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路所遭所遇,自难并述,笔者暂按下葛啸群、姬玉花的中右两路,先行叙说盖方朔在左面林中的尴尬情状。
盖方朔入林不远,便看见一株巨树的枝桠之间,放着一具铜鼓。
这具铜鼓,毫未设法藏匿,竟光明正大地放在巨树枝桠之间,倒使盖方朔未敢轻动,心中好生担心。
因为,盖方朔是老江湖,他知道这是对方故意让人容易发现,则不是鼓上便是树上,一定装置有极为厉害的惊人埋伏。
盖方朔在目注铜鼓,心中盘算之际,忽然听得“咚咚咚”的鼓声三响。
这鼓声是从中路传来,换句话说,也就是葛啸群已寻着了一具钢鼓。
盖方朔经此鼓励,雄心立起,他用丝巾裹手,纵上巨树枝桠,把那具铜鼓轻轻抱下。
树上鼓下均未有意料中的厉害埋伏发作,盖方朔遂认定是鼓上涂有什么容易发作的特殊毒药。
但经盖方朔仔细察看,甚至于仔细闻嗅之下,终于把自己的理论完全推翻,证明鼓上无毒。
盖方朔大为惊诧,但一时也猜不透对方用意,只好“咚咚咚”地击鼓三响,遥向葛啸群、姬玉花等报告讯息。
重往前行,忽听右路林中也传来三声鼓响,遂知姬玉花也安安稳稳地寻着了一具钢鼓。
盖方朔越发惊奇,暗想鼓声九响,分明业已获得三具,只要每人再获得得一具铜鼓,便超过半数,赢了赌注。
赤龙真人在出这题目之时,神情显得异常险刁,分明藏有鬼计,但直到现在,其奥妙之所在仍使人无法摸索。
盖方朔空自拼命思索,他却哪里想得到自己业已深入奇险,性命难保。
原来“落魂教”的“双龙四鬼一枝花”中,除了号称“一枝花”的“冰心天女”花如梦与“毒龙公主”姬玉花结为姊妹,情谊极探以外,其余“四鬼双龙”,均对毒龙峒的富裕财物,甚至姬玉花的天姿国色,颇为垂涎,故而暗在毒龙峒中,收买了无耻的苗人,作为奸细。
“金环恶鬼”姬拉暗发“桃花毒瘴”之举失败后,便获得奸细密告,知道有人以竹枝传警,才使姬玉花等有所防范。
“天机恶鬼”杜无蒙智计素绝,闻报之下,遂取过一根竹枝,在竹枝上刻了“遇林入林,见鼓击鼓”八字,命人乘姬玉花等离峒赴约之际,冒充隐形怪人,把竹枝掷过。
姬玉花等,哪里想得到先后两根竹枝的来路各异,竟是一友一敌,遂拼命把这“遇林入林,见鼓击鼓”之语,记在心头,奉为圭臬。
如今,他们连胜之下,本已微生懈意,再遵从“天机恶鬼”杜无蒙的指点,业已“遇林入林”,更复“见鼓击鼓”,怎会不险象横生,危机顷刻?
眼前,又是一具铜鼓。
这具钢鼓,摆得更妙,就摆在一株合抱巨树之间。
盖方朔认为对方有意椰揄,不禁心中微怒地举起手来,便在铜鼓上敲了三记。
“咚咚咚”……“哼哼哼”……
“咚咚咚”是铜鼓之声,是从合抱巨树之前发出。
“哼哼哼”是冷笑之声,是从合抱巨树之后发出,
盖方朔听得冷笑之声方自一惊,一条人影已从合抱巨树之后电疾闪出。
这人影动作太快,才一出现,便向盖方朔挥掌猛击。
盖方朔来不及答话,来不及分辨,更来不及招架闪躲,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被打得头昏眼花,口吐鲜血,晕仆六七丈外。
中路的葛啸群因听得盖方朔又已击鼓三声,正自心中高兴,忽见左前方一截树桩上,放着一具铜鼓。
他心中狂喜,暗想自己与盖方朔业已各得其二,只消姬玉花再复寻得一具铜鼓,便可功德圆满。
葛啸群高兴之下,刚刚走到铜鼓之前,欲待伸手击鼓,却忽然身形电旋,向后看去。
原来他功力稍高,在这将击鼓而未击鼓的刹那之间,竟发觉身后有奇异声息。
果然身后六七丈外的密林之中,闪出一个白发驼背老人。
这白发驼背老人,本来也想按照处置盖方朔般地,向葛啸群挥掌猛袭,但见他机警回身以后,却怪笑说道:“小娃儿,你比老东西聪明一些,可以少挨我一记巴掌,赶快自己吊在树上,等教主回来发落。”
葛啸群认出这白发驼背老人,正是适才擒走“金环恶鬼”姬拉的那位“落魂教”中护法,遂扬眉笑道:“老人家,你是‘落魂教’中护法,我是‘落魂教’中上宾,却为何要把我吊在树上?”
白发驼背老人厉声叫道:“非吊在树上不可,你们既敢妄闯我所居禁地,又偏偏犯我忌讳,‘咚咚咚’地乱敲铜鼓,怎不应严加处置?”
葛啸群如今业已心头雪亮,猜透定是“四鬼双龙”等人,知道功力难敌,遂想请出这位“落魂教”的“护法”克制自己。
但“护法”地位极高,大概除了“落魂教主”以外,无人能对其发号施令,才用出“入林寻鼓”之计,诱使自己等人触犯禁忌,把这位“护法”激怒出头。
他方想到此处,那白发驼背老人业已冷笑叱道:“小娃儿,你想清楚了没有,还是乖乖自行吊在树上,来得合算。”
葛啸群因连胜“四鬼一龙”,觉得“落魂教”中人物,不过如此,遂想索性斗斗这位护法,剑眉双挑,傲然笑道:“老人家,你想叫我自行吊在树上,我若不识抬举,又便如何?”
白发驼背老人狂笑答道:“这还用问,敬酒不吃,当然吃罚酒,我一掌把你击倒,来个四马倒捆蹄吊在树上。”
葛啸群失笑说道:“四马倒捆蹄的被吊滋味,确实不大好受,但老人家若是击不倒我……”
白发驼背老人不等葛啸群话完,便自狂笑说道:“小娃儿,你真是初生犊儿不畏虎,井底蛤蜞岂识天?凭你也禁得住老夫一掌吗?”
一面发话,一面右掌微扬,便向葛啸群当胸击去。
葛啸群因愤于这白发驼背老人出话太以骄狂,遂用出一招“七巧玲珑手法”中的精妙绝学“巧扣连环”,向对方击来右掌的脉门扣去。
白发驼背老人冷笑一声,右掌微移数寸,避开了葛啸群的来势。
但葛啸群出招如电,随着对方的移动方向,再一翻掌,便把白发驼背老人的“脉门”要穴扣住。
这一来,白发驼背老人与葛啸群同自吃了一惊。
白发驼背老人惊的是葛啸群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迅疾精妙手法!
葛啸群惊的是自己三指凝劲,猛扣白发驼背老人“脉门”要穴之际,竟有一股奇异反弹之力,弹得自己指痛欲折,不得不赶紧撒手。
但白发驼背老人哪里还容葛啸群撒手走开,就势进步,右掌猛探,便击中葛啸群的右胸部位。
“腾腾腾腾腾”葛啸群被击得退了五步,身形连晃几晃,但终于拿桩站稳,未曾栽倒。
白发驼背老人见状,简直惊骇异常。
因为自己虽见对方年少美俊,是朵武林中的旷代奇葩,怜才缩掌,未下绝情,但九成功力的当胸一掌,至少也要把对方击得飞出丈许,晕绝倒地才对。怎会仅是退了几步,身躯略晃而已?
白发驼背老人在惊奇,葛啸群却在惭愧。
他惭愧的是自己怎会如此不济?若非贴身穿有一件“仙藤软甲”,真还禁不住白发驼背老人的一掌之威,要被他击得晕绝过去,四马倒捆蹄地吊在树上。
葛啸群惭愧之念未了,白发驼背老人双眉一挑,原势不变地,又自探掌欺身,当胸击到。
他惊惭未定,白发驼背老人的一只右掌挟着雄浑气劲,已到胸前,葛啸群一式“金石潜踪”,便闪出了七尺远近。
白发驼背老人“咦”了一声,扬眉叫道:“这是‘五行挪移身法’,小娃儿,你莫非是西门老儿门人,务须赶紧说明,切勿自误。”
葛啸群一上手便挨了一掌,再一闪身,又立被对方识破所用身法,不禁勾动少年人的傲性,冷笑连声说道:“老头儿,你且慢自诩眼力,无妨接我一招试试,便知我是不是‘竹剑先生’西门远的门下?”
一面说话,一面发招,用的是他猬大哥东郭斌所传的“上下古今鬼见愁”。
东郭斌说得不差,这招绝学,用的越熟,妙用越增,葛啸群如今施展起来,确实比昔日初会“金环恶鬼”姬拉之时,增强了不少威力。
但威力虽增,对手却异,葛啸群竟因火候关系,纵令身怀绝学,仍不能对这白发驼背老人构成严重威胁。
不过白发驼背老人虽未构成严重威胁,却感觉异常惊异。
他一面双手齐分,作势拒敌,一面口中诧声叫道:“小娃儿,你倒真有点来历,这是东郭老刺猬压箱底的玩意儿,决不轻传多人的三大绝招之一,‘上下古今鬼见愁’呢!”
武林人物过招,最忌讳的便是被对方识露自己的身法、手法、路数,葛啸群两度旋展罕世绝艺,都是在一照面间,便被白发驼背老人叫破来历,怎不令这高傲少年为之惊怒交集。
照说“上下古今鬼见愁”的手法,既被对方识破,葛啸群便应收势变招。
但他偏偏原势不变,照常猛击!
