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洛阳,正是北风呼呼,寒气袭人的季节,入夜时分,街上景象,显得一片萧条。
这天傍晚。
冷清清的城东聚英客栈门前,出现了一位蓝衫俊脸的美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极端清秀。
他疾步跨进店门,一声不响,沉首向后进走。
店小二微微愕了愕,慌忙随后追赶上去。
蓝衫少年脚步极灵,转眼冲进了后院。
店小二上步拦住少年去路,哈腰问道:“请问公子,您要住店,还是要找人?”
蓝衫少年徐徐停下身形,沉声问道:“这儿可有位金公子?”
店小二忙脸笑道:“原来是找金公子!有!有!小的这就给您通报进去!”
店小二刚刚走出两步,东厢门帘一挑,金仲池轻步而出,朗声问道:“可是找我么?”
蓝衫少年露齿道:“公子,还记得小……小的么?”
金仲池瞧着那少年的俊脸,剑眉微皱道:“这位老弟面善得很,不知在那里见过?”
蓝衫少年掩口笑道:“公子贵人多忘,分别仅仅数十天工夫,怎就将小……小的忘怀了?”
金仲池讪讪问道:“请教老弟贵姓?”
蓝衫少年想了想,道:“小的姓文!”
金仲池听得暗吃一惊,仔细打量那少年一会儿,恍然笑道:“我道是那个,原来是你!”
蓝衫少年“嗤嗤”一笑,摸了摸长衫,娘娘腔十足地道:“公子!你瞧像么?”
金仲池啧啧赞道:“高明得很!若非道出姓氏,还真把我唬住了!”
蓝衫少年整整衣襟,迈上几步,躬上施礼道:“公子在上,小的这厢有礼了!”
金仲池被她的怪模样,逗得哈哈笑道:“休要顽皮,快些进来!”
蓝衫少年又是“嗤嗤”一笑,脖子一缩,紧随金仲池走进房里。
那少年原本满脸笑意,一进房门,立将笑脸收起,悄悄垂手肃立一旁。
原来房中正有六只陌生的眼光,虎虎凝视着她。
金仲池招手道:“来!我替你引见三位高人!”
蓝衫少年忸忸怩怩走了上来。
金仲池指了指甘永年,道:“这位便是昆仑派高手,人称‘小孟尝’的甘永年甘大侠!”
蓝衫少年万福道:“见过甘大侠!”
甘永年急忙还礼不迭,眼瞟着金仲池,露出一脸狐疑神色。
金仲池只当不见,又指了指吕氏兄弟,道:“这二位是‘关外双雄’吕氏昆仲!”
蓝衫少年又福了福。
这时甘、吕三人,早被这男装女扮的少年,弄得晕头晕脑,不知如何对答是好。
金仲池笑道:“别发愕!是女的!”
甘永年急问:“请问……这是那位?”
金仲池这才慢慢说道:“敝师妹的心腹侍婢,小雯姑娘!”
甘永年释然笑道:“原来是小雯姑娘!”
说着,朝桌旁木椅一指,道:“姑娘请坐!”
众人一齐落座,小雯从背上解下长剑和一只布包,轻轻放在桌上。
金仲池开口道:“小雯!你家姑娘好吧?”
小雯悠悠答道:“承蒙公子下问,唉!在那般环境里,我家小姐如何好得过去?”
金仲池惊问:“难道那夏侯飞琼,又想谋害于她?”
小雯摇首道:“这些天来,她母女两人相处倒还不恶,只是……目前三才教上下,对公子已经恨之入骨,非欲除之而后甘,我家小姐为了公子的安危,昼夜忧心不已,唯恐公子着了他们的道儿!”
金仲池内心非常感动,默然良久,道:“回去上覆你家小姐,就说我自会当心,教她不必挂怀!”
停了停,忽然长叹一声,道:“倒是你家小姐的处境,实在令人放心不下,你要多多当心哪!”
小雯恭声喏道:“小婢理会得!”
甘永年一旁叹道:“人言伴君如伴虎,如今的文小姐,倒是伴母如伴虎了!”
吕英杰突然叫道:“既然明知她危险,何不将她搭救出来?”
金仲池摇首道:“她自己如肯出来,何须旁人搭救?”
小雯苦眉苦脸接口道:“公子说的对,我家小姐出入自由得很,她之所以留在庄上,不过想找机会劝说主母回心转意罢了!”
吕英豪叹息道:“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她的一番孝心,着实令人感动!”
一遍唏嘘声中,小雯打开桌上的布包,道:“天气日渐寒冷,公子生长在南方,小姐唯恐公子不禁风寒,特意亲自赶缝了一件长衫,差小婢连夜送来,却不知合不合身?”
金仲池自幼失怙,从无人替他缝过衣服,瞧着包里的一领黄衫,心中不禁难过起来。
小雯掉开长衫,走到金仲池面前,娇声道:“公子,穿穿看吧!”
金仲池闪身摇手道:“我身体一向结实,怎会禁不得这点风寒……”
甘永年截口道:“兄弟!这是小姐一片心意,不必推托,快些试试看!”
金仲池一想也对,回身将长衫穿在身上。
小雯一旁看了看,喜道:“不大不小,正好合身!”
吕英豪笑道:“少主身着黄衫,看上去与当年的老主人一般模样!”
吕英杰也连声喊道:“像极!像极!完全一个模样!”
金仲池讪讪笑道:“师妹怎会选了这种颜色?”
吕英豪答道:“单从这颜色看来,她心中对少主一片期望,便不难想像了!”
