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空群闻言,双肩一挑,愤然叫道:“你是怎样知道此事?”
话音方了,双手猛然一推,推得司马彦腾腾地接连倒退几步,险些立足不住,翻身栽倒。
司马彦见了马空群听得“无为仙子’欧阳絮香消玉殒以后的惊急神情,似觉此人天良尚及来全泯,遂又复缓缓说道:“马大哥,我曾在‘天姥山削成崖’的秘洞之中,亲见‘无为仙子’的遗体,以及她所作的血泪遗书,并还挨了姬绿绮姑娘霸道绝伦的‘阎王刺’呢!”
马空群惊奇万分地,直注司马彦问道:“这样说来,贤弟也不叫耿天心,你是以‘三阳神功’,驰誉江湖的‘离垢书生’司马彦吗?”
司马彦一面点头,一面也取去“青囊神壹”诸葛仁所赠的人皮面具。
马空群见对方形貌与自己完全相似,不禁也深惊造化之奇,以及“瞽目追风”彭一秋的“摸骨神相”之准!
司马彦因此后已无易容必要,遂收起人皮面具,向马空群苦笑说道:“马大哥,我们昔日因误会而略生嫌隙,如今又因彼此易容,成为金兰骨肉,这段错杂恩仇,委实奇妙得紧!”
马空群双目凶芒一闪,冷然问道:“司马彦,我们如今均已揭破本来面目,到底是续为金兰之友,还是变成生死之仇?”
司马彦满面湛然神光,微笑说道:“马大哥,人贵自知,你既在姬绿绮负心别恋以后,方体会出‘无为仙子’欧阳絮的一片真情,也应该自知平素的心肠手段,略嫌褊狭狠辣,常言道:声应气求,方为至友,又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只要大哥能够从此知非,小弟自愿终身对你奉如兄长。”
马空群想了一想,坐在石上说道:“你先把你目睹‘无为仙子’欧阳絮遗体遗书之事,详细讲给我听,然后再决定我们间,究竟为仇为友!”
司马彦遂将“天姥山削虚崖”秘洞之中的那场“销魂之约”的经过情形,向马空群丝毫不漏地详述一道。
马空群静静听完,黯然说道:“这样讲来,欧阳絮确实已无丝毫生望!”
司马彦叹道:“青囊神叟诸葛仁老前辈,是当代第一神医,他也认为时期既过,‘冬心九毒草’的毒性定发,必从百日长睡,变为永世长瞩,纵能觅得‘大还丹’,亦无法真个生死人而肉白骨的了!”
马空群继续问道:“你在进入‘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之前,竟与‘无为仙子’欧阳絮从未相识?”
司马彦点头答道:“岂但毫不相识,连她‘无为仙子’外号,及欧阳絮的姓名,我还是从姬绿绮姑娘口中知道的呢!”
马空群昔日在“天姥山”对司马彦暗下毒手之故,是以为司马彦与欧阳絮,早有私情,如今听得他们竟在一生一死之下,才初次识面,不由心中稍觉释然。
司马彦向马空群含笑说道:“马大哥,我把昔日之事,对你说明,但有两点疑问,也要请你解答一下。”
马空群扬眉问道:“什么疑问?”司马彦道:“昔日桂树林中的那只拂拂,死在何人手下?”
马空群脸上微红,愧然答道:“是我所杀。”司马彦眉头一皱,又复问道:“那册‘无为真经’,莫非也是大哥所盔?”
马空群越发窘然,但又不能不答,只好点头说道:“是我所盗,但这册武林秘芨,如今却在姬绿绮的身边。”
说到此处,因欲掩饰自己窘态,遂目注司马彦问道:“我们之间的存疑各点,至此业已全部澄清,今后到底是为仇?为友?”
司马彦朗声答道:“小弟心意,早已言明,为仇?为友?全在大哥一念而决!”
马空群狞笑说道:“你劝我莫再褊狭狠辣,自是美意,但我不但要求你允许我最后再褊狭强毒一次,并要求你加以协助。”
司马彦讶然问道:“大哥说得清楚一点。”
马空群咬牙说道:“我要杀死姬绿绮和庄伯乐泄恨,但自知不是他们合手之敌,除非有你这‘离垢书生,司马彦,施展‘三阳神功’相助,方易如愿。”
司马彦想了一想答道:“大哥,我充其量也只能帮你敌住庄伯乐,由你自行与姬绿绮了断思仇。”
马空群微作寻思,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司马彦又复正色说道:“姬绿绮与庄伯乐之事,是姬绿绮自愿与人结交,错处不在庄伯乐,故而我请求大哥放宽度量,在与姬绿绮了断恩仇以后,莫再对他深究,今后并需慎守仁恕之道,万勿妄开杀戒。”
马空群点头答道:“只要我能杀了姬绿绮,泄却心头之恨,我便答应听从贤弟的金玉良言,从此放宽胸襟,奉行仁恕。”
司马彦又复笑道:“大哥,小弟还有一桩请求。”
马空群眉头微蹙,目注司马彦问道:“贤弟请讲!”
司马彦双目微扬,目内神光电闪地,朗声笑道:“大哥若能快意思仇,从姬绿绮身边,夺回‘无为真经’,可否与小弟同往‘天姥山削成崖’前,通诚一奠,使欧阳絮仙子在九泉之下,略慰芳魂。”
马空群听了司马彦这桩提议,先是微微一愕,但旋即含笑说道:“贤弟所说有理,我若杀得姬绿绮,就用那册‘无为真经’,当作香焚,同去‘削成崖’秘洞,向欧阳絮一祭便了!”
司马彦见他应允,便含笑说道:“大哥要找姬绿绮,便应赶紧去找,倘若她与庄伯乐,离开这‘巫山’左近,则鸿飞冥冥,弋人何摹?我们岂不又将走遍天涯,踏破铁鞋了!”
马空群听得连连顿首,厉啸一声,闪身便向姬绿绮、庄伯乐相互弈棋的峰顶赶去。
司马彦随同展动轻功,儒衫飘飘地,与马空群保持了个并肩举步。
他们两人,既然均以本来面目相见,无须再作任何掩饰,脚下展足功力,快捷得真如燕掠龙飞,星驰电掣!