葛啸群之所以如此执拗,是有两种原因。
第一种原因是葛啸群认为自己挨了对方一掌之故,是处于被动受攻局面,如今既是自己主动抢攻,却为何不使这招“上下古今鬼见愁”,展尽所含的神奇变化,或许可仗以找回颜面,分明是招极寻常的“野马分鬃”,葛啸群看在眼中,委实不信对方能以如此俗招,破解得了自家名家真传的武林绝学。
一个来势不变,照常猛攻,一个识破机微,出手破解之下,四只手掌,自然飞也似地合向一处,
葛啸群剑眉双轩,意欲发动这招“上下古今鬼见愁”中,所含蕴的各种神奇的变化。
但武功之妙,便在于此。
葛啸群意念虽动,却未如愿,他这招“上下古今鬼见愁”中所含妙用,根本无法展开。
因为白发驼背老人所用“野马分鬃”,虽是俗招,但比俗手所用,却不知快捷了多少倍数。
仅仅一个“快”字,便封制住了葛啸群所用“上下古今鬼见愁”中的一切神奇变化。
葛啸群一切变化未及展开,双方的四只手掌,便已合在一处。
这样一来,变成了以实打实,葛啸群真像一头野马似的,硬被白发驼背老人的这招“野马分鬃”,分得跌跌撞撞的,踉跄出丈许远近。
除了攻势受挪以外,他两只手掌,因无“仙藤软甲”防护,也被对方的雄浑几劲,震得酸疼欲折。
白发驼背老人怪笑叫道:“小娃儿,你再接我几招,让我看看你还学会了哪几位当代名家的不传绝学。”
语音方落,招式已发。
“刷刷刷”一连三掌,这三掌之中,无一不具有石破天惊的神奇威势。
葛啸群呆立当地,耳根发热,俊脸通红。
他不是惊得如此,而是羞得如此。
因自己每一闪身,每一出手,均立被白发驼背老人叫出来历,如今人家连发三掌,自己却根本认不道丝毫路数,相比之下,何等难堪。
但尽管他羞赧万分,眼前局势却绝不容许他失神呆立,硬抗对方排山倒海的雄劲掌风。
蓦然间,葛啸群不往旁闪,不往后退,竟然迎着划空怒啸的掌风劲气,挺身向前迎来。
白发驼背老人见状,先是皱眉惊奇,然后暗自点头,并从双目之中,闪射出了一种异样芒彩。
原来葛啸群羞急以下,用出了旷世无双的独门绝学。
他身躯不住旋转,双臂不住挥动,竟将白发驼背老人接连三掌的狂飘劲气,化作一阵翻滚不停的猛烈旋风,自己却乘着风势,冉冉上升,像只巨雕般飞起了六丈高下。
白发驼背老人收掌卓立,指着葛啸群哈哈大笑说道:“小娃儿,我明白了,你是轩辕老雕的门下弟子。”
话方至此,突又摇头说道:“不对,不对,你若是轩辕老雕弟子,又怎地学会了西门老儿‘五行挪移身法’,及东郭老刺猬的‘上下古今鬼见愁’呢?”
葛啸群听白发驼背老人接连提起三位当世“八大高手”,遵灵机一动,恍然大悟地,狂笑说道:“你不明白我,我倒明白你了。”
白发驼背老人扬眉问道:“你明白什么?”
葛啸群因连吃大亏,心中气怒,立意逗逗对方,遂一面飘身落地,一面向白发驼背老人冷笑说道:“你莫要以为只有你见识老到,看得出别人来历,我还不是照样看得出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白发驼背老人脸色一变,沉声叱道:“小娃儿,你莫要信口胡说,胡说便是找死!”
葛啸傲性已动,扬眉狂笑叫道:“我怎是信口胡说?我已经看出你就是当代‘八大高手’中的‘陇右神驼’皇甫正。”
葛啸群话出如风,未加考虑,却哪里知道业已触犯了对方的最大忌讳?
白发驼背老人嗔目叱道:“我是‘落魂教’中护法,哪里是什么‘陇右神驼’?叫你不要胡说,却偏偏不听,你这娃儿,莫非真想作死?”
语音甫落,霍地翻掌当胸劈出。
葛啸群因不知自己触犯对方忌讳,也就料不到白发驼背老人,会这等骤然发难出手。
双方火候悬殊,葛啸群存心防范之下,尚且抵抗为难,这疏神无备之间,自然挨个正着。
白发驼背老人的掌力太强,葛啸群身上虽穿着“仙藤软甲”,仍被打得脏腑狂翻,双眼金花乱转。
他紧咬钢牙,高声叫道:“皇甫老人,你讲不讲理?倘若你以‘陇右神驼’身份向我发话,葛啸群尊重师门长辈,自然唯命是从。倘若你以‘落魂教’中护法身份向我逞威,则葛啸群骨可碎,血可流,也决不向一个凶邪爪牙低头屈服。”
常言道:“羞刀难以入鞘。”如今这白发驼背老人,便是被葛啸群的倔强性格及锋利言辞,逼得无法收科,双眉一挑,厉声叱道:“好倔强的少年人,你便是块生恢,老夫也非要把你打成精钢,倒看你服是不服?”
话完之后,又是一掌击出。
葛啸群连接两记,已受内伤,明知闪躲不开,遂索性岸立如山地,坦然受掌。
“蓬”的一声起处,葛啸群退后八尺,脸色惨白,摇摇欲倒,嘴角间也沁出血痕,但仍竭力支撑,轩眉狂笑。
这份傲骨,这份英风,委实看得白发驼背老人为之暗暗心折,皱眉问道:“你都快要被我打死了,还在笑些什么?”
葛啸群身形连晃,脑中一阵晕眩,脏腑间也翻腾得异常难受,强打精神,厉声答道:“我笑的是江湖中评骘失允,赠号不公。”
白发驼背老人苦笑问道:“你这‘评骘失允,赠号不公’之语,是说我吗?”
葛啸群拼竭余力,厉声狂笑答道:“怎么不是说你?江湖人物把当代‘八大高手’,区分为‘四邪四正’,将你列为‘四正’之一,尊为‘君子中的君子’。葛啸群中原行道,偶遇你好友‘仙掌昆仑’蓝太岳,获悉失踪已久的‘陇右神驼’,可能因受鬼蜮暗算,陷身‘落魂教’中,故而我苗疆之行,主因虽属私事,其实何尝不想就便对前辈人物,试加援手,以尽武林末学的敬老尊贤本分。谁知传闻失实,你不是受了鬼蜮暗算,而是甘心自愿的为虎作伥,与‘落魂教’凶邪之辈狼狈为奸……”
白发驼背老人被葛啸群申斥得起初是满面赧然神色,但因无法辩解,不由渐渐把那赧然神色,变作了满面杀气。
葛啸群明知不妙,却把心肠一横,继续说道:“你如今身为凶邪护法,配不配列名‘四正’?仗恃功力,倚老卖老,对后辈折辱欺凌,配不配有‘君子中的君子’之称?我说江湖人物对你‘评骘失允,赠号不公’之语,难道还会有错吗?”
白发驼背老人由惭而怒,由怒而杀气腾眉,霍然一掌,又自挟着震岳摇山的雄劲狂飙,凌空劈出。
葛啸群对于前三掌,虽然未能躲开,对于这一掌,却倒未曾挨上。
因为白发驼背老人的掌风犹末到达,葛啸群业已伤重难支地猝然晕倒。
但人虽倒地,掌风仍在怒卷,只消再复稍加撞击,葛啸群必将立时殒命,惨死当场。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冥冥彼苍,时常会在无形中安排下一些奇巧机缘,即所谓福善祸淫,报应不爽。
如今,这种奇巧机缘,便自出现。
白发驼背老人威能摇山震岳的奇强掌风,慢说不曾打中葛啸群,连地上的沙石之屑,都未卷起半点。
这阵奇强掌风,不会无故失踪,乃是陷入空中所布的一个无形韧袋之内,逐渐消散威力。
白发驼背老人自然识货,惊惊得扬眉叫道:“谁在施展‘一气化三清’的玄门绝技?莫非西门老儿,也到了这落魂谷吗?”
语音方落,从林中闪出一位白衣中年秀士,向白发驼背老人,长揖为礼,赔笑说道:“小弟西门远,参见皇甫大哥,大哥一向可好?”
“陇右神驼”皇甫正一见“竹剑先生”西门远现身,自然无法再隐匿身份,只得长叹一声,指着晕绝地上的葛啸群,赧然苦笑问道:“西门兄,这自称葛啸群的倔强少年,是不是你门下弟子?”
西门远摇头笑道:“这位葛老弟,不是我的门徒,倒是皇甫大哥的故人高足。”
皇甫正皱眉问道:“哪位故人?‘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大漠金雕’轩辕亮?”
西门远摇头笑道:“都不对,东郭斌是他大哥,轩辕亮是他义父。”
皇甫正尚未听完,便自插口问道:“这算是什么奇妙辈分?”
西门远笑道:“这叫做各交各的,他师父的身份更妙,就是曾经在咸阳桥上,送过你一本‘无字天书’的葛文钦和石珠娘呢!”
皇甫正皱眉说道:“葛文钦与石珠娘不是武林人物,哪里教得出这等徒弟?”
西门远扬眉说道:“教出状元徒弟的,不一定是状元师父,葛文钦和石珠娘就凭他们的智计才华,照样在武林中别创一派。”
说完,便把有关各事,向“陇右神驼”皇甫正约略说了一遍。
皇甫正听完以后,指着葛啸群点头说道:“他既是葛文钦和石珠娘的弟子,便有救了,因为我记得曾在咸阳桥上,送过葛文钦夫妇一粒‘七宝续命丹’呢!”
西门远摇头笑道:“那粒‘七宝续命丹’,未必在他身边。但他贴身穿着‘仙藤软甲’,只是被你掌力震昏,受伤并不太重,故而暂时莫去管他,还是先谈谈大哥自己的事儿要紧。”
皇甫正双眉一蹙,目注西门远冷然问道:“我自己有什么事儿好谈?”
一面说话,一面仍自走到葛啸群身旁,取出两粒灵丹,喂他服下。
西门远微笑说道:“皇甫大哥,你的事儿瞒得了别人,却决瞒不过小弟。”
皇甫正点头说道:“我也知道瞒不过你,但人各有志,你们又为何不赞成我这样做呢?”
西门远笑道:“皇甫大哥,你与‘落魂教主’余素英,虽是竹马青梅的幼年旧侣,并对她一片痴情,但她对你却是什么态度?”
皇甫正扬眉说道:“她虽曾误入歧途,但对我却并不算坏,自见我后,便立请我担任‘落魂教’中护法,并把原来所蓄的两名面首,一齐遣散。”
西门远含笑问道:“皇甫大哥当年答应余素英时,有无条件?”
皇甫正满面神光,朗声答道:“余素英是我少年时所钟情爱好之人,但我忽然得疾成驼,便自惭形秽,离她而去,如今苗疆重逢,她虽驻颜有术,我却老态龙钟,哪里还会有什么重温旧梦之想?只是站在昔年腻友立场,想以我之力,把她逐渐感化,归诸正道,能落得个良好收场而已。”
西门远遂拇指双翘,含笑赞道:“难怪武林中人,把大哥尊为‘君子中的君子’,果然情怀磊落光明,令小弟好不敬佩。”
皇甫正叹道:“我既是如此打算,怎会对余素英提出什么条件?只是叮嘱她不许泄漏我这位护法便是‘陇右神驼’皇甫正,并立即遣散了面首,并约束手下,不许再作淫邪之事。”
西门远扬眉笑道:“余素英能用这样两项条件,请到皇甫大哥,担任‘落魂教’中护法,真是便宜之至,但她是否对这两点,均切实做到了呢?”