甘永年一旁喝道:“兄弟!别不知足,有人替你缝衣裳,还选什么颜色?像大哥我,想这么一件还想不到呢!”
金仲池咧嘴笑道:“那还不好办,改天我托人给大嫂送个信,教她多缝几件来!”
“嗨!”甘永年苦叫一声,道:“如论玩刀弄枪都行,提起了针线,真教人伤心!”
金仲池奇道:“有这等事?”
甘永年眼睛一翻,叫道:“怎么没有!记得有一次,她想卖弄一手,拿起针线,替我补了双袜子,你猜结果怎样?”
金仲池追问道:“结果如何?”
甘永年叹了口气,道:“结果反倒不能穿了!”
金仲池急问:“为什么?”
甘永年一拍大腿,叫道:“她硬将脚心脚背缝在一起,叫人如何穿得下去?”
众人听得哄堂大笑,小雯更笑得捧着肚子,连腰身都直不起来了。
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呼喝:“金师叔在吗?”
众人笑声一住。
甘永年喝道:“小三子!进来!”
小三子鬼头鬼脑走了进来,指了指小雯,道:“这位叔叔是何方高人?”
大家又是一场暴笑。
只羞得小雯姑娘,急急抓起长剑,道了声:“告辞了!”
环对众人一揖,疾步冲了出去。
小三子愣愣问道:“难道我叫错了么?”
甘永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喘道:“不错!不错!你这逢人叫叔叔的习惯,当真要得,将来必定受益无穷!”
小三子咧着小嘴,笑得开心。
金仲池收笑道:“小三子!有消息么?”
小三子忙道:“有!有!天大的消息!”
众人同时一惊,一齐围了上来。
金仲池拉住小三子的脖子,急问:“几个?”
小三子伸指一比,道:“一位!”
金仲池紧张追问道:“可是‘妙手生春’解时村?”
小三子摆手道:“不是!不是!”
金仲池微微感到一丝失望,又问:“那么……必是‘铁马金枪’朱文景了?”
小三子摇头道:“也不是!”
金仲池瞪眼叱道:“是谁,快说!”
小三子咳了咳,道:“黄衫客文大侠!”
金仲池顺手一推,厉声道:“活见你大头鬼,我师傅的行踪,还要你来告诉我么?”
小三子退了几步,喊道:“师叔有所不知,文大侠已经离开颖阳,只身南下去了!”
“什么?”金仲池一把已将小三子拉回来,喝问道:“去了哪里?”
小三子苦声道:“午前已经过了汝州,如今恐怕快到宝丰了!”
金仲池放开小三子,怔了好一会儿,疑然自语地道:“咦!他老人家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声不响走了?”
小三子咧嘴又笑道:“师叔别担心!据汝阳分舵快马飞报说,他老人家身边,已派有二百多袋护驾了!”
金仲池皱眉道:“什么二百多袋?”
小三子在腰上比了比.道:“就是那天硬教我交回去的那种袋子!”
吕英杰不屑道:“二百袋管个屁用,如果尽派些两三袋人手,一千袋又于事何补?”
小三子哈腰道:“老前辈说的对!家师与师祖就是不太放心,所以接获飞报后,立刻赶了下去!”
金仲池忙问:“走了多久?”
小三子答道:“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金仲池跺脚道:“为何不叫我一声?”
小三子摇着脑袋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家师临行时,特别嘱我上转各位,请各位安心在此等待,一有‘妙手生春’解神医等人消息,立即有人前来通报,务请各位留驾,以免到时误了大事!”
金仲池焦急地转了几个圈子,停在甘永年身前道:“小弟想赶下去看看究竟,否则实在放心不下,这里劳驾大哥留守几日如何!”
甘永年想了想,道:“好吧!你要尽快回程,免得误事!”
金仲池应了一声,回手抓起长剑,紧紧系在背上。
吕氏昆仲也急忙打点行囊。
金仲池阻止道:“目前洛阳人手太过单薄,二位老前辈留在这里陪我大哥吧!”
吕英豪急道:“少主!这如何使得!”
金仲池急忙道:“为何使不得,我又不是三尺孩童,难道一定要人保护么?”
吕英豪苦兮兮道:“当初老主人为了不放心少主只身奔走江湖,才派我二人随身护驾,少主怎好辜负了老主人一片心意?”
金仲池愈发急忙道:“别拿师傅压我,万事皆有个轻重之分,怎能为了陪我,而忽略了大事?”
吕英豪正待分辩,金仲池已摆手道:“不必多说!这两三日路程,还怕丢了人不成?”
说罢,大步走出门外。
吕英豪随后追出去,金仲池早已踪影不见了。
只听远远传来一声喝叫:“小二!快快备马!”
金仲池出得南门,取道直通汝州近路,放马一路疾驶,转眼已越过师傅隐居多年的颖阳境界。
阵阵寒风,犹如一盆冷水,迎面凝刺在金仲池身上,他却一丝也不觉得寒冷,好像师妹亲手缝制的一领黄衫,蕴藏了无限温暖,尽将寒气驱退一般。
子夜过后,金仲池穿越一遍土岗,重又奔上了大道。
一入官道,他立即发觉情况有异样这等时刻,往日怕连鬼影都难得碰上一个,如今竟是行人络纬不绝,且尽是些持刀佩剑的武林豪客。
这些人为何星夜兼程地往前赶?难道前面有什么武林盛事?
