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方朔也不等诸轶凡话完,便自独笑说道:“重病虽然好治,奇毒也未必难医,你这位‘北海神医’会治重病,我这位‘北海神偷’却会医奇毒。”
诸轶凡目光注向怀中白衣少女,见她玉颊飞红,分明已到即将撒手尘寰的“回光返照”地步,遂皱眉苦笑说道:“老偷儿,这位姑娘业已魂游墟墓,你还在信口胡言,乱吹大气……”
盖方朔一跃出棺,揭开手中一只玉瓶瓶盖,把其中所贮色分金、碧、青、赤、黑的五粒梧桐子大小丹丸,送到诸轶凡面前,微笑说道:“诸老三,我怎会信口胡吹,这不是解毒圣药?”
诸轶凡讶然问道:“老偷儿此药何来?”
盖方朔含笑答道:“这就是我从‘勾漏独夫’欧阳彝身边,所得的彩头。”
诸轶凡闻言大喜,急忙从瓶中倾出那粒青色丹丸,先凑在鼻间,嗅了一嗅,便立即喂入白衣少女口中,拍开了所点“三元大穴”。
片刻过后,白衣少女不仅娇躯回暖,并发出低微呻吟,诸轶凡遂为她在“黑甜睡穴”上,略加按摩,使她沉沉入睡。
白衣少女颊浮甜笑,香息微呼,诸轶凡便捧着她,轻轻放在石上,脱下身着长衫,替她半垫半盖。
盖方朔负手旁观,不时从嘴角间浮现神秘微笑。
诸轶凡安置好白衣少女,把其余金、碧、赤、黑四粒灵丹,连同玉瓶,一并交还盖方朔,透了一口长气,含笑问道:“老偷儿,你就是为了这点贼赃,才如此大费苦心地装死避祸么?”
盖方朔点了点头,忽又纵到棺前,伸手从棺中拉起一具骷髅白骨。
诸轶凡恍然笑道:“老偷儿真有一套,你是从墓底挖了秘道,人藏棺下,尸在棺中,若是有人不信,挖墓开棺,见了这具骷髅,也只好深信不疑,颓然罢手的了。”
盖方朔叹道:“我又不认识那‘勾漏独夫’欧阳彝,直等发觉不该手痒,这次竞惹了蚂蜂窝时,却探出欧阳老魔业已派了他手下凶毒无伦的难缠魔女,来向我兴师问罪,我自忖这把老骨头,挡不起‘五毒苗刀’,遂只好忙中出此下策。”
诸轶凡先看了看在石上甜睡的白衣少女,然后转过头来,向盖方朔问道:“老偷儿,你既有‘勾漏独夫’欧阳彝的‘五毒苗刀’解药在手,却为何不早些取出?直等我急得无可奈何之际,才肯现宝,岂不是存心捉弄我么?”
盖方朔双眉一挑,纵声任笑道:“诸老三,关于这件事儿,你不仅不应该向我责询,还应该向我深深致谢才对。”
诸轶凡莫名其妙地,苦笑说道:“老偷儿,你讲不讲理?为何我受了你的捉弄,还要向你致谢?”
盖方朔日注诸轶凡,脸上浮出一种神秘笑容说道:“诸老三,我知道你自负才华品貌及一身神奇医术,出色武功,自然眼界太高,对一般脂粉裙钗,概难看得中意。但这位穿白衣的姑娘,却除了绝世武学,绝代容光之外,还具有比容光武学更难得的侠骨仁心,我在棺内看了,遂觉如此良缘,若不设法玉成,老天爷定要减去我几年寿算。”
诸轶凡听到此处,业已俊脸通红,剑眉微蹙:
盖方朔继续笑道:“我有了这种打算,遂故意迟迟出棺,等你软玉温香抱满怀,一再为她度气喂药,抱享艳福之后,才取出‘五毒苗刀解药’,替我这位未来弟妹祛毒续命。”
诸轶凡苦笑叫道:“老偷儿,我警告你,这些话儿,万不许再对旁人提起,尤其是这……”
盖方朔接口笑道:“诸老三,你不说我也明白,是不是:尤其是这位姑娘醒后,倘若羞了她时,你定不与我干休,甚至把我老偷儿真正变成死尸,装进棺材之内?”
诸轶凡拿他无法,只好皱眉说道:“老偷儿,你莫要高兴,‘勾漏魔女’共有四人,‘青衣恶煞’走后,也许还有什么‘碧衣恶煞’、‘赤衣恶煞’、‘乌衣恶煞’等,继续寻来,你难道能永远都睡在棺材底下,饱闻那朽骨黄土气味?”
盖方朔闻言,果然眉头立皱,发愁说道:“这确是一桩宛如附骨之疽的莫大麻烦,诸老三,你能不能施展妙技,替我开个方儿,治疗绝症?”
诸轶凡灵机一动,微笑说道:“这药方儿并不难开,但药引儿却得你自己去找。”
盖方朔扬眉间道:“诸老三快说,这药引儿是什么东西?”
诸轶凡笑道:“就是你贼性不改,贼手太痒,在析城山中,从我好朋友葛啸群身上偷来的那柄‘灵龙剑’!”
话完,遂把葛啸群奉命觅剑,准备克制“五毒苗刀”,大破“五刀邪派”之事,向盖方朔细说一遍。
盖方朔静静听完,皱眉问道:“你这侠义朋友葛啸群如今何在?”
诸轶凡微笑答道:“他与我同来鬼斧峪,向你索还‘灵龙剑’,但见了坟墓以后,我便猜出你多半诈死,力主开棺寻觅,但葛啸群兄竟执意不肯,声言纵然积怨如山,只要幽明一隔,也就万事全休,何必为了一柄剑儿,再惊动泉下枯骨?”
盖方朔听得感惭交进,双伸拇指赞道:“好气魄!好心胸!我有点愧对这位葛老弟了。”
诸轶凡失笑说道:“陶渊明说得好:‘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老怪物既然生惭,便应赎过,葛啸群兄索剑而来,拜坟而去,他西行未远,你何不倚仗你那头毛驴脚力,追上他奉还‘灵龙剑’呢?”
盖方朔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我去追他,一来奉还昔日所盗的‘灵龙剑’及金银珠宝,二来苗疆中蛮烟瘴雨,怪异极多,初次前往之人,定必逢无数艰难险阻!我仗恃旧游熟地,又有一两位隐居友好,可以求援,遇上事时,不妨暗助葛老弟一臂之力。”
诸轶凡静静听完,扬眉笑道:“老怪物好刁,好恶!你怎只说一来如何?二来如何?却不把三来如何?一并说出。”
盖方朔愕然说道:“我对葛老弟,还剑谢他,暗助酬恩,业已尽了人情,却哪里还有什么三来……”
诸轶凡截断他的话头,接口笑道:“三来你与葛啸群兄,同去‘苗疆’,仗恃他那一身绝世武学,做你护卫,便不怕‘勾漏独夫’欧阳彝派遣什么门下魔女,向你寻仇问罪,岂不比钻进坟墓,躲在死人骨头底下,大受闷气的笨蛋办法,强得多么?”
