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真心中充满了惆怅,快慰,奇诧的三种情绪。
与卜星楼蓦然分手,虽然只是小别,但杨小真的芳心之中,仍然免不了有些惆怅凄惋!
但身骑鹤背,凭虚御风,成团白云,均入襟袖,这种栩栩欲化的神仙滋味,却使初次经历的杨小真,快慰无伦!
至于另一种奇诧情绪,则是杨小真弄不懂华家朴究竟有何急事,竟如此飞鹤相召。
巨鹤两翼风云,业已捷逾奔马,何况空中飞行,又是直接捷径,毫无关河阻隔,自然可以把千里江山缩为户庭之隔。
等巨鹤在高空云端,缓缓盘旋飞降,杨小真便知大概到了地头!
果然,巨鹤是飞降在一条景色极为幽美,极为幽静的山谷之内!
杨小真听得那只巨鹤,在落地以前,先行长唳三声,遂猜想是向谷中之人,通甚讯号。
转眼间,再有数丈,便到谷底,杨小真目光注处,瞥见一片翠绿崖壁脚下,有个洞穴,华家朴正从洞中走出。
她与华家朴昔日初见之下,颇觉投缘,便在鹤背上高声叫道:“华大哥别来无恙,你这只仙鹤,真够聪明,居然去到‘小雪山百花谷’口,把我接来了!”
华家朴才一抬头,杨小真真气微提,从鹤背上凌空飞起,飘堕数丈,俏生生地落在华家朴面前。
华家朴看了杨小真一眼,微笑赞道:“真妹轻功极好,这一式‘瑶台飘香’身法,用得确够灵奇美妙!”
杨小真见华家朴神情暇豫,不禁皱眉问道:“华大哥,你好像并没有什么急事?飞鹤相召,却……”
华家朴微笑说道:“真妹,我派遣灵鹤,把你找来,是奉了几位老人家之命……”
杨小真听到此处,愕然问道:“几位老人家,哪几位老人家?”
华家朴道:“就是对我相传绝艺的两三位绝代高人!”
杨小真越发惊奇说道:“这几位绝代高人,找我则甚?”
华家朴道:“那几位老人家听了我所说,真妹出淤泥而不染,有意弃邪归正之事,均对你十分嘉许,要传授你几种罕世武学!”
杨小真好生感激的嫣然笑道:“多谢几位老人家的美意,但我要参与‘梁山红谷’之会,是否等会后再……”
华家朴摇头笑道:“会后便没有意思,几位老人家是打算在‘粱山红谷’会前,使真妹学有大成!”
杨小真失笑说道:“华大哥在骗我,天下哪有这样速成的武功?”
华家朴笑道:“其中有位老人家,愿以‘功力转注’,使真妹三月苦功,无殊十年修炼!”
杨小真“呀”了一声,摇头说道:“这我怎么敢当?转注功力之举,极损真元……”
华家朴不等她话完,便即笑道:“真妹无须过意不去,那位老人家一来身具异禀,二来已无意于武林争雄,才决心把半世修为,转注给你!”
杨小真道:“华大哥虽如此说法,但小妹仍问心难安,我不想接受这种过份深恩,请大哥替我向那位老人家,婉为……”
华家朴暗暗的点头微笑道:“真妹暂时不必推托,我先陪你去见了那三位老人家再说!”
话完,便引杨小真,走进洞府之内。
杨小真边行边四外打量,只觉得这座洞府,毫未加以铺设装置,完全听凭天然,但那份古朴幽静之致,却使人心旷神怡,反嫌母亲等“修罗四血”,在“黄山”所营别府的穷极开凿雕镂,颇为无谓!
进洞不远,便有一间宽大的石室,药炉丹炉,各物俱全,室中并横排着三具蒲团,有三个蒙面黑衣人,坐在蒲团之上。
杨小真绝顶聪明,一见对方均以黑布蒙面,便知不愿泄露行藏,遂不等华家朴引介,便肃立抱拳,含笑说道:“弟子杨小真,参见三位前辈!”
说完,礼貌恭敬地盈盈下拜。
靠右坐的一位黑衣人,摆手笑道:“杨姑娘不必下拜,只行常礼。”
一片无形罡气,阻拦了杨小真的下拜身形,并使杨小真听出右面这位蒙面黑衣人,是位年老婆婆。
中坐那位黑衣人,也自温言笑道:“杨姑娘生长魔窟,不泯慧根,竟能悟彻是非,改邪归正,志气委实可敬!但愿令堂也能如此,则屠刀一放,万孽皆消,整个武林之中,便可弥漫祥氛,清平上数十年光景了!”
