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合峰”三字,把公孙璇听得吃了一惊。
因为侯剑平便是与她约定,于七月初一清晨,在这“和合峰”
头相会。
自己因为时尚早,遂未打听“和合峰”的位置所在,谁知竟就在“百年崖”的对面……
她心中动念至此,那白发樵夫,含笑问道:“相公,除了这‘和合峰’的峰名之外,你还有什么要问我老头子吗?”
公孙璇摇头笑道:“没有别的事了,多承老人家指教,在下这厢谢过。”
白发樵夫担柴走去,公孙璇回头看去,只见杜丹也正从“百年崖”上驰落。
公孙璇迎上前去,含笑问道:“杜兄,你的‘打狗棒儿’,取回了么?”
杜丹苦笑说道:“棒儿虽已取回,我想侦察之事,却毫无所得,对方任由我直入庵堂,取走所遗之物,根本未加理会。”
公孙璇的一双秀眉,突然微挑,目中也略闪异彩!
杜丹见状问道:“公孙姑娘是否有甚感触……”
公孙璇摇头一笑,接口轩眉说道:“我不是有什么感触?是觉得对面那座奇形山峰,景色绝佳,想去游赏游赏。”
杜丹笑道:“游赏也得等到明天,如今是二十五,在下弦残月之下,纵有美景,也将减色不少!”
公孙璇娇笑说道:“杜兄有所不知,我是想在那奇形山峰顶上,等到凌晨观看大海日出!”
杜丹“哦”了一声,颔首说道:“观看日出,倒是使得,我奉陪公孙姑娘过壑就是。”
说完,两人便施展轻功,纵过深壑,走向“和合峰”顶。
杜丹见公孙璇一面举步登峰,一面却又把两道炯炯目光,凝注对面“百年崖”,不禁诧然问道:“公孙姑娘,你好象对于那位‘百年庵主’,又复突起疑念?”
公孙璇点头答道:“我是由于杜兄适才所说的一句话儿之上,动了疑思!”
杜丹诧道:“我……我方才……说了什么?”
公孙璇道:“杜兄说是对方任凭你直入‘百年庵’的庵堂,取走所遗之物,根本未加理会。”
杜丹连连点头,凝望着公孙璇,不解问道:“事实确系如此,我悄悄进入‘百年庵’,在庵堂中取走故意所遗的‘打狗棒儿’,庵中沉寂无比,绝无丝毫声息。”
公孙璇“哼”了一声,向杜丹轩眉叫道:“杜兄,你应该知道‘桃花娘子’柳如绵,她是如何厉害人物?你的轻功虽俊,要说能于静夜中,深入庵堂,取走物件而使她毫无所闻,我却不太相信。”
杜丹听得脸上微微一热,赧然说道:“我不敢说是我手脚够轻,只是认为那‘百年庵主’,知道来人是我,才故意不予理会?”
公孙璇目中神光电闪,点头说道:“这是唯一解释,而引起我疑心之处,也就在此。”
杜丹不解其意,以一种诧然眼神,目注公孙璇道:“公孙姑娘,你……你此话是……是什么……”
公孙璇不等杜兄语毕,接口说道:“杜兄请想,倘若如此,则我们的一切行动,似乎早在‘百年庵主’的预料之中,如适才在我掌下视死如归的那种夷然举措,就未必不是有意的了!”
杜丹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也有点目瞪口呆!
公孙璇叹息一声,苦笑摇头说道:“但愿不要被我料中,否则那位‘百年庵主’,就深沉得太可怕了!”
这时,业已走到“和合峰”头,虽然残月疏星,天光欠朗,但在面临无边大海的奇绝峰顶,景色仍极清练,颇有可赏之处。
公孙璇哪里有心眺赏景色,一直把炯炯眼神,向对崖“百年庵”中,遥遥投注。
杜丹看出她的心意,一旁含笑说道:“公孙姑娘,你打算隔壑注目,看它一夜?”
公孙璇道:“对了,那位‘百年庵主’,再怎高明,也未必猜得出我们会如此辞不辛苦地,在隔壑彻夜监视吧!”
杜丹点了点头,颇以公孙璇所采态度为然,遂取了不同角度,也向对崖的“百年庵”中注目。
由沉沉黑夜,一直看到朦胧天明。
公孙璇压低语音,向杜丹悄然叫道:“杜兄,你在那边,似也一夜未懈,可曾看见什么?”
杜丹笑道:“既加察看,当然要聚精会神,不能放过任何异状!但在这一夜之间,我唯一所见,只是‘百年庵’中,仿佛有一闪即灭的豆大绿光,一连闪了三次!”
公孙璇颔首说道:“不错,我也有同样所见,杜兄以为这绿光三闪,是属于何种情况?”
杜丹想了一想,目注公孙璇,低低说道:“会不会是种信号,用来与远方通讯?”
公孙璇闻言之下,双眉一轩,失声赞道:“杜兄真够聪明,略一思索之下,便看透对方肺腑,探得骊珠的了!”
杜丹被公孙璇夸得脸上一红,皱眉问道:“公孙姑娘何以加此谬赞,莫非你……”
公孙璇脸上神色,颇为沉重地,接口答道:“在发现‘百年庵’中,绿光三闪之前,我偶然目光下瞥,发现左下侧海滩左方,有豆大红光,先行三闪三灭!”
杜丹叫道:“有这等事,足见其中大有可疑,我们来个再闯‘百年庵’吧!”
公孙璇摇头说道:“不行,我既被那‘百年庵主’当面骗过,声称不究既往,便除非获得什么真凭实据,不能再去找她。否则,必贻食言之讥,那灯光三闪之事,只可作为参考,尚不足作为‘百年庵主’怙恶不悛的赃证!”
杜丹眼珠微转,又向公孙璇问道:“公孙姑娘,那发出豆大红光的海滩,会不会就是‘天魔派’与我们订约的‘恶鬼滩’呢?”
公孙璇道:“此时无复定言,但我已记准位置,少时可去求证。……”
话犹未了,空中陡地一亮。
朝曦初布,夜色齐休,原来就在公孙璇与杜丹,注意对崖动静之间,一轮红日,业已跳出沧海。
公孙璇回过头来,指着那光辉尚颇柔和,不大炙人的朝阳,噘着嘴儿说道:“杜兄,我特地来看这海—上日出,谁知竟又错过了这大饱眼福的机会。”
杜丹笑道:“公孙姑娘何必懊丧?我们既已到了崂山,则天天都可欣赏海上……”
一语未毕,便即自行打断,向公孙璇诧然注目。
因为公孙璇此时未再注意什么旭日初出的海上风光,却向这“和合峰”顶的许多嶙岣怪石,投以异样神色。
杜丹随着公孙璇的目光,仔细看去,方看出这些怪石之上,被人划有字迹!
那字迹太不规律,似系随手乱划,不是“放手”,便是“回头”,以及“须放手”,“且回头”等等。
杜丹起初有点莫名其妙!
等他瞥见其中一块巨石之上,写了比较完全的“能放手时须放手,劝君到此且回头”二语,才从“恍然”之中,钻出了一个“大悟”!