未消多久,便重登那座小小峰头,马空群目光一扫,不禁废然顿足!
原来空山寂窟,峰顶无人,庄伯乐与姬绿绮,业已走得不知去向。
司马彦见庄伯乐与姬绿绮虽走,石上棋局还未收,遂缓步向前,略一注目,不禁对马空群失声叫道:“马大哥,这庄伯乐居然文武全才,功力并不惜呢!”
马空群扬眉问道:“贤弟有何所见?”
司马彦指着石上黑白纵横的围棋棋子说道:“这不是棋局,庄伯乐竟用棋子,一颗藕地嵌入石内,凑成了一首诗儿。”
马空群走过一看,石上的黑白双丸,果被庄伯乐摆成字迹,可以辨出是:“萍水相逢是夙因,何期喜见梦中人?
且凭盖代英雄艺,赢得巫山一段春!”
棋子颗颗探嵌入石,与石相平,并无任何碎裂,足见这庄伯乐的气劲之强,及拿捏之稳,确已到了惊世骇俗的登峰造极境界!
司马彦审视有顷,摇头叹道:“大哥,才有多少时光?庄伯乐竟能用棋子排成诗句,并一一嵌得与石相平,人又走得无踪无影,其功力之高,委实远在我们之上,几乎到了不可思议地步!”
马空群脸上微现不悦神色,向司马彦冷笑问道:“贤弟何必这等长他人志气,减自己威风,难道你怕了他吗?”
司马彦剑眉双轩,播头笑道:“大哥不要误会,小弟生平尚未怕过谁来,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马空群哼了一声说道:“庄伯乐慢说是人,便是大罗金仙,我也非设法把他打下‘阿鼻地狱’不可!”
说到此处,目光略瞥司马彦,淡淡笑道:“贤弟,对方确实厉害,你是局外之人,若能助我,马空群自然铭刻肺腑,但也不必过于勉强……”
话犹未了,司马彦便朗声长笑地,接口说道:“人头石上风云会,巨恶尸前生死交!我们既已结为金兰骨肉,只要大哥肯听小弟忠言相劝,略为改变情性,今后除了庄伯乐、姬绿绮这段过节以外,处人处事,尽量宽仁,则慢说对方厉害,便是赴汤蹈火,小弟也必唯大哥之命是从!”
马空群闻言,看了司马彦两眼,仰首震天,一声长啸,像是舒散了郁积胸中的不少怨气。
司马彦指着石上棋子所排诗句,含笑问道:“大哥对这‘且凭盖代英雄艺,赢得巫山一段春’之语,却是何意?莫非你已与庄伯乐交过手了吗?”
马空群性傲万分,不肯在司马彦面前承认,自己业已败于庄伯乐之事,只是冷笑一声摇头答道:“这还不是庄伯乐自我吹嘘,及承认他已与姬绿绮互相苟合而已。”
司马彦知道马空群心中难过,遂岔开话头,含笑说道:“大哥,我们来迟一步,以致扑空,如今却应往那里去呢?”
马空群想了一想,断然答道:“去‘天姥山剖成崖’!”
司马彦讶然问道:“大哥不是要等夺回‘无为真经’以后才……”
马空群接口说道:“我自觉愧对欧阳絮,想到她灵前一奠。”
司马彦闻官,不禁心中暗自盘算。
他盘算的是倘随马空群去往浙江“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以内,一其“无为仙子”欧阳絮芳魂,因来往途程颇远,可能会耽误了自己与“大头仙子”纪西屏所订五月十五日的“无量山黑眚谷”之约。
马空群见司马彦的沉吟神色,不禁微怒说道:“贤弟,你方才还说什么不论赴汤蹈火,均唯大哥所命是从,如今我只是要你陪我走道‘天姥山’,你怎的就有点不愿去了!”
司马彦闻言,慌忙陪笑道:“大哥万莫见怪,小弟只因心中想事,致稽奉答,那有不遵大哥所命之理?’马空群见他神情恭谨,这才颜色略霁地,含笑问谨:“贤弟在想什么事儿?”司马彦笑道:“小弟曾与‘大头仙子’纪西屏订了一个五月十五日的‘无量山黑眚谷’之约,故而盘算盘算去往‘天姥山’后,还来不来得及赶到‘云南’赴约?”
马空群“哦”了一声笑道:“贤弟既然另有约会,便不必陪我……”
司马彦接口笑道:“小弟以大哥之命为重,业已决定先去‘天姥山’,万一来不及时,便不赴纪西屏之约也罢!”
原来司马彦暗忖自己曾经立誓寻找马空群、姬绿绮,为“无为仙子”欧阳絮报仇,谁知情势急变,不仅自己阴差阳错,与马空群结为异姓金兰,马空群更被姬绿绮见异思迁,负心相弃,如今马空群既然有意去到欧阳絮灵前忏悔致祭,应可稍慰自己这位红粉知己的泉下芳魂,故而两相权衡之下,“天姥山”
之行的份量,似乎还比五月十五日之约为重。
他如此盘算以后,遂对马空群表示愿意同往“天姥山削虚崖”,去向“无为仙子”欧阳絮致祭。
马空群一再听他提及“大头仙子”纪西屏,忽然想起那粒“万妙驻颜丹”来,便向司马彦含笑道:“贤弟,你与‘大头仙子’纪西屏为何约会?莫非她不甘心输蛤你那粒‘万妙驻颜丹’吗?”
司马彦点头笑道:“大哥猜得不错。”
马空群愤然说道:“‘云梦三奇’简直无耻之极,自己与‘南荒毒猬’柳文宗等勾结,利用‘云梦争奇大会’行骗,抢走丁与会群榷的所有奇珍异宝,却连仅仅输给贤弟的一粒‘万妙驻颜丹’,都还舍不得吗?”
