不世奇材’!他说他在你这等年龄时,还没有你的三成造诣!你若想争‘当世医道第一’?他愿拱手让贤!但‘独立谷’公冶谷主爱女兰姑的风神太美,人好好色,理之常情!倘若华老弟到了此间,心中有个‘情’字作崇,反而会患得患失,灵智蔽塞,故而才写了八个字儿,叫我带在身边,可以备而不用……”
华胜佗似乎感激涕零的,赧然一叹说道:“甚么‘备而不用’,这八个字儿,委实画龙点睛,高明巳极,若非田大侠给了我这盏‘神医指教’的‘启迷明灯’,我如今还在挨饿受冷,好意思离开那自己所设‘囹圄’之外么?……”
说至此处,公冶兰又提了那具精致食盒回来,相当豪爽大方,毫不避嫌的,拉着华胜佗手儿叫道:“华大哥,进厅吃粥!你吃饱后,喝上两杯酒兄,洗上一个热水澡儿,换掉湿衣,再说我‘小白’病因,开药方替它治病!……”
这时,“遗世先生”公冶白也迎出厅来,向华胜佗含笑说道:“一只小猴子,撒娇捣蛋而已,华老弟千万莫要过份认真!你为此远来,肯尽心力,我父女业已感激不尽,倘若过份勉强,便太落言诠……”
华胜佗不等公冶白住下再说,便一面入厅就座,一面说道:“请公冶谷主,借我纸笔一用!”
厅中纸笔,原是现成,华胜佗取笔,写了四个字儿,递向公冶白道:“那灵猿‘小白’,突然失去欢乐,多半与此有关!公冶谷主善役百兽,通晓禽言,请教在下是否判断得离题不太远么?”
华胜佗是因那“怀春、思侣”中的“怀春”二字,不便对公冶兰这等少女,直接说出,才略为变通的写在纸上,递给她爹爹公冶白观看。
公冶白展纸一看,连连点头说道:“岂仅离题不远,根本就是最正确的答案嘛……”
公冶兰生怕华胜佗饿坏,替他盛了一碗“黄精松苓粥”,并把一碟“香蒸茶腿”,一碟“嫩炒竹笋”,都搬到他的面前,边自殷勤劝食,边自向她爹爹公冶白,撒娇叫道:“爹爹快告诉我,小白突然失去欢乐之故,到底是得了甚么怪病?”
公冶白一样不好意思直说“怀春”二字,也变通方法笑道:“小白害的是‘相思病’啊!”
公冶兰玉颊微红,“呀”了一声叫道:“糟透!糟透!常言道:‘名医难治相思病’嘛?人的‘相思病’都难医治,猴子的‘相思病’,可要怎么治呢!……”。 华胜佗一面委实饿极,一面也不忍过拂公冶兰情意,三口两口的,便喝完了一碗“黄精松苓粥”,含笑接口道:“相思,是心病,不能用‘药物治疗’,要用‘心理治疗’!……”
华胜佗这一答话,田伯光大乐,知道自己顺利完成任务,设计无差,“四绝天尊”单于独覇的这个徒弟,业已被孟驼子抢过一大半了!
因为,无论是说“病因”?是主张“治疗手段”?华胜佗均完全尊重孟驼子所开来的那张“药方儿”,等于是徒弟对师父表示了心悦诚服!
这时,华胜佗又吃了两片“香煎茶腿”,边自夸赞味美,边自向公冶兰笑道:“兰姑,如今我要请你回想一下,你的‘小白’,在它同类之中·有没有甚么特别要好朋友?”
公冶兰连想都不用想的,便自应声答道:“有啊!它的要好服友,就是‘小黑’!但‘小黑’自从它父母双亡,便突然失踪有一年多了……”
田伯光突然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在赶赴“王屋”,在路上巧遇,送了自己一枚“道家朱果”的那只小小黑猿,遂在旁插口,向公冶兰笑道:“兰姑恕我插句口儿,请你听我形容一下,从‘独立谷’小,跑掉失踪的那只‘小黑’,是不是这种样儿?……”
话完,立即依照自己送了它一葫芦“女儿陈绍”,它却回赠自己一只极好吃的朱红色异果的那只“小黑猿”的形状,对公冶兰细细说了一遍。
公冶兰听得嫣然笑道:“田大侠说得半点不错,曾经是‘小白’好朋友的‘小黑’,正是那副模样!
不过,它回送你的朱红色果子,大概并不是甚么‘道家朱果’,只是一枚也属吃多了可以使人明目轻身,风味亦隽的‘天心果’而巳。”
田伯光因从来没有听说过“天心果”的名称,不禁怔了一怔?……
公冶兰又向公冶白笑道:“爹爹,我们的‘水窖’之中,不是还藏有两枚前些日由‘老青’衔回的‘天心果’么?何不取来请尉迟伯父和华大哥尝新,也让田大侠看看,和那只黑猴子送他之物,是否一样?”