杜丹想起公孙璇曾向他背诵过的“好汉坡”诗句,向公孙璇含笑问道:“公孙姑娘,你与侯剑平兄约会之处,莫非就是这‘和合峰’顶么?”
公孙璇见自己心事,已被杜丹猜透,只得脸上一热,向他点了点头。
杜丹指着那些写在嶙岣怪石上的“放手”、“回头”字样,扬眉含笑说道:“照这字样看来,那位侯剑平兄,仿佛业已先期到过此处?”
公孙璇“嗯”了一声,点头说道:“一定是他,但他与我所定约会之期,是七月初一,不知竟如此早来则甚?”
杜丹笑道:“公孙姑娘不也早来?……”
公孙璇接口叫道:“我是有事来‘百年崖’,凑巧到了此间,不是故意……”
话方至此,嫣然一笑地,改换口气说道:“但话要说回来,天下巧事甚多,安知那位侯剑平兄不是也有甚事?……”
一语未毕,杜丹突然目注对崖,向公孙璇连连摇手地,压低语音,悄然说道:“公孙姑娘快看,那‘百年庵’,怎么竟然走出一个少年男子?”
公孙璇急忙看去,果见有个青衫书生,踱出“百年庵”门。但一来两崖相距颇远;二来又有松竹遮掩,以致对那青衫书生的面貌身材,看不真切。
杜丹讶声说道:“奇怪,‘百年庵’既是清静尼庵,却为何把这青衫书生留在庵中,过了整整一夜?”
他们因彻夜守视,未见人人,只见人出,自然足证这青衫书生,是在黄昏之前便已到了“百年庵”内。
公孙璇秀眉双扬,冷笑一声说道:“好个淡尽尘心,苦守清规的‘百年庵主’!杜兄,我们快点赶到‘百年崖’下,截住那青衫书生,看看他是何路数?”
杜丹一面与公孙璇动身赶下“和合峰”,一面含笑问道:“公孙姑娘,你是打算以本来面目,截住那位青衫书生?还是需要装扮一下?”
公孙璇道:“装扮一下也好……”
六字才出,杜丹已递过一副人皮面具。
公孙璇接过一看,见那人皮面具,是个中年男子,遂递还杜丹,摇头说道:“杜兄,那青衫书生业已下崖,时机稍纵即逝,我恐怕不及再改扮男装……”
杜丹笑道:“公孙姑娘何必改扮男装,就把这人皮面具套上便了。”
公孙璇失笑说道:“身是女装,却戴了一副中年男子的人皮面具,却……却是什么怪模怪样?”
杜丹微笑道:“模样怪点何妨?只要不令对方认识我们的本来面目,便已达到目的。”
杜丹话完,又复取出年纪稍大的一副人皮面具,自行套在头上。
公孙璇无可奈何,只得听从杜丹之言,不改身上女装,只把那副中年男子的人皮面具戴好。
他们双双赶到“百年崖”下,尚未见那青衫书生走来。
公孙璇道:“这厮走得这样慢,定是沿途还游览景色,他倒真算沉得住气,我们……”
说至此处,目光一闪,向杜丹悄然叫道:“杜兄,那厮来了,果然是缓步而行,我们并藏向那片竹林之中,看他一看,再采适当措施。”
杜丹自然点头,身形一飘,与公孙璇双双闪进竹林之中。
过了一会,果然有位青衫书生,从“百年崖”,上缓步走下。
这书生不单走得极慢,并系负手低头,显然心事满腹,正在加以盘算。
公孙璇与杜丹注目看去,只见对方脸色,青惨惨、死板板地,显也戴有人皮面具。
公孙璇暗用“蚁语传声”功力,向杜丹耳边说道:“杜兄,我这副模样太以难看,不到必要时,不想出面,你先出去,随意找个碴儿,逗他一逗。”
杜丹传音笑道:“好,若要逗人,倒是我的拿手好戏。”
说完,便自身形一闪,穿出竹林。
那青衫书生听得声息,只向杜丹略微瞥了一眼,仍然低下头去,负手缓步,未作理会。
杜丹因系有意找碴,遂沉声喝道:“站住!”
青衫书生站住脚步,向杜丹投过一瞥疑问眼色,诧声说道:“朋友,你……你是对我说话?”
杜丹“哼”了一声,大咧咧地,冷然说道:“空山寂寂,除你外,再无旁人,我不是和你说话,难道竟是和什么山精海怪说话?”
青衫书生居然不以为忤,目注杜丹,和声问道:“朋友有何见教?”
杜丹道:“我看你不像好人!”
青衫书生闻言一怔,向杜丹苦笑问道:“朋友可否赐教,你往哪一点上,看出我不是好人?”
杜丹冷笑说道:“常言道:‘扬头老婆低头汉,青皮罗卜紫皮蒜’,都是最辣之物,你这低头走路的汉子,神色鬼崇,怎会是甚好人?”
公孙璇在竹林中听得有点忍俊不禁,暗忖杜丹确实会找麻烦,他这不讲理的胡乱找碴之举,多半将逗得那青衫书生勃然发怒!
果然,那青衫书生在听完杜丹话后,目中神光微闪,朗声问道:“朋友,你就从我低头走路一事之上,断定我不是……”
杜丹不等对方话完,便即接口说道:“还有,你若没有什么亏心之事,为何见不得人,在脸上戴了副人皮面具?”
青衫书生好不容易才抓住反击机会,向杜丹冷然说道:“这样说来,你也不是好人,你也有见不得人的亏心之事!”
杜丹叫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青衫书生答道:“因为你的脸上,也戴有一副人皮面具!”
杜丹摇头说道:“我虽戴有人皮面具,但却和你不同。”
青衫书生问道:“什么不同?”
杜丹狂笑说道:“不同之处,就在我行得正、坐得端,为人光明磊落,不像你下流无耻地,在尼姑庵中住了一夜!”
公孙璇听得暗赞杜丹牙尖舌利,语锐如刀,这两句话儿,份量太重,倒看那青衫书生怎样招架得住?
谁知杜丹说完,那青衫书生只是晒然一笑,目光斜瞥杜丹,冷冷说道:“朋友请把事情弄弄清楚,并留点口德……”
杜丹接口叫道:“有甚不清楚的,难道你还不承认,你曾在尼姑庵中住了一夜么?”
青衫书生道:“我在那‘百年庵’中,确实住了一夜,但却与你无干,尊驾何必要多管闲事?”
杜丹道:“谁爱管你们这些龌龊肮脏事儿,我只想请你摘下人皮面具,让我看看你的庐山面目。”
青衫书生笑道:“假如我不遵命呢?”
杜丹冷然说道:“我就自己动手,替你把这面具摘下。”
青衫书生向杜丹看了两眼,微微一笑说道:“只要朋友认为办得到,何妨伸伸手……”
一语未毕,杜丹已存心挤兑对方地,厉声喝道:“这有什么办不到的?我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样见不得人的山精海怪?”
边自发话,边自身形疾探,伸手向那青衫书生的面前抓去。
杜丹自服“天香钵”后,功力精进不少,这发难手法,说抓就抓,来势绝快!