金仲池驻马瞧了一阵,愈看愈惊,想起师傅的安危,更是心烦意乱,五内如焚。
为了不愿惹人注目,金仲池策马转回小路,猛将缰绳一抖,全速朝前赶去。
僻静的山径,遍地皆是荒草落叶,举目一遍荒芜。
冷冷的下弦孤月,闪闪的天边寒星,马蹄冲踏着枯叶所发出的“沙沙”声响,将这荒僻的山野点缀得凄凉无比。
金仲池根本不理会四周的环境,只顾鞭马急奔。
盘过崎岖的山路,越过起伏不平的山峰,转眼已届四更时分。
经过深夜急驰,便是铁人,也难免劳累。
金仲池徐徐勒住坐骑,喘气下马,找了个堆满枯叶的树根下,静坐调息起来。
那匹黑斑健马,也“扑”地伏卧在地上,发出阵阵粗喘的气息。
山风吹舞着落叶,轻扫着金仲池汗淋淋的脸孔。
金仲池动也不动,如同坠入了浑然忘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忽然飘来一阵戛戛的车声。
那车声愈来愈响,逐渐爬上了距离金仲池停身处不远的山头。
金仲池微微启开双目,集中视力,凝目朝前望去。
黯淡的月色下,只见十数条人影,拥着一辆篷车,越过山头,急急驶过来。
金仲池剑眉微耸,疑然忖道:“奇怪!这山径上,驰马已非易事,怎会有篷车经过?难道这批人是附近的强盗,星夜运送拿来的财物不成?”
那十几条人影愈行愈近,车轮在山路上滚动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金仲池耳鼓。
金仲池仔细观察众人神态,静静聆听着车轮声响,心中忽地一跳,暗叫道:“不是财物,是人!”
一想到“人”,金仲池立刻紧张起来。
可是那紧张的神色仅仅在他脸上一闪,立即消失了。
金仲池自幼流浪在外,十几年来,吃过他人所未曾吃过的苦,受过人所未曾受过的屈辱,更遭遇过数不清的失意和挫折。
如今环境虽已改变,但那些从苦难中获得的经验和教训依然深刻地印在他的脑际。
经验告诉他,愈是事到临头,愈要镇静,唯有镇定从事,方不致忙中出错。
金仲池若无其事地松开剑带,慢慢将带子缠绕在剑鞘上,动作虽然缓慢,却细心得很,硬将那两根带子,缠出一条整整齐齐的花纹。
车声更近了,转眼已进入五丈之内,车型人面,均已依稀可辨。
金仲池却连望都不望一眼,只专心缠绕着剑带,好像眼前那群人,跟他毫不相干似的。
突然一声呼喊,人车皆停。
显然,那群人已发现了金仲池的身形。
为首一名青衫大汉走上几步,仔细朝树下的一人一马瞧了瞧,扬声喝道:“什么人!”
“唏聿聿”一声马嘶,黑斑健马“忽”地跃起,人没搭腔,马先沉不住气了。
青衫大汉走上两步,喝道:“朋友!别自讨没趣,快些出来答话!”
金仲池反覆看了看缠好的剑带,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慢腾腾站起身形,拂了拂身上的灰尘,一步一摇地走了出来。
青衫大汉瞧他那付穷酸模样,大大松了口气,远远朝他一指,气势汹汹道:“嘿!你三更半夜,埋伏山中,拦住我等去路,是何居心?”
金仲池一直晃到大汉眼前,道:“本公子好好地呆在林里,何曾拦阻过你?”
青衫大汉想了想,急急奔回车旁,隔帘低语一阵,又跑了回来,挥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愿难为你个后生晚辈,快些上马去吧!”
金仲池脑袋一阵乱摇,道:“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世间那有这等便当之事?”
青衫大汉愣了愣,吼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金仲池轻笑道:“我看活得不耐烦的,恐怕是你老兄!”
青衫大汉神色一变,怒声喝道:“你待怎样?”
金仲池冷笑道:“你既将本公子请来,说不得只好按一般规矩行事了!”
青衫大汉诧异道:“什么一般规矩?”
金仲池伸出手掌,朝四周一摆,道:“有道是: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山前过,留下买路财,你既已惊动本公子大驾,多少总要留下几个!”
青衫大汉气得牙齿一咬,抖手拔出腰刀,大叫道:“老子跟你拼了!”
正待扑身而上,篷车里突然传出一声沉喝:“退下!”
青衫大汉疾退几步,避让一旁。
车里一翻,跳下个年约三十的短衫汉子。
那人生得剑眉星目,乍看之下,端的一表堂堂,直待行近,金仲池才发觉他眼神不正,举动也带着一股邪气。
那人挺身站在金仲池身前七八尺处,大刺刺道:“在下‘神剑飞刀’韩立!”
这韩立乃是鲁东万剑帮帮主韩公亮和如夫人柳叶刀何湘琴之子,武功已深获父母真传,手下也的确了得,黄河南北,提起此人名头,还真够唬人。
那韩立先报姓名的原因,便是有意吓吓对方。
谁知金仲池满脸不屑地朝他腰间一排飞刀瞟了一眼,竟然说了声:“没听说过!”
只气得“神剑飞刀”韩立神色剧变,胸前起伏良久,才慢慢平息下来,嘿嘿阴笑道:“请教老弟尊姓?”
金仲池扬首道:“本公子乃本山大王是也!”
那韩立听得闷了一会,强笑道:“老弟说笑了,谁不知这里是汝州‘双凤会’秦大哥的地盘,怎会突然冒出个山大王来?”
金仲池冷冷道:“你韩立孤陋寡闻了,武林之中,谁又不知这座山峰已经易了地主!”
韩立朝身旁弟兄们望了望,奇道:“真有这等事?”
金仲池道:“如假包换!”
韩立迫问道:“不知几时易了主?”