皇甫正点头答道:“两名面首,是当面遣散,余索英并对‘落魂教’下的‘双龙四鬼一枝花’等,严嘱不许对任何人泄漏我的身份来历。”
西门远“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余素英的表面文章,做得到是不错。”
皇甫正蹙眉问道:“西门兄这‘表面文章’四字,是什么意思?”
西门远指着地下晕睡未醒的葛啸群,向皇甫正含笑问道:“皇甫大哥,倘若消息未经泄漏,葛啸群怎会从‘仙掌昆仑’蓝太岳的口中,得知你在‘落魂教’中?蓝太岳又怎会千方百计地把我寻着,要我到野人山来救你?”
皇甫正勃然大怒说道:“这是谁泄漏的消息?等余素英回转落魂谷后,我一定要叫她严查究办。”
西门远摇了摇头,哂然笑道:“不必,不必,根本不必查办,也根本无法查办。”
皇甫正诧声问道:“西门兄,你这样说法却是什么意思?”
西门远双目一张,神光电射,冷笑说道:“皇甫大哥,你若当真要问,小弟也只好照实奉陈,因为关于你在此之讯,是由落魂教主余素英,亲自泄漏,你还教她去查办哪个?”
皇甫正怪叫一声说道:“我不信余素英会亲自泄漏此事,西门兄有无证据?”
西门远微笑说道:“皇甫大哥莫要不信,此事是小弟亲耳所闻,我在中原巧遇余素英,追踪她千里之遥,并在黑夜之中,与她换过几招,发现她左手小指之上,仿佛炼有一种极为恶毒的出奇功力?”
皇甫正接口说道:“那是指甲蕴毒,伤人立死的‘落魂指’,我真想不到余索英为何要泄我潜心在此身为护法之讯?”
西门远笑道:“这位‘落魂教主’的雄心不小,她对外宣称,连‘八大高手’中的‘陇右神驼’皇甫正都在‘落魂教’充任护法之故,便系希望各路风云人物,多多来归,以襄成她的独霸武林之梦。”
皇甫正双眉紧皱,默然有顷,又向西门远问道:“西门兄,你既暗中追踪余素英千里之遥,却听她向多少人道及此事?”
西门远含笑答道:“最少也有十人,我并另外获知余素英的两桩秘密。”
皇甫正问道:“什么秘密?”
西门远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甫大哥一心一意想劝余素英改邪归正,她却阳奉阴违,竟在鄱阳湖滨及九华山上,各蓄着一名面首。”
皇甫正双目之中,威芒连闪,急急问道:“西门兄,凡事欲有证据,你知不知道余素英所蓄的这两名面首,是何姓名?”
西门远见皇甫正事事尚替“落魂教主”余素英曲加回护,不禁摇头叹道:“皇甫大哥,你这一问,尚幸难不倒我,我知道余素英那两名面首,在鄱阳湖滨的一个,叫做‘银枪小罗成’白文尧,在九华山上的一个,叫做‘金戟温侯’吕卓。”
西门远的语音才了,皇甫正钢牙咬处,右掌一挥,生生击断了一株巨树,气得全身发抖。
西门远骇然问道:“皇甫大哥,你怎么忽然气成这般摸样?”
皇甫正顿足颤声问道:“你……你所说的‘银枪小罗成’白文尧及‘金戟温侯’吕卓,就……就……就是余素英在此当面遣散的那两个面首无耻之辈。”
这几句话儿,倒也颇出“竹剑先生”西门远的意外,他静静听完,向皇甫正微笑说道:“皇甫大哥,你既知余素英对你是虚与委身,并加利用,便何必再蹚这场浑水?小弟也决不强人所难,要你掉过头来,同灭‘落魂教’,我只请你洁身远行,抖手一走……”
话犹未了,皇甫正便沉声说道:“走!西门兄,你走!”
西门远愕然问道:“皇甫大哥,你叫我走,你自己走不走呢?”
皇甫正脸色如冰地,沉声答道:“我不走,你走!你把葛啸群、姬玉花和那业已被我吊在树上的老偷儿,一齐带走。”
西门远失声说道:“皇甫大哥,你本是有绝顶智慧之人?怎么竟……”
皇甫正知道这位“竹剑先生”又想绕着圈,规劝自己,遂不等西门远话完,便自接口笑道:“西门兄放心,我不是永远不走,只是暂时不走。”
西门远何等见识,自然一点就透,含笑问道:“皇甫大哥,你是不是珍惜‘落魂教主’余素英对你那点感情?不忍不告而……”
皇甫正连摇双手,正色否认说道:“西门兄,你说错了,我决不是珍惜余素英对我那点虚情假意,而是珍惜我近十年来,费在这落魂谷中的一片心血,遂不得不等余素英回转,把她一切虚伪举措加以揭穿,然后狂笑别去,披发入荒,永不出世。”
西门远知道皇甫正这种心情,正所谓“春蚕至死丝难尽,不到黄河不死心。”遂目光一转,点头笑道:“皇甫大哥,你是至情至性之人,确应有光明磊落之举,小弟敬遵台命,就此告别。”
皇甫正闻言,扬眉笑道:“西门兄,你且解救葛啸群,我去把另外的一位‘毒龙公主’及‘北海神偷’带来交你。”
话音了处,身形电疾腾起,闪入林内。
西门远仰天吐了一口长气,然后便功凝指掌,向葛啸群的周身上下,一阵推拿点拍。
葛啸群贴身穿有“仙藤软甲”,所受内伤,原不太重,先前既已服食了“陇右神驼”皇甫正自炼灵药,如今再经“竹剑先生”西门远这一凝功施为,点拍穴道,遂告悠悠醒转。
他这里刚刚醒转,皇甫正已把左右两路的姬玉花、盖方朔等二人,一齐都带来相会。
西门远为了尊重自己对皇甫正所作诺言,见人都巳到齐,便立刻向皇甫正含笑说道:“皇甫大哥,小弟等暂且告辞,来日有缘……”
皇甫正摇头叹道:“西门兄,来日虽长,我们将却再无缘相遇之期,因为我只等把余素英的虚伪面目揭穿以后,便即永遁尘俗。”
西门远笑道:“皇甫大哥不要这样说法,人生缘会难料,或许你会突然遇见我们?或许我们也会又到落魂谷中找你。”
皇甫正听得双眉一挑,目注西门远,朗声叫道:“西门兄,我们虽是道义之交,但皇甫正有桩事儿,却望你各须遵守,否则我们便成为个世仇敌。”
西门远微笑说道:“皇甫大哥有话讲请,小弟无不遵命,哪里谈得到‘仇敌’二字?”
皇甫正冷然说道:“光棍眼中莫揉沙于,我知道你们既到‘苗疆’,决不肯放过‘落魂教’,今日虽走,不久必将再来。”
西门远点头笑道:“皇甫大哥毕竟高瞻远瞩,看得清清楚楚,我们便不为了私情,也会为了武林正义,再到这落魂谷走走。”
皇甫正双目一张,精芒如电地厉声叫道,
“西门兄听真,你再来落魂谷,纵把整个‘落魂教’弄得鸡飞蛋打,瓦解冰消,我老驼子也决不怪你。”
西门远听到此处,急忙称谢说道:“多谢皇甫大哥,这等明辩正邪……”
话方落此,皇甫正连连摇手,截断话头说道:“西门兄,你听我把话讲完,莫要断章取义,有甚误解。”
西门远笑道:“皇甫大哥,你还有什么话儿要向小弟嘱咐?”
皇甫正脸色如冰,沉声说道:“我要说的话儿,就是请你们等我与‘落魂教主’余素英诀绝离去以后,再来卫道降魔,倘若我尚未离去,你们便来,则皇甫正必将善尽‘护法’之责,与任何来犯之人,以死相搏,手下决不再留丝毫情分。”
西门远满面微笑,尚未答话,葛啸群却剑眉双挑,目光如电地凝注在皇甫正身上,冷然说道:“皇甫老人家,葛啸群早就说过,你若以我师门长辈身份,便令我入龙潭,探虎穴,下鼎镬,上刀山,葛啸群均立时遵命,决不皱皱眉头,但你若以‘落魂教’护法身份,自恃功力,对我们横加威吓,则葛啸群纵冒蜻蜓撼柱之讥,也要以爝火微光,一薄中天皓月。”
皇甫正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葛老弟,你不要气恼,我方才虽打了你几掌,但皇甫正业已歉然于怀,日后必有补报。”
葛啸群冷“哼”一声,扬眉叫道:“皇甫老人家,你身为八大高手之一,又有‘君子中君子’之称,说话务须慎重,葛啸群请教一声,打了人后,怎样补报?是你准备更向我补打几掌,还是束手不动地让我打上几记?”
皇甫正居然被他顶得无法答应,只好自行解嘲地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葛啸群委实憋了一肚子闷气,遂在得理之下,不肯让人地,又复冷笑几声,哂然说道:“皇甫老人家,你不必笑,我知道你虽然脸上在笑,其实心里在哭,以堂堂正正的旷代奇侠‘陇右神驼’,竟甘心沦落
为……”
西门远见葛啸群这几句话儿说得大重,深恐使“陇右神驼”皇甫正听在耳内,有点脸上挂不住时,恼羞成怒,反把事儿弄僵,遂赶紧一面暗施眼色,阻止葛啸群,一面便向皇甫正施礼告别。
皇甫正居然毫不在意,仍自神色安详,满面含笑,亲自把“竹剑先生”西门远等一行四人,送出落魂谷外。
双方才一分别,葛啸群便忍不住心头纳闷,向西门远扬眉问道:“西门师伯,你一路之间,始终在暗助我们,却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反给我们上桩大恶当?”
西门远大笑问道:“葛老弟怎么这样说法,我何时给你们上过当儿?”
盖方朔一旁苦笑说道:“西门大侠,你在第二次竹枝传讯之上,写了‘遇林入林,见鼓击鼓’字样,才害得我们三人大吃苦头,走中路的葛老弟,挨了几记内家重掌;走左路的我这老偷儿,被皇甫正一掌击昏,吊在树上;只有走右路的姬公主较为幸运,但也被围入先后天五行合运的‘乙木大阵’以内。”
西门远失声说道:“这是你们粗心失察,怎么能够怪我?那第二根竹枝,是‘落魂教’派驻毒龙峒的奸细所发,用意在留上一手退路,‘四鬼双龙’若能获胜最好,万一不敌,便把你们诱入林中,由皇甫正来下手收拾!”
姬玉花“呀”了一声,向葛啸群惶然叫道:“群哥哥,毒龙峒中果然藏有奸细,不知道小玉独自返回……”
西门远不等姬玉花话完,便自笑道:“姬公主尽管放心,小玉匆匆赶回,难辨敌我之下,起初确曾有相当困扰,但如今她已控制了全盘局势,并把奸人除掉。”
姬玉花大喜说道:“西门老人家,你怎会对毒龙峒中情事,知道得颇为详尽的呢?”