那青衫书生似乎未想到杜丹身手这样快,仿佛怔得一怔。
但眼看杜丹指尖,已将接触对方面颊,那青衫书生突然轻轻一转身躯,便自闪了开去。
他闪得并不巧妙,只是险煞人地,只差毫厘之微,未被杜丹抓中而已。
杜丹冷笑一声,扬眉叫道:“朋友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自动把人皮面具取下来吧!”
青衫书生目光注定杜丹,并摇了摇头。
杜丹大怒,又是一掌猛抓,这次是全力施为,去势之疾,比上次还要快了不少。
青衫书生仍是等杜丹指尖,将沾自己而未沾到自己的一刹那间,轻轻转身,避了开去。
杜丹电疾雷奔,连抓七次。
不单结果是次次皆空,那青衫书生连身法都未改变,均以同一姿势,轻加闪避。
杜丹心中大惊,暗忖:这看不起眼的青衫书生,怎会具有这样一身高探莫测的奇异武学。
在他第七次抓空以后,青衫书生冷然喝道:“朋友,放识相点,你若再无了无休,小心我反把你脸上所戴的人皮面具抓掉!”
杜丹叫道:“你有本领,为何不抓……”
青衫书生接口说道:“我不是抓不掉你所戴面具,只是觉得各人有权保持自己的私人秘密。我还有事,意欲少陪,这场无谓纠纷,便到此为止了吧?”
说完,向杜丹抱拳一笑,便欲飘身走去。
杜丹觉得在武力方面,既难以迫令这青衫书生现出来面目;在理由方面,也似无法勉强留住对方,不禁皱眉苦笑,为之怔住!
这时,公孙璇突然叫道:“站住!”
她一面发话,一面从竹林中缓步走出。
青衫书生诧然止步,向公孙璇看了一眼,不禁眉峰双蹙。
这也难怪,因为公孙璇身材和装扮,都是位窈窕妙龄女郎,脸上却戴副中年男子面具,委实不伦不类,太以令人触目。
青衫书生边自皱眉,边自抱拳叫道:“姑……请恕在下先请教一下,我应该对你称以‘姑娘’?抑或称以……”
公孙璇接口答道:“随便,‘姑娘’也好,‘朋友’也好,或者是‘尊驾’、‘阁下’均无所谓!”
青衫书生略一沉吟之后,含笑说道:“我还是称姑娘吧,姑娘有何见教?你总不会与这位朋友一样,多管闲事地,要我把人皮面具摘下吧?”
公孙璇冷笑一声,目注青衫书生,缓缓说道:“闲事要管,但却不必要你摘去人皮面具,因为我已看出你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青衫书生似有不信,“哦”了一声说道:“姑娘能有如此眼力么?我倒要请教请教!”
公孙璇道:“你刚才闪避这位仁兄七度猛抓的奇异身法,是否叫做‘紫虚幻步’?”
青衫书生吃了一惊,连连点头说道:“高明,高明,认得出‘紫虚幻步’之人,绝非俗流,姑娘可否请赐告芳名……”
公孙璇大声说道:“都是江湖游侠人,相逢原是旧相识。侯剑平兄,你当真听不出我们的语音了么?”
杜丹闻言,脸上赧然发热,暗骂自己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竟未想到侯剑平的身上?
青衫书生“呀”了二声,又向公孙璇、杜丹紧盯两眼,以惊奇语调问道:“难道竟是公孙姑娘和杜兄?……”
公孙璇招呼杜丹,摘去所戴人皮面具,点头笑道:“正是我们,侯兄为何似有惊奇之状?”
侯剑平也取去自己所戴面具,含笑说道:“公孙姑娘与杜兄不是与孟大侠同游黄山……”
公孙璇不等侯剑平话完,便扬眉说道:“天下事变化太多,譬如就拿侯兄来说,你是杜大侠的得意门人,谁想得到你竟会如此不惜羽毛,跑到尼姑庵中……”
“不惜羽毛”四字,份量下得极重,把侯剑平听得俊脸一红,慌忙接口说道:“公孙姑娘千万莫要误会,这……这是我的家庵!”
公孙璇如闻晴天霹雳地,退了一步,目光凝注侯剑平,双眉深聚,失声说道:“侯兄,你……你说什么?这……这座‘百年庵’,竟……竟是你的家庵?”
侯剑平不懂公孙璇为何如此失惊?点头说道:“不错,这座‘百年庵’正是我的家庵,公孙姑娘觉得有何不对么?”
公孙璇定了定神,从妙目中闪射出两道异样光芒,盯在侯剑平俊脸之上,缓缓问道:“侯兄姓侯,‘百年庵’又是家庵,则令尊莫非就是‘紫面温侯’侯立威么?”
侯剑平目中含泪,恭身接口答道:“正是,‘紫面温侯’侯立威,正是先父名讳。”
杜丹如今方知公孙璇平素极为镇定,如今却神色失常之故,不禁暗叹有时造化弄人,未免太以残酷!
因为公孙璇于言语中,已不加隐讳地,流露出倾爱侯剑平,谁知这梦里情郎,竟会是深仇之子?
公孙璇仰首云天,徐徐吸了一口气,又向侯剑平微蹙双眉,注目问道:“那位‘百年庵主’,是你母亲?”
侯剑平摇头答道:“不是,她是先父……”
本来侯剑平想说,她是先父宠妾,但觉“宠妾”二字,有点欠妥,遂在话到嘴边之际,截住话头,改口说道:“小弟乃是嫡出,‘百年庵主’则是我的庶母。”
公孙璇道:“你母亲呢?”
侯剑平虽觉对方似乎问得太多,却仍不以为烦地,面含微笑,和声答道:“家母现在玉门关西的大汉‘白龙堆’左近,修持功果。”
公孙璇记得他以“平天仇”名儿,与自己在“好汉坡”上订交之际,曾有大漠省亲一语,遂知侯剑平所说不是假话。
这时,杜丹觉得自己再若夹在当中,未免太不识趣?
故而,他找个借口,向公孙璇含笑叫道:“公孙姑娘,你且陪侯兄谈谈,我觉得那片海滩之上,满布巉巉怪石,景色颇佳想独自前去,眺赏眺赏!”
说完,也不等公孙璇回答,便自转身驰去。
公孙璇以一种感激眼神,且送杜丹去后,转过头来,向侯剑平娇笑叫道:“侯兄,我们到对壑的‘和合峰’顶谈谈好么?那里到十分清静!”
侯剑平向“和合峰”顶看了一眼,点头说道:“好,对壑峰顶景色着实不错,远眺大海,可把万顷沧波,尽收眼底!”
两人飞身过壑,公孙璇含笑问道:“侯兄已然来过这‘和合峰’了?”
侯剑平道:“公孙姑娘忘了我先前曾向你说过与人订有崂山之约么?这‘和合峰’顶便是约会所在!”
公孙璇扬眉问道:“侯兄的贵友呢?他准时践约没有?”