金仲池一字一顿道:“今夜三更!”
韩立这才知道上了当,气得浑身乱抖。
歇了半晌,韩立又把那口气硬忍下去,缓声道:“好吧!就算这山易了主,就算你是山大王,就算我韩立栽在你手上,你要什么?开出来听听!”
对方愈是忍气不发,金仲池愈高兴,因为由此便可断定车中人物是何等重要,除了师傅之外,普天之下,还有何人具此身价?
金仲池得意的笑道:“本公子终日骑马,如今有些骑腻了,正想弄辆篷车坐坐,你就将这车子留下吧!”
韩立一忍再忍,便是为了这辆篷车,这时教他如何再忍得下去?
“剑来!”韩立一声暴喝,身旁立刻送上一柄冷冰冰的长剑。
韩立抓剑在手,狠狠道:“原来你小子是冲着这辆车来的,既然如此,何不早说?”
金仲池嘻嘻笑道:“韩立!何不再忍一忍?”
韩立厉声喝道:“少罗嗦!亮剑吧!”
金仲池抖手甩脱剑鞘,大模大样凑了上去。
韩立牙齿一咬,一剑刺出,动作疾快,招式沉稳,深得剑中神髓。
金仲池不敢大意,急忙闪身错步,急将剑柄倒交左手,剑身往上一带,正好解去对方攻势,手腕猛地朝下一沉,只听韩立一声惨嚎,金仲池低头一瞧,自己的剑锋,已刺进韩立腰间半尺有余。
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不仅万剑帮众人张惶失措,吓得各人面无人色,便是金仲池本人,也为之大吃一惊。
他自己也没想到,急促之间,竟把昼夜盘旋脑际的“一叶之秋”使将出来,而且用得如此熟巧。
韩立的身体,慢慢矮了下去,“扑”地摔在地上,腰间射出一道血雨。
金仲池腾身翻出丈余,闪避过血雨,愣愣回望着韩立的尸体出神。
忽然,“万剑帮”中有人喊道:“追风剑!他使的是追风剑法!”
那群人好像吃过“追风剑”的苦头,已被这三字吓破了胆,“哗”然而散,没命地奔了出去。
金仲池回身行进篷车,叫道:“师傅!师傅!”
车里一遍沉寂,一丝声息都没有。
金仲池暗忖:“八成被他们点了穴道?”
他小心地挑开车帘朝里一瞧,不禁大失所望。
黑黝黝的车篷里,确是躺着一个人,但那人绝非他师傅,因为外首已经伸出一双瘦不盈握的三寸莲足。
金仲池心中既失望,又难过,好在这种心境,他经历得已经太多,不足为奇了,顷刻间便已回复原状,朗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等了半晌,别说回声,便连那双莲足,也未曾动弹一下。
金仲池惊忖道:“难道是死的?”
他急忙取出火种,迎风晃起火焰,车篷里立刻照得明亮。
一个姿容秀丽的双十少女,正直挺挺仰在车上,只见她云发蓬松,衣着残破,襟间衫下,更是一团凌乱,白嫩的酥胸,也从大红的肚兜旁挺露出来,神态极端狼狈。
金仲池瞧得一阵心跳,狠狠骂道:“这禽兽不如的韩立,早知如此,真该多给他几剑!”
他迟疑一阵,挥剑削下一片车帘,替她遮在胸前,问道:“姑娘被人点了穴道么?”
那少女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直瞪着车顶,哼也没哼一声。
金仲池钻进车篷,轻轻扶她起来。
那少女双目之中,流露出一遍惊慌神色。
金仲池安慰道:“别怕!我不会害你!”
说话间,挥手解开少女穴道,反身跳出车外.
那少女身躯动了动,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僻静的山野,悲惨的哭声,显得四周愈发荒凉。
金仲池想到可怜的恩师,想起自身种种不幸的遭遇,也不禁心酸欲泣。
那少女悲悲切切哭了好久,才慢慢歇止下来。
车身一阵晃动,篷边露出个满面泪痕的俏脸。
那少女斜目瞟了金仲池一眼,哑声问道:“喂!韩立跑了么?”
金仲池指了指尸身,道:“翘了!”
那少女急道:“嗳!你怎么把他杀了?”
金仲池怔了一下,道:“这种坏人,留他何用?”
那少女咬牙切齿道:“你一剑杀死他,太过可惜,如若落在姑娘手上,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金仲池想起方才她那狼狈像,苦笑道:“当真杀错了,早知他如此卑鄙,真该留给姑娘动手!”
那少女抓起车辕上的鞭子,跃下篷车,行至韩立尸体,抖手抽了过去。
金仲池只当她要鞭尸不由大耸眉头,深怪她做得过分。
谁知定眼望去,“拍拍”的鞭声中,韩立腰间的飞刀,竟然一只只飞进车篷,手法玄妙已极。
金仲池脱口赞道:“好手法!”
那少女绷着英气逼人的俏脸,凝注金仲池一阵,回身跃上车辕,扬鞭朝来路奔驰而去。
金仲池拾起剑鞘,还进长剑,飘身跨上坐骑,也随后赶了下去。
车马接连越过几座山头,东方渐渐散出一遍曙光,汝州城已然在望。
前面篷车去势渐缓,徐徐停了下来。
金仲池健马一勒,那少女已经探出粉首,冷冰冰道:“不劳相送,公子请便吧!”
金仲池虽嫌她不近人情,想到启己急事在身,也不愿多惹烦恼,道了声:“姑娘小心,在下先行一步。”
刚刚奔出几步,那少女忽然喊道:“公子留步!”