西门远笑道:“我就是为了帮助小玉,肃清毒龙峒中隐患以后,再入落魂谷,才来得稍晚使葛老弟吃了一点小亏,似乎也应该像皇甫正刚才所说,对他加以补报。”
葛啸群蓦然想起甚事地尖声叫道:“哎呀,该死!该死!”
盖方朔笑道:“葛老弟,你为了何事?竟这等大惊小怪?”
葛啸群俊脸微红,苦笑说道:“我们在落魂谷中,打了半天,闹了半天,结果竟不曾获得丝毫有关‘冰心玉女’花如梦的消息,岂非……”
西门远听到此处,摇了摇手,截断葛啸群的话头,向他微笑说道:“葛老弟,你不必着急,我已经代你搜遍落魂谷,这位‘冰心玉女’花如梦姑娘,果然不在谷内。”
葛啸群剑眉深蹙说道:“她不在落魂谷,却在哪里?”
西门远笑道:“葛老弟,你这‘她在何处’问题,除了花如梦姑娘本身以外,只有‘落魂教主’余素英才会知道,常言道:‘万般皆有定,由命不由人。’葛老弟既已为花姑娘费尽心力,暂时可以不必管她,或许会在下次再来落魂谷时,有所闻见。”
葛啸群扬眉问道:“我们何时再来?西门老前辈有甚安排妙算吗?”
西门远缓缓说道:“假如我所料不差,落魂谷中,在五日以后,必将发生惊人剧变!”
姬玉花娇笑问道:“西门老前辈是怎么知道落魂谷中的未来事情?”
西门远微微一笑答道:“因为,据我所知,‘落魂教主’余素英在五日之内,必会从中原回转。”
葛啸群“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说道:“老前辈莫非认为‘陇右神驼’皇甫正老前辈,既已尽知余素英的隐秘,则等这位‘落魂教主’回转之后,必会加以责询,引起争吵吗?”
西门远点头说道:“争吵势在必然,恐怕皇甫正与余素英之间,会闹得不可收拾。”
姬玉花笑道:“他们既是昔年情侣,又在野人山中相处多时,纵或有甚争执,应该也会彼此互加谅解。”
西门远叹息一声,摇头说道,
“姬姑娘,爱的反面,就是恨。换句话说,假如‘陇右神驼’皇甫正,发现他一向倾爱的‘落魂教主’余索英,对他果然完全是利用欺骗以后,决不会委委屈屈地充任什么‘落魂教’中护法。”
姬玉花扬眉问道:“老前辈,皇甫正若与余素英当真闹翻,会不会立即变脸为仇,站在敌对的地位?”
西门远一面缓步前行,一面笑道:“这要看站在什么角度来看,假如站在‘陇右神驼’皇甫正的立场,我料他决不会与余素英翻脸成仇,只是在叫破对方的卑鄙行为以后,或是纵声狂笑,或是纵声大哭地拂袖而去。”
姬玉花点头说道:“老前辈这种推断,颇与‘陇右神驼’皇甫老前辈,肝胆照人的性情相合,但不知‘落魂教主’余素英又会采取什么样的举措?”
西门远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君子之心易猜,小人之腹难料,我认为余素英可采取的举措虽多,却有两种手段的可能成份最大。”
葛啸群剑眉双挑,朗声问道:“西门老前辈认为‘落魂教主’余素英,将对皇甫老前辈如何?”
西门远应声答道,
“因为‘陇右神驼’皇甫正,若肯在‘落魂教’中继续担任‘护法’,则无论名、实,均对余素英的助力太大,故而她定会想尽花言巧语,加以解释,甚至略假词色,利用皇甫正感情上的弱点,使这‘陇右神驼’再度就范。”
葛啸群听到此处,剑眉双挑,目射神光,说道:“西门老前辈,我认为像皇甫老前辈那等肝胆照人的血性汉子,平时虽易加欺骗笼络,但一旦使其意冷心灰之后,却极难再令其改变立意绝情的坚强意志,故而,我倒认为余素英恐怕无法把她这位得力护法留住。”
西门远看了葛啸群一眼,点头笑道:“葛老弟这种看法,确是皇甫正的知音,但余素英在确知第一种手段无法秦效之时,必将采取第二种手段。”
葛啸群问道:“余素英既蕴凶心,必具辣手,她会不会在所愿难获之下,索性对皇甫老前辈,有所不利?”
西门远长叹一声,点头答道:“这就是最令人担忧之处,也就是我适才所说即将再入落魂谷的原因。”
说到此处,忽向姬玉花含笑叫道:“姬公主,我有一件事儿,想请你略加助力。”
姬玉花躬身笑道:“西门前辈有何令谕,尽管见示,姬玉花恭遵差遣。”
西门远微笑说道:“我想请姬公主密令你峒内苗民,对落魂谷严加监视,发现‘落魂教主’余素英自中原回转以后,便立即报与我们知晓。”
姬玉花嫣然笑道:“这桩事儿,并不难办,但不知老前辈法驾何往?能否就在我毒龙峒中,小住数日?”
西门远目光微注,在葛啸群及姬玉花身上来回一扫,扬眉微笑说道:“葛老弟与姬公主均具上乘根骨,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罕世奇葩,能得相逢便是缘,我颇想利用这三数日光阴,对你们略尽一些栽培灌溉之责。”
葛啸群与姬玉花闻言,不禁大喜过望,立即双双拜谢。
西门远含笑说道:“葛老弟,你根骨既佳,又复自幼便蒙你义父‘大漠金雕’轩辕亮悉心培植,把根基打得极好,一切功力,均会与日俱增,无须特别培植,故而我只想把毕生精研独创的两招剑法传你。”
葛啸群连连点头,西门远又复说道:“这两招剑法,一招是在平地施为,名叫‘奋扬正气诛胡虏’,一招是在空中施为,名叫‘倒泻天河洗甲兵’。”
葛啸群肃然起敬说道:“老前辈真是有心人,连这两接剑法名儿,都起得既富民族意识,又复蕴有慈悲愿望。”
西门远点头叹道:“国破山河在,黄魂永不消,所谓民族意识,是黄帝子孙数千年来立世之本,只要能够发扬光大,则绝者继,灭者兴,终必有禹甸重光之日,方今生灵涂炭,鞑骑纵横,我默参运数,暂时虽难与天争,但最多两百年后,气机必将剥复,尚望葛老弟于游侠四海,交结英俊之便,随时宣扬正义,灌输民族意识,在潜移默化之中,培植复兴气运。”
葛啸群喏喏连声,躬身受教。
西门远目光转注到“毒龙公主”姬玉花身上,微笑说道,
“姬公主,你的禀赋方面,决不在葛老弟之下,只可惜幼时纯任天然发挥,未像他经过旷代高手,有步骤有计划地调教培植,故而,我不想传授你什么剑招掌法,却想替你把周身经脉穴道,打通一遍,对你也就助益不小。”
姬玉花更是惊喜万分,高兴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盖方朔静听至此,忽然止步不行,一把拉住“竹剑先生”西门远的衣袖,怪笑连声说道:“西门兄,你既要传授葛老弟两招独创精妙剑法,又要替姬公主打通‘任督二脉’生死玄关,,却对我这老偷儿,怎样打发?三人同行,两人有庆,倘若单单使我落空,我却不管你是什么驰名的‘昆仑竹剑先生’,也非大大偷你一票不可。”
西门远看了盖方朔一眼,微笑说道:“盖兄莫要恼火,我昔年创有一套‘空空掌法’,似乎正适于传赠你这妙手神偷。”
盖方朔闻言,大喜说道:“西门兄,这‘空空掌法’共有多少招式,你要传授便立刻就传,免得夜长梦多,使我老偷儿欢喜得睡不着觉。”
西门远微笑说道:“这套‘空空掌法’,共有九九八十一招,我绘有图形,盖兄一看便知,可以自行研练。”
盖方朔哈哈大笑,伸出手来笑遁:“拿来,拿来,西门兄只要把图形给我,你便可以专心的栽培葛老弟和姬公主了。”,
西门远扬眉笑道:“江湖行道,切忌过贪,盖兄既已把我怀中的‘空空掌法图形’偷走,怎么还想要第二份呢?”
这几句话儿,把葛啸群、姬玉花听得均向盖方朔愕然凝目。
盖方朔脸上微红,从腰间摸出一卷纸来,递向西门远,并自赧然笑道:“昆仑竹剑,果然名不虚传,我老偷儿生平下手偷人,包括‘勾漏独夫’欧阳彝在内,均未被对方当时发觉。”
西门远失笑说道,
“这卷‘空空掌法图形’,我已声明赠送盖兄,闲来研参解闷之用,你怎么又要还我?”
盖方朔苦笑说道:“西门兄既然真肯厚赐,老偷儿自不愿却之不恭,宁可受之有愧的了,但我却要向西门兄请教一声,你是怎么发觉我对你下手的呢?”
西门远笑道:“这事极为简单,毫不神秘,只因我早就知道盖兄是位妙手无双的盖代神偷,在你拉住我衣袖问话之际,加深警惕,特别注意而已。”
盖方朔连连点头的,含笑说道:“对极,对极,由此可见那‘勾漏独夫’欧阳彝,是个笨蛋,比不上西门兄……”
西门远接口笑道:“欧阳彝一点都不会笨,只因他事先不知盖兄的‘北海神偷’大名,才未加以注意。”
群侠一路谈笑,回到毒龙峒内,姬玉花立即密派心腹苗人,监视落魂谷中动静,只等发现“落魂教主”余素英的踪迹归来,便飞报给自己知晓。
西门远嘱咐准备了一间静室,先把那两招“奋扬正气诛胡虏”及“倒泻天河洗甲兵”剑法和“空空掌法”的精妙之处,分别向葛啸群、盖方朔传授一遍,命他们自加练习,然后便携同姬玉花进入密室,施展上乘玄功,替她打通“生死玄关”及“任督二脉”,使这位“毒龙公主”在内功真力方面,得以突飞猛进。
一晃三日,姬玉花的全身穴道经脉,已被“竹剑先生”西门远,以“太玄真气”完全打通,在那圆姿替月,秀靥如花的脸庞儿上,更流露出一处宝光神采。
葛啸群天生异禀,聪悟过人,对西门远所传的两招精妙剑法,他研练得有了七成火候。
只有盖方朔所得之“空空掌法”招式稍多,一时难以练习纯熟,但他有图形在身,可以按田索骥,循序渐进,也就毫不着急。
西门远见他们均有如此悟性,不禁高兴异常,向葛啸群含笑叫道:“葛老弟,好在‘落魂教主’余素英返抵落魂谷的密报尚未到来,我想索性尽管利用这段宝贵光阴,再与你密室相对,坐上一日一夜。”
葛啸群微笑说道:“西门师伯,你要与我密室相对做甚?小侄幼蒙义父深恩,早就把‘任督二脉’及‘生死玄关’打通了呢!”