这人语音苍老,语气慈祥,显然是位蔼然长者。
靠左面坐的那位蒙面黑衣人,则只以炯炯目光,不住打量杨小真,却不曾开口说话。杨小真听得对方提起母亲之事,不禁心中一酸,泫然欲泣!
中坐老人笑道:“杨姑娘不必伤心,我送你一样东西!”
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本厚厚小书,伸手递过。
杨小真觉得这位老人家极为和蔼可亲,遂接过展眼一看,不禁心中狂喜!
原来这是一册墨绘手卷!卷上共有一百个飞翔变化人形,并在每个人形之下,均写着小字注释!
凡属武林中人,对于这种秘籍图解之类,无不视为至宝,何况杨小真本有一身极好武功,一眼便看出手卷上所绘图形,精致无比,自然喜出望外!
中坐老人笑道:“手卷所绘图形,名为‘天禽百解’,是我在‘昆仑’之顶,足足费却了二十年岁月,才根据各种禽鸟的飞翔姿态,和搏击动作,创造完成!杨姑娘根底极好,容易学习,你只消每天练习四式,在‘梁山红谷’的会期之前,便可把这‘天禽百解’,完全领悟,可以运用了!”
杨小真捧着那册手卷,感激得哽咽难言,流下了两行珠泪!
右坐者婆婆见状,含笑叫道:“杨姑娘不要难过,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一面说话,一面果也取出一册薄薄绢质小书,递了过来。
杨小真躬身接过,略一翻阅,发现书上所绘是七招变化无穷的神妙剑法。
老婆婆指着华家朴说道:“这七招剑法,他均已练得精熟,杨姑娘先自行揣摩揣摩,然后再与他一同习练便了!”
杨小真惊喜万分,拭泪称谢,但心中却在暗想,面前所坐三位蒙面黑衣人,中坐老人及右坐老婆婆,均对自己十分怜爱,一赐“天禽百解”,一赐珍贵剑谱,只有坐在左面的那位却连口都不曾开过。
她倒不是贪得,只是心存好奇地向左坐黑衣蒙面人,偷偷望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望去,竟与左坐蒙面人的两道锐厉目光相对。
杨小真玉颊一阵灼热,赶紧低下了头。
她边自羞赧,边自忖道:“这位蒙面人的目光好熟,像是在何处见过……”
念犹未毕,左坐蒙面人便“哈哈”怪笑叫道:“杨姑娘不必看我,我不是吝啬鬼,并因另有缘由,要送你一点特别礼物!”
杨小真听得出对方语音也熟,并至少是位中年以上之人,但仍想不出这种语音,和这种目光是在何处听过?何处见过?
蓦然间,她迷迷惑惑,不大十分肯定地想起一个人来!
但这种意念,刚自心中兴起,尚未来得及加以考虑之际,左坐蒙面人,突然伸手向杨小真隔空一指!
杨小真做梦也想不到左坐蒙面人,会对自己施展“隔空点穴”的上乘神功,加以突袭!
功力既有悬殊,更复猝不及防,自然应指而倒,被人制住血脉。
但她人虽被制,神智却未全昏,朦朦胧胧中,似乎觉得被人抬到一张软榻之上。
然后,更有一只奇热手掌,贴在自己“背心穴”上,不单烫得百骸皆舒,并有种温和之感,极为平均地往周身散布。
这是杨小真初步感受,但因她身心太过舒畅,渐渐神与天会,栩栩然,飘飘乎地完全失去了知觉!
等到她从失去知觉,变为恢复知觉以后,周身爽畅已极,不仅气盛神和,连内家真力,仿佛也极为充沛!
杨小真微睁双目,见自己躺卧在一间石室中的软榻之上。
室中寂无一人,但室外却听得有些低微人语。
杨小真回忆前景,恍似梦境。
但偶一偏头,却见那厚厚一册“天禽百解”,和薄薄一册奇妙剑谱,均好好放在枕侧。
既有证物,自然不是梦境,杨小真“咦”了一声,欠身坐起。
室门一开,华家朴走了进来,先向杨小真脸上端祥几眼,方自含笑说道:“真妹且慢下床,你先用上一遍吐纳功夫,试试周身气机,有无滞塞之处?”