盖方朔把话听完,立即目闪神光,撮唇作啸。
诸轶凡蹙眉叫道:“老怪物莫要不识好歹,我对你所贡献的,是最最高明的无上妙策,你却这样鬼口叫做甚?”
盖方朔点头笑道:“诸老三,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所说之语,确属金玉良言,正在招呼我那驴儿,准备立刻启程,去追葛老弟呢!”
说话之间,他那头黑黑俊驴,业已闻得啸声,如飞而至。
盖方朔因蓄意诈死,细软之物均已带在身上,遂不再停留,飘登驴背,向诸轶凡挤眉弄眼地怪笑说道:“诸老三,我说走就走,但愿你天缘巧合,俊侣成双,我们等‘五刀派’开派大会,共荡群魔之际,再相见了。”
话完,一领驴缰,便向鬼斧峪外得得驰去。
诸轶凡朗声叫道:“老怪物,替我站住。”
盖方朔不敢不听,只好勒缰停蹄,回过身来,目注诸轶凡,苦笑问道:“诸老三,你发什么脾气?我所说:‘天缘配合,俊侣成双’话儿,虽似向你调侃,其实却是由衷所发的祝福之语,你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又要欺负我么?”
诸轶凡看他做出一副乞怜怪相,忍俊不禁地失笑说道:“老怪物怎么这样窝囊?我不是要欺负你,只因苗疆之行,除了有形强敌怪异以外,能够无形杀人的瘴疠更多,想叫你把我所炼的……”
盖方朔听到此处,接口呵呵笑道:“原来诸老三竟是好意,你莫非要把你所炼极具神效的‘诸葛解瘴丸’,送我一些?”
诸轶凡点头笑道:“老怪物,你休看我对于‘勾漏冷魂砂’的阴寒奇毒束手无策,但‘诸葛解瘴丸’却是苗疆人物视为比任何金银珠宝,珍贵万倍的续命圣药!此丸采药不易,炼药极难,我一共只有十丸,打算给你带三粒去。”
盖方朔静静听完,忽然捧腹大笑。
诸轶凡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起来,剑眉微蹙问道:“老怪物,你发疯了么?好端端地如此狂笑做甚?”
盖方朔一面拼命忍笑,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只青色玉瓶,向诸轶凡扬眉叫道:“诸老三,多谢你一番好意,要送我三粒‘诸葛解瘴丸’,但你哪里知道你所炼这种灵药,早就被我在谈话之间,顺手牵羊,不动声色地全数扒得来了。”
诸轶凡见自己所炼的十粒“诸葛解瘴丸”,竟已被这位“北海神偷”全数扒走,不禁窘怒交集,瞋目叱道:“老偷儿,你敢偷我东西,不怕我剥了你的皮么?”
盖方朔神色自若地,摇手大笑说道:“不怕,不怕,无论在事实上,或在道义上,我都不怕!因为在事实上,你若追我,我就策驴快跑,纵然你这位‘北海神医’武功比我强得多,但脚程却比我的龙种黑驴差得太远,真要不知自量,拼命穷迫,也不过只有多闻几个驴屁份儿,哪里能追得上我?把我这身贼皮剥掉……”
诸轶凡听了这些话儿,真所谓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但深知对方所说不谬,自己的轻功脚程,确难追得上龙种黑驴,遂只好一面忍气聆听,一面寻思有何妙策,能把这刁钻古怪的“北海神偷”好好惩治一顿。
盖方朔得意洋洋地,继续笑道:“诸老三,不要生气,这是在事实方面,我不怕你,何况在道义方面,我还有三大理由:”
诸轶凡气得几乎跳将起来,大怒叱道:“老怪物,你简直放屁!你偷了我的东西,还会有三大理由?”
盖方朔应声说道:“当然有三大理由,第一个理由为我,第二个理由为你,第三个理由是为了整个武林,你要不要听上一听?”
诸轶凡气极而笑地咬牙说道:“你说!你说!”
盖方朔摇头晃恼说道:“常言道:‘英雄最寂寞’,其实这句话儿,最最狗屁!因为英雄虽怕寂寞,常人又何尝不怕寂寞?譬如你这‘北海神医’,倘若遇不上病人,无法施展你素所自修的岐黄妙技,岂不大感寂寞,闷得要死?”
诸轶凡怒声叱道:“老怪物,你为什么不讲理由,光讲废活?”
盖方朔微笑答道:“这不是废话,这就是为我自己的第一点理由。因为我在坟墓中藏了好久,技痒无比,但偏偏毫无对象,总不能去偷睡
在我上面的那几根死人骨头,好容易才爬出棺材,遇上你这似明知神偷在侧,偏偏大而化之,不加提防的身怀灵药之人,我若再不下手,却怎生能过熬了多日的贼瘾?并怎生对得起我这‘北海神偷’四字?”
诸轶凡听得面含苦笑,连连摇头,盖方朔又复笑道:“第二点理由是为你,因为你本来打算送我三粒‘诸葛解瘴丸’,我却抢先下手,偷了十粒,我利用这区区七粒灵药,游侠‘苗疆’,若能从奇瘴毒疠中,多救一条人命,也就等于是替你多积了一份德行。自古善行有善报,由来积德裕儿孙,你今日多丢了七粒‘诸葛解瘴丸’,或许在将来与那位白衣姑娘结良缘以后,会连生七个儿子。”
诸轶凡被他调侃得剑眉双挑,怒火高腾,但却偏偏把这位“北海神偷”奈何不得。
盖方朔脸色一正,朗声叫道:“诸老三,在我说出第三个为了整个武林,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前,先请你摸摸身上,原先放这‘诸葛解瘴九’的玉瓶之处。”
诸轶凡无可奈何地如言一摸,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怀中仍有一只玉瓶。他慌忙取出看时,瓶中所贮,却是盖方朔从“勾漏独夫”欧阳彝身边偷来的“五毒苗刀”解药。
盖方朔哈哈笑道:“诸老三,我因为你在山东,用不着专解蛮荒瘴疠的续命灵药‘诸葛解瘴丸’,我去苗疆,也用不着‘五毒苗刀’的特殊解药。故而特意来个‘换日偷天’,这样一来,我可在苗疆的蛮烟瘴雨之下,挽救不少生灵,你也可在‘五刀派’的毒刀凶芒之下,为惨遭不幸的侠士英雄,消灾弭劫,如此做法,岂非正大光明?老偷儿要向你这宅心仁厚的‘北海神医’请教一声,我这三个理由,都还说得过去么?”