姬玉花瞪他一眼,佯嗔说道:“群哥哥,你怎么这样不识抬举?西门老前辈既然对你垂青,总有你的特别好处。”
西门远目注葛啸群,点头笑道:“葛老弟,姬公主说得极对,我因风萍浪迹,门下尚无传人,如今既爱你天悟神聪,灵根侠骨,又是好友‘大漠金雕’轩辕亮的悉心培植义子,遂想索性把我压箱底的功夫,自以为尚具精妙的‘太玄真气’,传授给你。”
葛啸群闻言,方自喜出望外,心头腾腾乱跳之际,西门远继续笑道:“但你虽学会‘太玄真气’,并由我加以相当助力,增强火候,仍难于短期之内发挥妙用。”
葛啸群扬眉问道,
“眼前既无法施为,却不知要到何时,方能由心运用?”
西门远想了一想,含笑答道:“假如老弟能专心绝学,勤练不辍,再若遇上些罕世机缘,则在‘五刀派’的开派大会之上,定能艺震群魔,把那‘勾漏独夫’欧阳彝,大大地吓上一跳。”
葛啸群大喜过望,这回却是他磨着“竹剑先生”西门远,立即进入密室,封闭门户。
盖方朔见状,微叹一声,向姬玉花摇头说道:“姬公主,你看葛老弟的福缘,多么深厚?如今,他几乎等于一身而得‘大漠金雕’轩辕亮、‘银猬鬼见愁’‘大头蛆王’东郭斌及‘竹剑先生’西门远等三位旷代高人的精侍绝艺了呢!”
姬玉花也好生替葛啸群高兴,扬眉娇笑说道:“盖大哥说得对,这一日一夜之间,对我群哥哥的关系,太为重大,但望能干安度过,不要发生什么变故才好。”
谁知天下事终难十全十美,尽如人愿,姬玉花希望在这一日一夜之间,能够平平安安,但偏偏恰在此时,发生变故。
西门远与葛啸群进入石室,闭关一日之下,突获苗人密报,说是“落魂教”主余素英,业已率领十来名中原高手,回转落魂谷内。
姬玉花获得密报,不禁柳眉深蹙地,向盖方朔说道:“盖大哥,这‘落魂教主’余素英,为何不晚回一夜?竟恰在我群哥哥顿悟绝艺的要紧关头到来。”
盖方朔见姬玉花一面说话,一面便欲敲击石坛,向密室中的“竹剑先生”西门远,报告密讯,遂摇手含笑叫道:“姬公主,你最好暂时莫去招惹他们,等到今夜一过,天色微明,葛老弟大功告成以后,再复同去落魂谷,不是便无所耽误了吗?”
姬玉花嫣然笑道:“盖大哥,照你这种意见,对方对于群哥哥方面,自然无甚耽误,但不知会不会对于那位‘陇右神驼’皇甫正老前辈方面,构成危机?”
盖方朔双眉一挑,接口问道:“姬公主,你这‘危机’二字,却是什么意思?”
姬玉花皱眉说道:“落魂教主余素英手辣心狠,会不会就在这一夜之间,对皇甫正老前辈,暗加算计?”
盖方朔摇手笑道:“姬公主,你不要把‘落魂教主’看得太高,把‘陇右神驼’看得太笨,余素英的虚伪面目,既已被西门先生向皇甫正揭开,她还能对那皇甫神驼怎样?故而我认为这区区一夜光阴,无足为虑,且等明日清晨,他们功成出室,把密讯告之以后,立即一齐赶赴落魂谷内便了。”
姬玉花闻言,细一思忖,觉得这一夜光景,对于“陇右神驼”皇甫正来说,果似不大重要,但对于葛啸群来说,却重要无比。
轻重既然有别,她自然起了偏心,遂暂时按下这桩密报,等到次日天明,葛啸群的“太玄真气”初步功成以后,才告知“竹剑先生”西门远,说是“落魂教”主余素英,业已回转落魂谷内。
谁知姬玉花与盖方朔的判断,恰好适得其反,这一夜光阴,对于葛啸群来说,其利甚微,对于皇甫正来说,则其害甚重。
毒龙峒内情形,暂时不提,且说落魂谷内之事。
“落魂教主”余素英在中原罗致了十名武林好手,一同回转落魂谷后,因不见“冰心天女”花如梦与“金环恶鬼”姬拉,遂向“天机恶鬼”杜无蒙加以查询。
杜无蒙把谷中情事,低声禀告余素英,并称因敌人功力太高,连败双龙四鬼,自己才设计把对方骗入林中,由皇甫护法,下手收拾。
余素英微笑说道:“皇甫护法功力通神,他一出手,葛啸群、姬玉花以及那盖方朔等,必然绝无幸理。”
杜无蒙摇头说道:“皇甫护法,虽然制住敌人,却又放掉,并亲自送出落魂谷外。”
余素英“哦”了一声,目光微转,从袖中取出一根红色令箭,交与“雷公恶鬼”乌嘉说道:“乌堂主,你持我‘赤敕令’,去请皇甫护法,来此议事。”
乌嘉恭身领命,前去传令召唤“陇右神驼”皇甫正,但却只独自回转,并弄得鼻膏脸肿,神情好不狼狈。
余素英愕然问道:“乌堂主,你怎么了?难道不曾见着皇甫护法?”
乌嘉取出一根业已折断的红色令箭,交还余素英,神色愤然说道:“皇甫护法不但不遵命前来,反而折断‘赤救令’,并把我打了一掌,遂出林外。”
余素英眉峰一聚,自语说道:“他身为‘落魂教’护法,怎会不遵教主法令?定是你传谕之时,过于鲁莽,才将他有所激怒。”
“雷公恶鬼”乌嘉方待辩说,“天机恶鬼”杜无蒙已向余素英,躬身道:“乌上弟子素确颇拙于词令,请教主再赐下一根法令,由杜无蒙前去召唤皇甫护法。”
余素英点了点头,微叹说道:“皇甫护法,是我多年旧交,说不得,只好对他特别宽纵一些,倘若他人敢违我令,必将陈尸谷中,毫无侥幸。”
说到此处,又自袖中摸出了一根黑色令箭,递与“天机恶鬼”杜无蒙,向他沉声说道:“杜堂主,你再持我的‘黑敕令’,去请皇甫护法,来此议事,但言语中不妨放得和蔼恭敬一些。”
杜无蒙领命而去,但不久以后,也是独自回转。
余素英好不讶然,目注“天机恶鬼”杜无蒙,皱眉问道:“杜堂主,难道又在皇甫护法之前碰了钉子?”
杜无蒙又取出一根被折断的黑色令箭,交还余素英,摇头苦笑道:“皇甫护法根本不容我说话,便把这‘黑救令’抢去折断,并说了几句话儿,要我转告教主。”
余素英脸色铁青地,沉声问道:“杜堂主无妨直言,皇甫护法要你转告我的,是一些什么话儿?”
杜无蒙苦笑说道:“皇甫护法说他最讨厌什么‘黑红敕令’,命我转告教主,不必摆什么教主架子,有事可去林内见他。”
余素英闻言,目中凶芒微闪,但旋即神色平和地点头失笑说道:“他也责怪得对,我在多年老友之前,何必还摆什么教主架子?”
杜无蒙见余素英一面自语,一面站起身形,遂躬身赔笑问道:“教主当真要亲往林中,与皇甫护法谈话吗?”
余素英点头笑道:“我因中原之行,久别故人,遂想与皇甫护法略为叙旧,这是朋友私交,原非教中公事,用不着传令召唤,倒也难怪皇甫护法勃然震怒,以为我在摆架子了。”
杜无蒙闻言,暗佩教主气度,又复赔笑问道:“教主要何人侍同入林?”
余素英不等杜无蒙再往下说,便自摇手笑道:“林中叙旧,何用侍从?我不需任何人同行,杜堂主且与他们,为新近参加本教的十二名中原武林好手安排居处,并告此间的各种法规忌讳便了。”
杜无蒙唯唯领命,余素英遂飘然踅向“陇右神驼”皇甫正的所居林内。
皇甫正此时正在一株古松之下,倚石而卧,虽然遥见“落魂教主”余素英亲来,却仍不加理睬,高卧如故。
余素英果然完全收敛起教主威风,走到皇甫正所卧巨石之旁,在石上坐下,扬眉笑道:“小妹此次中原之行,去得颇久,镇日思念大哥,大哥一向可好?”
皇甫正哈哈一笑说道:“我这老驼子,老丑鬼,倒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对‘落魂教’中的护法一职,当得有点不耐烦了。”
余素英眉头徽蹙,目注皇甫正,幽幽问道:“大哥怎么有‘不耐烦’之语,你不是曾经立誓愿意永远帮助我吗?”
皇甫正怪笑答道:“我不是忘了誓言,而是觉得必须‘帮而有助’,才见交情,倘若‘帮而无助’,还不如不帮的好。”
余索英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有你‘陇右神驼’四字,已替小妹的‘落魂教’放射出了不少光辉,怎会没有助益?”
皇甫正“哦”了一声,怪笑问道:“余教主,我记得当初归入‘落魂教’中,曾对你再三嘱咐,不可向任何人泄报我的姓名身份,如今,你居然不打自招,承认要把我的‘陇右神驼’四字,当作招牌使用。”
余素英想不到自己竟把话说漏,遂赶紧赔笑叫道:“大哥莫要误会,我这只是作个比喻而已,怎会违背初衰,拿你名号来作招牌呢?”
皇甫正“哼”了一声,也不再对此多辩,只是向余素英扬眉问道:“你知不知道‘三国’之时,徐庶为何要向刘备‘走马荐诸葛’?”
余素英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这是徐庶自知才具不及卧龙,遂向刘备荐贤以代。”
皇甫正点头笑道:“你说得对,如今‘落魂教’群雄毕集,教运方降,我老驼子却又老又驼,委实羞于尸居于‘护法’之位,故而也想效法‘徐庶走马荐诸葛’般,来个荐贤以代。”
余素英闻言笑道:“大哥莫要对小妹耍笑,当世中哪有比你更高明的人物?”
皇甫正连声狂笑说道:“有,有,我夹袋中便有两个人才,足以对你举荐。”
余素英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禁勾动了好奇之心,向皇甫正问道:“大哥所说的这两位高人是谁?他们住在哪里?”