侯剑平摇头答道:“约期是七月初一,我因苦念良友,又已早到崂山,遂先来峰顶,徘徊了两次。”
公孙璇笑道:“这位贵友,竟惹得侯兄如此相思,定然是个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
侯剑平慌忙接道:“公孙姑娘不要误会,我这友人是个男子。”
公孙璇故意“哦”了一声,轩眉道:“男子也有这样大的魔力么?他叫什么名字?”
侯剑平面对公孙璇这等国色天人,自然相当心醉,深恐她误会自己是与女友约会,赶紧毫不迟疑,应声答道:“他叫孙天仇!”
说话之间,两人业已走上“和合峰”顶。
公孙璇站在崖边,让那猎猎海风,吹着长发,失声浩叹说道:“唉,孙天仇,平天仇,循环忧攘几时休?……”
侯剑平全身一震,目注公孙璇,失声问道:“公孙姑娘,你……你怎会知道我曾经化名为‘平天仇’?”
公孙璇不去理他,只是朗声吟道:“循环忧攮几时休,冤报冤来仇报仇,匣内青锋空作啸,坡前白骨已成丘……”
诗儿才吟了一半,侯剑平业已惊得一怔,忘其所以,伸手抓住公孙璇的双肩,边自摇撼边自急急问道:“公孙姑娘,这首‘好汉坡’的联句,决无他人知晓,莫非你……你……你就是令我相思欲绝的孙天仇兄?”
刚把话说完,见眼前长发飘拂,方想起对方如今是女孩儿身分,不禁红着脸儿,赶紧从公孙璇的肩上,放开双手。
公孙璇缓缓转过身形,扬眉一笑说道:“侯兄,不见得没有他人知晓吧?你忘了我们在那‘回头坡’石碑之上,所镌的‘勒石为碑警众流’么了?”
这答复相当俏皮,等于是承认她就是“孙天仇”了。
侯剑平目光盯在公孙璇的如花秀靥之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说道:“我这人平日还有点自作聪明,如今才知是个笨蛋!为什么在你自行吐露身份之前,竟没有起过半丝疑念。”
公孙璇听他说得有趣,不禁为之失笑。
侯剑平俊脸微红,向公孙璇含笑问道:“公孙姑娘,我虽想不出你是孙天仇,你却应该认得出我是平天仇,上次相逢之际,你为何还要故意约我去黄山呢?”
公孙璇娇笑答道:“因为我要试试你的品格,看你是否交了新人忘旧人的负义之辈?”
侯剑平吓得一吐舌尖,摇头说道:“公孙姑娘,你这一招着实厉害,对于你这等人物的同游之邀,谁能拒绝?当时我不去黄山,真是咬紧牙关,才下决断的呢!”
公孙璇笑道:“你这牙关咬得不错,倘若当时你重新轻旧,见异思迁,不单去不成黄山,我也不会到崂山来践约了!”
侯剑平举手抹去额上自然而然所沁出的一头冷汗,若笑说道:“万幸,万幸——”
语音顿住,向公孙璇深深看了一眼,扬眉说道:“公孙姑娘,天下巧事太多,我们不单一个化名孙天仇,一个化名平天仇,均提前赴约,在此……”
话犹未了,愕然叫道:“公孙姑娘,你……你怎么了?”
原来在他说话之际,公孙璇的一双妙目以内,忽然浮动泪光!
再经侯剑平这样一问,公孙璇神情越发凄然地,泪珠垂落,语音悲抑,口中喃喃说道:“仇……仇……天仇……天仇……”
侯剑千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似乎既想为公孙璇擦泪,又不敢冒失地,急得叫道:“公孙姑娘……公孙姑娘……你……你……”
公孙璇业已警觉失态,叹息一声,举袖拭去玉颊以上的纵横泪渍。
侯剑平心中一宽,连忙和声问道:“公孙姑娘,你适才是……”
公孙璇嘴角掀了一掀,接口说道:“侯兄,你所化名的‘天仇’之意,是不是‘天伦之仇’?”
侯剑平才一点头,公孙璇又复说道:“你化名的‘天仇’之意,是‘天伦之仇’,我化名的‘天仇’之意,也是‘天伦之仇’,但侯兄多半尚不知道一件极关重大之事……”
侯剑平见公孙璇的神情,十分郑重,诧然问道:“公孙姑娘,你所指的是什么事儿?”
公孙璇神情更冷,淡笑一声说道:“我看侯兄不是虚假糊涂,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天伦之仇’就是我吧?”
这几句话儿果然把位侯剑平听得为之呆住!
公孙璇双眉一蹙,目注侯剑平道:“侯兄你还装糊涂么?我爹爹公孙宏是于‘好汉坡’上,死在你庶母‘桃花娘子’柳如绵手内,你父亲侯立威,又是死于我爹爹的手内……”
侯剑平一双俊目之中,神光微转,默然不语。
公孙璇苦笑又道:“常言道:‘父仇不共戴天’,你应该为你父亲报仇,我也应该一尽人女之道,我们是否就在这‘和合峰’头放手一搏?”
侯剑平双眉一挑,突然手指右前方,朗声说道:“公孙姑娘你看!”
公孙璇顺着侯剑平的手指之处看去,只见一块巨石之上写着“能放手时须放手,劝君到此且回头”的字样!
她略一注日,偏过脸来,向侯剑平问道:“侯兄,你叫我看这字儿之意,是要我把彼此杀父之仇,一齐放手?”
“不是,杀父之仇与寻常仇恨不同,不能轻易放过,否则,我们子职有亏,清夜扪心,怎对先人于九泉之下?”
公孙璇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是互作生死一搏……”
侯剑平急忙摇手说道:“公孙姑娘又误会了……”
公孙璇剔眉接道:“误会什么?我们既不是不共戴天的……”
侯剑平含笑说道:“不,我们是在‘好汉坡’上订交的好朋友一事,可以确定,但互是对方不共戴天深仇一事,却未必见得!”
公孙璇诧然注目,侯剑平继续笑道:“我此语之意,就是说你的不共戴天深仇,未必是我?我的不共戴天深仇,也未必是你?”
公孙璇莫明其妙,瞠目问道:“你……你……你能不能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侯剑平叹道:“公孙姑娘,你若想知道详细内情,必须先了解我的家庭状况。”
公孙璇道:“侯兄请讲,小……妹愿闻其详!”
侯剑平指着崖头面海的一方平石,含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公孙姑娘请坐下听我扼要相告。”
公孙璇如言坐下,并颇为大方地,指着自己身旁空隙,向侯剑平温言笑道:“侯兄,你也坐下,我们之间,究竟是仇是友?等你说完其中情由,再作结论。”
侯剑平如奉纶音,与公孙璇并肩坐下,但却不敢靠得太近,恐涉轻薄……
初发艳阳,照在人脸之上,自然倍增光彩,何况公孙璇又是那等天人颜色,绝代姿容,竟使侯剑平注目之下,为之神驰,久久忘了说话。
公孙璇起初还以为他是在打甚腹稿,但等发现侯剑平盯着自己,目光有点发直之后,不禁讶然问道:“侯兄,你……你怎么了?你不是要告诉我你的家庭状况么?”