说到此处,忽然双眉一挑,目注司马彦问道:“贤弟大概还不知道‘眇目仙翁岑大化’,在‘争奇台’上中了‘南荒毒猬’柳文宗毒手之事,只是一场诈死戏。”
司马彦笑道:“这经过,已由姬绿绮姑娘告诉我了。”
马空群听他提起姬绿绮,不禁又复眉堆妒恨地,向司马彦问道:“贤弟是与姬绿绮同自武汉兼程赶来的吗?”
司马彦摇头笑道:“我们不是从陆路赶来,是从武昌买舟,溯江而上。’语音方了,马空群神色忽变,两道目光,异常冷酷,一瞬不瞬地,向司马彦炯炯逼视。
司马彦被他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嗫嚅问道:“大哥,你……你为何对我如此看法?”
马空群神色冷漠地,缓缓说道:“江流湍急,坐船溯江上行,恐怕不快吧?”
司马彦襟怀坦白,胸无城府,自然据实直说地,点头笑道:“不但江流湍急,逆水行舟,自然缓慢,我们更沿途眺赏巴东、西陵及巫峡景色,以至走了十二三天,才到此地。”
马空群又复淡笑几声问道:“贤弟,你何时才知道姬绿绮是女扮男装?”
司马彦仍未觉察马空群的弦外之音,因不便说出“妙手郎君”游天乐的姓名,遂含笑答道:“姑娘在黄鹤楼头,便对小弟吐露真实姓名及女孩儿家身份的了。”
马空群因深知姬绿绮性情,知道她如非对司马彦有意,决不会说出真实姓名,及揭破女孩儿家身份,故而闻言之下,妒火更腾,强自按纳着继续问道:“贤弟,你凭良心批评一下,姬绿绮的容貌如何?”
司马彦毫不考虐地应声答道:“倘若仅就容貌而论,姬绿蜡姑娘艳绝天人,是小弟生平所见女子的第一美丽人物!”
马空群听到此处,忍不住地,纵声狂笑说道:“有美同舟,十二三日,司马贤弟的艳福不浅!”
司马彦此时,方如梦方觉,紧蹙双眉,摇手叫道:“大哥,你万莫误会,听我解释。”
马空群摇头晒道:“你不要假撇清了,姬绿绮是位风流荡妇,再与你这等丰神俊逸的美男子俏丈夫,长途同舟,还会不做上几场朝为行云,暮为行雨的襄王神女之梦吗?”司马彦听他越说越觉难听,不禁苦笑说道:“大哥,你听我说,姬绿绮不仅如你所说是位风流荡妇,沿途并确曾向我施展各种媚惑手段,因小弟一再坚拒,最后她并设下巧计,对我用了什么‘素女醉仙浆’呢!”
马空群狂笑摇头说道:“一再坚拒?我就不信当世中还有复活的鲁男子,再生的柳下惠!”
司马彦长叹一声说道:“大哥说得不错,像姬绿绮姑娘那等天仙般的人儿,甘心投怀送抱,大加媚惑,委实纵令心如铁石,亦难坚拒,但人世中除了‘肉欲’以外,毕竟还有‘天理’,还有‘纲常’小弟每当情难自禁之际,一想起姬姑娘是大哥密友,也就灵明立朗,欲念全息!”
这一番话儿说得真诚恺切无比,马空群本已愧然怔头,但目光一转,忽又扬眉问道:“你说姬绿缔最后对你用了‘素女醉仙浆’,这是绝世媚药,神仙服下,亦将乱性,难道你这‘离垢书生’仍不臣服于她的眉语眼波之下,而净然无垢吗?”
司马彦叹道:“这桩经过,委实奇险无比,小弟确已面临人兽关头,但尚幸五行有救,使小弟不至无面目与大哥相对!”
马空群惊疑万分地,蹙眉问道:“这种事儿还有救星?我倒要听听这救星是从天外飞来?
还是从江心出现?”
司马彦点头笑道:“大哥全猜对了,一样救星是从天外飞来,一样救星是从江心现出!”
马空群莫名其妙地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彦笑道:“小弟懵然误饮渗有‘素女醉仙浆’的美酒以后,欲念狂炽,神智全昏,遂向姬绿绮姑娘求欢,谁知她忽又推三阻四……”
马空群“哼”了一声,接口说道:“她一向就爱这等吊人胃口。”
一言方毕,忽然发觉深有语病,不禁耳根微热。
司马彦毫未在意,继续说道:“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人兽关头,忽白天外传来三记木鱼声响,由江心映现一轮皓洁明月!”
马空群“哦”了一声,司马彦继续说道:“小弟耳闻木鱼声息,目睹明月清辉,一切欲念,遂告冰消,逃过了这场几乎沦为禽兽之险!”
说完,又把当时经过,仔仔细细地,向马空群讲了一遍。
马空群虽由司马彦的神情语气之上,看出全系实言,但仍皱眉问道:“贤弟所说,都是实在的吗?”
司马彦暗叹马空群疑心太大,喟然一叹说道:“马大哥,你是绝顶聪明人物,怎不想想倘若小弟与姬绿绮姑娘,有了什么不端行为,如今正应恋奸情热,双双远走高飞,那里还会赶来与大哥相见?姬姑娘并立即又复爱上了那位萍水初逢的庄伯乐呢?”
马空群听到此处,这才疑念全消,向司马彦愧然一笑说道:“贤弟,我只是随口探问而已,你不要笑我疑心太大,其实如今我和姬绿绮恩情已绝,翻脸成仇,她纵或曾与贤弟有过什么露水姻缘,我也不会介意的。”
这几句话儿,简直把位“离垢书生”司马彦听得啼笑皆非,满面窘色。
两人一面闲谈,一面向“浙江天姥山”赶去,准备对那业已香消玉履,含恨九泉的“无为仙子”欧阳絮,通诚致祭。
途中,马空群仍对那粒“万妙驻颜丹”,未能忘怀,又向司马彦说道:“贤弟,常言道:‘谩藏诲盗,怀璧招灾’,你所得那粒‘万妙驻颜丹’,目标大大,定要仔细收藏才好。”
司马彦一末因探恐马空群贪鄙狠毒之性难改,俏若以为“万妙驻颜丹”,仍在自己身边,可能又起风波,别生周折,二来如今距离“武昌”已远,也不怕马空群再能找得到“妙手郎君”游天乐,故而闻言之下,长叹一声说道:“大哥有所不知,那粒‘万妙驻颜丹,可把小弟害苦了呢!”