杨小真闻言,遂盘起双膝,吐纳行功。
一遍功夫行罢,杨小真知道自己的内功火候,业已平添一倍有余,不禁感激得含泪叫道:“华大哥,请告诉我,是哪位老人家,恩如山海的对小妹施以‘功力转注’?”
华家朴微笑说道:“真妹此时只宜用功,不宜分心多问,一切事均以过了三日以后,我再对你详加讲说。”
杨小真本是行家,当然懂得自己新获“功力转注”,必须痛下苦功,把这外来助益,与本身真元,完全融会,方能充分受益。
但这种措施,自己虽获益太多,对方却遭损太甚,未免受之有愧,问心难安……
华家朴见杨小真满面窘愧神色,又在呆呆发怔,遂猜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说道:“真妹不必再不安了,如今米已成饭,那位老人家,业已把珍贵功力,转注给你,真妹只有努力用功,尽量发挥所得,并善用所得,才是报答那位老人家的唯一途径!”
杨小真赧然一笑,点头说道:“华大哥说的极是,小妹敬尊教言,努力用功,以期不负那位老人家的深厚恩爱。”
华家朴笑道:“这样才对,室中饮食等物,均已备好,真妹好生修为,我三日后……”
杨小真秀眉一蹙,接口笑道:“华大哥,这三日以内你莫非就不理我了?”
华家朴看了一眼,失笑说道:“我不是不理你,而是不打扰你,真妹于练功余暇,不妨以你枕边的‘天禽百解’和奇妙剑谱,作为消遣之物,因为过了三日,你将所得功力完全融会,成为已有之后,我就要和你切磋历练这两种傲视寰宇的身法剑法!”
杨小真点了点头,华家朴向她微微一笑,便转身带好门户,退出这个石室。
她遵照华家朴所嘱,在一遍吐纳功夫作完,神归紫府,气纳丹田以后,第二遍功力尚未开始以前的空隙之间,便阅读“天禽百解”和奇妙的剑谱,作为消遣。
越看,越入迷!越入迷,越看!
前两天,杨小真是用完功,便读书,读完书,再用功!
后一天,这位“修罗玉女”的花样略变,是用完了功,便比划,比划得相当疲乏之后,再复神与天会,物我俱忘的进入上乘妙境。
这三天以内,华家朴至少前来看过她四五次之多,但每次均在略略推开门户后,看见杨小真正在凝神静坐,或是读书入迷,遂不加打扰地含笑而退。
展眼之间,三天已过。
杨小真在她用功出神,心无旁顾之下,却不知道已过了三日。
这是第四日的清晨,杨小真一遍内功作完,精神焕发已极。
她因对“天禽百解”中一式模仿鹰隼,束翼下击的身法,略有疑问,遂想把华家朴找来,加以请教。
念犹未了,便自一愕。
因为她此时已开开室门,看见外室景象。
外室便是自己初来时,所见的那间宽大石室,但室中只有一位黑衣蒙面人,躺卧在云床之上。
杨小真回想起初见三位黑衣蒙面人的情形,知道一位是老婆婆,一位是语音慈祥的老人,另一位的语音、目光,均不陌生,像是在何处听过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如今,躺卧在云床上的黑衣蒙面人,因未出声发话,遂使杨小真猜不透是老婆婆,是老人?或是……
她正在胡乱猜疑,云床所卧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发出了两声呻吟。
由于这两声呻吟,立刻使杨小真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明白了这黑衣蒙面人不是老婆婆,也不是慈祥老人,而是她自己觉得他语音目光,均有点熟悉之人。
第二件事是这个黑衣蒙面人,似乎正在卧病,并病得颇为严重。
事实业已显然,这卧病云床的黑衣蒙面人,就是对自己转注功力,恩如山海之人!而他病倒之由,也必是太耗真元,几乎虚脱。
杨小真想到此处,两行珠泪,业已忍不住的泉流而落。
她想走到云床之前,掀开黑衣蒙面人的蒙面黑罩,看个真切。
突听外室门外,有了人声。
她秀眉微蹙,只得暂时缩步,并掩好内室门户,藏在门外,从隙缝中悄悄偷窥。
外室室门启处,走入三人。
这三人自然是另外两位黑衣蒙面人,和华家朴。
他们才一进室,那位语音慈祥的老人,便即哈哈笑道:“老婆婆,这才叫‘吉人自有天相’,居然在我们略费心思,不太辣手之下,便获得如此罕世灵药!”