侯剑平脸上烘的一热,赶紧点头说道:“是……是……我姓侯……”
人在越是有意掩饰什么窘态之时,往往便是越容易出错,侯剑平脱口而出的这句“我姓侯”逗得公孙璇忍俊不禁,噗嗤一笑。
她越笑,侯剑平越窘。公孙璇秀眉微轩,嫣然笑道:“你姓侯,你叫侯剑平,你的父亲是‘紫面温侯’侯立威,你是嫡出,你的庶母以前叫‘桃花娘子’柳如绵,如今叫‘百年庵主’……这些事儿,我已知晓,侯兄请告诉我未知而扼要之事吧!”
侯剑平经过公孙璇这一开导,心神略定,想了一想,目注公孙璇道:“公孙姑娘,我想从十一年多以前,黑白两道群豪,在‘中条山落魂谷’内的一场搏斗说起。”
公孙璇点头说道:“我知道,这是仇恨开始,你父亲被上官仁、上官义兄弟,各伤一剑,并中了我父亲一记内家绵掌!”
侯剑平道:“这是事变开始,不是仇恨开始,因为我父亲虽于‘落魂谷’内败退回山,心中却只有一个‘愧’字,并无一个‘恨’字!”
公孙璇不解问道:“侯兄此话怎讲?”
侯剑平道:“我父亲带伤回家,曾对我母亲说过上官仁的一剑,可刺咽喉,只刺右肩;上官义的一剑,可刺丹田,只刺左腿;你爹爹的那记绵掌,更是最多只用了七成真力……”
公孙璇点头说道:“我也听得母亲说过,爹爹当时是敬重你父亲生平并无大恶,故意不为已甚。”
侯剑平叹道:“我父亲对我母亲说过,由此可见侠义道中人物,毕竟心胸仁厚,自己遭此挫折,立意金盆洗手,归隐林泉,不再过问江湖锋镝!”
公孙璇赞道:“令尊见识宏远……”
一语未毕,忽又诧声问道:“咦?这样说来,令尊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为何又有因伤积忿,致疾殒身之事?”
侯剑平苦笑说道:“那是我的庶母的说法,我母亲则认为我父亲已体会你爹爹等人的掌下施仁之意,又怎会积忿致疾?”
公孙璇道:“令尊死因,究竟为何?”
侯剑平接口说道:“谁知道呢?自从我庶母进门,我母亲便与父亲断绝恩情,一切生活起居通常均由庶母侍奉照料,故而我父亲究竟死因如何?迄今依然成谜!”
公孙璇嘴皮微动,仿佛欲言又止!
侯剑平继续说道:“我父亲死后,我庶母表现得颇为节烈,下了‘血帖’,亲赴‘好汉坡’,拼死为我父报仇,但就在她远去‘终南’之际,家中又出变故!”
公孙璇问道:“什么变故?”
侯剑平道:“我母亲携我在崖头步月,被人推下了千丈绝壑。”
公孙璇“咦”了一声,扬眉说道:“是被人推下去的?关于这件事儿,江湖中的传说,是你母亲因痛夫之死,悲怆成疯,才抱着你自跳绝壑。”
侯剑平冷哼一声,目闪神光说道:“这些人真会乱造谣言,我母亲何曾疯癫,如今正在‘白龙堆’左边的‘白龙庵’中,勤参上乘佛法!”
公孙璇想起一事,又向侯剑平道:“江湖中还说你母亲抱你跳崖之际,有老仆侯忠在侧,欲待抢救,但已抢救不及。”
侯剑平颔首说道:“不错,当时确有侯忠在侧。”
公孙璇道:“既然如此,侯兄寻那侯忠一问,岂不便可问出当时是谁下此毒手,把你母子推下崖去?”
侯剑平剑眉双聚,叹息一声说道:“我当时也有公孙姑娘所说的这种想法,但十年归来,侯忠却墓木早拱,无法到黄泉之下,叫他口供的了!”
公孙璇向侯剑平看了一眼,含笑问道:“侯兄母子双双被人推下千丈绝壑,却是怎会安全无恙的呢?”
侯剑平道:“这只能说是气数使然,命不该绝!我母子恰好跌在一大盘山藤之中,我挂在藤上,我母亲因身躯较重,再度从藤下翻落,但去势已缓慢不少,遂为正在壑下采药的一位西域神尼‘白龙师太’所救!”
公孙璇皱眉问道:“据说你庶母归后,曾亲自下壑寻尸,惜已为鸟兽所残,只捡回你母子的一些衣饰,和几根散碎白骨!”
侯剑平应声答道:“那是白龙师太于问明情由后,认为定有人谋夺基业,对我母子暗算,遂故意布下疑阵,让他们如愿称心,等我他年艺成,再亲自查究此事!”
公孙璇瞟了瞟侯剑平,秀眉双扬,娇笑说道:“侯兄既被‘白龙师太’救走,怎又归入‘铁剑神医’杜大侠的门下?”
侯剑平道:“那位‘白龙师太’的行辈极尊,但因生性淡泊,一向不在江湖走动,名号遂少为人知。她老人家因不收男徒,遂把我转介到杜恩师的门下,我杜恩师对于‘白龙师太’,还要称以‘师叔’呢!”
公孙璇听完经过,向侯剑平颔首说道:“侯兄,我如今业已知道你的心中,有桩什么想法?只不过滋事体大,又复人命攸关,在未能取得真凭实据之前,无法说出口而已。”
侯剑平苦笑说道:“公孙姑娘,我们似乎应该携手齐心,共同努力的了。因为例如所疑之事,能够获得证实,岂非你的仇人既不是我,我的仇人也不是你!”
公孙璇笑道:“侯兄昨夜宿于‘百年庵’中,是否便是想查出些蛛丝马迹?”
侯剑平一摊双手,略耸肩头答道:“我庶母是心机极深之人,怎会有甚痕迹,落在我的眼内,故而我虽在庵中住了一夜,仍然收获不大。”
公孙璇问道:“你庶母以为你早已死去,如今突然见你回来,神情方面却是作何表示?”
侯剑平苦笑含道:“她惊喜欲绝,满口佛号,并立至佛前拈香,恭谢佛祖保佑,侯氏未曾绝后,那份神情既极诚挚,又极自然,令我看不出丝毫破绽!”
公孙璇道:“侯兄有没有向你庶母透露你师门来历?”
侯剑平摇头答道:“我因心有所疑,自然不肯尽吐实情,只说是在‘北天山’中的一位隐士门下学艺。”
公孙璇道:“你庶母有没有和你谈过什么关系重大之事?”
侯剑平想了一想,看看公孙璇,缓缓说道:“有,我庶母说是当年自‘好汉坡’归后,获知我母子死讯,下壑寻回衣骨,不禁万念皆灰,遂把整个崂山基业,送给相助她出力最多的‘天魔派’……”
公孙璇听至此处,目光微闪,插口问道:“侯兄有没有问她,‘天魔派’为何如此肯相助?”