马空群讶然问道:“贤弟此话怎讲?”
司马彦道:“小弟刚刚离开‘三奇水坞’,便把这粒‘万妙驻颜丹’送给别人。”
马空群失声说道:“贤弟简直胡闹,如此罕世奇珍,怎可随便送人,你为什么不送给我呢?”
司马彦听出马空群对于“万妙驻颜丹”,果然颇有觊觎之心,遂含笑答道:“当时大哥不曾表示需用此丹,否则小弟早送你了,但错中有幸,我未曾赠送大哥,反倒较好。”
马空群不解问道:“你应该送了我才好,怎会未曾送我,反倒较好?”
司马彦苦笑答道:“因为这粒‘万妙驻颜丹’只是假货而已!”
马空群大惊叫道:“假贷?‘大头仙子’纪西屏竟敢如此欺骗赴会群雄,简直应该把她碎尸万段!”
司马彦摇头叹道:“大哥弄错了,‘大头仙子’纪西屏倒不曾用假货骗人,否则她怎会与我订那五月十五的‘无量山黑眚谷’之约?”
马空群“咦”了一声说道:“贤弟方才说是假货,如今怎又……”
司马彦接口说道:“纪西屏所输掉的‘万妙驻颜丹’,倒是真货,但我所赢得的‘万妙驻颜丹’,却是假货。”
马空群双跟一翻,扬眉道:“这是怎样讲法,贤弟为何对我卖起关子来了?”
司马彦苦笑说道:“大哥应该猜想得出,这从真变假之故,只是为了‘万妙驻颜丹’,曾经人过第三人之手。”
马空群回想当时“争奇台”上情况,不禁恍然顿悟地,咬牙说道:“原来又是那当世第一神偷,‘妙手郎君’游天乐在弄鬼!”
司马彦闻官,故意摇头说道:“大哥又弄错了,那人叫乐天游,不是叫游天乐!虽然怯箧之技,颇为高明,可以称做‘当世第一神偷’,但那副猥琐样儿,却不配有‘妙手郎君’雅号呢!”
马空群自然不知这是司马彦故意装腔,遂冷笑说道:“贤弟,你才弄错了呢,此人的真实姓名是叫游天乐,本来面目也风流潇洒异常,怯箧之技,更属当世无双,才有那‘妙手郎君’之号,他不仅偷了你的‘万妙驻颜丹’,并把姬绿绮身边一粒更重要的丹药,也偷去了!”
司马彦如今骑虎难下,只好索性装蒜装到底地,向马空群问道:“大哥,姬绿绮姑娘身边有何丹药,竟比‘万妙驻颜丹’,还会重要?”
马空群扬眉答道:“大还丹!”
司马彦不能不表惊奇地,维续问道:“大还丹不是‘九幽冥后’司徒潞之物?十年前便被她‘龙漱旧友’骗去了吗?”
马空群冷然说道:“姬绿绮就是‘九幽冥后’司徒潞的‘龙漱旧友’,当年她女扮男装,作了一次大大的爱情骗子!”
司马彦点了点头,又复问道:“大哥是先认识司徒潞?还是先认识姬绿绮?”
马空群答道:“我自然是先认识司徒潞,后认识姬晕绮,因为司徒潞是‘无为仙子’欧阳絮最要好的闺中密友。”
司马彦听说司徒潞竟是欧阳絮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心头不禁一动,又向马空群说道:“大哥,用姬绿绮姑娘十年前,便是司徒潞的‘龙漱旧友’一事看来,她年龄已经不大轻了。”
马空群点头说道:“她比欧阳絮要大三岁,欧阳絮芳信才过,姬绿绪却二十八了!”
司马彦意似有意似无意地,顺着马空群的话头,含笑问道:“大哥,你认为姬绿绮姑娘的风姿颜色,胜过‘无为仙子’欧阳絮吗?”
马空群脸上微红,低下头来,想了一想说道:“关于女子的风姿颜色,世上好恶各异,姬绿绮不但艳绝人寰,并有一股极其成熟,难以抗拒的无形魅力!”
司马彦听出马空群对于姬绿绮,居然仍有余恋,未能完全忘情,不蔡剑眉微轩,朗声说道:“这就是所谓见仁见智,各有不同,若照小弟看来,姬绿缔纵然绝美,不过俗粉庸脂,但‘无为仙子’欧阳絮,却是清丽无侍的谪凡仙女!”
马空群鼻中低“哼”一声,双目凶光微射,神色欲变。
司马彦却未注意到马空群的神色变幻,依然继续说道:“若以美人比诸名花,姬绿绮不是出墙红杏,便是轻薄夭桃!欧阳絮则不是清绝梅花,便是灵山兰蕙!”
马空群闻言,双目之中,凶芒更厉,但突然收敛得半丝皆无,向司马彦微微一笑,说道:“贤弟,你与欧阳絮生前并未相逢,只在死后见她一面,怎的便对她如此夸赞?”
司马彦长叹一声说道:“不瞒大哥说,小弟得见‘无为仙子,欧阳絮之际,她虽然业已长眠,不能言语行动,但那种清丽如仙的绝代风姿,却使人一睹倾心,永难磨灭!”
司马彦提到“无为仙子”欧阳絮时,心中真情勃发,顺口直言,毫未隐讳,竟忘了“青囊神皇”诸葛仁郑重叮咛的“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之戒,以致几乎把自己的一身侠骨,就断送在这几句话儿之内!
马空群静静听完,淡然一笑说道:“可惜欧阳絮红颜薄命,业已夭亡,不然贤弟既对她如此倾心,便由我来为你们撮合撮合,岂不是羡煞武林的一双英雄侠女!”