那老婆婆也颇为高兴地笑声说道:“这还不是你那只灵鹤之力,若非它飞入高空,探得山顶灵穴,又怎获得这株足以弥补他虚弱的‘金茎紫叶还魂草’呢?”
老婆婆对华家朴怪声笑说道:“用‘金茎紫叶还魂草’,熬汁配药之事,由我和戚老头儿担任,你去看看杨姑娘于这三日之间,在她本身内力真气,和‘天禽百解’、‘乾坤剑谱’上,究竟获得了多少益处?”
杨小真闻言,知道华家朴必将走来,遂赶紧悄悄走回榻边,翻阅那册“天禽百解”。
但她一面看书,一面心中暗想自己适才在门后窃听之举,总算不完全徒劳,听出那位慈祥者人姓戚。
想到此处,手中所翻的“天禽百解”,恰巧是页双雕搏击图画。
杨小真蓦然一惊,暗忖:“那位慈祥老人,于赐自己这本‘天禽百解’之时,不是曾有‘这是我在昆仑绝顶,足足费了二十年岁月,才根据各种禽鸟的飞翔姿态和搏击动作,创造完成’等语?”
由这“姓戚”和久居“昆仑”等两事看来,那位慈祥老人,岂不是名震乾坤的前辈武林奇侠,“昆仑处士”
戚长春吗?
但戚长春的成名宝刃“玉带软剑”既在石飞红的身边,显见他们纵非师徒,关系亦厚!自己对石飞红毁容下毒,仇恨如山,戚长春怎肯以德报怨,反而送了一部神奇绝顶的“天禽百解”?
杨小真越想越觉奇诧,竟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真把我弄糊涂了!”
这时,恰好华家朴推门走进,闻言之下,含笑问道:“真妹有什么糊涂之处?是关于剑谱?还是关于‘天禽百解’?”
杨小真已认出那七式剑法,名叫“乾坤剑谱”,遂向华家朴试探问道:“华大哥,‘天禽百解’的名字,颇有气派,但不知老婆婆送给我的奇妙剑谱, 又叫什么?”
华家朴含笑说道:“叫做‘乾坤七式’!”
杨小真又道:“据我自己参详所得,似觉这七式剑法中,刚柔不一,有的纯属阳刚,有的纯属阴柔,有的又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的藏蕴无穷变化!”
华家朴点头赞道:“真妹资质,委实颖悟绝世,看得丝毫不错!这七式剑法中,是分为‘干两式’、‘坤两式’、‘乾坤合运三式’!”
杨小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华大哥,你如今能不能告诉我,那三位对我均极垂爱,恩深似海的老人家们,都是……”
华家朴听到此处,摇头说道:“真妹,你何必要问得那么清楚?”
杨小真苦笑道:“华大哥,武林人物最怕身受人恩,倘若受恩而不知恩从何来,岂不格外难过?”
华家朴道:“三位老人家的姓名来历,并非永远隐瞒不给真妹知晓!只因为有特殊原因,才暂时瞒你几天,你又何必急呢?”
杨小真苦笑问道:“华大哥,你不是答应过三日之后,把一切事情详细叙述的吗?”
华家朴点头笑道:“我承认我说过这句话,但所谓‘过了三日’,并非肯定日期,可以算是今天,也可以等到‘梁山红谷’会后!”
杨小真秀眉双蹙,合十当胸,一面向华家朴不住膜拜,一面软语央告叫道:“好华大哥,我们打个商量,你把‘过了三日’之诺,就算是今天好么,倘若……”
华家朴不等杨小真话完,便即摇头说道:“真妹,你不要强我所难,你是明白人,应该想想,倘若关系不太重大,三位老人家,又何必戴上蒙面黑巾,不让你认出他们的真面目呢?”
杨小真扬眉说道:“照华大哥这么说,这三位老人家,竟是十分熟识之人的了?”
华家朴道:“真妹不必胡乱猜测,三位老人家中,有你见过之人,也有你未曾见过之人,怎会猜得到?”
杨小真见他始终不肯松口,遂无可奈何,退求其次的低声叫道:“华大哥,你既不肯把这些秘密,全部告我,且先告我其中一部分,总可以了吧?”