诸轶凡苦笑叫道:“老偷儿,算你会说,我不剥你的皮了。”
盖方朔坐在驴背之上,抱拳笑道:“多谢,多谢,老偷儿为了补报盛情,在这苗疆之行中,若是见了什么绝世珍奇一定顺手牵羊,带回送你。”
诸轶凡摇手笑道:“我又不是专收贼赃的窝家,谁稀罕你送什么东西?只奉劝老偷儿少犯赃瘾,莫要胡乱顺手牵羊,常言道:‘上得山多终遇虎’,总有一天会碰上顶头货色,把你的两只贼手砍掉。”
盖方朔哈哈一笑,对诸轶凡挥手道别,策着他那头龙种俊驴,驰向鬼斧峪外。
诸轶凡目送他身形杳后,把“五毒苗刀”的解药玉瓶揣在怀中,回过头来,向石上白衣少女看去。
白衣少女仍在酣睡,诸轶凡遂取出一瓶防毒药汁,擦遍双掌,然后方把地上那柄前古神剑拾起。
这时,剑上所粘“冷魂砂”,早巳全数坠落,但诸轶凡仍处事谨慎地用布巾蘸了自炼防毒消毒药汁,把整个剑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一面拭剑,一面辨识剑柄古篆,方知剑称“胜邪”,果是与“干将”、“莫邪”齐名的春秋神物。
诸轶凡由剑度人,知道这位美秀无伦的白衣少女,定然来历不凡,再想起自己适才替她接唇度气的旖旎风光,不禁俊脸飞红,耳根发热。
他微定心神,伸手为白衣少女悄悄一诊脉息,发觉因解药对症,所中寒毒早已全消,如今只是由于“黑甜睡穴”被自己细加按摩之故,正睡得香稳已极。
诸轶凡不知“青衣恶煞飘香蝶”马冰冰是否会去后重来,遂考虑,伸手把白衣少女拍醒。
白衣少女睫毛连动几动,霍然睁目,两道湛如秋水的绝美眼神,凝注在诸轶凡的脸上。
诸轶凡不知怎地,心中竟一阵腾腾乱跳,向这白衣少女赔笑说道:“姑娘,你剧毒已怯,且提口真气,流转周身,试探试探还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白衣少女翻身坐起,如言运气行功,细察脏腑四肢,觉得毫无不适,遂嫣然一笑,向诸轶凡称谢道:“那马冰冰炼得好厉害的毒砂。多蒙兄台相救……”
话方至此,忽然瞥见坟墓中的棺盖已开,不禁玉颊飞红,愧然叹道:“惭愧,惭愧,我虽然仗义出手,却仍未能保全了墓中枯骨,但这棺盖是怎样开启,莫非那马冰冰曾经去而复返过么?”
诸轶凡摇头一笑,遂把“北海神偷”盖方朔诈死避祸等情,向白衣少女略述一遍,说完并含笑问道:“姑娘上姓芳名,可否见告?”
白衣少女微笑答道:“我姓石,单名一个……”
诸轶凡因由泰山东来的这一路之间,与葛啸群极为投契,无话不谈,如今既听这位白衣少女姓石,目光再微注手中“胜邪古剑”,遂恍然大悟,接口笑道:“姑娘芳名,大概是一个‘玲’字,家庄太湖葛家堡中?”
石玲闻言,秀眉双轩,讶然说道:“兄台猜得不错,但我新出江湖,声名未彰,你却……”
诸轶凡知道她心中惊诧,遂赶紧接口笑道:“石姑娘不必惊奇,令师兄葛啸群,是我新交好友。”
石玲“哦”了一声,扬眉问道:“我葛师兄呢?他在不在山东地面?”
诸轶凡含笑答道:“葛啸群兄于半日前,还在这鬼斧峪中。但如今却已风尘仆仆,远下苗疆,恐怕追不上了。”
说到此处,蓦然想起一事,又向石玲含笑问道:“葛啸群兄说你们师兄妹二人艺成以后,是南北分途,江湖行道,但如今却怎这样凑巧,葛兄刚刚由北赴南,石姑娘竟也由南方跑到北方来了?”
石玲眉峰微蹙,应声答道:“我是特意赶来这山东地面寻找一人。”
诸轶凡笑道:“石姑娘是要找谁?我在这山东一带,人地较熟,或许可代为效力?”
石玲忽从一双妙目之内,电射神光地疑注在诸轶凡那英俊的脸庞上,正色说道:“我要找‘北海神医’诸轶凡,仁兄若能帮我找着此人,石玲定当结草衔环,感恩投世。”
诸轶凡想不到石玲竟是特来山东找寻自己,不禁一时窘住,俊脸微红地,未能立即答话:
石玲见他未答自己所问,顿时愁锁双眉,苦笑问道:“你……你……不认识‘北海神医’诸轶凡么?听说他是新近崛起武林的神医奇侠,在这北方一带,名头大得很呢!”
诸轶凡窘然笑道:“石姑娘,我就是诸轶凡,谬承武林友好,赠以‘北海神医’之号。”
石玲闻言,高兴得跳将起来,扬眉叫道:“诸兄,你既是神医,自然深怀侧隐救世之心,你……你肯不肯和我走趟广东罗浮呢?”
诸轶凡对于石玲娇美天真的绝代风神,看得好不醉心,自然不加拒绝点头笑道:“我愿意奉陪石姑娘一同前往罗浮之游,但不知……”
石玲接口说道:“诸兄何必再问,小妹风尘仆仆,远来相寻你这‘北海神医’,自然是求你大施回春妙手,替人治病。”
诸轶凡笑道:“我知道定是替人治病,但替谁治病?治的是什么病?石姑娘最好能事先见告,因为有些药物,罗浮未必能有,应该及早准备,或是沿途购办,才免得迁延时日,万一有所稽误。”
石玲蹙眉叹道:“救的是我义父‘大漠金雕’轩辕亮。”
诸轶凡失惊问道:“轩老前辈神功绝世,却生了什么病症?”
石玲妙目之中,泪光浮动,悲声答道:“我义父内功精湛,确已百病不侵,他是受了严重内伤,脏腑间受震太钜。”
诸轶凡听得越发惊奇地说道:“石姑娘,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但不知轩辕老前辈,是伤在何人手下?”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那柄“胜邪古剑”向石玲双手递去。
石玲嫣然一笑,接过“胜邪古剑”,插入鞘中,遂与诸轶凡立即南行,边行边说道:“我义父是伤在‘枉霄剑客’熊如古的手下。”
诸轶凡“咦”了一声,大为惊愕地说道:“栖霞剑客熊如古,为了一柄‘灵龙剑’,曾被‘析城五狼’囚禁多年,人俗技低,只是当代武林中第二、三流的人物。轩辕老前辈怎会神龙落困蚯蚓阵,麒麟伤在蝼蚁口呢?”