公冶白点头笑诺,公冶兰便喜孜孜的跑去,须臾以后,取来两枚似桃非桃,似杏非杏,色泽红艳,入手水凉的罕见异果,要公给尉迟高,华胜佗,田伯光三人享用。
田伯光因自己巳然尝过风味,遂执意礼让,使尉迟高、华胜佗每人各吃一枚,并于华胜佗吃那“天心果”时,向他低声问道:“华老弟,你的‘心理治疗’方法,是不是要把‘小黑’找回‘独立谷’来?或是带‘小白’出谷,去找‘小黑’?……”
华胜佗领首道:“两种方式,效果相同,反正若不使‘黑白团圆’,‘好朋友’重聚?其他任何药物,都治不好‘小白’的‘相思病’的!但……”
田伯光道:“但些甚么?华老弟怎的面有难色,不说下去?……”
华胜佗苦笑道:“田大侠只见过一次‘小黑’,弄不清‘小黑’如今仍是‘野猿’?或业已有了主人?八荒莽莽四海茫茫,要找一只猴子,未晃太不容易?……”
田伯光笑道:“见仁见智,未必尽然?……”
公冶兰冰雪聪明,听出田伯光的语意,嫣然娇笑问道:“田大侠认为‘小黑’好找?”
田伯光道:“我并不是说‘好找’,只认为要找‘小黑’,决非大海捞针,茫无迹象,至少有三种途径……”
公冶兰喜道:“慢说只有‘三种’途径,便有‘三十种’途径,我和华大哥也可耐着性儿,一条一条找的!”
公冶白和尉迟高二老闻言,对看一眼,两人脸上露出了互可意会的不同笑容。
公冶白脸上,流露的是五分无可加何的“尴尬”,和五分“安慰”!尉迟高脸上所流露的,则是一片祝贺神色!
田伯光等公冶兰话完,含笑说道:“这三条路儿之中,有一条路儿,要出去找,一条路儿,只出去等,另外一条路儿则根本不必劳动!……”
公冶兰等不及的,抢着叫道:“田大侠莫打玄机,说清楚点,我先请教你‘不必劳动’的‘第一条路’?”
田伯光见那“香蒸茶腿”,色香俱佳,忍不住也挟了一片,边自享用,边自笑道:“古人云‘守株待兔’,只消把‘株’字改成‘谷’字,‘兔’字改成‘猿’字便可!”
公冶兰道:“‘守谷待猿’?田大侠认为‘小黑’会自动回转‘独立谷’么?
田伯光颇有自信的,点头说道:“‘小黑’是灵猿啊!失踪之时,已三岁了,对兰姑,对公冶谷主,对谷中其他人士,它当衔豢养之‘恩’,对于‘小白’,它当念青梅竹马之‘情’,既‘衔恩’,‘念情’,它没有理由不回‘独立谷’的!”
公冶兰道:“田大侠的理论是当然对的,但事实却不然啊?‘小黑’失踪已一年多了,‘独立谷’中,没有见过它的影子,‘小白’才害了‘相思’,弄得失去欢乐!”
田伯光道:“人道男儿当好强,未能衣锦不还乡!‘猿’和‘人’的心理,差不多的,我认为‘小黑’是想多少要混出一些名堂,觉得脸上有光,才好意思回转‘独立谷’的……”
公冶白听得几乎失笑的,问道:“老夫也要请教,在田大侠的‘妙想’之中,‘小黑’要怎么样,才算是混出名堂?”
田伯光又挟一箸“脆炒竹笋”下酒,应声含笑答道:“最俗气的名堂,无非名成利就!譬如,它在某一猴子部落,或猴子组织中,当了‘猴王’,便属‘名成’!学了甚么‘新本领’?获得甚么‘好东西’?便属‘利就’,到那时,‘小黑’是否会想‘衣锦还乡’,在它的‘老情人小白’面前,摆摆威风,炫耀炫耀!”
公冶兰眨动着两只绝美大眼,盯在田伯光的脸上失声叫道:“田……田大侠,你把‘小黑’的心理,分析得活灵活现,多么透澈?我几乎疑心你……”
说到此处,她竟住口不言,微伸香舌,对田伯光扮了一个鬼脸!
田伯光何等脚色?已知其意的,扬眉笑道:“兰姑,你疑心甚么?是不是疑心我是‘小黑’同类!”
这句话儿,逗得全厅为之失笑!
公冶兰更是笑得掩口葫芦,花枝招展的望着田伯光道:“田大侠虽然分析合情合理,‘小黑’只消‘衣锦’,必会‘还乡’!但漫无期限的等,多么无聊?我赞成还是带着‘小白’,出去找它!……咦,我想起来了,田大侠,你方才不是曾说,还有一种方法,是出去等么?”
田伯光突然向尉迟高,华胜佗看了一眼,含笑问道:“尉迟老人家和华老弟,你们觉得‘天心果’的风味,美是不美?”