司马彦此时方知自己因想起那场“销魂之约”,略有失态,但已无法弥补,只得笑几声,凄然歌道:“人生愁恨谁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马空群见状闻歌,一股无名妒火,竟又暗起心头,但却隐忍未发,反而面带微笑地与司马彦同往“天姥山削成崖”赶去。
司马彦与马空群功力相若,均是当代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双双层足脚程,旦夕赶路,提气飞驰,在不太久的时日之内,便抵达“天姥山削成崖”下。
司马彦旧地重经,前尘如梦,指着那片峭壁,向马空群长叹说道:“大哥请看,秘洞门户,业已闭死,小弟昔日与‘青囊神叟’诸葛仁前辈,费尽心力也拽不出进入路径。”
马空群笑道:“这峭壁门户,被欧阳絮自内闭死,以后除非她自动开户,任何人也无法进入,但危崖顶端,却还另有一条秘道可走。”
司马彦大喜说道:“大哥,既另有秘道,我们赶紧进去看看,或许会有奇迹,欧阳仙于倘未化为枯骨,可以设法解救,岂非天大喜事!”
司马彦无意,马空群有心,他在这一路之间,冷眼旁观,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司马彦对于“无为仙子”欧阳絮,极为钟情,梦魂颠倒。
人的感情,十分奇怪,马空群分明已对欧阳絮负心,并知欧阳絮业已玉殒香消,但如今发现司马彦对欧阳絮情意甚深之下,依然起了满腹凶心,一腔妒火!
两人到达危崖绝顶,马空群便凝足功力,对崖顶一块圆形巨石,连击三掌。
这块圆形巨石,是进入秘道的另一门户,在连击三掌以后,应该略向右移,理出一个深黑洞穴。
但如今却无丝毫动静!
马空群“咦”了一声,功力聚到十成,硬把那块圃形巨石,往右一搬。
这次那块巨石,方略有活动之意。
马空群双眉一轩,向司马彦笑道:“贤弟注意,这巨石颇为沉重,我且尽力施为,倘若现出洞穴,你便立即闪身人内,不要耽误时机。”
司马彦一面点头应诺,一面却在心头暗想,此番进入秘道,到了那三间茅屋之中,欧阳絮十有八九,业已化为白骨,黯然相对,也不过落得一次再度消魂而已!
他心头正在想事,突然一阵隆隆巨响,圆形巨石,渐向右移,右下现出一个探不见底的黝黑洞穴!
司马彦上次与“青囊神叟”诸葛仁同来,费尽心力,也未寻得秘道门户,如今既见出现,自然喜出望外,根本未作丝毫考虑,便即电疾闪身,进入黑洞。
谁知刚进黑洞,身后又是一阵隆隆巨响,洞口竟告封闭!
司马彦不禁大吃一惊,赶紧施展“传音人密”功力,使语音透石而出地,高声叫道:“大哥!大哥……”
石外隐隐传来马空群的狞厉语音问道:“司马彦,你叫则甚?”
司马彦一听马空群不呼贤弟,竟直叫自己姓名,便知事情要糟,长叹一声,依然不改称呼地发话问道:“大哥,你为何如此对待小弟?”
马空群得意已极,纵声狂笑说道:“‘人头石下风云会,巨恶尸前生死交’,我是看在我们金兰结义之情,才如此成全于你!
司马彦苦笑说道:“这是什么成全?”
马空群大笑说道:“你费尽心思,想入秘道,而无法进入,如今我使你称了心愿,岂非成全?何况我一路留心暗察,看出你对无为仙子欧阳絮,爱恋殊探,如今才对你大大成全,使你们结成生死情缘,你还不去茅屋之中,抱着欧阳絮的白骨,作一场女鬼英雄梦吗?”
司马彦气得全身俱颤地,咬牙叫道:“马空群,我不再叫你大哥了,你怎么这等卑鄙无耻!”
马空群扬眉狂笑说道:“卑鄙何碍?无耻何妨?反正现在司马彦业已必然老死在秘道之中,马空群却逍遥于乾坤之内!”
司马彦不服说道:“你以为我就不能生出秘道?”
马空群失笑说道:“这秘道为昔人所筑,被欧阳絮与我共同发现,再费了不少苦心,加以整修扩建,其中情形,我自然了如指掌……”
语音至此微顿,目内凶光一转,继续向石后传声,狞笑说道:“秘道对外通路,共有三条,一条你昔日走过,一条你今日经行,至于另外一条,则因欧阳絮已死,马空群不说,遂叫你司马彦永远无法发现,只好老死其中,与欧阳絮的那堆白骨,长相厮守的了。”
马空群这宣布尚有第三条秘径之举,含有狠毒深意。
因为他深知欧阳絮的性情,必在生前预作厉害布置,不使任何人能走近她的遗体,有所亵读!
司马彦上次能够走入欧阳絮所居内室,而末遇埋伏之故,是因一来欧阳絮有意相约,二来尚未到达她的百日死期。
如今百日早过,欧阳絮早死,则内有她遗体的三间茅屋之中,必然充满不可思议的厉害埋伏,谁入其中,谁就等于走入了枉死城内!
司马彦既苦恋欧阳絮,必想与她再见一面,加上听说有第三条秘道,也必苦苦搜寻,只要他寻到茅屋之中,任凭是铁铸英堆,定亦灰飞烟灭!
马空群想得高兴,不禁又是一阵扬眉狂笑,传声石后叫道:“司马彦,我少陪了,此去江湖,马空群得意便罢,万一不得意时,我也许还要对你借重借重。”司马彦愕然问道:“你借重什么?常言道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便放我出来,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马空群狂笑说道:“我会放你出来,你不要想得太天真了。”司马彦不解问道:“你既不敢我出来,却是如何借重?”
马空群笑道:“你空自生得一副聪明面孔,心肠却笨拙万分,我们容颜相同,怎会不能借重?马空群混得好时,‘马空群’三宇,自然扬名天下!混不好时,我还可以摇身一变,变成‘堂堂君子,巍巍出生’的‘离垢书生’司马彦呢!”
司马彦听马空群竟欲借用自己名号,不由气得血脉贲张,但因巨石相隔,无法拼命,只好忍怒央求叫道:“马大哥,我求求你,你把我禁闭在这秘道之中,应已满足,千万不要再糟蹋我‘寓垢书生’四字好吗?”