石玲扬眉说道:“倘若论起武功,自然一百个‘栖霞剑客’熊如古,也不是我义父的单掌之敌,我义父只因对他仁义,对我关怀,才落得身受重伤,魂……魂游墟墓。”
她说到后来,业已语音悲咽,引袖拭泪。
诸轶凡低声劝道:“石姑娘不要伤心,你且把当时情景,对我细说一遍。”
石玲点头说道:“我也略通医理,知道医家必须先望、闻、问、切,根究病源,才好对症下药,自然把罗浮所遭受的,对诸兄细加奉告。”
诸轶凡见石玲可能是因心悬义父,长途奔波,并又新中冷魂奇毒,以致在容光之上,略有憔悴神色。遂好生怜惜地取出一瓶灵丹递过,温言笑道:“石姑娘请先把这瓶具有宁神益元功效的灵丹服下,再慢慢叙述罗浮之事,好在漫漫长途,尽有时间说话。”
石玲异常感激地看了诸轶凡两眼,接过灵丹服下,略为运气行功,使药力流转周身,便自缓缓说道:“我义父领我南游各地,指点一切山川人物及江湖风险,途中并无重大事件发生,但到了罗浮山内的一处危崖之上,却与那‘栖霞剑客’熊如古偶然相遇。”
诸轶凡不愿使石玲一口气说得太长,过于费力,遂接口说道:“听说这位‘栖霞剑客’熊如古,在十来年前,曾与尊师葛老前辈,尊师母石老前辈结过梁子。”
石玲点头道:“十来年前,他在南京栖霞山中,欺凌我师父、师母之时,何等骄狂凶暴!但在罗浮山中,却已老迈不堪,并身有残疾患重病躺卧在绝望边缘,只剩奄奄一息。”
诸轶凡讶声问道:“熊如古在这种情况之下,却怎能伤了轩辕老前辈呢?”
石玲叹道:“千不该,万不该,我义父和我见了熊如古那副奄奄待毙情状,均动了恻隐之心,上前为他疗疾敷伤,服以自炼灵药,企图救他一命。”
诸轶凡皱眉说道:“难道熊如古就乘着轩辕老前辈替他疗伤治病之际,暗下毒手?”
石玲摇头答道:“当时熊如古神志未清,双方又未通姓名来历,哪里会有什么不测巨变?直等这位毫无心肝的‘栖霞剑客’服下灵丹,神气略振,双方说了姓名以后,他才出入意料地遂起毒心。”
诸轶凡摇头一叹说道:“这真叫‘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下。”
石玲喟然说道:“当时,熊如古听我们说出来历,遂招手请我们走近他的身前,说是他要请我义父向我师父、师母转达他对昔年栖霞旧事的歉疚谢罪之意。”
诸轶凡笑道:“轩辕老前辈是怎样回答?”
石玲说道:“我义父尚未答话,我便向熊如古表示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值一笑,等他伤病愈后,不妨小游太湖,做我师父、师母的座上嘉宾,双方把昔年旧怨,化解在举杯相敬之间。”
诸轶凡抚掌赞道:“石姑娘说得好,这种广阔心胸,方不愧侠义道中人物。”
石玲苦笑道:“但我语犹未毕,熊如古右手忽扬,崩簧已响,一筒‘七孔黄蜂针’,竟在两三尺外,向我面门怒射。”
诸轶凡“呀”了一声惊道:“七孔黄蜂针是极为毒辣霸道的有名暗器,又在这近距离发出,石姑娘却怎能逃脱劫数?”
石玲摇头叹道:“我当时确实大劫难逃,多亏我义父猝然之下,双掌齐出,右掌以阴柔巧劲,把我推跌出七八尺外,左掌以阳刚猛劲,把‘七孔黄蜂针’震得四散飞坠。”
诸轶凡表示赞佩,点头说道:“前辈功力及应变措施,果然令人……”
话犹未了,石玲便苦笑说道:“我义父虽拼力施为,救了我一条性命,但熊如古却就势滚来,把我义父的双腿抱住。”
诸轶凡愕然问道:“熊如古这算是什么招术身法?他把轩辕老前辈的双腿抱住做甚?”
石玲答道:“他既非拳招,亦非掌式,只是戾气忽腾,企图拼命而已!故而熊如古一把把我义父的双腿抱住,便往崖下滚去。”
诸轶凡道:“熊如古的心思太毒,轩辕老前辈双掌分发阴阳功劲,功力全注上盘,下盘自然欠稳,难免要着了他的道儿了。”
石玲点头说道:“诸兄猜得不错,我义父为了救我,功聚上盘,一时不及躲闪,遂被熊如古紧抱双足,双双翻下危崖,飞坠百丈。”
诸轶凡剑眉双蹙说道:“换了旁人,既失足于百丈崖头,必定粉身碎骨!但轩辕者前辈号称‘大漠金雕’,轻功绝世,或许尚有甚解祸消灾妙策?”
石玲答道:“我义父人到空中,神威突奋,先行功运双足,震断熊如古双臂,把他踹下深壑,然后仗恃绝世轻功,勉力提气,拼命斜飞,落向峭壁之间的一大块突石之上。”
诸轶凡目闪神光,点头赞道:“临危不乱,事急求全,轩辕老前辈的这种应变措施,确实丝毫不错。”
石玲苦笑说道:“我义父虽尽全力施为,但人已坠落下三四十丈,遂身受重伤,脏腑间受震太巨,晕死在壁腰突石之上。”
诸轶凡皱眉点头,石玲继续说道:“我见此惨变,自然心胆皆裂,遂设法把我义父缒落深壑,在壑下一位隐士家中借居调治。”
诸轶凡问道:“这隐士是谁?是不是‘梅花狂士’尹逋客?”
石玲连连点头答道:“对了,就是‘梅花狂士’尹逋客。他帮我悉心调治,保住我义父的性命以后,认为若想使他老人家完全复原,非走趟山东,把当世第一的‘北海神医’诸轶凡请来,大展歧黄妙手不可。”
诸轶凡听清经过,与石玲朝夕狂驰,赶赴罗浮,医治“大漠金雕”轩辕亮,一路之间,两意交投,爱心互苗。
葛啸群一觉醒来,发现身困在千条大小毒蛇的重围以内,不禁想起今夜正是“阴山蛇叟”呼延光,在井天坪所定约期的届满之际。
他方一恍然,耳中便听得呼延光所发那种阴森慑人的“嘿嘿”怪笑之声。
葛啸群循声注目,只见这位虽然名列“八大高手”,但却被江湖人物称做“魔中小人”的“阴山蛇叟”呼延光,正从一大排树木之内缓步走出。
呼延光走到距离葛啸群七八尺处,站定身形,狂笑叫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是何日?”
葛啸群傲然答道:“我怎会不记得,我们在泰山井天坪所订约期,恰好到此时届满。”
呼延光点了点头,脸上的狞厉神色忽然和缓下来,目注葛啸群,浮现起一丝阴笑,问道:“你既然记得约期已满,却有什么打算?”