尉迟高笑道:“太美妙了,老夫活了偌大一把年纪,尚属生平初试!真所谓‘此果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田伯光又道:“这样美味,而又罕见的‘天心果’,产处应该不太多吧?……”
这回却是公冶白答了话,他接口笑道:“老夫所豢灵雕‘老青’,前些日是从一座高山绝顶的‘天池’之畔,衔回此果,据‘老青’表示,在他处从未见过。”
田伯光笑道:“这样好吃的果子,‘小黑’既知产地所在,会不去采摘第二次么?我们只消带着‘小白’,到那高山绝顶的‘天池’之畔等它,岂不便有‘黑白喜相逢,旧友庆重圆’之望么?”
公冶兰高兴得抚掌笑道:“这是个好办法!这是个好办法!这也是‘出去等’的办法,请教田大侠,你不是还有个‘出去找’的办法么?……”
田伯光道:“猴子,是群居动物,尤其‘小黑’这种已通‘灵性’,想当‘猴王’的‘非常猴子’,更不会离群独居!一般‘猴子部落’的‘环境’,未必优于‘独立谷’?
故而,我们应该向比较特殊的‘猴子组织’着眼!……”
公冶兰不解道:“比较特殊的‘猴子组织’?……”
田伯光方待答话,公冶白已皱着眉头接道:“田大侠意中所指,大概是‘神猿帮’吧?”
田伯光方一点头,公冶白失声叹道:“老夫尝够人心险恶,淡于名利,久厌江湖,已坚‘遗世先生’之志!但似乎天意早定,在劫难逃,小女尘心既动,勉强留她也只羁其身,难羁其心,反而无益有害!我……我……我只好把这唯一爱女,重托给尉迟兄,田大侠,暨华老弟了!……”
公冶兰乐得几乎快晕倒的,赶紧偎着公冶白,撒娇叫道:“爹爹!好爹爹!你当真允许我跟华大哥他们,出谷玩上一趟去么?”
公冶白轻抚爱女的如云秀发,满面慈爱神情,点头微笑说道:“爹爹爱你,怎肯要你也失去欢乐,耽误终身,步上‘小白’后尘!但要想出谷,不许拗性,在行动上,服从你尉迟伯父、田大侠、华大哥的指挥,并把‘一青三白’带去!”
公冶兰连连点头,柔顺异常,决没有半丝违拗!
尉迟高笑道:“公冶兄说出来,让我们添点见识!你要兰姑带走的‘一青三白’,究竟是甚么神妙东西?”
公冶白道:“一青就是派去接引田大侠来此的那只‘青雕’!……”
田伯光抚掌道:“妙极!妙极!一来此雕认识‘天心果’的‘产地路途’,二来它通灵威猛,两翼风云,顷刻千里!兰姑带去,或是‘通讯’?或是帮助‘制敌’?或是用作乘骑?均有莫大用处!此举也足见公冶谷主的一片爱女之心!”
公冶白道:“‘三白’之一,就是那只突然无故失去欢乐,如今,经过‘神医’诊断,才知是害了‘相思病’的‘小小白猿’……”
田伯光笑道:“它是‘主角’啊,当然要带它去!还是‘二白’,却是甚么‘妙物’?”
公冶白道:“老夫通晓禽言,豢养有不少灵禽,其中一只小白鹦鹉,名叫‘雪儿’,煞是灵慧,有它跟去,或是刺探敌情?或是有甚急事,先期报警等……”
话方至此,一只高约尺许,羽毛似雪的纯白鹦鹉,已自梁间飞下,落在公冶白的肩上,钩喙微启,发出极清楚,极流利的人言,叫道:“雪儿听见了,雪儿听见了,雪儿会作事,雪儿不怕恶人,雪儿愿意跟兰姑去呀!……”
尉迟高等人,尚是第一次看见这善通人言的灵慧鹦鹉,不禁均惊赞不绝!
公冶白又拿出一件似丝似裘,约莫长到脐下的银光闪闪短衣,递给公冶兰道:“这件‘天孙度厄衣’,是你母亲遗物,对于防身度厄,确具相当妙用,兰儿拿去,务必随身穿着,在未回谷前,绝对不准脱下。”
公冶兰接衣在手,两眶热泪,随即断线珍珠般的,掉了下来,拉着公冶白的手儿,低低叫道:“爹爹,爹……爹,你……你怎么把你最……最心爱的家当,都统统给了我了……”
公冶白也双睛湿润的,抚弄着爱女的柔荑玉手,缓缓说道:“兰儿胡说,爹最心爱的家当,只有你啊……”
“嘤咛”一声,公冶兰把整个娇躯,都扑入老父怀中,泪若泉流叫道:“爹爹,兰儿并不是这样飞了,我出去玩上一趟,见见世面,找着‘小黑’以后,马上就回来,连……连……连……华大哥以后可能长住‘独立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