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这偌大的厅堂之上,寂静得鸦雀无声,济济群雄,被大善人刚才一番充满鬼气的叙述,心里都暗有一种森森之感,又恰好一阵寒风,吹得灯烛摇摇,更增加了这场面的神秘感,那少女从头至脚,一缟如雪,连头上束发,都用的是素色丝巾,把这满堂的人,视若无睹,姗姗地走到这大厅之中,目光电射,全堂一扫。
大家都觉得这少女,美到了极处,艳到了极处,但也冷峭到了极处,柳眉带煞,凤眼笼威,两道眼神,亮如电,冷如冰,锐如刀,简直不敢和她目光相对,但大家又有一个共同感觉,好生面善。
再看大善人时,却混身抖颤。面带惊惶的,向那少女问道:“你……不是死在新房之内了!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少女用一种冷峻得不带一点感情的声音,答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片刻前是你的新姨娘,现在却变成了你的追魂太岁,要来追你这追魂太岁的一家之魂,新床上的无头尸体,是你的女儿,新房外的无头尸体,是你的儿子,就剩你这颗头,还不替我搬下来,要等我费事么?”
大善人阎飞闯荡绿林之时,杀人向不眨眼,心辣手狠已极,所以才得这追魂太岁之号,此刻面对大仇,虽目蕴凶光,却未见一点动静。
可是他那死党,也是结盟兄弟的风雷剑卫三山,却已沉不住气,排众而出,戟指少女叱道:“你这贱婢,在蓝田贫途落魄,卫二太爷因你尚有几分姿色,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带来此地,献与我阎大哥,娱他晚景,你也吃着不尽。”
“不想我卫三山,终朝打雁,反被雁儿啄眼,为我好友惹下这场大祸,我阎大哥究竟与你何冤何仇?及你这贱婢真实姓名来历,还不实说出来,再凭手下功夫,一决生死么?”
少女冷然道:“卫三山,十五年前,陕南龙驹寨内,大侠冷秋云一家七口,血债深仇,就是你与阎飞两个狗贼所为,天道好还,因果不爽,我正在到处搜寻你们不着,却被你这老贼带上门来,当年所为,扪心自问,难道你还想活?亮你的风雷剑纳命吧!”
卫三山一听少女提起十五年前龙驹寨内之事,心头猛的一震,他这时与少女相距近只数步,一声不响,一个虎扑式,双撞掌,照少女当胸便打,满以少女骤不及避,一招便可毙命!
那知他双掌才出,对面已杳无人影,心方一怔,脑后又传来那冰山似的声音道:“亮风雷剑!”
卫三山功力亦自不凡,耳听语音就在身后,蓦地侧头左视,身形好似向左盘旋,右手却用反掌阴打,打出一记劈空掌力,掌风过处,把左近的一席喜筵,打得桌散盘飞,但那冰山似的声音,仍然在脑后发出,并且更加深沉的道:“叫你亮风雷剑!”
卫三山觉得简直如遇鬼怪,自己两次发招,不要说是对方衣角,连人影全未看见,可见空手相敌,实在差得太远,遂伸手肩头,自己那双寝食不离,仗以成名的,斩金断铁罕见宝刃“风雷剑”,呛啷出鞘,一道蓝洋洋的光华闪处,余音绕绕,果然犹如龙吟虎啸,并还隐隐挟有风雷之声。
卫三山横剑当胸,左手剑诀一领,向白衣少女沉声喝道:“丫头,亮兵刃受死!”
白衣少女微微一晒,瞩目四视,瞥见那旁桌上,尚有一般象征多子多孙,早生贵子的饺子,未曾吃完,剩有数个,突然似有感触,秀目之中,隐蕴泪珠,并微微出神,往事如烟,在脑际一闪而过,不由斜视卫三山,陡地银牙微咬,目现神光,缓步而前伸左手三指,摄了一个饺子,转面对卫三山道:“老贼听着,十五年前,你先用这水饺下毒,害死我父母,然后仗你风雷剑和阎飞老贼的一对紫金钩,屠杀我兄嫂满门,如今报应临头,我就用这只水饺,向你索还当年血债便了。”
此话一出,慢说把个洋洋巨人卫三山,气得浑身发抖,连那随长眉笑煞前来的英俊少年,也在暗扯老头衣袖,低声道:“师父,那卫三山掌中风雷剑,似非凡物,这少女要用一只水饺伤敌,委实太过托大,弟子不知怎的,颇喜此女,少时若有危机,师父不要拦我出手相助。”
老头把眼一瞪,低声骂道:“你这蠢材,这少女身法武功,太过奇特,仿佛见过,此时我还想他不起,如我老眼不花,卫三山一只风雷剑,三招之内,准要脱手,那里用到你来相助。乖乖的坐在一旁,看热闹吧!”