华家朴闻言,便自皱眉思索。
杨小真苦笑叫道:“华大哥,不要再考虑了,小妹这样求你……”
华家朴被她磨缠得无法峻拒,摇手笑道:“真妹太会缠人,但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杨小真大喜叫道:“大哥,只要你肯把秘密告我,慢说约法三章,便是约法九章,我也一一遵守。”
华家朴笑道:“从如今起,到‘梁山红谷’会期约有三月,我每过一月,便把一位老人家的姓名悄悄告你!”
杨小真皱眉道:“大哥……”
华家朴摇手说道:“真妹不许违约,愿意就听我说,不愿意时,我便如六月里的蛤蜊,死也不开口了!”
杨小真万般无奈,只得点头说道:“好,好,就依大哥,但你要先把哪一位老人家的姓名告我?”
“真妹来时中坐老人,就是昔年名震乾坤的旷代大侠,‘昆仑处士’戚长春!”
杨小真一听之下,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中坐慈祥老人,果然就是名震乾坤的昆仑大侠。
华家朴见杨小真听了自己所说“昆仑处士”戚长春名号以后,并无什么惊异之色,遂愕然问道:“真妹,你难道不曾听说过戚老前辈……”
杨小真接口说道:“我不但听说过,也早就猜出是这位老人家,故而大哥这桩秘密,等于未曾告诉我呢!”
华家朴颇为惊奇的向杨小真盯了两眼,皱眉问道:“真妹,我……我不懂了,你是怎样猜出那位老人家,便是‘昆仑处士’戚长春呢?”
杨小真知道自己把话说漏了,不禁玉颊微红,但她尚有应变捷才,在略略一怔之后,立即答道:“大哥难道忘了在我初到之时,老人家见赐‘天禽百解’,曾说是他费了二十年岁月,在‘昆仑’绝顶,观察各种禽鸟的飞翔姿态,搏击动作,才创造完成等语吗?”
华家朴点头说道:“那位老人家虽说过这些话,也只证明他久居‘昆仑’,真妹怎会知道他姓戚?”
杨小真微笑说道:“那部‘天禽百解’,有多少神妙,老人家虽然善面,气宇仍如古月苍松,何等超尘脱俗,‘昆仑处士’戚长春更是我钦仰已久,威名盖世的前辈高人,只消把这三件事,联想起来,我应该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这番巧辩,委实说得合情合理,华家朴怀疑尽释地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足见真妹细心……”
话方至此,杨小真便自皱眉问道:“我虽细心,却仍有些糊涂!”
华家朴问道:“真妹为了何事糊涂?不妨说出!”
杨小真眼圈微红,泫然欲泣说道:“说又有什么用,你这位大哥,肯把我当作小妹,告诉我心腹话吗?”
华家朴见她说得好不委屈,神情又是那么楚楚可怜,不禁失笑叫道:“真妹不必对我生气,有甚糊涂之处,尽管说出,只要能够明言,我决不守密就是!”
杨小真似喜似嗔地,向华家朴看了一眼,秀眉双蹙,低声说道:“据小妹所知,戚老前辈有柄成名宝刀,能刚能柔,锋利无比,叫做‘玉带软剑’!”
华家朴点头笑道:“不错,真妹问此则甚?想要这柄剑吗?”
杨小真从脸上浮现起一片愧色,把头微低,向华家朴赧然说道:“华大哥,你何必讽刺我呢?那柄‘玉带软剑’早就到了我的手内,如今借给我卜大哥了!”
华家朴“呀”了一声,失笑说道:“这事的确是我疏忽,真妹上次便对我说过,我竟忘了,请恕我无心之失!”
杨小真道:“这柄‘玉带软剑’,既是戚老前辈成名宝刃,又在石飞虹的身畔,足见他们之间关系密切!”
华家朴怔了一怔说道:“我对此事,不太知晓,但衡情度理之下,真妹所料,应该不会有错!”
杨小真道:“我对石飞红毁容下毒,手段之狠,心肠之毒,至今思来,尚感愧汗!戚老前辈却为……为何以德报怨,反赐我‘天禽百解’,这……这岂不是把我弄糊涂了?”
华家朴“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真妹以为石飞红是在恨你……”
杨小真不等他往下说,便即接口说道:“她不单应恨我,并应该恨我入骨!”
华家朴接口笑道:“难道石飞红的脸上伤痕,就永远无法消退,恢复昔日的容光了吗?”
杨小真叹道:“大概永远无法消退,因为‘修罗变颜汁’,是独门秘药,除了我……”
他们话方至此,外室突然响起那位老婆婆的口音,发话叫道:“朴儿,杨姑娘怎么样了?你先出来一下!”