葛啸群本就傲骨绝世,胆大包天,何况如今又想起“北海神相”陈靖宇所赠送自己“逢光莫惧,遇木须防,花开并蒂,苗山之阳。”等四句卦语,越发心雄胆壮地扬眉笑道:“约期届满与否,与我何干?我好端端地,何必要做甚打算?”
呼延光冷笑说道:“怎会无关?约期未满之前,我遵守诺言,对你毫发不侵,但如今约期既满,你再不乖乖听话,便将死无葬身之地。”
呼延光伸手一指围绕在葛啸群四外的无数毒蛇,阴森森地说道:“我让你被群蛇分尸,皮骨血尽入蛇腹,请问你的葬身之地何在?”
葛啸群大笑,说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想法,你所豢养的几条毒蛇,虽还略异寻常,但要使我葛啸群被啃吸尽全身皮骨血肉,却恐是痴人说梦。”
呼延光厉声说道:“是不是痴人说梦?你少时便知,我如今给你一个最后机会,希望你能识得厉害,善加选择,免得又使我手下多了一笔血债!”
葛啸群神凝气稳,不嗔不怒地含笑问道:“你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最后机会?”
呼延光颇为简单地应声答道:“献宝便留命,不献不留人!”
葛啸群故意怄他,向呼延光问道:“你这‘献宝’一语中的所谓‘宝’字,是指‘无字天书’?还是指‘赤芒化血刀’呢?”
呼延光以为葛啸群单独一人,已决非是自己的对手,何况更身困群蛇之中,必然心胆慑惧,意欲献宝留命,遂又复把神色放得略为和缓地含笑答道:“自然是指‘无字天书’,那柄‘赤芒化血刀’便送你算了。”
葛啸群笑道:“你相信不相信我生平不说谎话?”
呼延光点头答道:“我相信,因为你是轩辕老雕的义子,老雕儿有桩美德,就是生平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葛啸群双眉一挑,傲然笑道:“你既肯相信我的话儿,事便好办,因为你若想要‘赤芒化血刀’,我还可以考虑考虑,若要‘无字天书’,则毫无考虑余地。”
呼延光听出他语气不对,厉声问道:“你这‘毫无考虑余地’之话,却是怎讲?”
葛啸群拍拍腰间,应声笑道:“这理由极为简单,就因‘赤芒化血刀’现在我的腰间,‘无字天书’却不在我的身上。”
呼延光目射凶芒,皱眉问道:“你此话当真?”
葛啸群冷笑答道:“你方才已相信‘大漠金雕’轩辕亮的义子,生平决无谎语,如今却怎又对我的话儿产生怀疑?”
呼延光咬牙问道:“那‘无字天书’既不在你的身边,却在何处?难道是在华冰那……”
葛啸群听到此处,摇手笑道:“你不必扯到不相干的华冰身上,那‘无字天书’,不在任何人身边,是被我藏于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所在。”
呼延光冷笑几声,摇头说道:“我不相信。”
葛啸群微怒叱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言,你为什么不相信呢?”
呼延光厉声说道:“那本‘无字天书’,价值何等重大,任何武林人物,均对其视如珍宝,你怎会放心藏在别处?而不随身携带?”
葛啸群笑道:“我藏放别处,才会放心,带在身边,便无法放心。”
呼延光愕然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理由?”
葛啸群扬眉笑道:“这理由也极简单,就是我深知你对于这本‘无字天书’志在必得,念念不忘,只要约期一满,必会寻来,而我所行所止,也必被你暗遣灵蛇紧密监视,无法避免一战。”
呼延光“哦”了一声,目注葛啸群,冷笑说道:“你这傲慢小鬼,居然也会怕我?”
葛啸群神光满面,摇手笑道:“我不是怕你,而是怕贻祸于整个武林。”
呼延光方一诧然注目,葛啸群继续笑道:“武家对敌,必须知己知彼,我虽自负是年轻一辈中的出类拔萃好手,但若与你这等久负盛名的罕世高人相拼,总还要差上一些江湖经验及锻炼火候。”
呼延光点头说道:“不错,你这娃儿,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葛啸群心情平静,神凝气稳地说道:“何况,你善豢养各种毒蛇,久而久之,便人与毒蛇同心,甚至于人的心肠比蛇还毒!表面上虽说‘献宝便留命,不献不留人’,其实我若把‘无字天书’献出,也决难逃得了今夜之劫!”
呼延光怪笑问道:“你这种推断,有根据么?”
葛啸群微笑答道:“这是常识,无须根据,譬如你捉到一条如今因气候未成,你尚能制,但一旦飞腾变化以后,反能制你的小小神龙尾巴,肯不肯放龙归海?”
呼延光从脸上浮现起一丝阴笑,点头说道:“又被你分析对了,我不是傻瓜,不会听凭你再在我手下逃脱,得成气候,飞腾变化。”
葛啸群目闪神光,扬眉笑道:“我看透这种非拼不可情况,故早把那本‘无字天书’觅地藏放,因为若被你这‘魔中小人’获得,参悟出书中妙诀,武林人物必将尽被你奴役,祸贻天下。”
呼延光目中乱射厉芒,狂笑说道:“你设想得倒颇周密,但却忘了顾虑一件事儿,就是你若把‘无字天书’带在身边,好好献出,我心情高兴之下,必会使你死得舒服爽怏一些,如今……”
葛啸群接口笑道:“如今你大概想先倚仗武功,把我制倒,然后再令群蛇肆虐,一口一口地慢慢啮嚼我的血肉皮骨,逼我说出那‘无字天书’的藏放所在。”
呼延光双眉一挑,哈哈大笑说道:“小娃儿,你真聪明,猜测得丝毫不错。”
葛啸群冷笑说道:“你这种想法,决办不到,又等于痴人说梦。”
呼延光厉声叫道:“为什么办不列?你以为我制不倒你?”
葛啸群探手腰间,一抽一抖,抖出那柄“赤芒化血刀”来,横持手中,仰天狂笑说道:“这是‘勾漏独夫’欧阳彝五柄奇毒苗刀中的‘赤芒化血刀’,只要微破人肤,顷刻间全身皆化脓血,葛啸群既明此刀在手,立意与你拼命恶战,斗得了时,自然全力求生,一到不敌之际,我便宁愿在刀下自尽,也不愿在蛇口熬刑,纵令你呼延光心机绝世,本领通天,也阻不了我横刀一刎。”
这一番话儿,当真把这位狠毒无伦的“阴山蛇叟”呼延光听得默默无言,双眉深蹙。
葛啸群哈哈大笑说道:“说到如今,可以作桩结论,就是你若想杀我葛啸群,定可如愿,若想获得‘无字天书’,却如举海登天,挟山入地,难上加难,何况葛啸群成竹在胸,今日纵遭劫数,也会向你索上个相当代价。”
呼延光狞笑说道:“不管你怎样死法,反正是死定了!我还会与死人做生意,付给你什么相当代价?”
