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天涯.明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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刽子手

(一)

花瓣般的手。

搜魂的手。

没有人能接得住的刀,竟已被这只手接住。

只可惜无论多可怕的手,到了这把刀下,也都会变得花瓣般娇嫩脆弱。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手已被砍成了两半,头颅也已被砍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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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眼睛睁大,瞳孔却在收缩。

她根本没有看见这把刀。

刀已人鞘,就像是闪电没人了黑暗的穹苍,没有人还能看得见。

她只能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

傅红雪已站起来,走过去,走路的样子还是那么笨拙。

笨拙得可怕。

他走得很不稳,他已醉了。

醉得可怕。

在她看来,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她怕得几乎连血液都已凝结,但她却忽然笑了:“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我就是倪家的二小姐,倪慧,我们是朋友。”

傅红雪不理她。

她看着他从她面前走过去,眼睛里还是充满了恐惧。

她决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他活着,她就得死,死在他手里。

这判断也许并不正确。她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恐惧却使她失去理智。

可是她并没有忘记她的天女花。

除了她之外,江湖中好像还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恶毒的暗器。

暗器出手,不但花瓣可以飞射伤人,花瓣中还藏着致命的毒针。

她身上一共只带着十三朵天女花,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带得太多。

这种暗器她一共用过三次,每次只用了一朵。一朵已足够要人的命。

现在她竟将十三朵全都击出,然后她的身子就立刻飞掠后退。

这一击纵然不中,她至少也总可以全身而退。

她对自己的轻功一向很有信心。

只可惜这时刀已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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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一闪,鲜血飞溅。

她看见了这一闪刀光,她甚至还看见了飞溅出的血珠。

血珠竟像是从她两眼之间溅出去的。

她看见这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人看见了自己的鬼魂,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双腿已脱离了躯体,反而踢了自己一脚。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左眼仿佛已能看见自己的右眼。

有谁能了解她这种感觉?

没有人。

因为只有活人才能了解别人的感觉,死人的头颅却决不会已经被劈成两半。

头颅已被砍成两半的人,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见的,绝非刀太快。刀锋砍下时,视觉仍没有死,还可以看见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

这最后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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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间就已是六十刹那。

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现在她想起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

她自己当然也永远不会说出来了。

(二)

倪平,三十三岁。

“藏珍阁主”倪宝峰次男,使长剑,江湖后起一辈剑客中颇负盛名之快剑。

独身未娶。

倪家大园溃散后,常宿于名妓白如玉之玉香院。

四月十九,傅红雪杀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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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慧,二十岁。

“藏珍阁主”次女,聪慧机敏,轻功极高,独门暗器天女花歹毒霸道,曾杀三人。

独身未嫁。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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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子,三十五岁。

本姓胡,身世不明,幼年时投入西方星宿海门下,少年时武功已有大成,所练“天绝地灭大搜魂手”为武林中七大秘技之一,杀人无数。

独身未娶。

三月入关,奸杀妇女六人。

四月十九夜,傅红雪杀多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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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啸虎,四十岁。

纵横河西之独行盗,使刀,极自负,自命为江湖第一快刀。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一,傅红雪杀罗啸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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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律,四十四岁。

“白云观主”杨无忌之堂弟,昆仑门下,“飞龙十八式”造诣颇高,气量偏狭,含眦必报,颇有杨无忌“杀人无忌”之风。

少年出家,未娶。

四月二十二,傅红雪杀杨无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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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入地,三十岁。

金入木,三十三岁。

两人联手,杀人无数,号称“五行双杀”,武功极诡秘。

两人性情刻薄,一毛不拔,近年已成巨富。

阴入地好色。

金入木天阉。

四月二十三,傅红雪杀阴入地、金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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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断,五十岁。

关西“罗一刀”衣钵传人,冷酷多疑,好杀人。

鳏居已久。

本曾娶妻三次,妻子三人都死于他自己刀下。

无子女。

四月二十四,傅红雪杀诸葛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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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花千里香,二十九岁。

采花盗,擅轻功迷药。

独身未娶。

四月二十五,傅红雪杀千里香。

(三)

厚厚的卷宗中还有一大叠资料,是站在他对面的两个人从各地找来的。

他只翻了这几页,就没有再看下去。

站着的两人一个是青衣白袜的顾棋,另一人穿着件一尘不染的月白僧衣,却是天龙古寺中的疯和尚。

现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疯了。

他对他们的态度很温和,他们对他却很恭谨,就像是忠心的臣子对待君主。

他们虽然就站在他对面,中间却隔着很大很宽的一张桌子。

无论在何时何地,他都永远和别人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他的笑容虽可亲,却从来也没有人敢冒渎他;因为他就是当今武林中最富传奇的人物。