华家朴闻言,应了一声,遂向杨小真笑道:“真妹且自行用功,少时我便来与你一同练习那‘天禽百解’身法和‘乾坤七式剑法’!”
杨小真嫣然一笑,对华家朴低声问道:“华大哥,无论在理在情,我都应该出去向三位老人家拜谢山海恩情……”
华家朴摇手笑道:“真妹在此耽搁的日子长呢,暂时不必急于这种世俗礼节,你的一切行动,都由我来安排,三位老人家才不致有所怪责!”
杨小真无可奈何,只得听凭华家朴转身走去。
华家朴刚刚走去,杨小真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秀眉深蹙,脸上也有点微微发热。
原来她想起自己被点穴道,失去知觉的一段时间以内,决不会无人照应!
所谓“照应”,包括从外室抱她进入内室,放上软榻,服侍衾枕等一切亲呢动作。
这些动作,自然不会劳动老人家们,十之八九,定是由华家朴来替自己服务。
虽然,自己已不把这位华大哥当作外人,武林人物也不必过份注重世俗礼仪,但男女有别,过份劳动一个大男人家,未免……
杨小真想到此处,脸上越来越热,竟自不好意思再往下想。
蓦然间,外室中在一阵低微密语之后,响起了老婆婆的爽朗笑声叫道:“老花子服此圣药,已可无事,朴儿快随我和你戚师伯去洞外练功,你那几样功夫,正在要紧火候之上,千万耽误不得!”
跟着便是一阵悉索之声,仿佛是华家朴已随同“昆仑处士”戚长春,及老婆婆等,走出洞外。
杨小真吁了一口长气,颓然坐在榻上,双眉紧蹙,心中好不烦乱。
因为她从“老花子”三字之上,业已获得启示,对于卧病在榻的蒙面老人身份,恍然有悟!
杨小真暗忖,怪不得自己初见那位坐在左边的蒙面老人,便觉目光语音,极不陌生,像是于何处见过!
此事存疑心中,一直想它不起,如今却被老婆婆语中所说的“老花子”三字,豁然点醒,悟出究竟。
这位蒙面老人,竟是在“黄山莲花峰”顶,曾与二师伯“八卦血印”金宏,互相恶斗的“穷神活鬼”钟离明。
杨小真如今确实恍然大悟,猜透究竟。
但她这恍然大悟之际,也就是她格外迷惑之时。
杨小真迷惑的是“穷神活鬼”钟离明是“虬髯神龙”
石振天的生死之交,也是“修罗派”的死对头,自己若落在他的手中,多半惨遭不测。如今,不仅未曾惨遭不测,钟离明为何大耗真元,甚至于牺牲性命地来对自己恩如山海,赐以“功力转注”?
杨小真想到此处,意念发生动摇。
她以为自己料错,那卧病蒙面老人,不可能是“穷神活鬼”钟离明。
但老婆婆的“老花子”三字,分明在耳,自己也明明想起当日在“黄山莲花峰”顶,所见的“穷神活鬼”钟离明,正具有蒙面老人那种怪异语音和锐利目光。
情理上的不可能,和事实上的可能,组成了一种矛盾!
这种“矛盾”,把杨小真憋得太以难过,憋得忍无可忍。
终于,杨小真银牙暗咬,不顾一切地开门走出静室。
外室中寂然无声,只有那位卧病蒙面老人,在云床之上,睡得好不香甜。
杨小真知道这位老人家为了把生平苦练功力,转注赠送自己,真元损耗太甚,本已魂游墟墓,因服食罕世圣药之后,才得宁神酣睡!
在这种情形以下,至少也会睡上一整天,并在酣睡之中,几乎完全失去知觉。
她懂得彼此情况,遂大着胆轻轻走到云床之前,打算看个究竟,以解除心中矛盾。
这一掀,掀得杨小真目瞪口呆!
因蒙面老人的宽大黑衣之内,竟着了件百结鹑衣!
她因见蒙面老人,酣睡无知,遂索性大着胆伸手去解对方的蒙面黑布!