马空群狞笑说道:“糟蹋不糟蹋,我有自由,你管不着,或许今后江湖间的所有好事,都是马空群所为,所有坏事,都是司马彦所作呢!”
司马彦气得连连顿足叫道:“马空群,你不要忘了‘瞽目追风’彭一秋为你摸骨以后,所作:‘天理无亏,吉凶早定,恩仇了处,一剑穿心’的卦语!”
马空群大笑说道:“司马彦,你简直昧于责己,明于责人,你既提起彭一秋那死鬼,却为何不早想起他送给你的卦语?”
司马彦心头微动,双眉一盛,马空群又复怪笑说道:“我记得他送给你的卦语是:‘福在知音,祸在骨肉,逢翠须防,越崖莫独’,你今日为何在崖顶独入秘稠?你为何不防范会有杀身大祸,起在我这金兰骨肉之上?”
这几句话儿,问得司马彦闭口无言,满心悔恨!
马空群继续得意笑道:“我们庐山初遇,是‘人头石上风云会,巨恶尸前生死交’,如今则成了‘削成崖上金兰绝,天姥山头生死分’!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奈何桥,他年马空群名扬天下,事业遂心以后,或许会念及旧情,重来此间,收殓你与欧阳絮的两堆白骨。”
话完,一阵震天狂笑,便自飘然而去。司马彦听得马空群去后,心中不禁烦恼万分。
他并不是为了被困秘洞,无法脱身烦恼,反认为能在此洞天福地以内,与“无为仙子”欧阳絮的遗体,长相厮守,以尽天年,倒是清清净净地,死无所憾!
但马空群要借用他名号之语,却使司马彦忧烦不已,因为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自己“离垢书生”四宇,博得江湖中“堂堂君子,巍巍出尘”之赞,极非容易,怎能听任马空群以他卑鄙无耻的狠毒行为,横加糟蹋?
司马彦一面忧烦,一面凝足“三阳神功”不住击石,空自费了不少苦心,石壁上仍无丝毫动静。
绝望之下,他只好顺着洞径,摸索向前,一步一步走去。
高低上下,曲折回环,也不知走了多久,方觉眼前一亮,瞥见出口之处。
司马彦身形急闪,窜出洞口,原来竟已到了那片其中布有“天香丹桂阵法”的桂林以内。
司马彦吐了一口长气,就记忆所及,细一找寻,果在林中寻见那只皮毛尚未化尽的狒狒遗骨。
中秋至此,曾几何时?但沧桑人世的变化之大,却使自己业已受了不可胜数的悲欢苦乐!
司马彦满怀怅惘地出了桂林,踏波渡过湖水,走上湖心小岛。
数月前来此赴约,使人黯然消魂的那幢洁净茅屋,依然在竹林以内,静静无声,厅内也依然是灯光隐约。
司马彦心中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滋味,慢慢走到了茅屋门前。
他上次来时,先曾通名求见,如今因知主人早已玉殒香消,室内无人,自然不必再复通名叩门,遂直接了当地,伸手推门户。
倘若换了马空群,必然望而却步,不敢如此作法,他会认为这一椎门之下,不是万箭穿身,便是金刀铡顶!
但司马彦伸手一推,柴扉轻启,却未见丝毫异状。
他不知厉害,自然毫无戒心,只是带着满腹悲凄,缓步入室。
室中和数月以前,完全一样,依然是布置得高雅脱俗,珊瑚架笔,玳瑁装书,翰墨奇香,琅环古翠。
但司马彦那里知道书架的两柱以内对准室门,开了不少孔穴,其中装满了淬毒飞针,门上的一根横梁,系纯钢所恃,重遭千斤,粱中向下一面,并装满了剧毒毒粉!
本来,只要柴扉被人推开,梁中无形毒粉,便开始飘飘而落。
来人入主三步,柴扉立闭,书架中数以百计的淬毒飞针,即告漫空猬射。
即令来人具有盖世身手,能脱此厄,也必惊魂欲绝,转身启门,意欲进出室外。
手一触门,千斤钢梁,便即当头立坠。
就算你蓖避过钢梁,进出门外,但因鼻中早已嗅人无形毒粉,仍将晕绝在茅屋之前,归诸劫运!
司马彦茫无所知,推门入室,并不多不少地,向前走了三步,驻足打量室内一切,重温昔日旧梦。
书架内所藏的淬毒飞针未落!
这种现象,是天佑?还是人助?
司马彦不知步步奇险,不知业已死里逃生。竟在略为环顾打量以后,摇头一叹,伸手把内室室门,缓缓拉开。
这遍内室之门一开,门内竹帘以上及两侧门框以内,应该立即喷出一片毒雨,使开门人避无可避。
但司马彦吉星高照,毒雨未喷,并被他把门内竹帘轻轻挑起。
帘内,触鼻的依然是淡淡幽香,触目的依然是灵帏素慢!
司马彦重睹这灵帏素慢,中秋旧事,齐幻眼前!
他想起了那场销魂之约中所睹的断肠遗书,他想起了灵帏素幔以后,清丽脱俗,美绝天人的“无为仙子”欧阳絮遗体!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如今,司马彦的双颊之上,挂满了英雄珠泪!
他伤心透了!旧事重沮,前尘如梦,知音永逝,心意难通,慢说是司马彦这样一位文娴武达、风流倜傥的性情中人,此情此景之下,换了谁又能不伤心,不流泪呢?
除非是大奸大邪,除非是马空群那等丧尽天良的狼心狗肺之辈!
但换了马空群,他又那里有胆踏进这茅屋半步!
司马彦凄然无奈,痴痴凝目,泪湿青衫,直等他感觉胸前一片冰凉,方带着满面泪痕,缓步向前,伸手揭开素幔。
茅屋柴扉,及内室室门以内,既有了那等厉害周密布置,则这灵帏素幔之中,必然更充满了杀身危险!
司马彦已不知是天助?抑或人助?逃过了两次劫运,如今竟又懵然无觉地,伸手揭幔,他还能进过这第三次吗?