金仲池扭首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那少女冷然道:“公子可是‘火凤凰’门下?”
金仲池摇头道:“那些人弄错了,在下使的并非‘追风剑法’!”
那少女脸色一缓,唇角朝上弯了弯,道:“多承公子搭救,日后必有以报!”
那少女急急追问道:“请问公子尊姓?”
金仲池懒得再与她纠缠,充耳不闻,放马直奔汝州。
金仲池寻遍整个汝州城,竟未发现一名乞丐,只见街头巷尾,找出不少丐帮留下的暗号,一个个的箭头,尽都指向宝丰。
金仲池寻了间酒楼,缰绳往睡眼惺忪的小二手上一交,道:“小二!好好喂它一顿!”
小二苦眉苦脸道:“小店还没有起灶,公子到别家看看吧!”
金仲池掏出一绽银子,塞在小二手里,道:“快些叫大师傅生火!”
小二见钱眼开,应了几声,笑嘻嘻将金仲池请了进去。
转眼工夫,酒菜齐上。
金仲池一阵狼吞虎咽,正当吃得津津有味,小二疾步走来,道:“公子,外面有人找您!”
金仲池愕了愕,诧异道:“怪了!汝州城中,连鬼都不识一个,怎会有人找我?”
小二神秘兮兮道:“是位姑娘!”
金仲池惊道:“姑……姑娘?”
小二点了点道,嘻嘻道:“那姑娘生得好生俏俊,便是寻遍汝州,也找不出一个!”
金仲池只当他说笑,凑趣道:“八成是女鬼!”
小二急道:“大白天里,哪里有鬼?”
金仲池笑道:“既是汝州城里找不出一个,不是鬼是什么?”
小二望门外望了望,道:“公子休要说笑,那位姑娘还等在门外呢?”
金仲池想了想,道:“叫她进来!”
小二抓抓脑袋,道:“那位姑娘连车都不肯下,怎能进来?”
金仲池恍然道:“原来是她!”
放下杯筷,走了出去。
篷车正停在门前,一条雪白的玉臂探出篷外,不停地朝他招手。
金仲池凑上去,蹙眉问道:“姑娘还有事么?”
那少女露出白里透红的俏脸,忸怩道:“公子……有钱么?”
金仲池呆了呆,道:“什么钱?”
那少女粉首低垂,轻轻道:“银子!买东西用的银子!”
金仲池生怕闹出笑说,追问道:“姑娘可是一时手头不便,想向在下借用些银子么?”
那少女一张俏脸,窘得愈甚可爱,微微点了点头,涩声道:“公子如若不便,也就罢了。”
金仲池忙道:“有!有!”
说着,伸手入怀,摸索半晌,那只手掌竟拉不出来了。
那少女急形于色,紧张地问:“没有么?”
金仲池慢慢抽出手来,捧着仅剩下的一锭拇指头大小的银块,苦笑道:“只剩这些了!”
少女接在手里握了握,道:“我……我想买套衣服,不知这一两三钱五分银子够不够?”
金仲池被她吓了大大一跳,惊道:“你如何知道这银子整整一两三钱五?”
少女身子不安地挪动一下,嗫嚅道:“我……我家是开银楼的。”
有道是交浅不言深,金仲池明知其言不确,也不便追问,只瞧着她那紧抓着的破碎衣襟发愣。
突然,金仲池叫道:“有了!”
那少女惊了惊,满脸狐疑地看着他。
金仲池将黄衫衣扣,飞快地解开。
少女惊问道:“你……你这是干吗?”
金仲池道:“找钱!”
那少女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道:“找钱何须脱衣?”
金仲池道:“姑娘有所不知,那些钱藏在贴肉之处,不脱衣服,如何取得出来?”
那少女前后瞻顾一眼,道:“大街之上,怎能公然脱衣,被人瞧见多难为情哪!”
金仲池为难道:“那……怎么办?”
少女身子往里挪了挪,面颜道:“莫如到车上来,倒比外面好得多。”
金仲池一想也对,立刻爬上篷车,面对里首的少女,大模大样脱起来。
只见他拉开黄衫,解开白衣,扭开短衫,又翻起内衫,连腰带也一并松了开来。
那少女惊呼一声,急忙转过脸去。
金仲池忙了一阵,最后抽出一条“叮当”作响的布带,从里边掏出两片金叶,重又系回腰间。
那少女一直背着俏脸,再也不敢瞧他一眼。
金仲池整装完毕,拾起金叶,取了一片,送到少女身边,道:“姑娘留着用吧!”
少女瞧见那片黄澄澄的东西,急忙抓了过去,送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惊喜道:“九成九!”
金仲池蹙眉道:“实足是纯金,到你嘴上,怎就变成九成九了!”
少女微微一笑,道:“九成九跟纯金也差不多了!”
金仲池眼角扫了扫那天平般的玉手,道:“分量呢?”
少女轻轻一握,道:“九两八钱……六吧!”
金仲池指了指金叶上的小字,苦笑道:“喏!你瞧!汉阳天祥银楼的明标,十两正!”
少女摇头道:“再大的银楼,也不能相信,尤其你们武人,更得特别当心,这东西丢出去,便是仅差一钱,其效果也会完全走样!”
金仲池诧异道:“这东西也能当暗器用么?”
少女笑道:“为何不能!”
说着,抖手将金叶抛了出去。
金仲池叫道:“嗨!你怎么把它丢了……”
语声未住,耳边突然传来一丝破风之声,一片黑乎乎的东西,闪电般飞了进来。
金仲池急忙扑倒,一头栽在少女的大腿上。
那少女避也不避,只顾笑道:“如果当它十两纯金打出去,便是飞回来,已不能正好落在我的手上了!”