他就是公子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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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精雅幽静,每一样东西都经过极仔细的选择,摆在最适当的地方。

桌上的东西却不多,除了那叠卷宗外,就只有一柄用黄绫包着的长剑。

窗外花影移动,听不见人声,屋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不说话的时候,他们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敢太大。他们都知道公子喜欢安静。

卷宗阖起。

公子羽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总是要我看这些东西?”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卷宗推还给他们,仿佛生怕沾着了上面的血腥和杀气。

然后他才接着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些日子来,他一共杀了多少人?”

吴画看看顾棋。

顾棋道:“二十三个。”

公子羽皱了皱眉,道:“十七天二十三个人?”

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他杀的人是不是已太多了些?”

顾棋道:“是太多了。”

公子羽道:“听说你的棋友杨无忌也被他砍断了一只手?”

顾棋道:“是。”

公子羽笑了笑,道:“幸好用左手也一样可以下棋。”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杨无律是想为他的堂哥报仇,才去找傅红雪的?”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罗啸虎当然是为了好强争胜,要跟他比一比谁的刀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诸葛断为什么要将他三个妻子全都杀死?”

顾棋道:“因为她们对别的男人笑了笑。”

公子羽道:“这两人一个全无自知之明,一个太多疑,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以后千万不可吸收这种人加入我们的组织。”

顾棋、吴画同时道:“是。”

公子羽颜色又和缓了,道:“但是我知道他们的刀法却不弱。”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星宿海的大搜魂手,也可以算是很厉害的功夫。”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据说傅红雪近来一直很消沉,几乎天天都沉迷在醉乡里。”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可是你找的这些好手,却还是连他的一刀都挡不住。”

顾棋不敢再开口,连一个“是”字都不敢说了。

公子羽却在等着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回答必须明确简短,可是必须要有回答。没有回答,就表示他的问题不值得重视。

任何不重视他的人,保证都会得到适当的惩罚。

顾棋终于道:“他喝得虽多,手却还是很稳。”

公子羽道:“酒对他没有影响?”

顾棋道:“有一点。”

公子羽道:“什么影响?”

顾棋道:“他出手反而更凶狠残酷。”

公子羽沉吟着,缓缓道:“我想他一定很愤怒,所以他的刀更可怕。”

顾棋没有问为什么。在公子面前,他只回答,不问。

公子羽却已接着道:“因为愤怒也是种力量,一种可以推动人做很多事的力量。”

顾棋看着他,充满了佩服和尊敬。

——他从不轻视他的敌人。

——他的分析和判断永远正确。

——他对敌人的了解,也许比那个人自己更深刻。

所以他成功了。

他的成功,决不是因为幸运。

公子羽忽又问道:“他还是要等别人先出手再拔刀?”

顾棋道:“是。”

公子羽叹了口气道:“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的,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你知道为什么?”

顾棋道:“因为一招击出,将发未发时,力量最软弱,他的刀就在这一瞬间切断了对方的命脉。”

公子羽道:“别人能不能做到?”

顾棋道:“不能。”

公子羽道:“为什么?”

顾棋道:“这一瞬稍纵即逝,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公子羽微笑:“看来你的武功又有精进了。”

顾棋道:“略有一点。”

他不敢谦虚,他说的是实话。在公子面前,无论谁都必须说实话。

公子羽笑容欢悦,道:“你想不想去试试他的刀有多快?”

顾棋道:“不想。”

公子羽道:“你自知不是他对手?”

顾棋道:“据我所知,天下只有两个人能制住他。”

公子羽道:“其中有一个是叶开?”

顾棋道:“是。”

公子羽道:“还有一个是我?”

顾棋道:“是。”

公子羽慢慢地站起,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满园花香扑面而来。

他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开口。

顾棋、吴画更不敢动。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道:“有件事你们只怕还不知道。”

顾棋仍然不敢问。

公子羽道:“我不喜欢杀人。我这一生中,从未亲手杀过人。”

顾棋并不惊奇。

有些人杀人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

公子羽道:“没有人能制得住他,我最多也只能杀了他。”

——因为他这人就像是一把刀,钢刀,你可以折断他,却决不能使他弯曲。

公子羽道:“可是我现在还不想破例杀人。”

——因为他还有顾忌。

——他仁义无双的侠名,并不是容易得来的。

——所以他不能杀人,更不能杀傅红雪。

——傅红雪并不是个大家都认为该杀的人。

公子羽道:“所以我现在只有让他去杀人,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到何时为止?