皇甫正眼角斜睨余素英,冷冷答道:“他们两位,一位住在鄱阳湖滨,一位住在九华山上。”
这两句话儿,把个“落魂教主”余素英,听出了一身冷汗。
她虽然心惊,却总觉“陇右神驼”皇甫正远居苗疆,绝不会知道自己的中原秘密,这鄱阳湖滨、九华山上之语,或许只是一种奇妙巧合。
余素英念动及此,索性神色自若地继续问道:“这两位高人,既住在鄱阳湖滨和九华山上,却不知是何名号?”
皇甫正因迷恋余素英颇深,故而对于西门远所告秘讯,原本只信八成,但如今冷眼旁观,却从余素英的神色变幻之间,看出全属实情,决无虚假。
他心中一冷,便长叹一声说道:“你还以为我被你闷在葫芦之中,真要逼我说吗?”
余素英明知不妙,但已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装得若无其事地向皇甫正淡然笑道:“大哥尽管请说,何必吞吞吐吐?你这副神情,倒好像是小妹有甚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你的手内。”
皇甫正冷哼一声说道:“这真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逼得我只好直言奉告,那住在鄱阳湖滨的一位,叫做‘银枪小罗成’白文尧,住在九华山上的一位,名叫‘金戟温侯’吕卓。”
“银枪小罗成”白文尧及“金戟温侯”吕卓之名入耳,余素英便知万事皆休,不禁呆在当地。
皇甫正完全证实了“竹剑先生”西门远所说不虚,鼻间忽觉奇酸难耐,仿佛有两行英雄泪珠,即将夺眶而出。
他哈哈一笑,竭力抑制住将流情泪,从所卧大石之上,缓缓坐起身形。
余素英神情木然地望着这位与自己旧情甚深的“陇右神驼”皇甫正,颤声问道:“皇……皇甫大哥,你……你……是不是想要……要走了?”
皇甫正苦笑答道:“我不走做甚?是你好意思把我再留在此地?还是我好意思再住这落魂谷中?”
余素英蓦然脸色一变,咬牙说道:“好,大哥既然执意要走,小妹便吩咐摆酒设宴,齐集‘落魂教’中人物,替皇甫护法饯行。”
皇甫正摇头叹道:“天际闲云,塘边野鹤,聚则是缘,散却是数。你又何必设宴饯行,多此一举?何况别人饮在腹的是佳酿美酒,我皇甫正饮在腹中的,却是满眶情泪。”
这几句话儿,原本凄厉得令人不忍卒闻,但听到“落魂教主”余素英耳中,却好似无动于衷地,冷然说道:“皇甫护法,你莫要错会了意,我这一席饯行宴,不是为了你我私情,而是遵照‘落魂教’的教规而设,你若敢赴席,我决不循私。否则便悄悄由秘道之中逃去,我也略念旧情,不加迫戳就是。”
皇甫正听完余素英所说,不禁虎目双睁,狂笑说道:“好!余教主既然摆出做教主的威风,我皇甫正也愿意遵守教规,在今夜三更,领受你一席‘落魂之宴’。”
余素英冷然说道:“皇甫护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在‘落魂宴’上,第一杯酒儿下喉之前,肯对我宣誓效忠,我便仍恢复你的护法地位。”
皇甫正狂笑扬眉说道:“教主深恩,皇甫正至为感激,但愿我到了赴落魂宴时,能接受你的意见。”
余素英目闪寒光,又向这位已对自己意冷心灰的“陇右神驼”皇甫正,狠狠盯了几眼,便即退出林外。
星移斗转,转眼三更。
一席“落魂大宴”及另一席酒宴,均陈设在葛啸群、姬玉花、盖方朔等人上次前来曾经落座较技的水榭之内。
“落魂大宴”席上,共有七个人儿,也共有七杯美酒,七盘大菜,但却设了八个座位。
七个人儿是黑龙大师,赤龙真人,“诛心恶鬼”魏三泰,“天机恶鬼”杜无蒙,“雷公恶鬼”乌嘉,曾经执掌过令旗督阵的青衣小童,以及“落魂教主”余素英。
七杯美酒,斟得满满,分放在七人面前,但却无人取饮。
七盘大菜,则均用特号巨碗,扣得紧紧,看不出盘中盛的是什么驼峰豹胎,龙肝风髓之属?
第八个座位空空,显然是为“陇右神驼”皇甫正所留,但奇怪的是这个座位之上,却既无杯盘,又无碗筷。
另外一席酒宴,则设在“落魂大宴”之侧,席上坐的便是“落魂教”主余素英这次从中原带回落魂谷的各位武林高手。
“落魂大宴”席上,无人举杯,无人举箸,也无人互相笑语。
另一席酒宴之上,也是如此。
故而,整座水榭之中,形成了一片沉寂,并沉寂得阴气森森,极为可怕。
天色刚到三更,这沉寂便被打破。
因为“陇右神驼”皇甫正来得很准时,他那条高大魁梧,微觉佝楼的白发身影,在恰好三更之际,飘进了这沉寂得有点怕人的阴森水榭。
“刷!”
这时席上诸人,离座起立之声,所起立之人,便是“落魂教主”余素英由中原带来的那些武林高手。
常言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陇右神驼”皇甫正不仅名列当世武林的“八大高手”之一,他并有“君子中的君子”美称,自然能蠃得江湖人物的一致尊敬。
“落魂教主”余素英见状,冷然发话说道:“各位请坐,皇甫正只是本教中有始无终的一名护法,并不是威权显赫的太上教主。”
这几句话儿,说得太重,听得向皇甫正起立相迎的那般武林高手,只好神情尴尬地纷纷落座。
皇甫正对此倒不大在乎,只是声若洪钟地“哈哈”一笑,向“落魂教主”余素英抱拳说道:“余教主,有始无终的皇甫正,归志已决,特来辞行。”
余素英冷冷一笑,沉声问道:“皇甫正,在你离开落魂谷前,总还是‘落魂教’中的护法身份,你愿不愿意遵守教规?”
皇甫正“哈哈”大笑答道,
“愿意,愿意,本护法敬遵教主令谕。”
余素英指着落魂宴上的空位道:“既然如此,皇甫护法便请入座,因为凡属中途脱离本教之人,按照教规,必须以落魂宴饯行,要请你尝上七样饯行菜,饮上七杯饯行酒。”
皇甫正双手一拱,插眉笑道:“多谢,多谢,毕竟还是余教主对故人有情,要使我老驼子既醉且饱而去。”
他一面发话,一面就在那既无杯盘,又无碗筷的空位之上安然落座。
余素英面容一冷,目光微注坐在自己身边的青衣小童,向他神情坚决地,斩钉截铁说道:“虎儿,由你开始,向皇甫护法敬莱。”
青衣小童闻言,遂把自己面前那只扣盘巨碗伸手揭起。
巨碗一揭,方使人看出盘中是条细如笔杆,盘成一堆的墨黑小蛇!这蛇儿头形如铲,但身上又有十数道环状白线,仿佛把那墨黑蛇身,分成了无数小节。
隔席旁观的那些武林高手之内,不乏久走蛮芒,深明怪异之人,认出这条头形如铲,全身墨黑,并有白色环纹的细小奇蛇,是由“银腰带”及“墨线阎罗铲”等两种蛇儿交合而生,毒怪极为猛烈。
青衣小童揭开巨碗,口内“嘘”的一声,那条怪蛇便自盘中窜起,化成一线墨光,向皇甫正迎面飞来。
如此敬菜方式,委实别开生面,那些初到落魂谷中的武林高手,均屏息凝目地静看这位手边未设杯盘碗筷的“陇右神驼”皇甫正,对于这第一道敬菜,却是如何消受?
照他们的想法,“陇右神驼”皇甫正多半是伸手捉住这条迎面飞来的墨黑小蛇,加以弄死弃去。
但这种蛇儿,毒性太烈,皇甫正除非练有万邪不侵的“无相神功”,真气微注,指掌成钢,方可安然无虞,否则纵使把蛇儿接住弄死,也必将中了蛇毒,于不知不觉之下,渐渐侵入脏腑。
谁知他们所想,完全不对。
因为他们想的只是常理,而“陇右神驼”皇甫正却是非常人,非常人便自然有他的非常手段,
眼看一线墨光迎面飞到,皇甫正却既未伸手,又未闪身,只是倏然将口一张,把那蛇头咬住。
蛇性之毒,连沾手都有相当危险,皇甫正居然用口咬蛇岂不使旁观众人惊奇欲绝。
但这只是刚刚开始的惊人之事,更使人难信的惊奇之事,仍将接踵而来。
皇甫正咬住蛇头以后,并未把蛇吐掉,居然生吞活嚼,把这条毒蛇连皮带骨吃下腹内。
这样一来,简直使旁坐诸人看得发呆,张口结舌,叹为观止。
蛇肉确是美味,且越是毒蛇,其味越妙,嗜食之人,亦不在少,但古往今来,恐怕绝无任何一人,胆敢如此吃法,因不仅蛇鳞蛇骨,消化甚难,尤其是口中毒囊,如何可以吃得?
皇甫正一阵大嚼,把旁观众人都嚼得毛骨悚然,连“落魂教主”余素英,也有点眉头暗蹙。
他把整条毒蛇吃完,举袖拭去了唇角之间的淋漓蛇血,向余素英微抱双拳,纵声狂笑说道:“好吃,好吃,多谢余教主赏赐我的第一道饯行美味。”
余素英淡笑一声,又复侧顾青衣小童说道:“虎儿,你应该循序而行,敬菜以后,便即敬酒。”
虎儿如言捧杯起立,向皇甫正含笑说道:“皇甫护法远行在即,请接受虎儿一杯敬酒。”
皇甫正扬眉一笑,伸手把杯接过。
他正自举杯就唇,虎儿忽然摇手叫道:“皇甫护法,你知不知道这杯饯行酒中,下有‘七步断魂散’?”
皇甫正轩眉狂笑说道:“我老驼子向来是铜浇心肺,铁铸肝肠,慢说酒中下有‘七步断魂散’,便下了‘三步断魂散’,也减不去我半丝酒兴。”
说罢,目光如电,一扫群雄,忽然朗声吟道:“自有神功超众俗,每将肝胆照人红,何辞毒酒过肠中……”
一面朗吟,一面便把那杯下有“七步断魂散”的毒酒徐徐饮尽。
皇甫正谈笑自若地吃了一道饯行毒菜,饮了一杯饯行毒酒,这身神功绝艺,这份气慨豪情,自然看得隔席群雄倾服而已,越发对这位当代大侠“陇右神驼”,增加了几分敬佩。
但“落魂教主”余素英却有些下不来台,脸色如冰地向“雷公恶鬼”乌嘉,沉声说道:“乌老四,如今该你向皇甫护法敬菜敬酒。”
乌嘉也采取与青衣小童虎儿同样动作,伸手把自己面前的扣盘巨碗揭起。
这盘中所盛,并非活物,却是一盘血红色的液汁。
乌嘉目注“陇右神驼”皇甫正,躬身抱拳,用极为纯熟流利的汉语说道:“皇甫护法,这盘饯行佳肴,是掺有‘千年鹤顶红’的新鲜的‘鸩血’,滋味虽好,毒性却非寻常可比……”
话犹未了,“呼”一声,席前血光耀眼。
原来那盘掺有“千年鹤顶红”的新鲜鸩血,业已被“陇右神驼”皇甫正运用玄功真气,吸成一线血红,飞投进他的口中,仿佛又吃得津津有昧。
慢说水榭中的“落魂敉”双龙三鬼及新到群雄看得怵目惊心,连余素英心中也有点惊惧。
因为余素英估量“陇右神驼”皇甫正的功力,与自己不过在伯仲之间,互有长短,他怎会胆敢服食这多罕世毒物,眼前纵或能倚仗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内家神功,聚集毒力,暂加禁制,但到了功力难禁,奇毒发作之时,却是怎生处置?