侯剑平道:“问过,我庶母说是‘千面小天魔’轩辕斌与我父亲有点不平凡的友谊。”
公孙璇“哼”了一声,侯剑平又复说道:“我庶母问我回来之意,是否想重振旧业?若是,她便去找轩辕斌商量,把崂山基业仍然还我。”
公孙璇妙目中神光如电,盯着侯剑平道:“侯兄怎样答复?我希望你没有加以拒绝!”
侯剑平仿佛体会得出公孙璇如此表示之意,剑眉微扬,点了点头答道:“本来我想立加拒绝,但一转念间,觉得或有利用价值,遂向我庶母说:让我考虑两天,再去‘百年庵’中,给她答话。”
公孙璇嫣然一笑,向侯剑平点头说道:“侯兄答复得好,实不相瞒,我对于你这庶母……”
话犹未了,突然目光一亮,扬眉叫道:“侯兄,你刚才说些什么?好像是说你虽在‘百年庵’住了一夜,却仍收获不大!”
侯剑平道:“不错,我正是如此说法。”
公孙璇微笑说道:“侯兄既然收获不大,即小小收获,是有的了?”
侯剑平颔首说道:“有一桩小小事儿,令我略生疑虑。”
公孙璇道:“侯兄能不能把这件事儿说将出来,我们互相研究研究,并交换彼此所得。”
侯剑平毫不迟疑地,扬眉朗声说道:“当然可以,昨日夜间,我与我庶母正在庵中谈话,忽然有人找她……”
公孙璇接口笑道:“找她之人,就是我和杜丹兄……”
语音至此忽顿,目注侯剑平,“哎”了一声诧然问道:“我与杜丹兄于明访之前,先曾进庵暗探,见庵中十分安静,并未听得侯兄的谈话之声。”
侯剑平笑道:“我庶母听出有人进庵,遂命我暂时藏在一间地下密室之内。”
公孙璇双眉微挑,目光电闪说道:“‘百年庵’是清静佛门,你庶母又已勘透七情,怎会还建有地下密室?”
侯剑平道:“据我庶母说,密室仅此一间,她经常于室中参修,比较安全,并可在必要之时避开尘忧!”
公孙璇冷笑一声,扬眉说道:“心头有佛原非佛,口内无尘却有尘!侯兄是否在你庶母与我长谈之际?于那密室之中,发现疑窦?”
侯剑平苦笑道:“密室中丹鼎药炉、金经贝叶,在各种陈设方面,毫无异样,但我对于禅榻之上的一只枕头,却……”
公孙璇见他住口不言,不禁急急问道:“一只枕头上面,难道会有蹊跷?”
侯剑平道:“偶然之下,嗅得枕头之上留有一点淡淡油脂发香,不由怀疑我庶母已经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怎会还有发香,留在枕上?”
公孙璇从鼻中“哼”了一声,点头说道:“密室留香,着实可疑,侯兄的这桩收获不算小了!”
侯剑平目注公孙璇,含笑和声叫道:“公孙姑娘,你刚刚说是要和我交换所得?……”
公孙璇道:“我的确也略有所得,但在奉告侯兄之前,却先要向侯兄请教一件事。”
侯剑平笑道:“公孙姑娘有话尽管见询,哪里还用得着‘请教’二字。”
公孙璇伸手向峰下一指,扬眉问道:“侯兄,你知不知道这‘和合峰’左下方,那片满布巉巉怪石的海滩,叫做什么名称?”
侯剑平应声答道:“因为那些怪石,多半形状奇异,狰狞如鬼,遂被称为‘恶鬼滩’!”
公孙璇自“恶鬼滩”三字,从玉颊上浮现出一丝会心微笑,又向侯剑平问道:“侯兄知不知道那‘恶鬼滩’附近,有甚武林人物盘据……”
话犹未了,侯剑平接口含笑说道:“那‘恶鬼滩’后不远的‘恶鬼峰’下,便是先父基业,如今业已被我庶母送给‘千面小天魔’轩辕斌,作为‘天魔派’的‘天魔别府’了!”
公孙璇一双妙目以内,闪射奇光,嘴角微撇说道:“侯兄,我把昨夜的唯一所见,说给你听!”
话完,便把自己昨夜在“和合峰”头,远远瞥见“恶鬼滩”方面,先有豆大红光,三闪三灭,然后在“百年庵”中,也有绿光三闪之事,向侯剑平细说一遍。
侯剑平听得剑眉高挑,向公孙璇说道:“公孙姑娘,照你所说,分明是‘百年庵’中有人与‘天魔别府’方面,通甚讯号?”
公孙璇点头说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至少可以证明,你那位庶母六蕴未空,七情不净,仍与江湖人物有点来往,她在‘百年庵’中,对我的那番表现,都是故意做作。”
侯剑平把两道含蕴深情,也含蕴深愁的目光,盯在公孙璇脸上,低声叫道:“公孙姑娘,如今该我向你请教了,你的智慧极高,不知对于我父亲之死,有无什么特殊深邃看法?”
公孙璇道:“第一,你既已说过你父亲深明我父亲,及‘关中双剑’上官兄弟,在掌剑之下,对他留了情份,并大为愧悔,打算金盆洗手,从此归隐林泉,则决不会再看不开‘中条’之败,而闷损成疾,遽殒天年!”
侯剑平连连点头,向公孙璇说道:“这一点,我与公孙姑娘的意见,完全相同。”
公孙璇道:“第二,既然你父亲不会是闷损致疾而死,则那终日与他相处之人的嫌疑,也就最大。”
侯剑平叹道:“若非如此,我又何至于对我庶母,存着一份特别猜疑之想?”
公孙璇道:“第三……”
说了“第三”二字,她忽然闭口不语。
侯剑平诧道:“公孙姑娘,你……你怎的不……不说下去了?”
公孙璇平素极为倜傥大方,如今却突然有点忸怩起来,以一种尴尬神色说道:“我……我……”
侯剑平道:“公孙姑娘不必觉得碍口,有何话儿尽管直说。”
公孙璇嗫嚅说道:“我……我若有……有甚失言之处,侯兄却不许怪我!”
侯剑平微笑说道:“公孙姑娘哪里话来,我怎会不知好歹!”
公孙璇双眉一挑,目注侯剑平道:“好,侯兄,我如今便来作番极大胆的假设,但这种假设,只可以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连杜丹兄也不必使他知道。”
侯剑平点了点头,公孙璇又复说道:“但‘假设’虽极‘大胆’、‘求证’却必须‘小心’,我们务必作到‘毋枉毋纵’四个字。”
侯剑平道:“公孙姑娘说得极是,小弟敬聆高论。”
公孙璇仍似有点碍口地,略一迟疑,方低声说道:“据小妹所闻,你庶母在于归你父亲之前名声操守,都不太好。”
侯剑平叹道:“一点不错,‘桃花娘子’四字,本为江湖不齿,但我父亲偏偏被她迷上,才把我母亲气得与他反目。”
公孙璇缓缓说道:“那位‘千面小天魔’轩辕斌,据说也是位色中饿鬼,花里魔王!”
侯剑平点点头说道:“我也有所闻。”
公孙璇道:“由于这两人的品格习性,由于你父亲的死得突然,由于你母亲与你,被人推下绝壑,由于你庶母把你父亲基业,完全送给轩辕斌等有关各事看来,会不会是他们之间,有甚无耻私情,而起了害人夺产之念?”