蒙面黑布以内的那张脸庞,正是使一般江湖肖小,为之惊魂丧胆的风尘奇侠“穷神活鬼”钟离明。
杨小真一下惊奇到下几乎不敢相信目前事实的疑梦疑幻程度。
她定了定神,确知这是事实,决非梦幻以后,遂又替钟离明把蒙面黑布扎好。
杨小真悄悄退回内室,平心静气地运用自己的智慧,继续推测。
她不推测钟离明为何对自己特降如此殊恩,因为她知道其中必有复杂原因,无法仅凭推断,获悉究竟。
杨小真觉得三位黑衣蒙面人中,已有戚长春、钟离明等两位被自己得知身份,则对于另外那位老婆婆,是否可触类旁通,也猜出她的来历!
杨小真想来想去,灵机动了。
“哎呀,我的天呀!”
这是她灵机动后,瞧出端倪,惊讶过度的失声之语。
原来,杨小真想起了一位老婆婆!
那就是攻入“黄山别府”,掌震大师伯“太极血神”
龚毅,救走石飞红的“银发仙妪”孟昭芳。
杨小真不曾想起便罢,这一想起,便觉得丝毫不错。
因为“银发仙妪”孟昭芳与“昆仑处士”戚长春齐名,与“穷神活鬼”钟离明,是同时帮助“虬髯神龙”石振天之人,又复极精剑术。
如今,戚长春在此,钟离明也在此,而那位老婆婆更赐给自己一册名叫“乾坤七式”,威力无穷的神奇剑谱!
情况已完全明了,但思路却越发紊乱!
“昆仑处士”戚长春,“银发仙妪”孟昭芳,“穷神活鬼”钟离明等三位,在身份上说,全是自己的对头。
但在事实上说,却全对自己恩深义重,尤其钟离明,更复恩如山海。
杨小真想到此处,脑海中一片茫然,并幻起了无数问号。
这一片问号,就是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赠“天禽百解”?为什么赠“乾坤七式”?为什么“功力转注”?
为什么三老均垂青眼?为什么以德报怨?
蓦然间,杨小真从一片茫然中,又露灵光!
因为,她在无数密掩重门之前,获得了一把钥匙!
换句话说,杨小真满脑袋的问号之中,出现下一个惊叹号。
所谓“钥匙”,所谓“惊叹号”,是“三个字”,也是“一个人”!
这“三个字”和“一个人”,可以重叠起来说明,就是华家朴!
杨小真想明白了,戚长春等三位老人,本与自己无关系,这些关系,全是由华家朴身上引起!
个别的恩惠,来自三位老人,而整体的恩惠,却是来自华家仆!
“恩”的方面如此,“怨”的方面又如何?
杨小真思路已开,仔细思索之下,发现“怨”的方面,也有一把钥匙,也有一个惊叹号。
这所谓钥匙所谓惊叹号,也是“三个字”,也是“一个人”!
这“三个字”和“一个人”,也可以重叠起来说明,就是石飞红!
“恩”由华家朴起,“怨”由石飞红起。
然而“华家朴”与“石飞红”之间,有无什么关系?
两者风马牛不相干,即令华家朴与石飞红有甚关系,在华家朴未曾说明之前,杨小真也无法遽加臆断。
蓦然间……
杨小真灵机,又复动了。
她的双眸微合,使眼前的真实景象消失,浮现出一幅幻象。
这幅幻象,不是山川景物,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张人的脸庞。
这张人的脸庞,毫不漂亮,是一张平庸的脸!
但脸庞儿以外,这幻象逐渐现出全身,情况便不同了!
因为,全身包括了脸庞以外的其他躯体,和躯体以内的潜在气质!
这幻象的腔庞儿,虽然不美,躯体却美,躯体以内的潜在气质,更复绝美!
这是一种不调和,不匀称,这也就是华家朴。
杨小真对于华家朴貌相、身材、气质之间的不调和,不匀称,早在上次初识之际,便有感觉!
但那时,她并未对此深思。
如今,情况不同了,华家朴既然是把钥匙,这把钥匙,更能开启无数密掩重门,杨小真自然要对它的各种构造成份,加以仔细研究!
杨小真暗想钟离明的脸上,有层有形面罩,则华家朴的脸上,会不会有层无形面罩?
假如有呢?则又应该研究华家朴,藏在无形面罩以后的那张真实脸庞是个什么形相?
换句话说,也就是华家朴脸上若有人皮面具,则面具以内的庐山真相,定然还不如他如今的这副尊容看来顺眼!
华家朴如今这副面貌,与他的躯体、气质,业已极不匀称!倘若……
到此为止,杨小真不敢往下想了!