得意不宜再往,幸运极难永存,司马彦逃不过这第三次了,你看他揭开素慢以后,双手在抖,全身在颤,仿佛惊魂欲绝,即将晕倒!
为何如何?
他中毒了吗?他受了何种暗算了吗?
抑或他身体上并未受到伤害只是心神剧震?
为何心中剧震?是中秋所见长眠榻上,玉貌朱颜,风华绝代的“无为仙子”欧阳絮,业已变作了丑恶不堪的一堆白骨?
还是“无为仙子”欧阳絮业已获得生机,魂返九幽,正小睡榻中,倦眼轻扬,向这位对她真情款款、倾倒万分的“寓垢书生”司马彦,满含感谢情意地,微露觚犀,嫣然一笑?
是什么?究竟是这些假设之中的那项假设?
全不对?所有的假设,完全不对!
司马彦投有受伤,没有中毒,没有看见“无为仙子”欧阳絮劫后还魂,也没有看见“无为仙子”欧阳絮化作一堆白骨!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所见的只是一片空白!
原来,司马彦伸手慢慢揭起好令人触目伤心的灵帏素幔以后,灵床宛在,床上无人,中秋之夜所见“无为仙子”欧阳絮的长睡娇躯,业已不知何往?
这种出人意料的莫大变化,怎不叫司马彦为之心神剧震,全身惊颤1他迷惑了!
“无为仙子”欧阳絮是奇缘遇合,业已还魂,自动下床,走出了这“天姥山削成崖”的秘密洞府?
还是另外有人潜入此间,把欧阳絮的遗体盗走?
虽然仅有这两种可能,却也不易从这两种可能之中,加以断定。
因为第一种“无为仙于”欧阳絮自动还魂的设想,太以近乎荒诞,只是自己心中希冀而已。
第二种有人盗走遗体的设想,也有些于理欠通,来人若是觊觎“无为真经”,或是觊觎欧阳絮蹭送自己的那柄锋利古剑,均颇可能,但却把她遗体盗走,有何用处?
眼前见的,却是铁般事实。
心中想的,虽是梦般渺茫,眼前见的,却是铁般事实。
司马彦竭力镇定,静搔心神,仔细注视室中一切事物,观察有无特殊变化,可以帮助自己,推究出事实真相。
但细心观察良久,只觉得这内室中,除去少了一具长睡灵床的“无为仙子”欧阳絮娇躯以外,根本绝无丝毫变动。
司马彦不禁又复伤感起来,黯然垂头,思忖自己与“无为仙子”欧阳絮,到底有缘无缘?
倘若无缘?怎会有中秋之夜那场令人荡气回肠的“消魂之约”?
倘若有缘?怎会在二度来此之下,连再见一面,都不可能?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说得好:“物是人非事事体,欲语泪先流”!司马彦如今便是这种心情,这种环境,倘求更为贴切一点,只消把这两句词儿,略易数字,成为“物在人无事事休,无语泪只流”,便越发切合当时情景!
司马彦垂泪片刻,蓦然泪光一收,目光凝视灵帏素慢后那张空荡荡的灵床,竟发出一阵纵声狂笑。
狂笑过后,并连连点头,说了几声“也好!也好!”他这几声“也好”之意,是认为此来虽然无法再见欧阳絮的遗体,却可永远保持中秋之夜所见绝代容光的美好印象,否则一揭灵帏,惊睹枯骨,岂不比此时更要触目伤心,不能自己!
哭,本就凄凉,但有些时候,笑声却会比哭声还要凄凉万倍!
司马彦方才的一阵纵声狂笑,便比嚎啕大哭,更觉怆怀,他悲伧无奈之下,自想设法略为排遣。
目光四扫,瞥见靠着壁角的一张小几之上,放着一具琴囊。
司马彦文武兼资,风流倜傥,对于五音六律之道,自不外行,遂缓步走过,解开琴囊,把囊中所藏的一具七弦古零取出。
目光微注,司马彦不觉失声自语,赞道:“古玉新装轸,焦桐妙选材,这是一具罕世珍物,焦尾古琴呢!”
豪客英雄,爱戈矛剑戟,文人雅士,爱虎仆龙宾,通晓音律之人,见了这等罕世难寻的珍奇乐器,自然也会爱如性命。
司马彦伸指微拂,一片极为好听的“仙翁”弦响起扯,直如松间风人,石上泉流,令人入耳心清,为之神往!
司马彦一试琴音,知道自己眼力不差,果是珍奇古物,遂双手捧琴,向那素幔以后,空荡荡的灵床,恭身一礼,口中低声说道:“欧阳仙子,司马彦辱承厚爱,于中秋之夜,践约来此,展读遗书以后,原期竭尽心力,代仙子歼除荡妇情魔,借消幽恨,谁知造化弄人,竟被马空群再度诱来,反加禁锢,如今权借宝琴,恭为俗奏,因音寄意,欧阳仙子芳灵不远,尚请鉴我微忱!”
祝罢,便即潜心一志,五行操缦,七政寻徽地,弹了一曲“风求凰”,及一曲“绮兰操”。
司马彦这两曲琴音,弹得确实弦中凝雨,指下生波,高明到了相当地步,但可惜这茅屋内室之中,少了一位知音,聆听赞赏而已。
但音乐之妙,便妙在对人抚弦,虽可娱人,独自调音,亦可娱己。
司马彦如今便有些被自己的琴音所迷,曲终以后,仍复爱不忍释地,对着这张焦尾古琴凝神欣赏。
常言道“爱屋及乌”,司马彦则爱琴及囊,他在仔细欣赏焦尾古琴之后,又复取过琴囊观看。
适才解囊取琴之际,未曾注意,如今方看出琴囊系锦缎所制,绣工精细绝伦。
司马彦心中一动,暗想如此名琴,琴主人定然极为爱护,则这锦缎琴囊,多半是“无为仙子”欧阳絮亲手所绣。
关于欧阳絮的武功方面,已从马空群口中获悉,高明得当世几无敌手。文学方面,也可由中秋之夜所读遗书之上,看出她的脱俗才思,如今倒要欣赏欣赏这位在死后方与自己结交的泉下红粉知音,在女红刺锈方面,是否也有不凡造诣?