侯剑平赧然点头,叹息一声说道:“我何当没有这种猜疑,但碍于她与我有‘庶母’名份,遂在未曾获得真凭实据之前,不敢假说先父有这种帷簿之羞!”
公孙璇目光凝注侯剑平,歉然一笑说道:“侯兄,我的话也许说得太重了些,你要多多担待!”
侯剑平叹道:“公孙姑娘所作假设,定必接近事实,只是我们在收集证据方面,将颇为艰难,要大费苦心!”
公孙璇道:“你这位庶母心机太深,我认为她是故意选在她远赴‘好汉坡’之际,密令心腹,对你母子下毒手,这样,她才可以脱出嫌疑之外。”
侯剑平道:“正因如此,我这次艺成归来,便先找当时目击其事的老仆侯忠,想问问实况,谁知侯忠业已死了八、九年之久。”
公孙璇妙目之中,慧光微转,扬眉说道:“也许那侯忠便是你庶母心腹,在事后又杀之灭口?”
侯剑平悚然一惊,连连点头说道:“这假设极为可能,我竟未曾想到,由此可见公孙姑娘的心思灵妙,着实高见……”
公孙璇摇手笑道:“侯兄别捧我了,你那老仆侯忠,有后无后?”
侯剑平道:“无后,只有一个侄子,于侯忠死后不久,也告暴病死去。如今被公孙姑娘这一提醒,我真觉得他叔侄的相继死亡,是大有问题的呢!”
公孙璇笑道:“好了,我们业已对你庶母,作了不少大胆而不利于她的假设,如今也该来为她开脱开脱!”
侯剑平愕然失惊,目注公孙璇道:“公孙姑娘,你说什么?还要为……为她开……”
公孙璇点了点头,满面神光地,正色说道:“对了,我们也要尽量多作对你庶母有利的假设,从正反两面,同时着眼,反复推敲,才会获得较正确的结论,务期无枉无纵!”
侯剑平对公孙璇投过一瞥发自内心的敬佩神色,一挑拇指,失声赞道:“公孙姑娘,你……你真是神仙资质,菩萨心肠……”
公孙璇玉颊一红,接口娇笑说道:“侯兄又来夸赞我了,我姓‘公’,你叫‘平’,我们两人联……联手向心地,作起事来,难道不应该特别‘公平’一点?”
侯剑平仿佛感触颇深地,点头叹道:“是啊!世人作事,若皆不忘求‘公’,尽力持‘平’,不知要减去多少纷争,消弭多少劫数?”
语音略略一顿,目注公孙璇,苦笑又道:“公孙姑娘,你比我高明多了,还是由你来吧!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假说,会对于我庶母有利?”
公孙璇伸手遥指“百年庵”,扬眉说道:“我已慎密想过,对她有利之事,只有一点,就是这座‘百年庵’!”
侯剑平惑然问道:“公孙姑娘是说……”
公孙璇道:“侯兄,在你此次归来,于‘百年庵’中露面之前,你庶母是否以为你已与母亲死于绝壑以下?”
侯剑平点头答道:“当然,一般人都是如此认定!”
公孙璇轩眉叫道:“侯兄请想,如今暂且假定,我们先前对你庶母所作的大胆不利假设,完全属实当她害死你父亲,害死你母子又夺得整个产业以后,心愿已遂,应该与轩辕斌双宿双飞,尽量享受才对,为何不此之图,居然在‘百年庵’中,黄卷青灯,啃嚼寂寞岁月?”
侯剑平默然久久之后,方自低声说道:“公孙姑娘的这桩反证,提得极好,我认为或许是个‘名’字,对她加了束缚!”
公孙璇含笑说道:“侯兄请道其详!”
侯剑平道:“我庶母自从于‘好汉坡’上,报仇归来,江湖中黑道人物简直把她捧上三十三天,公赠一串‘节烈念珠’,只要一珠所至,绿林人物无不不唯命是从,这样一来,她还好意思不‘节’不‘烈’么?只好青灯礼佛,贝叶参经,在‘百年庵’中……”
公孙璇连连摇手,向侯剑平冷笑说道:“侯兄,除非你庶母在本质上,就是位‘节烈’之人,否则,仅凭‘节烈’两字虚名,最多只能束缚她一段短短时间,不会持效太久!”
侯剑平道:“公孙姑娘定有什么特殊高见?”
公孙璇笑道:“如今,我们再把彼此的已得收获,例如,‘庵中密室’、‘枕上余香’,以及夜半与‘恶鬼峰’下互相明灭通讯的红灯绿光等等,综合加以研究,便有点特别意味!”
侯剑平被她说得一头玄雾地,茫然问道:“什么特别意味?”
公孙璇目中电闪精芒,扬眉朗声答道:“侯兄,我如今必须再作一项认定,就是你这位庶母,无论是节烈奇女,抑或淫刁恶妇?均为旷代特出,异于常人!”
侯剑平颔首说道:“这项认定,无疑可以成立。”
公孙璇微笑说道:“她既然是非常之人,便可能作出非常之事!”
侯剑平惑然问道:“什么非常之事?”
公孙璇语音略扬,双轩秀眉说道:“侯兄请听,我的大胆假设,又要来了,我认为你庶母或许是想‘名实双收’,也就是‘鱼掌兼得’!”
侯剑平苦笑说道:“公孙姑娘,你可否解释得详细一点?”
公孙璇道:“我以为她会做‘两面人’,也就是‘身外化身’,一面在‘百年庵’中享名,青灯黄卷,节烈千秋……一面在‘天魔派’中享利,胡帝胡天、双飞双宿……”
侯剑平接口说道:“公孙姑娘的这桩假设,虽有可能,但却需要极高明的易容枝术……”
公孙璇笑道:“你以为你庶母办不到么?”
侯剑平皱眉说道:“我从未听说过她精于易容……”
他边自说话,公孙璇却边自不住摇头。
侯剑平诧道:“公孙璇如此摇头,莫非有不同看法?”
公孙璇嫣然答道:“我不是有不同看法,只是觉得侯兄忘了一嫌疑人物轩辕斌了,他的外号叫做‘千面小天魔’呢!”
侯剑平恍然大悟,“呀”了一声说道:“对了,‘千面小天魔’的易容之术,冠绝宇内,则我庶母慢说作个‘两面人’,便是‘三面’‘四面’,也不会有甚难处!”
公孙璇向他流注秋波,娇笑扬眉叫道:“侯兄,我们的大胆假设,工作至此为止,以下便要开始‘小心求证’工作!”
侯剑平也向公孙璇投过一瞥又爱又佩目光,含笑说道:“公孙姑娘,求证比假设更难,你有何妙策?敬乞指教?”
公孙璇娇笑说道:“侯兄,你当真肯与我合作?听从我的指挥?”
侯剑平站起身形,向公孙璇深深一揖,正色说道:“公孙姑娘放心,侯剑平,永为不二之臣!”