因为,想到曹操,曹操已到。外室中一阵步履之声,跟着便向内室推门走进。
来人自然是华家朴,他向杨小真含笑叫道:“真妹,我从今天开始,便与你共同研习‘天禽百解’和‘乾坤七式’!”
杨小真心有所思,目有所注,把两道诧异目光,紧瞪在华家朴的脸上,根本未加答话。
华家朴被她看得有点不大自在,抬起手,向脸上摸了一摸,愕然问道:“真妹,你这样看我则甚?我脸上雕花了吗?”
杨小真娇笑答道:“华大哥,你的脸上虽未雕花,但在我看来,却比任何脸都要漂亮!”
华家朴失笑说道:“真妹怎的忽然对我调侃起来,我是天生丑鬼……”
杨小真笑道:“至美在德,而不在貌,故而我认为华大哥是当世第一美男子!”
华家朴看她一眼,摇头说道:“真妹,你不要把我对你的一点小惠,放在心上……”
杨小真听到此处,忽然目光注向华家朴的身后,“咦”
了一声,说道:“华大哥,那位老人家怎么业已起床,竟痊愈得这样快吗?”
华家朴不知道杨小真何所见,遂回过头来,随着她的眼光,向室门看去。
谁知杨小真已被满腹疑云憋得忍耐不住,立意不顾一切揭开谜底!
华家朴目光注处,见室门掩得好好,方想问杨小真适才何所见之际,杨小真业已消无声息地默运功力,向他骈指点到。
这种袭击,完全出于意外,华家朴无法加以防御。
故而他应指而倒,被杨小真点了晕穴。
杨小真点倒华家朴后,立把他抱到自己所睡的软榻之上。
然后,便伸手解开地所著长衣的领口部分。
长衣领口才解,便已微现端倪,证实杨小真的心中所疑,并未神经过敏。
因为从颈部可以看出,华家朴的头上,套着一只制作得极为精细的人皮面具。
杨小真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说道:“华大哥呀,你对我这样恩重如山,却又为何不让我认识你的庐山真面目?竟逼得我杨小真作出如此对你失敬之事!”
事情既到这等地步,自然不再客气地一面低声言语,一面伸手摘下华家朴所戴的精细人皮面具。
腾,腾,腾!
杨小真目瞪口呆,接连退了三步!
她所以吃惊之故,是由于在人皮面具以内,发现了两项她所意料不到的重大秘密。
第一项秘密是华家朴居然不是男子,是个女人。
第二项秘密是这女人满面瘢疤,丑恶如鬼。
杨小真不单吃惊,并且痛心惭愧得全身颤抖,掩面失声而泣!
她这失声而泣的动作,自然惊动了外室的“昆仑处士”戚长春,和那位“银发仙妪”孟昭芳。
于是,门缝微开,这两位老人家,看见了室内情况。
“银发仙妪”孟昭芳想推门入室,“昆仑处士”戚长春却摇了摇手,要她暂安勿躁,躲在暗处,看看杨小真的举措。
杨小真此时因惊讶过度,方寸已乱,根本不知道门缝已开,两位老人家并肩站在门外。
她缓缓走向榻前,边行边自流泪。
原来,华家朴就是石飞红,“华”字代表“九华”,“家朴”二字,用是“嫁卜”谐音。
一个仇深如海之人,居然会对自己恩重如山?怎不教杨小真为之惊愕,为之惭愧,为之泪落如雨。
她走到榻前,看着石飞红的身躯,双膝跪地,语音抽噎地悲声叫道:“红姊,你这种以德报怨的情操,太高尚,太伟大了!杨小真今世誓为妾婢,来生愿作狗马,我……我对红姊的山海深恩,委实永远报答不尽的了!”
“昆仑处士”戚长春与“银发仙妪”孟昭芳,在门外看得暗暗点头,相顾微笑。
杨小真一面流泪自语,一面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汁,极为仔细小心地,向石飞虹的满脸瘢疤,匀匀涂去。
不问可知,杨小真取出的这瓶药汁,定然是“修罗变颜汁”的独门解药!
“银发仙妪”孟昭芳看到此处,才完全放心地与“昆仑处士”戚长春,转身离去。
杨小真正在为石飞红悉心祛除脸上由于被洒“修罗变颜汁”,所呈瘢疤。
涂好药汁静等效用发挥以后,杨小真便伸出丁香软舌,向石飞红满脸瘢疤之上,轻轻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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