金仲池支起身形,愕愕瞧着少女手上那片去而复返的金叶,脱口叫道:“非金不打!”
少女急声道:“爹爹他老人家非金不打,至于我嘛!没金子,银子也能将就,没银子,便是破铜烂铁,也可以马马虎虎使用!”
金仲池悠悠道:“丢财惹气孟尝君,仍是‘百手孟尝’纪庸的千金了?”
少女微点粉首,道:“不错!我正是姓纪,还有个难登大雅的闺名,雪雪!”
金仲池低声念道:“纪雪雪!”
纪雪雪“嗯”了一声,柔声道:“爹爹平日都唤我雪儿,公子以后也叫我雪儿好了!”
自从那日听得七大名人事迹之后,他对那正邪不分的纪庸,印象一直不好,几乎比仇家祝映雪和喜爱拈花惹草的萧少秋还要坏上几分。
金仲池虽非色鬼,却也绝非呆头鹅,纪雪雪对他秋波频送,他又何尝不知,只因对老子印象不佳,女儿多少也受了影响,生怕将来万一跟老子为敌,弄个女儿夹在中间伤脑筋,所以也不敢跟她搭讪,仅仅含糊应了一声。
纪雪雪的声音更加柔和道:“谈了这么久,还没请教公子贵姓呢?”
金仲池简简单单答道:“金!”
纪雪雪忙问:“可是黄金的金么?”
金仲池瞧了她一眼,道:“不错!”
纪雪雪开心道:“咦!这姓不错!”
金仲池深怪她贪金过度,脸孔一拉,不悦道:“姓氏乃是祖先一代代遗传下来,分什么好坏?你说说看,百家姓上的字,那个是好的,那个又是坏的?”
纪雪雪没想到他那张俊脸,说变就变,稍微怔了一下,道:“我不过随口说笑而已,别认真嘛!算我说错了好不好?”
声调语气,话像哄小孩一般。
金仲池得理不饶人道:“错就是错,还说什么算你错?难道不是你错,还是我错了不成?”
纪雪雪当真被他骂呆了,眨了半天眼睛,细声道:“别发脾气嘛。我这人太不懂事,也不会懂事,也不会讲话,公子要多包涵点嘛!”
金仲池“哼”了一声,唯恐被她甜蜜的声音粘上,匆匆跳下篷车,临行又放了一箭:“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一声!”
纪雪雪往上凑凑,娇声道:“什么事?”
金仲池指了指她松弛的衣襟,道:“你那肚兜的色泽虽然不错,却也不必演露在外边,免得惹人心跳!”
纪雪雪双手慌忙掩在胸上。
金仲池狠狠在马臀上拍了一掌,“唏聿聿”一声嘶叫,篷车“忽”地奔了出去。
金仲池大步返回酒楼,小二唉声叹息道:“公子!小店后院有的是空房,您要……嘿嘿?何不把她带进来,在车上多不方便!万一被人瞧见……”
金仲池截口叱道:“你胡说什么!”
小二憨笑道:“公子用不着难为情,这年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这种事情多得很!”
金仲池懒得跟他分辩,只顾闷头猛吃。
转眼酒足饭饱,走到柜台上,金叶子朝上一扔,道:“找钱!”
账房先生把金叶子送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道:“纯金!”
金仲池摇头道:“九成九!”
账房先生微微一笑,道:“九成九跟纯金也差不多了!”
说着,朝上面的小字瞧了瞧,道:“十两整!”
金仲池笑道:“掌柜的,不瞒你说,这叶子实际只有九两八钱六!”
账房先生愣了愣,捧着金叶子看了又看,道:“公子!您瞧!汉阳天祥银楼的明标,足足十两!”
金仲池神气活现道:“再大的银楼也靠不住,秤秤看吧!免得上当。”
账房先生抓出秤了一秤,当场吓呆了。
金仲池笑问:“多少?”
账房先生咽了口唾沫,道:“不多不少,跟公子报的一样,九两八钱六分正!”
金仲池策马驰离汝州,急急赶了一程,昨宵那批匆匆赶路的武林人物,忽又出现官道之上。
显然,那批人定是有意隐秘行藏,故意饶过了汝州。
金仲池私下疑念顿生,但他正在全心悬念着恩师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多管旁人的闲事?
只顾放马疾驰,转眼将那批人物远远抛在身后。
正午时分,金仲池一马踏进宝丰县城。
岂知宝丰的情形比汝州更糟,别说乞丐,便是暗记也不见一笔。
难道丐帮突然发了横财,弟子们全都改了行业不成?
金仲池忡忡站立街头,内心一遍凌乱,不知该当如何探索才好。
忽地,他想到汝州城外那群行踪诡秘的人物,精神不由一振,匆忙赶到城门附近,找了个紧靠大街的酒楼,临窗坐下,一边吃酒,一边留意街上的行人,静静企盼着那批人物的踪迹。
足足等待大半个时辰,依然毫无信息,正急切间,一顶白马篷车,“戛戛”驶了过来。
金仲池剑眉紧紧一皱急忙低下头去,好像怕被人发觉一般。
过了一会儿,小二疾步走来,啥腰问道:“公子可是姓金?”
金仲池真想推掉,又怕对不起祖先,勉强应道:“不错!”
小二道:“楼下有位姑娘找您。”
金仲池焦虑之下,没好气道:“推说不在好了!”
小二为难道:“那姑娘守在公子坐骑旁边,便说不在,她也不肯相信的。”
金仲池正犹豫间。
小二往前凑了凑,低声道:“小的看那姑娘出落得花般美丽,公子便是破费一遭,想来也不会吃亏的!”