葛啸群手中精芒如血的刀光一闪,扬眉狂笑说道:“蛇!我要索取的相当代价是蛇!‘阴山蛇叟’杀我,我杀‘阴山蛇叟’之蛇!葛啸群有我师父、师母及义父所传的一身武学,再加上这柄‘赤芒化血刀’,足可从你费尽心血所豢养的千条毒蛇之中,杀掉九百开外。”
呼延光闻言一怔,葛啸群又复笑道:“你不要怔!你若撤蛇阵,我便拼力脱身,有了这柄‘赤芒化血刀’在手,你未必拦得住我,你若不撤蛇阵,则在葛啸群精疲力尽,横刀化血之前,必已蛇血如诲,蛇尸如山。”
这些话儿,听在呼延光耳中,竟把这位素以凶狡狠毒出名的“阴山蛇叟”,弄得有些进退两难,哭笑不得。
因为葛啸群所说的,全是老实话儿,其中决无半点夸张,换句话说,就是他可以说出,便可做到。
呼延光不免踌躇起来,暗想今日若想杀死葛啸群,固必如愿,但“无字天书”却仍难到手,而所豢养灵蛇,也将在对方的“赤芒化血刀”下死伤殆尽。
“无字天书”自是自己誓必获得之物,而这大群毒蛇,也是与自己的威名厉害息息相关。
自己虽精豢养之术,但要把这种凶狂狠毒的冷血爬虫,教练成随意指使程度,亦将大费心力。
何况,寻常蛇儿,威力不够凌厉,异种毒物,却又罕世难觅。
呼延光所豢养蛇群,曾遭两次大厄,第一次是在与“大漠金雕”轩辖亮,互相恶斗的六盘山前,第二次是在设有百棺的太湖葛家堡内。
经过这两次大厄,呼延光所喜爱最狠辣、最听话的几种罕世毒蛇已将死绝!好容易才利用十年岁月,略加调教补充,但极为显然,已比昔日大为逊色。
如今,又要面临一次浩劫,而群蛇在这第三次浩劫之中,所遭劫数程度,无可讳言,定比第一次与第二次的所加总和还要更惨更重。
呼延光满面尴尬神色正自蹙眉深思,蓦然间,血虹电舞,惨叫连连,蛇群乱成一片。
原来葛啸群既看出“阴山蛇叟”呼延光业已有点色厉内荏,又等得不大耐烦,遂挥动“赤芒化血刀”,向距离自己比较近的群蛇之中,攻出了一招“长虹贯日”
名家绝学,已自不凡,何况葛啸群手中兵刃,又是“勾漏独夫”欧阳彝所欲仗以开派,与群豪争霸的“赤芒化血刀”,自然威力更强,使群蛇无法抗拒。
刀光过处,蛇血如雨,所伏诛的蛇儿之中,又有一两条正是呼延光极为珍视的罕世毒物。
当前群蛇一死,后面群蛇便自纷纷逃窜。
这些毒蛇,都是悍恶绝沦,憨不畏死凶物,它们所以纷纷逃窜之故,并不是惧怕“赤芒化血刀光”,而是惧怕葛啸群身边那粒对蛇虫之类,具有克制奇效的“押忽大珠”。
葛啸群正欲挥刀痛歼丑类,忽见当面群蛇业已全数逃开,使围住自己的蛇阵之上,出了一个缺口。
他忘了华冰所赠的“押忽大珠”,具有克制各种奇毒蛇虫灵效,竟聪明过度地怀疑是呼延光引诱自己突围,又要借机施展什么其他毒计。
葛啸群想得过头,却入了鹰道,呼延光却心中雪亮,双眉深蹙。
他久拳养群蛇,熟悉蛇性,知道这些群蛇纷纷逃窜之举,定是葛啸群身边尚有什么克蛇异宝!
葛啸群手中持有“赤芒化血刀”,已足使群蛇惨遭重劫,再若取出什么克蛇异宝,则情势之糟,更必不堪想像。
呼延光看清情势,厉害顿明,心中拿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退一步主意。
他主意既定,立即厉声叫道:“葛啸群,你莫要自取灭亡,赶紧收刀住手。”
葛啸群正自作聪明,拼命猜想呼延光为何把蛇阵开放一个缺口,诱使自己突围?而又偏偏猜不出所以然来之际,听了呼延光此话,遂收势回头,横刀护胸,向这“阴山蛇叟”扬眉问道:“呼延光,你有什么话呢?”
呼延光一阵嘿嘿阴笑说道:“英雄自古最怜才,我看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一身造诣,委实不忍心让你活生生地被群蛇啮骨而死。”
呼延光毕竟者奸巨猾,这几句话儿,说得多么巧妙,既替自己留下身份,又使葛啸群听得好不舒服。
葛啸群果然“咦”了一声,含笑说道:“老虎会吃素?强盗会发善心?这真是我意想不到之事。难道你竟肯撤去蛇阵,让我走么?”
呼延光点头说道:“我让你走,因为我一来怜才,二来怜蛇,认为你说得丝毫不错,今日我若定欲逼得你横刀自尽,必须付出我那所豢养的群蛇,几乎尽数伤亡的惨重代价。”
葛啸群笑道:“你知道我向不虚言就好,反正葛啸群立意以身殉道,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打,我又何惧你这群蛇大阵?”
呼延光哈哈大笑,举手一挥,葛啸群旁身外群蛇纷纷散去,隐入林水草石之内。
葛啸群大出意外,愕然叫道:“你……你真放我走?”
呼延光纵声狂笑说道:“怜才纵敌,怜蛇撤围,我有了这两种念头,为什么不肯放你?但呼延光话要说明,今日虽放。来日不放,下次江湖相逢,我呼延光却未必再会起怜才之念。”
葛啸群见呼延光果然不再对自己发难,遂颇觉侥幸地举步向前走去。
但他才走两步,突然驻足回身,扬眉叫道:“呼延光,我不愿就这样走!”
呼延光心中微吃一惊,但脸上却装出愕然神色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这样走去?”
葛啸群朗声答道:“大丈夫不应轻受人恩,我今日已分明必死,忽然无恙脱身,岂不是捡了个莫大便宜?”
呼延光苦笑说道:“你既知捡了便宜,便该满足,难道真所谓捡了便宜还卖乖么?”
葛啸群摇头笑道:“我不是捡了便宜还要卖乖,而是不愿意接受这种便宜。”
呼延光听不懂葛啸群的语意,只好皱眉问道:“你认为怎样才算是不曾接受便宜?”
葛啸群俊目中神光电闪,答道:“这办法太以简单,我只要付你一点代价便了。”
呼延光大觉意外地,苦笑说道:“付我代价?你以为我是贪财好货之人?你认为你自己这条小命,又值得多少金银珠宝?”