余素英惊奇揣想之际,“雷公恶鬼”乌喜又复双手捧起酒盅,向皇甫正赔笑说道:“皇甫护法的神功绝艺,委实惊人,大概业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乌嘉遵守教规,奉命行事,这盅饯行酒……”
皇甫正不等他话完,便自劈手夺过酒盅,凑向鼻端,嗅了一嗅,目注乌嘉,扬眉怪笑问道:“乌老四,你不必废话,今夜既有了这多罕世难觅的出奇美:佳肴,我老驼子怎肯不饮?怎肯不吃?但如今我却要问你一句话儿,你必须据实相答。”
这位“陇右神驼”虽是带笑发话,但双目中的精芒如电,炯炯逼人!竟吓得那素极凶横的“雷公恶鬼”乌嘉,有点心胆生寒,不敢与皇甫正目光相对,垂头答道:“皇甫护法有话尽管请问,乌嘉知无不答。”
皇甫正向手中酒杯看了一眼,目注乌嘉,沉声问道:“乌老四,这杯饯行酒中,为什么没有毒质?”
“雷公恶鬼”乌嘉全身蓦然一震,未能立即答话。
皇甫正厉声叱道:“乌老四,不许迟延思忖,赶快说出实话。我老驼子未离这‘落魂大宴’之前,仍是‘落魂教’中的护法身份,小心我像对付‘金环恶鬼’姬老三那样,把你立劈掌下。”
这位“陇右神驼”叱咤暗呜,威风凛凛,吓得这位“雷公恶鬼”心惊胆战,遍体飕飕,乌嘉终于不敢不答,颤声答道:“皇甫护法,这……这……这酒中虽……虽没有下毒,却……却……却下了我……我们苗人特有的‘螟蚣恶蛊’。”
皇甫正闻言之下,不禁发出一串极长声的哈哈大笑。
这一阵哈哈大笑,只笑得“雷公恶鬼”乌嘉魄散魂飞,面色如土。
“落魂教主”余素英也有点忐忑不安,不知“陇右神驼”皇甫正是否怒极而笑?就要翻脸动手。
谁知皇甫正笑声收后,竟换了副夷然自若的神情,向“落魂教主”余索英淡淡说道:“余教主,我老驼子情痴骨贱,甘听号令,你若想要皇甫正这条老命,只消随口吩咐上一句话儿,何必这等大费心思?又是毒蛇,又是‘七步断魂散’,又是掺有‘千年鹤顶红’的‘鸩血’,甚至在酒中用上了无形无色无味无臭的苗人‘螟蚣恶蛊’。”
“落魂救主”余素英脸上一红,被这词锋若剑的“陇右神驼”问得无话可答。
皇甫正哈哈一笑,举着手中酒杯,又复说道:“其实‘蜈蚣恶蛊’虽然厉害,却还不至能令我老驼子对它有丝毫畏惧,不敢进口。”
话音方了,举杯就口,双眉轩处,竟神采飞扬,把这杯藏有“蜈蚣恶蛊”的饯行酒儿,喝得干干净净。
接着皇甫正大展神威,连吃了七道饯行毒莱,连饮了六杯饯行毒酒,只剩“落魂教主”余素英面前的一杯毒酒,尚未饮下。
余素英站起身形,双手捧杯递过,含笑叫道:“皇甫大哥,你只要再把这杯饯行酒儿饮尽,便符合本教教规,可以解除‘护法’之职,还你自由自在。”
皇甫正点头一笑,双手接杯,但突然施展“和合连环手”法,把余素英的左右脉门一齐扣住。
余素英决未想到皇甫正竟在只剩最后一杯饯行酒儿尚未饮下之前,会向自己袭击,根本就疏神无备。
何况“陇右神驼”具有多高功力?多快手法?一个有意,一个无心,怎还不扣个正着?
双手脉门被扣,皇甫正再复指上一加劲力,便使这位奸刁狠辣,号令群雄的“落魂教主”余素英瘫在席上。
黑龙僧、赤龙道、“诛心恶鬼”魏三泰、“天机恶鬼”杜无蒙、“雷公恶鬼”乌嘉以及青衣小童虎儿等,见状之下,全都大惊失色,惶然欲起。
皇甫正舌绽春雷,厉声叱道:“你们统统替我坐好,哪个敢动?”
这一叱之威,既似晴空霹雳,又如平地焦雷,只震骇得“双龙三鬼”及那青衣小童虎儿,俱都心魂欲飞,呆坐不动。
点完穴道,左手轻轻一提,便把余素英提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上,但仍将余素英的左手脉门扣得紧紧。
余素英这时已能说话,并知自己一身武功,已被废去,不禁目注皇甫正,凄然叹道:“皇甫大哥,还是你高,也还算你狠,但你怎么还不动手杀我?”
皇甫正目中似乎微闪泪光,哈哈一笑,但笑声之中,显然含有相当悲戚意味,摇头说道:“余大妹,我们可算是青梅竹马的老情人了,皇甫正爱你尚且不及,怎么还会杀你?”
余素英“哦”了一声,淡然问道:“你既然顾念旧情,不肯杀我,就该撒手而去,飘然远行。”
皇甫正摇了摇头,缓缓答道:“我原本想走,如今却决定不走。”
余素英莫名其妙地,讶声问道:“你既不肯杀我,又不肯走,却想做些什么?”
皇甫正应声答道:“我在等人。”,
余素英正欲再问,皇甫正抬头向水榭以外看了一看天时,又复说道:“我在等我一位老朋友和一位小朋友,假如我所料不差,他们最晚在天光大亮之后,必会赶到。”
余素英冷哼一声说道:“你那小朋友是谁?老朋友又是谁呢?”
皇甫正毫不隐瞒说道:“我所说的小朋友是葛啸群,老朋友则是西昆仑的‘竹剑先生’西门远。”
余素英冷笑说道:“果然你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余素英所创‘落魂教’,铁桶似的江山,一齐断送你手。”
皇甫正苦笑说道:“余大妹,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要骂我?若非我在此间,落魂谷早于三日前,必被西门远、葛啸群等,弄得鸡飞蛋打,瓦解冰消,终于他们看在我这点老面子上,才答应暂时离去,等我辞去护法之位以后,再来和你算帐。”
余素英愕然问道:“既然如此,你怎又认为他们即将赶来而加等待?”
皇甫正答道:“因为关于你玩弄手腕,对我利用,以及在中原蓄养面首,胡作非为等情,是西门远兄相告,他既知你刁恶本性,又知我势在必辞,自然会猜出你可能起甚凶心恶念?而关怀我的安危,赶来策应。”
语声方了,半空中“哈哈”一笑,便有条恍若凭虚御风的轻灵身影,飘进水榭之内,并凌空发话说道:“皇甫兄,西门远因事延误,一步来迟,你可曾受到什么鬼蜮暗算?”
语音未收,人影先落,果是那位风神潇洒,高逸如仙的“竹剑先生”西门远。
皇甫正一见西门远到来,不禁从脸上浮现一丝慰然笑容,扬眉说道:“西门兄,我早就猜到你是性情中人,只要一知余素英回转落魂谷,便不会不立即赶来和我老驼子见上最后一面。”
西门远进入水榭,见了当前情状,已极惊奇,再听了皇甫正如此说法,不禁失声问道:“皇甫兄,你这‘最后一面’之语,是从何说起?”
皇甫正遂先把自己参与“落魂大宴”情形,向西门远细述一遍,然后双眉高挑,纵声狂笑说道:“西门兄请想,皇甫正的肝肠腑脏,又非当真是铁铸铜浇,我已经吃了毒蛇、毒蝎、千年鹤顶红、鸩血等七种毒莱,及点滴断肠的六种毒酒,再加上苗人的‘螟蚣恶蛊’,你想我如何还能活下去?今日之会,自然是与你最后一面的了。”
西门远闻言,连连顿足,戟指“落魂教主”余素英,向皇甫正恨声说道:“皇甫兄,你好胡涂,怎不知道尊重自己?以你誉满乾坤的‘陇右神驼’身份,却打算和这淫凶恶妇并骨此间,你……你……你划得来吗?”
余素英听到此处,方悟出皇甫正虽然不想单独杀死自己,却要和自己并骨同亡,不禁大惊欲遁。
但她穴道被制,一身功力无法运用,只略微挣了一挣,便被皇甫正把脉门扣得更紧地怪笑说道:“余大妹,你怎的如此不懂情趣?我们青梅竹马,情重当年,虽经风波离散,终能白骨相偕,生未同衾,死可同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吗?”
西门远看得扼腕长叹说道:“情!情!这‘情’之一字,害死了古往今来的多少英雄豪杰!以皇甫兄如此胸襟人物,居然仍剪不断缠人情丝,度不过迷人情网,勘不破困人情网。”
皇甫正双目一张,哈哈大笑说道:“西门兄,你太小瞧我老驼子了,事到如今,我怎会还剪不断情丝,度不过情关,勘不破情网,对余素英有所迷恋?还要与她并骨同亡之举,只是为了她生前害人太多,死后必须有个管头,免得她到了阴曹地府之中,再去害鬼。”
“落魂教主”余素英知已无生望,遂凶性又发,厉声叫道:“贼驼子,你想管我?你配管我?我会服你管吗?”
皇甫正目闪精芒,狂笑说道:“我怎么不想管你,不配管你,及不能管你?如今我要你哭,看你敢不敢不哭?”
一面发话,一面在指上暗运“纯阳焚髓”神功,传过极强热力,果然把位凶威绝世的“落魂教主”余素英,烧得无法禁受,珠泪纷纷垂落。
皇甫正见她业已落泪,遂敛去“纯阳焚髓”神功,改运了另一种神奇功力,厉声叱道:“余素英,如今我要你笑,看你敢不敢不笑?”