金仲池冷笑道:“不至于宝丰城里,也找不出一个吧?”
小二想了想,叫道:“一点不错!想在宝丰寻找那种货色,还当真不容易呢!”
金仲池摇头苦笑一阵,摆手道:“好吧!叫她上来。”
那小二笑嘻嘻跑了下去不多一会又苦兮兮跑了上来,道:“公子!那姑娘不便上楼,定要请您下去一趟。”
金仲池怒声道:“岂有此理!告诉她!不见!”
小二苦眉苦脸道:“公子!小的看那姑娘也的确可怜,公子就劳驾一趟吧!”
金仲池喝道:“她有什么可怜?我才可怜呢!”
小二急得抓了抓颈子,低声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姑娘虽然出落得花容……花容……”
突然有人接口道:“花容月貌!”后座的酒客沉不住气了。
小二点头不迭道:“对!对!花容月貌!”
金仲池冷冷道:“难道少了一条腿不成?”
小二忙接道:“腿倒不缺!那身衣裳却……却……唉!便是小的家里的那口子,也没穿得那般破烂过!”
金仲池忽地跳起来,尖叫道:“啊?有这等事?”
那声音立刻惊动了整庭酒楼,楼上的客人停杯住筷,楼下的好事客人,也纷纷赶上来瞧热闹。
只见小二四周打恭作揖,央告不止。
金仲池酒也不能吃了,人也没法再等,丢了块银子,大步冲下楼梯,大步冲出店门,大步冲到篷车面前。
金仲池虎虎瞪着纪雪雪道:“纪大小姐!有何贵干?”
纪雪雪被他来势汹汹的神态,吓了大大一跳,身子下意识往里缩缩,仅仅露出半张脸孔,双眼一眨一眨的瞅着他,别说答话,便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神态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金仲池心肠一软,火气立刻消了大半,暗责自己不该把满肚子肝火,发在一个可怜的少女身上。
悔恨之余,神色也缓和不少,干咳两声,道:“有事么?”
纪雪雪轻微地点了点头。
金仲池露了个牵强的笑脸,道:“在下脾气不好,发过也就算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别怕!”
纪雪雪嘴巴动了半晌,方道:“公子有钱么?”
金仲池瞟了瞟她那身破衣服,火气又来了,尽管忍气道:“什么钱?”
纪雪雪吃吃道:“买东西的银子!”
金仲池气得差点晕倒,狠狠在车篷上打了一掌,震得布篷一阵乱颤。
纪雪雪又朝里缩了缩,那半张脸孔也不见了。
金仲池迈上一步,指着篷里的纪雪雪,恨声道:“你还敢要银子?”
突然,身后传来一片笑声。
金仲池回头一看,大大的嘴巴上面,起码有七八十只眼睛,正眯眯点瞪着他。
他忙将自己坐骑系在后辕,跃上篷车,抓起马鞭,使劲抽了下去。
那白马没命地窜了出去,转眼奔进了一条僻巷。
金仲池慢慢系紧缰绳,慢慢问道:“纪姑娘,多少?”
纪雪雪嗫嚅道:“什……什么多少?”
金仲池喝道:“银子!你还要多少才够?”
纪雪雪指了指衣上的破洞,道:“够买套衣裳就好了!”
金仲池眼眯眯问道:“早晨那九两八钱六分金子丢了么?”
纪雪雪摇摇头。
金仲池气虎虎道:“难道姑娘也学你老子,随手扔了出去?”
纪雪雪急道:“没有!没有!”
金仲池气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么金子呢?”
纪雪雪拍了拍肚子,道:“在身上!”
金仲池那里肯信,伸手道:“拿出来瞧瞧!”
纪雪雪迟迟疑疑地拿出那片金叶子,犹犹豫豫递在金仲池手上。
金仲池仔细瞪了瞪,道:“这东西是假的?”
纪雪雪道:“金子如何假得了!”
金仲池抖手丢还给她,道:“既然不假,为何不换开买套衣服?”
纪雪雪紧紧抓着那金叶,道:“这东西称手得很,怎教我舍得使用?”
这等贪恋黄金之人,别说没见过,便是听也未曾听过。
金仲池厌感顿生,冷声道:“既然把黄金看得如此重要,还穿什么衣服,这样回去算了!”
纪雪雪咧嘴道:“这样教我如何下车?这样叫我如何见人?这样如何……如何见我爹爹?他下次再也不肯放我出门了!”
说得悲悲凄凄,泪珠都滚下去了。
金仲池想起昨夜的哭声,吓得毛发竖立,生怕她再来一场,急急摆手道:“别哭!别哭!咱们好好商量!”
纪雪雪拭泪道:“只要公子替我买套衣裳,我……我什么事都肯依你!”
金仲池道:“好!好!别说一套,便是十套也买给你,不过……
姑娘要好好听在下几句话!”
纪雪雪道:“公子尽管吩咐!”
金仲池叹息道:“在下这次出门,并非游,山玩水,仍是为了处理一件极端重要的事!”
纪雪雪点头道:“公子是为了追寻令师的下落!”
金仲池诧异道:“姑娘如何知道?”
纪雪雪道:“公子杀死韩立之后,不是叫了两声师傅么!”
金仲池“噢”了一声,道:“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纪雪雪道:“能为公子效劳么?”
金仲池摇首道:“那倒不必!只希望姑娘穿上新衣,快快回家,切莫在外留连,也千万不可再来找我!”
纪雪雪嘴巴一闭,不讲话了。
金仲池追问道:“如何?”