葛啸群轩眉大笑说道:“你虽不贪财,却必然好货!至于我这条小命,则有时会贵于百斛明珠,有时会贱于一粟。”
呼延光听得茫然,问道:“既然如此,你所欲付的代价,却是如何付法?”
葛啸群笑道:“我不但有办法付,并且会付得绝对公平。”
呼延光听出兴趣,点头怪笑说道:“你说,你说,我倒要看看你替你这条小命,定了个什么样的公平代价?这代价又是如何付法?”
葛啸群微笑说道:“常言道:‘树从根脚起,水由源处流’,你是为了那本‘无字天书’,才对我留难,我如今把‘无字天书’的藏处告诉你,岂不是绝对公平的相当代价?”
呼延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双耳,讶声问道:“你……你竟肯把藏放‘无字天书’的所在,告诉我么?”
葛啸群剑眉双桃,点头笑道:“大丈夫话出如风,便当遵信守诺,我定把‘无字天书’的藏处告你,但却非直接相告,而是间接相告。”
呼延光皱眉问道:“什么叫间接相告?”
葛啸群微笑答道:“就是我把那‘无字天书’的藏放之处,说成隐语,让你去慢慢猜测。”
呼延光闻言,不禁心中一喜,因为自己生平最爱猜谜,是个猜谜专家,昔年上元灯节,小游扬州,曾猜中无数巧谜,震动那座江左名城,获得极多奖品。
如今,葛啸群竟要把“无字天书”藏处,制成谜语令猜,自然喜心翻倒地,连连点头说道:“好,你这种付出代价方式,果然绝妙,我愿意自凭智力,猜上一猜。”
葛啸群忽然满面神光,正色说道:“呼延光,明人不做暗事,我在说出谜语之前,先要告诉你,在这谜语以内,可能会含有一项莫大阴谋,究竟愿否接受?由你自行决定。”
呼延光愕然说道:“这又是希世奇谈,谜语中还会有什么莫大阴谋?”
葛啸群笑道:“这道理确实有点玄妙,我不妨解释一下,因为那本‘无字天书’,是你梦寐以求宝物,得失之间,关系太重,你若能猜出谜语,自可称心如愿,但万一无法参透玄机,却决不死心,必将朝夕苦思,百事俱废,形容渐渐憔悴,甚至于会把半世名头,一条老命,都交代在这谜语之上。”
呼延光静静听完,点头笑道:“你这娃儿,既极聪明,又颇光明,说得确实有理,但我愿意接受这种猜谜挑战。”
葛啸群笑道:“你愿意接受?你不后悔?”
呼延光发出一阵震天狂笑,说道:“小娃儿,你太看扁我了,呼延光生平做事,从来就不知道有‘后悔’二字。”
葛啸群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好,我把谜语告诉你,那本‘无字天书’是被我藏在‘泉冷之处’。”
呼延光听了“泉冷之处”四字后,便立即凝神静静思索。
葛啸群见状,不禁心中好笑,暗想自己这“泉冷之处”四字谜语,出得几乎毫无迹象可寻,对方如何据以猜出“无字天书”的藏放所在?看来呼延光已上恶当,非把这老怪物折磨到心力文瘁的地步不可。
他正自呜得意之际,呼延光却双目一张,精芒电射,纵声哈哈大笑。
葛啸群悚然一惊,因为呼延光这阵哈哈大笑之中,极为明显地充满了得意味。
他皱眉问道:“呼延光,你疯了么?这样狂笑做甚?”
呼延光哂然答道:“你何必明知故问,我这样得意狂笑,自然是业已把你的谜语猜透。”
葛啸群摇头冷笑道:“绝不可能,你便有通天智慧,也无法参进我的谜中玄机。”
呼延光异常得意地扬眉笑道:“不错,你把那‘无字天书’藏得极好,这谜语更出得极妙!我虽自负为猜谜专家,也最少要揩上三年两年才或许会摸得出一些迹象?”
葛啸群道:“既然如此,你如今便这等得意狂笑做甚?”
呼延光笑道:“因为我想起了一句俗语,说得委实太妙,就是‘解铃原是系铃人’。”
葛啸群嘴角微撇,哂然说道:“这句‘解铃原是系铃人’,与我们猜谜,有何关系?”
呼延光怪笑说道:“怎么没有关系?是你出的谜语,也是你给我的解答谜底的灵机,岂非‘解铃原是系铃人’么?”
葛啸群怒道:“你简直信口胡说,我怎会给你什么解答谜底灵机?”
呼延光扬眉问道:“你方才是否说过‘树从根脚起,水由源处流’之语?”
葛啸群点头答道:“我虽说过这两句话儿,却与你参详谜底之事,有何关涉?”
呼延光满面得意神色地微笑说道:“我由你‘树从根脚起,水由源处流’之语,想起了两副名胜对联。”
葛啸群心神一震,勉强保持镇静,向呼延光问道:“什么名胜对联?”
呼延光笑道:“杭州西湖的冷泉亭上,悬着两副对联,第一副是问话口气的‘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第二副则是答话口气的‘泉自源头冷起,峰从天外飞来’。”
葛啸群听得暗叫不妙,但仍哂然说道:“这两副对联,知者甚多,你纵然记得,又有什么值得卖弄之处?”
呼延光目注葛啸群,怪笑说道:“葛啸群,你不必心慌,也不必假作镇静,我精于猜谜,自能抽丝剥茧,触类旁通!既然‘泉自源头冷起’,则你所出‘泉冷之处’谜语的谜底,岂不是‘源头’两字?”
葛啸群“哼”了一声说道,
“就算你猜得有理,但从四海八荒,三山五岳之间,要想寻找‘源头’,却自多如牛毛,你又知道哪个‘源头’,才是我藏放‘无字天书’之处?”