说也奇怪,皇甫正的语音方了,余素英便异常听话地不住苦笑。
这位“陇右神驼”皇甫正,右叱咤暗呜之下,把位“落魂教主”余素英,制得服服贴贴的盖世神威,直把水榭之中的所有群豪,完全镇住,谁也不敢妄自动上一动。
就在此时,皇甫正忽然眉头双皱,全身极为轻微地抽搐一下。
西门远看出不妙,悚然问道:“皇甫兄,你感觉怎样?”
皇甫正苦笑答道:“大概是时候了,葛啸群老弟何在?”
西门远说道:“他与我同来,但经我严加叮嘱,在未奉我命之前,不许妄自闯入水榭,皇甫兄为何问起他来,莫非有吩咐吗?”
皇甫正点头答道:“西门兄,请你赶快把这位老弟唤来,我对他有事交代。”
西门远闻言,遂向水榭以外高声叫道:“葛老弟,你们如今可以进入水榭,参见皇甫师伯。”
果然,西门远话音才了,葛啸群、姬玉花、盖方朔、小平方等四条人影,便自凌空飞降。
皇甫正招手叫道:“葛啸群老弟,你近前与我答话。”
葛啸群虽然尚不知水榭中的变化情形,但也不甘示弱,立即走到皇甫正的面前,一抱双拿,躬身问道:“皇甫师伯,对晚辈有何教训?”
发话已毕,方欲放下所抱双拳,皇甫正哈哈一笑,右手疾伸,闪电般地点了葛啸群的穴道,把他顺手脉门紧紧扣住。
“毒龙公主”姬玉花与葛啸群夫妻情重,自然关心,忽见有此剧变,遂“哎呀”一声,闪身扑了过去。
西门远慌忙叫道:“姬公主不要鲁莽,你皇甫老前辈此举,必具深意,可能对葛啸群老弟,并无所损,反有大益。”
姬玉花听得正自将信将疑,皇甫正却已含笑说道:“姬公主,请你把我上半身衣掌,完全撕去。”
姬玉花见皇甫正左手扣紧余素英的脉门,右手扣紧葛啸群的脉门,委实无法自行解衣,遂只好如言替这位“陇右神驼”,把上半身衣掌撕去,露出皮肉。
皇甫正又是一阵仰天狂笑,笑声之中,身上竟起了极为奇异变化。
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出皇甫正右半身的皮色逐渐变红,左半身的皮色,逐渐发黑。
不到一盏茶时,业已红呈赤红,黑呈墨黑。
皇甫正陡然目注青衣小童虎儿,厉声叫道:“虎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虎儿不敢不遵,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走到皇甫正的面前,垂手而立。
皇甫正把口一张。
但他这张口之举,却非发话,而是喷出了一大口黑色鲜血。
这口黑色,飞到空中,布成一面血网,把黑龙憎、赤龙道、“诛心恶鬼”魏三泰、“天机恶鬼”杜无蒙、“雷公恶鬼”乌嘉五人,一齐笼罩在内。
“双龙三鬼”因事出意外,自然不及闪避。
但他们被血雨所淋,满身狼藉以后,却个个端坐如前,全不敢动上半动。
西门远失声叹道;“皇甫兄,我想不到你也会这种功夫?这是魔教中最厉害的‘罗喉毒血’。”
水榭中的所有群雄,听了“罗喉毒血”四字,一齐再复目注“双龙三鬼”,方看出这“落魂教”中的五位凶人,均已中毒僵毙在坐椅之上。
皇甫正目注西门远,苦笑说道:“西门兄,‘双龙三鬼’生性极恶,决不能对其慈悲饶恕,贻害世人,我遂以集体诛戳!但这虎儿,毕竟年岁尚幼,陷溺不深,资质又颇为聪慧,尚望西门兄不惮烦难,对他教训改造,留在你身边,当个采药童儿,使其得归正果了吧!”
西门远向虎儿看了一眼,虎儿也福至心灵,机警异常,赶紧躬身拜倒。
西门远见他根骨确实不差,脸上邪气也并不太重,遂向皇甫正点头笑道:“好,小弟敬遵所命。”
皇甫正身上又是微微一阵抖颤,左右手的中指,同时凝劲施功,把余素英和葛啸群的左右腕,均加捏破,使自己左右中指,陷入他们的皮肉之内。
姬玉花见葛啸群的腕间,鲜血淋漓,不禁急得又要向前,却被西门远把她拉住,低声说道:“姬公主,你皇甫老前辈因身属师伯,却曾把葛老弟打成重伤,故而心存歉疚,如今正对他设法加以补报。这是旷世福缘,你千万不可打扰,只在我身边,静看究竟便了。”
姬玉花半信半疑,秀眉深蹙,悄然问道:“西门老人家,你看皇甫老前辈已把我群哥哥,弄成那般狼狈,似乎正与余素英同样处置,你怎么还说他在设法补报,并是群哥哥的旷世福缘呢?”
西门远微叹一声,低低答道:“姬公主有所不知,我这位皇甫老友,因所服毒物大多太重,反正无法再活,遂决心舍己耘入地,做了一种非常处置。”
姬玉花问道,“西门老人家请解释得明白一些,什么叫舍已耘人和非常处置?”
西门远叹道:“如今这位‘陇右神驼’皇甫正的体内,正弥沛着两种神功,一种是他把数十年性命交修的真气内力,凝化成的‘纯阳转轮液’,另一种是他把所服各种剧毒,凝化成的‘罗喉毒血’,只等这两种功力散尽,他便自解皮囊,超凡证道。”
姬玉花指着皇甫正皮色有红左黑的奇异身躯,恍然说道:“怪不得皇甫老前辈的身上,会有这种右红左黑的奇异现象!”
西门远点头说道:“他如今正在把左半身的‘罗喉毒血’注入‘落魂教主’余素英的体中,并把右半身的‘纯阳转轮液’注入葛啸群的体内。”
姬玉花听清究竟,心宽眉展,嫣然笑道;“接受了这种‘纯阳转轮液’,有何好处?”
西门远笑道:“这点血液,是‘陇右神驼’皇甫正数十年苦修的功力精华,也等于是他的半条性命,葛老弟从此以后,内力真气方面,最少会加强一倍有余,施展起任何兵刃、掌法,玄功,威势均大非昔比的了。”
说到此处,只见那位“落魂教主”余素英,已告绝气死去,皇甫正遂缩回左手,向西门远笑道:“西门兄,余素英已死,我也快了,我托你把我和她合葬一棺,并必须用上好棺木。”
西门远含泪点头,皇甫正倒神色自如,又复含笑说道:“我要上好棺木之故,是请你或葛老弟、姬公主等,十年以后,替我掘土开棺。”
姬玉花莫名其妙,骇然问道:“皇甫老前辈,你……你要我们替你……替你掘土开棺做甚?”
皇甫正向余素英的尸身看了一眼,微笑说道:“因为我和余素英的尸体之内,蕴毒太重,我又服食过‘蜈蚣恶蛊’,故而十年后的棺盖正封尸口之处,会生出两朵‘雪白尸菌’,棺中并有一条业已干瘪的‘血虹蜈蚣’,你们掘土开棺,把尸菌及娱蚣取去,可以配合其他药物,制成祛毒疗伤,起死回生无上圣药。”
姬玉花听得失惊叫道,“皇甫老前辈,你……你连死后都还不忘救人济世,这……这是多么令人感动钦佩的慈悲心肠!”
话一说完,心中酸楚异常,竟忍不住,珠泪泉涌而落。
皇甫正扬眉一笑,目光转注到“竹剑先生”西门远的身上,摇头微叹说道:“西门兄,我枉被江湖人物推为大侠,并赐以‘君子中的君子’美称,结果竟为了一私情,在这落魂谷内隐身十年,辜负一身武学,不曾济世救人,委实惭愧已极,如今我尽量设法补救,除了死后十年,尚可开棺化药以外,并于生前,把数十年穷参苦炼的一点精益,悉数赠与葛啸群老弟,使他能突飞猛进,卫道降魔,为武林放一异彩,也可间接算是皇甫正的些许微功,使我身殁九泉,略减憾意。”
西门远惋惜万分地点头说道:“皇甫兄真是胸襟超人的旷代大侠,使小弟敬佩不已。”
皇甫正右手也收,指着昏倒在地的葛啸群,向西门远含笑说道:“他在昏睡一个时辰以后,便可苏醒,但必全身酸胀疼痛,尚请西门兄代我……”
西门远神情黯然地,接口说道:“大哥放心,小弟自会助他尽量发挥‘纯阳转轮液’的功能,并向葛老弟说明大哥的一片苦心,要他奋发有为地代表你笑傲八荒,游侠四海。”
皇甫正哈哈大笑,心神微懈,不禁跌坐在地,脸上现出了一片疲惫神色。
姬玉花看出这位一代大侠,即将返璞归真,竟在万分伤感及万分敬佩之下,想起一事。
她秀眉扬处,摸出自己的那粒“押忽大珠”,递向“陇右神驼”皇甫正的手内,急急叫道:“皇甫大侠,这是专祛百毒的‘押忽大珠’,你……你且拿去试试,能不能祛除你所中剧毒?”
皇甫正目注姬玉花,点了点头,伸手把这粒“押忽大珠”接过,托在右掌之上。
这样一来,连“竹剑先生”西门远的心中,也暗为老友起了几分希冀。
但众目睽睽之下,“押忽大珠”光色,倒是越来越觉朗润,“陇右神驼”皇甫正的脸色,却越来越发灰败。
姬玉花看得好不惊奇,失声叫道:“皇甫老前辈……”
五字才出,皇甫正忽然双眉一轩,脸上气色变得红润好看已极地,满面神光,含笑吟道:“散尽纯阳心血枯,销魂不是毒难除;人间百岁原如梦,含笑还君押忽珠。”
一面朗吟,一面便把右掌中所托的那粒“押忽大珠”,向姬玉花扬手抛过。
姬玉花刚刚把“押忽大珠”接在手中,皇甫正眼帘一合,玉筋双垂,竟带着满面安详神色,含笑化去。
“竹剑先生”西门远摇头一叹,弹去襟上怆然垂落的几滴泪珠,便向另外一桌,业已个个看得惊心发怔的新来落魂谷的群豪,发话说道:“诸位看了这场武林惨剧,是否已冷透雄心?抑或仍要继承余素英之志,创设‘落魂教’,争取武林霸业?”
群豪之中,互推了一名代表,躬身答道:“我等深受教训,已明正邪之分,只等协助西门大侠,处理落魂谷中未了事务以后,便均回转中原,遁迹于烟霞田园之间,不再置身江湖了。”
西门远慰然点头,便命众人把“双龙三鬼”尸体先行葬埋,再复由虎儿引导,寻来一口上好棺木,将“陇右神驼”皇甫正与“落魂教主”余素英合葬一处。
群雄见事已毕,均向西门远躬身为礼,纷纷散去。潇湘子提供图档,xie_hong111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