这一句双关之语,侯剑平说时无心,但话出门之后,才发现语病,深恐恼了公孙璇,不禁俊脸通红,低下头去。
公孙璇倒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一轩双眉,向侯剑平含笑说道:“侯兄,你既然愿意听我指挥,我便初步拟定了今明天的两个计划。”
侯剑平见公孙璇未加嗔怪,赶紧恢复了正常神色,赔着笑脸,低声问道:“公孙姑娘,你今天打算怎样?”
公孙璇笑说道:“我们且去‘恶鬼峰’及‘恶鬼滩’左近走走,看看‘天魔派’,把侯兄旧业,发扬光大到了什么地步?”
侯剑平表示同意地,应声点头说道:“好,我们便走趟‘恶鬼峰’,但不知公孙姑娘的‘明天计划’,又是怎样打算?”
公孙璇道:“常言道:‘定法不是法’,‘明天’的计划,应该是根据‘今天’的收获,再复拟定。”
侯剑平道:“要不要等候杜兄一同前去?”
公孙璇因知杜丹是故意避开,遂摇头笑道:“他游兴颇浓,恐怕一时不会回来,我们不必等他了。”
侯剑平自然尊重公孙璇的意见,点头笑道:“既然不必等待杜兄,我们就走吧!”
公孙璇向他看了一眼,扬眉问道:“侯兄,你……你就这样去么?”
侯剑平略觉一怔,目注公孙璇道:“公孙姑娘此话怎讲?我……我应该怎样去法?”
公孙璇笑道:“如今的‘天魔别府’,原是侯兄旧业,侯兄似应略加改扮,暂时莫让那群穷凶极恶之辈,认出你是侯家少主才好。”
侯剑平“哦”了一声,含笑说道:“公孙姑娘顾虑得真是周到,但在‘天魔’群凶心中,侯家少主早死,加上十年久别,我已由孩童长为成人,纵有先父旧属,也不至于认识我了!”
公孙璇道:“侯兄之意,是觉得不必加以改扮?”
侯剑平投过一瞥含蕴深情的柔和目光,低声笑道:“我就这样陪侍公孙姑娘同行,已觉有点自惭形秽,若再改扮成不三不四样,岂不更唐突了你这位神仙人物?”
公孙璇白了侯剑平一眼,佯嗔说道:“侯兄怎么拿我取笑来,既然一别十年,音容已异,你便不加改扮也好。”
话完,两人便相偕步下“和合峰”向那“恶鬼滩”前缓缓走去。
举步之间,公孙璇忽又想起一事,向侯剑平叫道:“侯兄,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皇甫青’?”
侯剑平说道:“当然记得,那厮不是曾冒打我师门旗号,对公孙姑娘等,欲加暗算的么?”
公孙璇道:“侯兄不妨猜猜,那皇甫青是谁?”
这句话儿,问得有点没头没脑,侯剑平愕然说道:“皇甫青是谁?皇甫青不就是皇甫青么?”
公孙璇失笑说道:“皇甫青若是皇甫青,我还要你猜?这三个字儿只是化名,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侯剑平苦笑说道:“公孙姑娘,你问得太笼统了,人海茫茫之下,教我李赵张王,从何猜起?”
公孙璇嫣然笑道:“侯兄不必多费神思,我来告诉你吧,那皇甫青就是‘千面小天魔’轩辕斌!”
侯剑平略吃一惊,向公孙璇讶声问道:“公孙姑娘,你……你是怎样确定此事?”
公孙璇遂把“紫云厅”中,自己等弄巧成拙,几乎一败涂地的那段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侯剑平静静听完,双眉紧皱,默默不语。
公孙璇道:“侯兄,你……你在想甚心事?”
侯剑平皱眉说道:“我觉得那‘筱铁口’,和‘无影夫人’的身份极为可疑,正在试加盘算猜测。”
公孙璇流波笑道:“侯兄,你猜出端倪了么?”
侯剑平连连摇头,苦笑一声说道:“猜出端倪,谈何容易?我只觉得那位‘筱铁口’,定是位前辈奇侠,并与公孙姑娘有点特别渊源,才会不惮艰烦地,于一路上,对你不时关怀暗助。”
公孙璇点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但我除了母亲和恩师以外,根本别无渊源深厚长者,那位‘筱铁口’,究竟是……”
侯剑平在她沉吟之际,又复扬眉说道:“至于那位‘无影夫人’的言谈举措,却听来有点像是我庶母模样!”
公孙璇摇手叫道:“不是,不是,那位‘无影夫人’,决不是‘百年庵主’!”
侯剑平诧道:“公孙姑娘为何如此肯定表示……”
公孙璇接口说道:“我在见了‘无影夫人’之后,确实起过同样猜疑,但等见了‘百年庵主’之后,却又把这猜疑,完全推翻!”
侯剑平神色郑重地,目注公孙璇道:“为何完全推翻,公孙姑娘若以为面貌不对……”
公孙璇接口笑道:“我知道面貌可以由人力改变,或用精细面具遮掩,但侯兄真要忘了,你庶母‘百年庵主’,缺了一只手儿,那位‘无影夫人’却没有这桩缺陷!”
侯剑平叹道:“我是在想,倘若她一面以‘百年庵主’身份享名,一面以‘无影夫人’身份享利,岂不恰好符合了公孙姑娘所作的‘鱼掌得兼’推测?”
公孙璇正色说道:“此事关系你庶母的一生名节太大,我们务须于求证之际,特别小心,除非获得确切不移证据以外,决不可仪凭臆测,轻作结论!”
话方至此,目光偶然瞥处,不禁玉颊微红,赶紧偏过头去。
侯剑平见她神情有异,注日看去,却看见有一老叟,站在一座坟头之卜,正在解裤小便。
他瞥见此事,不禁剑眉双挑,朗声叫道:“这位老人家,太无礼了,你如此作为。岂非对墓中死者,大大不敬?”
那老叟便毕,束好中衣,笑嘻嘻地答道:“相公有所不知,我是故意如此……”
侯剑平“咦”了一声,悄向公孙璇道:“公孙姑娘,这老叟名叫侯义,也是自幼跟随先父的多年忠诚老仆。”
“既是你家老仆,侯兄不妨和他谈谈,但仍暂时不可透露身份,才比较容易听得真话。”
侯剑平点了点头,向那老叟抱拳说道:“请教老人家高名上姓?”
老叟笑道:“我叫侯义,相公,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侯剑平含笑说道:“在下姓平,贱名天仇,一向生长于川黔等处,与侯老人家,似乎尚是初见?”
侯义又对侯剑平细一打量,点头笑道:“平相公有何见教?”
侯剑于指着那座坟墓,向侯义问道:“这墓中所埋之人,是否侯老人家深仇……”
话犹未了,侯义便接门说道:“不单不是仇家,并且是我的多年同事老友。”
这“多年同事好友”语,听得侯剑平心中生疑,遂转到坟墓正面,欲想观看墓碑。但他心念才动,公孙璇却先已有了动作,目光一注墓碑,向侯剑平扬眉叫道:“平兄,墓中死者,名叫‘侯忠’,与这位侯义老人家,似乎是排行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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