——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时为止。

公子羽道:“所以我们现在还可再给他点刺激,让他再多杀些人。”

他回过头,看着他们:“我们甚至还可以给些人让他杀。”

顾棋道:“我去安排。”

公子羽道:“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顾棋道:“第一个是萧四无。”

公子羽道:“为什么要选中这个人?”

顾棋道:“因为这人已变了。”

公子羽道:“我想你一定还可以安排些更有趣的人让他杀的。”

他微笑着,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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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满园。

公子羽背负着双手,徜徉在花丛中。

他的心情很好。

他相信他的属下一定可以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杀人的任务。

可是他自己却不杀人的。

从来都不杀。

(四)

静夜,夜深。

傅红雪不能睡。

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

——一个人睡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屋里充满了廉价客栈中那种独有的低贱卑俗的臭气,眼睁睁地看着破旧龌龊的屋顶,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不该想的往事。

——没有根的浪子们,你们的悲哀和痛苦,有谁能了解?

他宁可一个人游魂般在黑暗中游荡。

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

窗户里的人还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睡?

是不是夫妻两个人在欢愉后的疲倦中醒来,正用晚饭时剩下的菜煮泡饭吃?

是不是孩子们在半夜醒了,父母们只好燃起灯替他换尿布?

这种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其中的乐趣,却是傅红雪这种人永远享受不到的。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的心又开始刺痛。

他又想喝酒。

酒虽然不能解除任何痛苦,至少总可以使人暂时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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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暗巷中,有一盏昏灯摇曳。

一个疲倦的老人,正在昏灯下默默地喝着闷酒。

他摆这面摊已有三十五年。

每天很早就要开始忙碌,买最便宜的肉骨头熬汤,卤一点大家都可以吃得起的下酒菜,从黄昏时就开始摆摊子,直到凌晨。

这三十五年来,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动过。

他惟一的乐趣,就是等到夜深人静,客人最少的时候,自己喝一点酒。

只有在喝了一点酒之后,他才能进入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一个和平美丽的世界,一个决没有人会吃人的世界。

虽然这世界只有在幻想中存在,他却已觉得很不错了。

一个人只要还能保留一点幻想,就已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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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红雪到了昏灯下。

“给我两斤酒。”

只要能醉,随便什么酒都无妨。

面摊旁只有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他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惟一的客人。

还有个身材很魁伟的大汉,本来正在用大碗吃面,大碗喝酒,此刻却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他认得这个脸色苍白的“病鬼”,他曾经吃过这病鬼的苦头。

在那个戴茉莉花的女人的小屋里。

仗着几分酒意,他居然走了过来,赔着笑道:“想不到你也喜欢喝酒。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酒量一定不错。”

傅红雪不理他。

大汉道:“我知道你厌恶我,可是我佩服你。你看来虽然是个病鬼,其实却是条好汉。”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走了,谁知傅红雪却忽然道:“坐!”

一个人就算久已习惯了孤独和寂寞,但有时还是会觉得很难忍受。

他忽然希望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好,越粗俗无知的人越好,因为这种人不能接触到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大汉却喜出望外,立刻坐下来,大声叫酒:“再切一条猪尾巴,两个鸭头。”

他又笑道:“只可惜鸭头是早已被人砍下来的,让我来砍,一定更干净利落。”

卖面的老人也有了几分酒意,用眼睛横着他,道:“你常砍鸭头?”

大汉道:“鸭头、人头我都常砍。”

他拍着胸脯:“不是我吹牛,砍头的本事,附近几百里地内只怕要数我第—。”

老人道:“你是干什么的?”

大汉道:“我是个刽子手,本府十三县里,第一号刽子手。有人要请我砍他的头,少说也得送我个百儿八十两的。”

老人道:“你要砍人家的脑袋,人家还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送少了我都不干。”

老人道:“你凭什么?”

大汉伸出巨大的手掌,道:“就凭我这双手,和我那把分量特别加重的鬼头刀。”

他比了个砍人的手势:“我一刀砍下去,被砍的人有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掉了。”

老人道:“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人家凭什么要送银子给你?”

大汉道:“因为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砍,至少还能落个痛快。”

老人道:“别人难道就没法子一刀把脑袋砍下来么?”

大汉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跟我一起来的那小伙子?”

老人道:“他怎么样?”