少年闻言,噘嘴坐在一旁,心中总是不服,暗想这少女适才两次由卫三山头上纵过,轻功确似甚高,但卫三山亦是成名老贼,风雷剑法,驰誉关中,三招之内,要令他兵刃脱手,就是师父也未必能办得到,这白衣少女,看来顶多比自己大不上两岁,怎么样也练不到这种地步,师父偏又如此说法,不知何意,不觉有气闷,伸手撕了一条鸡腿,再看对方,变化已生。
风雷剑卫三山,今年五十四岁,闯荡江湖近四十年,一生中不知会过多少英雄,只在十年前,遭受一次严重挫折,这才随阎飞归隐秦渡,其实每年总还要远去豫鄂等地,做上两次没本钱的买卖,阴刁狂傲,向不服人,连阎飞与伏牛三杰,对长眉笑煞恭敬接待,看着都有些不忿不服。
这白衣少女,他先本未看在眼内,适才因为她提出当年豫南龙驹寨,大侠冷秋云之事,此事自己与阎飞二人,忘恩负义,内咎于心,怕少女将此事当众说明,太已难堪,这才冷不防地出招暗算,想把少女立毙掌下,以绝活口,不想少女身法诡异,两度轻功,盛气已余,且喜少女并未将当年鬼事,当众抖露,风雷剑出鞘后,心胆又壮,自忖以四十年精研的风雷剑法,再加上吹毛立断的宝刃威力,搏杀娟娟此女,当在十招之内!
谁知对方把自己这口风雷宝剑,简直看成烂铜废铁,拿起一个吃剩的饺子,竟对自己口发狂言,老贼素性阴沉,暗挫满口钢牙想道:你这女娃,真正该死,慢说是你,就是那长眉笑煞萧奇,对我这口风雷宝刀,也不敢空手相接,这真叫阎王注定三更死,决不留人到五更,鬼使神差,天让我卫三山除此心头隐患。心念刚罢,对白衣少女狞笑一声,左手二指,握住剑尖,往回一扳,果然宝刀不凡,剑尖竟被扳到与剑柄相接,卫三山左手猛地一松,铮然一阵龙吟,宝剑还原剑尖上。
蓝莹莹的光华,上下颤动,就在剑鸣未已,光华摇颤之中,卫三山长臂一展,风雷剑“金针度厄”,已如电光石火,点向白衣少女眉间。
但等白衣少女稍一闪避,立即进步沉剑,点咽喉,挂两胁。然后翻身剑化风雷剑法中绝招“平地风雷”,人起半空,剑光笼住对方身势,就这起手三招,大概即可了帐。
那知眼看风雷剑蓝光,点到少女眉睫,人还未躲,只是玉臂轻抬,似欲架剑,卫三山不觉暗笑,这女娃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饶你金钟罩及铁布衫,练到了十二成,甚至练成混元气,遇上这口风雷剑,等于白练,螳臂当车,岂非已经胜定,得意已极,风雷剑顺势下沉,她那一只皓腕,必然应声而落。
那知大谬不然,卫三山顿腕沉剑,那剑竟如在半空生根一般,丝毫不动,卫三山不由大惊,再看那少女时,只见她用右手拇食二指,捏住自己的风雷剑脊,两道冷雷似的目光,正朝自己注视,樱唇微启,说了声:“撤手!”
二指套剑,卫三山休说看见,连闻也未闻,这风雷剑对他何殊生合,如何肯舍,吐气开声,功贯右臂,嘿的一声,向后抽剑,那少女却原式不动,依旧右手一指钳剑,秀眉微竖,杀气已生。
卫三山尽力一抽,剑未撒动,已知无望,老贼太已刁恶,故作二次套剑,再一用力,猛地改后为前,舍剑松手一推,人却借这一推之势,凌空倒纵出三四丈,便想舍却阎飞不顾,独自逃命。
白衣少女真不防卫贼无耻至此,连这珍逾性命的风雷剑全都肯舍去逃走,被卫三山一夺一推,右足不禁往后倒退一步,不由大怒,方待下手,卫三山业已舍剑纵出,少女冷笑一声,左掌微扬,一道白光,电闪而出。
卫三山倒纵而出,身在半空,白光已到,连何物均未看清,便吃打中面门,栽倒在地,一动不动。
原来那道白光,正是那只吃剩下来的水饺,但自少女手中发出,却不殊一枚钢弹,此刻业已深嵌卫三山两眉之间,连脑袋全被打出。
众人见这白衣少女,内功竟已达到飞花摘叶,均可伤人的地步,一个个不禁襟若寒蝉,口呆目瞪。
那大善人深知盟弟卫三山一身轻功,也不过稍逊自己一筹,但那把风雷剑,削铁如泥,威力却在自己紫金钩之上,不料与这白衣少女动手,竟连招架之力全无,早就定下了第三十六计,逃生之计,这时乘卫三山中饺身亡,众人一乱,猛的跺脚飞身,往后堂便窜。
少女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阎飞动静,早已注意,见他纵身往后,轻叱一声:“无耻老贼,你还想走么?”手中风雷剑,向上轻抛,凌空掉转,剑柄向内,剑尖向外,玉掌轻推剑柄,飓地一声,一道蓝光,直朝阎大善人飞去。
大善人,脚未着地,风雷剑已到脑后,眼看就要溅血横尸,忽地从斜刺里飞来一根鸡骨,手劲倒也奇大,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当的一声,正好打在风雷剑剑尖之上,硬把风雷剑往左击偏二寸,“哧”地一声,剑锋过处,大善人左耳应剑而落,好个大善人,连头都不回,落地之后,一个转折,便自逃入厅后。
白衣少女眼见大善人逃脱,连追都不追,缓步拾起风雷剑,霍地转身面对中座老头,发话道:“晚辈前夜已曾飞叶传书,相告与老贼阎飞,有似海深仇待报,望老前辈勿加参预,不想依然出手,晚辈禀承先师遗命,不管任何巨恶神奸,深仇大怨,一击不中,除非日后再度相逢,此次便须放过,如今老前辈以一根鸡骨,使晚辈十五年茹苦含辛,顿成虚望,请教如何交待呢?”