纪雪雪缓缓垂下头,哼也不哼一声。
金仲池只当她看中自己腰里的黄金,深深叹了口气,道:“好吧?算在下倒霉!”
说着,急急解衣松裤,一把拽出装金布带,“哗啦”一声,十几片金叶,一齐抖了出来。
金仲池数出半数,推到纪雪雪面前,道:“各占一半,该可以了吧?”
纪雪雪立即推回来,叫道:“我不要!我不要!”
金仲池道:“姑娘不是喜爱黄金么?”
纪雪雪伤心道:“公子看错了!”
金仲池愣了愣,道:“姑娘究竟想些什么?当真把在下搞糊涂了!”
纪雪雪泪汪汪瞧着那堆金叶子,道:“我之喜爱黄金,正像那萧少秋之爱宝刀,文百川之爱名剑一样,岂是为了它本身价植?”
金仲池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的!”
纪雪雪俯下身去摸索着那片片金叶,痛哭失声道:“昨夜若有这种东西,岂至为那群肖小所算,弄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金仲池也替她难过一阵,道:“这些东西真的那样管用么?”
纪雪雪忽然挺直身形,锵锵的道:“只要一金在手,除了七大名人,便是千军万马,也休想近我分毫!”
金仲池由衷地点了点头,道:“这东西既然对姑娘如此重要,尽管拿去吧,在下有个一两片,已经足够用了!”
纪雪雪道:“公子此言差矣!我纪家虽然贫穷,却从不贪取非分之财,试想我爹爹是何等身手,只要他稍存贪念,还怕没有大把金子用么?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
金仲池虽然不满纪庸是非不辨的个性,对这一点,却一向佩服得紧,忍不住脱口叫道:“姑娘言之有理!令尊这安贫乐道的性格,的确令人钦仰!”
纪雪雪苦苦一笑,又说道:“雪雪虽属女儿之身,却也不敢败坏了家风,这些东西,快请公子收回吧!”
金仲池道:“如此,在下也不好相强!”
说罢,拾起金叶,一片片装进布袋。
纪雪雪拭眼泪,也伏身帮忙收拾。
两张脸孔几乎凑在一起,手也不时接触。
金仲池虽然尝遍了人情冷暖,却从未经历过这等风流阵仗,不禁面红耳赤,全身都觉得燥热无比。
纪雪雪神情更加紧张,连那双水葱般的玉手,也有些颤抖起来,仅仅十几片金叶,四只忙手,足足装了盏茶时间,才算勉强塞了进去。
纪雪雪一双微红的媚眼,扫了扫金仲池轻声道:“至于怀中金子是取自公子之手,换了他人,便是整座金山摆在面前,姑娘也不屑看上一眼!”
金仲池笑道:“多谢姑娘赏脸!”
纪雪雪“嗤”地一笑,身子往上凑了凑,问道:“公子知道我为何肯拿您的钱么?”
金仲池答道:“这……倒要请教姑娘了!”
纪雪雪俏脸立刻又泛起一片红晕,悠悠的道:“昨夜多亏公子搭救,否则……其后果真的不堪想像了!”
金仲池忙道:“那些小事,不必记在心上!”
纪雪雪急道:“难道车中之事,也不必记在心上!”
金仲池心里砰砰一跳道:“车里有什么事?”
纪雪雪嗫嚅道:“那付见不得人的形态,不是尽被公子看到了么?”
金仲池慌道:“其实在下也没瞧见什么,姑娘不可多心!”
纪雪雪怨声道:“那些还不够么?难道一定全身……脱去方算瞧见么。”
“咳咳咳!”金仆池一阵急咳,喘了喘道:“姑娘尽管放心,如今韩立已处。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在下发誓绝对不向旁人说起便是!”
纪雪雪小嘴一咧,眼泪又掉下来了,含悲说道:“便是公子一人,也嫌太多了!”
金仲池为之语塞,纪雪雪凄叹道:“想来想去,只有两条路可走!”
金仲池忙问:“哪两条?”
纪雪雪冷然道:“第一条!我两人之中,必得死掉一个!”
金仲池不禁打了个冷颤,摇手道:“休要胡说!事情那有那般严重!”
纪雪雪道:“我想不至糟到那种地步!”
金仲池又问:“第二条呢?”
纪雪雪神态语气.忽然一转,身子几乎凑近金仲池怀里,娇声细语道:“我只有以这有罪之身,长侍公子左右了!”
金仲池急了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纪雪雪怔了一下,道:“难道……公子已经有了家室?”
金仲池拼命点头道:“对!对!在下早就成家了!”
纪雪雪悠然叹息一声,委委屈屈道:“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也不能计较什么名份了,公子就收我做妾吧!”
金仲池急得双手乱摇,惊慌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纪雪雪愕然道:“难道公子也讨了小妾么?”
金仲池立刻伸出一个指头,后来一想太少,又加了一个。
纪雪雪花容一惩惨淡,失神道:“看来我只有命充名婢女了!”
金仲池苦声喝道:“休要无理取闹!凭‘百手孟尝’之女,给人做名婢女,传扬出去,岂非笑掉人的大牙!”
纪雪雪悲声道:“管他旁人如何说法,我自己命苦,怪得谁来!”
金仲池瞧她那付认真的模样,心下大急,牙齿下咬,断然道:“无论姑娘如何说法,这事千万使不得!”
纪雪雪脸色霍然一变,怒吼道:“这也使不得!看来我俩只有死去一个了!”
说话间,“忽”地掏出怀间金叶,扬手便想望外扔。
金仲池慌忙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