大汉道:“他也是个刽子手,为了要干这行,用西瓜当靶子,练了好几年,自己就觉得很有把握了,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我看在眼里。”

老人道:“后来呢?”

大汉道:“等到他第一次上法场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对了。”

老人道:“有什么不对?”

大汉道:“法场上的威风和杀气,只怕你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上了法场他两条腿就发软,砍了十七八刀,那犯人的脑袋还连在脖子上,痛得满地打滚,像杀猪般惨叫。”

他叹着气,又道:“你想想,一个人被砍了十七八刀还没断气,那是什么滋味?”

老人的脸也已发白,道:“由你来砍,就只要一刀?”

大汉道:“保证只要一刀,又干净,又痛快。”

老人道:“砍脑袋难道还有什么学问?”

大汉道:“这其中的学问可真大极了。”

老人忍不住把自己的酒也搬了过来,坐在旁边,道:“你说来听听。”

大汉道:“那不但要眼明手快,还得先摸清楚被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有的人天生胆子大,挨刀的时候,腰干还是挺得笔直,脖子也不会缩进去,砍这种人的脑袋最容易。”

有了听众,他说得更高兴:“可是有些人一上了法场,骨头就酥了,裤裆里又是屎,又是尿,连拉都拉不起来。”

老人道:“他爬在地上,难道你就砍不下他的脑袋?”

大汉道:“砍不下。”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颈子后面的骨头很硬,一定要先找出骨节眼上的那条线,才能一刀砍下他的脑袋。”

他接着道:“我若知道挨刀的犯人是个孬种,我就得先准备好。”

老人道:“准备好什么?”

大汉道:“通常我总会先灌他几杯酒,壮壮他的胆子。可是真把他灌醉了也不行,所以我还得先打听出他的酒量有多大。”

老人道:“然后呢?”

大汉道:“上了法场后,他若还不敢伸脖子,我就在他腰眼上踢一脚,他一伸脑袋,我就手起刀落,还得尽快拿出那个我早就准备好的馒头来。”

老人道:“要馒头干什么?”

大汉道:“他脑袋一落,我就得把馒头塞进他的脖子里去。”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不能让脖子里喷出来的血溅到我身上。馒头的大小刚好又能吸血,等到法场的人散了,那馒头还是热的,我就趁热把它吃下去。”

老人皱眉道:“为什么要吃那馒头?”

大汉道:“因为吃了能壮胆。”

他喝了杯酒,又笑道:“干我们这行的,人杀得太多了也会变得胆寒的,开始时只不过晚上睡不着,后来说不定就会发疯。”

老人道:“是真疯?”

大汉道:“我师父就疯了,他只干了二十年刽子手就疯了,总说有冤魂要找他索命,要砍他的脑袋。有一天,他竟将自己的脑装塞进火炉里去了。”

老人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你喝的酒我请客。”

大汉道:“为什么?”

老人道:“因为你赚这种钱实在不容易,将来你一定也会发疯的。”

大汉大笑:“你要请客,我不喝也是白不喝,可是我决不会疯。”

老人道:“为什么?”

大汉道:“因为我喜欢干这行。”

老人皱眉道:“你真的喜欢?”

大汉笑道:“别的人杀人要犯法,我杀人却有钱拿,这么好的事,你想能到哪里去找?”

他忽然转头去问傅红雪:“你呢?你是干哪一行的?”

傅红雪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在收缩,仿佛又将呕吐。

黑暗中却忽然有人冷冷道:“他跟你一样,他也是个刽子手。”

(五)

长夜已将尽。

黎明之前,总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侯,这人就站在最黑暗处。

大汉吃了一惊:“你说他也是个刽子手?”

黑暗中的人影点点头,道:“只不过他还比不上你。”

大汉道:“哪点比不上我?”

黑暗中的人影道:“对你来说,杀人不但是件很轻松的事,而且也是件很愉快的事。”

大汉道:“他呢?”

黑暗中的人影道:“他杀人却很痛苦,现在他晚上就已睡不着。”

——开始的时候晚上睡不着,后来就会发疯。

大汉道:“他已杀过不少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以前的不算,这十七天他已杀了二十三个。”

大汉道:“他杀人有没有钱拿?”

黑暗中的人影道:“没有。”

大汉道:“又没有钱拿,又痛苦,他还要杀人?”

黑暗中的人影道:“是的。”

大汉道:“以后他还要继续杀?”

黑暗中的人影道:“不但以后要杀,现在就要杀。”

大汉立刻紧张,道:“现在他要杀谁?”

黑暗中的人影道:“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