说罢双目神光电射,柳眉微剔,一张宜喜宜慎的脸庞儿上,顿时笼罩了无穷杀气。
老头自白衣少女与卫三山动手,二指夺剑,一饺伤人,武功高得出奇,着实觉得这种手法大已熟悉,但无论如何,想他不起,正在沉思,少年鸡骨已出手,拦阻不及,知道已闯大祸,方自戒备,少女已然转面发话。
少女说到禀承师命,对任何敌人,一击不中,便须暂时放过之时,老头恍然大悟少女来历。已然想出,知道一个答应不善,立启强敌,自己素来玩世不恭,但此时却亦不敢卖老,刚自把手一拱,那少年已自霍然起立,朗声答道:“这位姊姊不要生气,方才那根鸡骨,是我打的,我叫司马瑜,和姊姊一样,与这阎飞老贼,有血海深仇,眼看他一家三口,两个小的已做了无头之鬼,老的又马上要死在姊姊剑下,心里一急,才把姊姊飞剑打偏了点,难道姊姊还不肯留一个老贼,让小弟一泄积怨么?”
司马瑜岸然卓立,宛如玉树临风,一席侃侃直谈,不亢不卑,嘴又来得甜,一连几声姊姊,叫得个白衣少女,一脸阴风杀气,化作了柳媚花娇,到后来竟被他说得盈盈一笑,这少女本来已美得够撩人,这会儿秋波一转,弧星微露,简直是倾国倾城。
等司马瑜把话说完,抿嘴娇笑道:“好兄弟,真有你的,姊姊不怪你啦,你姊姊十五年来孤身孑影,今天居然有了个弟弟,总得有点见面礼,这风雷剑给你吧,接住!”
玉手微扬,风雷剑化一道蓝虹,朝司马瑜当头射到。
好个司马瑜,见蓝虹射到,不要说是闪避,连眼都没有眨上一眨,直待剑挟寒风,掠耳而过,才轻舒猿臂,抄住剑柄把剑接到手中,摩挲把玩,爱不忍释,高兴得向少女笑谢道:“姊姊,谢谢你啦,受了这样厚赐,连姊姊的姓名还不知道,我看姊姊俏得象一朵花,凶得却象个罗刹,我就叫你俏罗刹罢!”
少女掩口失笑道:“俏罗刹这个外号,真是俏皮,也许以后我连真姓名都不用了,你和萧老前辈稍坐,姊姊向这些宾客们交待几句,再来详谈,你可知道你那根鸡骨,已经闯下大祸,那阎飞一逃,恐怕要引出两个隐迹多年的老怪,彼此敌忾同仇,少时还须周详计议呢!”
说罢,转身对一班宾客道:“先父姓冷名秋云,乃武当退引名宿,十五年前,阎飞与卫三山二贼,因采花伤人,致犯众怒,被武当门下群侠追杀,身受重伤,逃至龙驹寨附近,不支晕厥,先父归稳多年不知二贼细底,只道是江湖豪客,被仇人所伤,将其救回家中,并为之疗伤养息。谁知狼子野心,二贼伤病一好,问知先父乃武当名宿,竟起毒念,自知武功不敌,暗在水饺之中下七步断魂散,以致先父母中毒殒命,二贼又将我兄嫂侄儿,及两个姊姊杀害!”
“那时我方五岁,因玩耍失足,误坠山涧,二贼遍寻不着,方免一死,后为恩师所救,并传授武功,今日才冤冤相报,索债十五年前,一家七口血债!”
“现卫三山已死阎飞在逃,诸位高朋,素无恩怨,若有为阎卫二人不平,而欲见教者,自当—一奉陪,否则就请散去如何?”
白衣少女话完。一干宾客,多觉阎卫二人,忘恩负义,死有余辜,即有二三阎卫好友,也为少女绝世武功震慑,均默默无言,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