呼延光微笑说道:“这话虽然不错,但你‘树从根脚起’一语,却再度启发了我的灵机,使我猜出你把那本‘无字天书’,出人意料地,根本不曾带出井天坪,仍然藏放在寒泉急漩之内。”
葛啸群万万想不到这“阴山蛇叟”呼延光,竟能这样敏捷地参透了自己所说谜语中的玄机,不禁悔恨交迸,木然呆立。
呼延光见了葛啸群这副神情,越发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遂得意万分,纵声狂笑说道:“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要再走一趟井天坪,利用所豢养的‘分水灵蛇’,在那寒泉急漩之中,捞取‘无字天书’,葛啸群,多承你指点盛情,我呼延光谢谢你了。”
语音方了,身形便腾,四外群蛇也均纷纷蠢动,只见一条人影,带着千条蛇影,声势慑人地狂驰而去。葛啸群痛悔不及,欲哭无泪,只得仰天长叹一声,顿足自语说道:“呼延光此去,必然寻得‘无字天书’,倘若练成绝艺,从此无人能制,流毒武林!则葛啸群纵碎骨粉身,亦复难辞罪责。”
自语至此,愧悔更深,葛啸群居然渐萌死念,要想伸手自拍天灵,来向整个武林谢罪。
但谁知就在他死念才萌,尚未见诸行动之际,突然听得身后峭壁之上,传下了一片歌声。
这歌声极清朗宏亮,唱的是:“获之何喜失何忧?费尽心机妄企求;
无字天书真奥妙,谁知难得觅源头。”
葛啸群听得歌声,方欲回顾,当空人影一闪,面前业已站着一位神态倏然出尘,身着宽袍博带的白衣中年秀士。
此人年岁,看出四十有余,五十不到,但那副淡然高华的神情风度,却宛如天边古月,峰顶苍松,令人一见之下,便会生出一种油然起敬的感觉。
葛啸群大吃一惊,暗忖这位白衣中年秀士,是何来历?自己见过不少武林高人,慢说刚刚驰去的“阴山蛇叟”呼延光,不足比拟,便是“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甚至于连义父“大漠金雕”轩辕亮算上,在风华气宇方面,也要比这位白衣中年秀士微逊一筹。
他正在惊疑,那白衣中年秀士却已微笑说道:“‘阴山蛇叟’呼延光,是当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凶神恶煞,葛老弟能对他丝毫无惧,真属难能可贵,怎么眉宇间反倒有些含忧不豫神色?”
葛啸群抱拳为礼,躬身说道:“听前辈这等说法,定已看清了适才事情。”
白衣中年秀士点头笑道:“我恰好在这峭壁半腰小憩,不仅看得明明白白,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然怎知道老弟姓氏,是叫葛啸群呢?”
葛啸群赔笑说道:“葛啸群尚未请教前辈的尊名上号,是怎样称谓?”
白衣中年秀士微微一笑说道:“山野之人,不用名号已久,我姓竺,并比老弟略为痴长几龄,老弟请叫我‘竺先生’便了。”
葛啸群为示恭敬,遂略去“竺”字,只称“先生”,苦笑道:“先生既然看清适才之事,则‘阴山蛇叟’呼延光获得‘无字天书’之后,倘若练成绝艺,流毒武林,无人能制时,岂非全是葛啸群轻狂浅薄,妄自卖弄聪明所造的罪孽?”
竺先生播头笑道:“葛老弟,我的看法恰好与你相反,你认为你是造了罪孽,我却认为你是积了功德。”
葛啸群愕然问道:“先生此话怎讲?葛啸群功德何在?”
竺先生向他看了一眼,面带春风,微笑说道:“葛老弟,你以为那‘阴山蛇叟’呼延光,定能在‘无字天书’之上有所收获?”
葛啸群应声答道:“那册‘无字天书’,确实被我藏在泰山井天坪的寒泉急漩之下,呼延光既已参遇,他又豢养有什么‘分水灵蛇’,自然会把这册武林秘藉搜去。”
竺先生静静听完,向葛啸群含笑说道:“葛老弟,我在评论你功过之前,想先向你说链故事。”
葛啸群躬身说道:“先生请讲,葛啸群洗耳恭听。”
竺先生在方青石上坐了下来,微笑说道:“我方才听你和‘阴山蛇叟’呼延光谈到西湖冷泉亭的对联,觉得一个会想,一个会猜,委实颇有趣。”
葛啸群俊脸通红,苦笑说道:“葛啸群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想不到呼延光竟是个猜谜能手,见闻又颇为渊博,以致被他参透……”
话犹未了,竺先生便摇头笑道:“葛老弟,你说错了,呼延光并未参透什么,他只是向牛角尖中钻得更深一些而已。”
葛啸群皱眉说道:“晚辈愚昧,听不懂先生话内玄机?”
竺先生缓缓笑道:“葛老弟,西湖冷泉亭上,第一副问话口气的对联是‘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第二副答话口气的对联是‘泉自源头冷起,峰从天外飞来’……”
葛啸群接口说道:“第二副对联,答得颇为俏皮洒脱,呼延光也就由‘源头’二字之上,激发灵机。”
竺先生摇头笑道:“俏皮无用,洒脱也未能搔到痒处,我请问老弟一声,‘泉自源头冷起’一语中的‘源头’究竟何在?‘峰从天外飞来’一语中的‘天外’又属何指?”
葛啸群被对方问得愕然无语,怔了片刻,方自笑道:“先生认为应该怎样答法才对?”
竺先生微笑说道:“用不着我答,业已有人作答,大概葛老弟和呼延光,均不知道西湖冷泉亭上,尚有第三副有关对联。”
葛啸群扬眉问道:“请教先生,这第三副有关对联,是怎样写的?”
竺先生面含微笑吟道:“这第三副对联是‘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
葛啸群“呀”了一声叹道:“这‘冷时冷起’,及‘飞处飞来’之语,答得果然绝妙,并深深含蕴禅机。”
竺先生笑遒:“泉自冷时冷起的语内掸机,恰好适用于‘无字天书’一事,葛老弟是绝顶聪明人物,只消仔细想上一想,便可知道我说你只有功德,决无罪孽的用意所在了。”
葛啸群低头把这“泉自冷时冷起”六字,细一推敲,果然灵机忽动,扬眉叫道:“先生,既然‘泉自冷时冷起’,莫非那册‘无字天书’之上,根本就没有字么?”
竺先生点了点头,微笑说道:“葛老弟猜得对了,你师父葛文钦,师母石珠娘,只能算是第二次利用‘无字天书’传说,骗得武林大乱的聪明人……”
葛啸群听到此处,失惊接口说道:“照先生这等说法,莫非那册‘无字天书’之上,载有十三种神奇武学一事,本来就是虚无飘渺的妄构之语?”
竺先生道:“老弟既已豁然贯通,便应该知道纵令‘阴山蛇叟’呼延光去往井天坪,从寒泉急漩中取得那册本来无字的‘无字天书’,也不致造成什么罪孽的了。”
葛啸群内心一宽,眉宇立展,又向竺先生抱拳笑道:“先生,纵然‘无字天书’之上本来无宇,不致被呼延光得去练就绝学,为虎添翼地酿成罪孽,但葛啸群‘功德’二字,又复怎解?”
竺先生含笑说道:“所谓‘功德’,是无形而非有形,因‘阴山蛇叟’呼延光的一身功力,相当高明,我们若想胜他,虽不甚难,若想除他,却不甚易。何况他又豢养有无数毒蛇,一旦横行起来,不知要有多少武林豪雄遭受劫数!如今,老弟使他获得那册本来无字的‘无字天书’以后,呼延光必然觅地闭关,潜修苦参,越是参详不出,便越是不肯服气!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炊’,等他真正悟透天书无字,而准备再度出世为祸之际,一来枭雄已老,二来老弟这等少年英侠的各种学艺也已成热,除他自然容易得多,他不过是以他之命,成你之名罢了。”
这番议论,好不透彻精辟,听得葛啸群对这位神仪高朗的竺先生,格外增加了几分敬佩。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