司马彦心中这样想法,自然看得极为细心,他一面凝神注目,一面深自倾倒,暗想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欧阳絮居然在刺绣方面,也绝不逊于那些敢将十指夸针巧的红闺才女。
这琴囊上绣的是幅山水图形,除了四山围绕以外,密树参天,一湖凝碧,湖中并有小岛,岛上竹林茅屋,景色绝美!
司马彦起初以为在琴囊上绣这山水图形,只是象征白雪阳春,高山流水的琴音之意。
但越看越觉不对,越看越是皱眉,直到最后方双眉一展,在脸上浮现了一片会心微笑。
原来,他看出琴囊上所绣的四外高山,便是“天姥山削成崖”以外的无数峰峦!
那丛参天密树,便是来时行径布有“天香丹桂阵法”的大片桂林!
湖水就是这茅量以外的清澈碧泣,湖中小岛上的竹林茅屋,便是自己所在之处。
换句话说,这琴囊所绣的山水图形,就是整个“天姥山削成崖秘洞”中的地势。
司马彦有些发现,那得不喜,因为记得马空群曾经说过,此处共有三条秘道,自己若能根据这幅秘图,寻着第三条秘密道路,便有望重出江湖,追寻马空群踪迹,为“无为仙子”欧阳絮报仇,并不让他冒充“离垢书生”,以卑鄙恶毒行为,败坏自己名誉。
喜气腾眉,天君自朗,司马彦首先细看自己业已知道的两条秘道出口的位置之处,有无任何特征?
这种办法,极为正确聪明,因为在这两条秘道出口的位置之处,只是两点略粗线脚,倘非预知位置,有意留心,定会忽略过去。
司马彦骊珠既得,自然立即按图索骥,从这劈有山水田形的琴囊之上,细细找寻第三点略粗线脚所在!
找到了!但匪夷所思,太以难找,使司马彦穷尽目力,反复审视了约莫个把时履,方有所获。
这第三点略粗线脚,竟是在桂林以内,一株看来比较最为巨大的树身近根之处。
司马彦吐了一口长气,心中突对一人万分佩服,这人便是精于“摸骨神相”,死在马空群手下的“譬目追风”彭一秋!
彭一秋替自己摸骨以后,曾赠送了“福在知音,祸在骨肉,逢翠须防,遇崖莫独”等四句卦语。
“逢翠须防”,自然是指的“翠眉妖女”姬绿绮。这句卦语,早已应验,但自己不知姬绿绮会把眉毛染黑,以致在长途同舟之下,误服“素女醉仙浆”,几乎落入她脂粉罗网之内,使“离垢书生”的声名蒙垢。
“遇崖莫触”,显然是指在“削成崖”顶,陷害自己一事。
“祸在骨肉”,是指马空群与自己义结金兰,情如骨肉而言,只有一句“福在知音”,尚不知意属何指?
但如今谜底揭穿,卦语无一不验,所谓“知音”,竟是指自己熟谙音律,并非指甚红粉知交,英雄知己。
因为倘若自己不谙音律,便不会解囊抚琴,倘不解囊抚琴,便不会发现琴囊上所绣的莫大秘密。
倘不发现这项秘密,自己作梦也想不到第三条秘道,是在一株老桂根下,则不仅必然老死此间,连“离垢书生”司马彦的名头,也将被马空群顶替为恶,弄得不可收拾!
司马彦想到此处,既对“瞽目追风”彭一秋佩服万分,也替马空群嗟叹不已!’因为彭一秋为自己抚骨所断的“福在知音,祸在骨肉,逢翠须防,遇崖莫触”四句卦语,既然无一不验,则他为马空群抚骨所断的“天理无亏,吉凶早定,恩仇了处,一剑穿心”等卦语,亦必毫发无差!
以马空群那等潇洒丰神,湛探功力,倘若心术稍正,岂不足与自己并称瑜亮,驰誉江湖,传为千古武林佳话,谁知他偏偏薄情负义,心狠手毒,到头来定然难免果报无差,天理无亏也,不知被谁一剑穿心而死!
司马彦嗟叹良久,在这间足以令人魂销的“无为仙子”欧阳絮香闺之内,一再徘徊,终因无法推断欧阳絮的遗体,为何失踪?只得黯然伤神地,走出茅屋。
既出茅屋,自然踏波渡湖,驰人桂林之内。
但进入桂林以后,司马彦却又遇难题。
因为这座桂林,地势不小,树木极多,要想在其中找出一株最为粗巨的桂树,并非易事。
司马彦遍搜全林,一共寻出了十二株粗巨桂树,但这些巨桂,彼此分散,并相距颇远,以致无法仔细比较,决定那一樟才是第三条秘道出口。
本来,司马彦只消凝聚“三阳神功”,把这十二株巨桂,一一击倒,岂不便可寻出道路。
但司马彦爱屋及乌,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肯如此蛮干。
他一来不愿毁损“无为仙子”欧阳絮所居秘密洞天之中的清妙灵景。
二来是顾虑到若把这十二株巨桂,完全击倒,可能舍破坏了整座桂林中的“天香丹桂阵法”。
司马彦有了这两层顾虑,遂根本不用强横手段,只在这十二株巨树之前,负手徘徊,想凭借自己智慧,作一判断。
但不住徘徊,反复沉吟之下,司马彦忽然双眉紧蹙,认为这十二株巨桂之中,没有任何一株,会是第三条秘道出口。
因若是秘道出口,桂树必然中空,桂树若是中空,则此树纵不枯死,枝叶也不会十分茂盛。
这种理论,绝对成立。
事实却完全不然。
十二株巨桂。株株生寓欣欣。枝荣叶茂。
司马彦发愁了,但这次的愁绪,并不大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便触动灵机,获得正确解答。
触动他灵机之物,是那只皮毛尚未尽化的狒狒遗体。
而狒狒遗体右侧,正是十二株巨桂之中的一株巨桂。
司马彦心中暗想,这只狒狒,昔日既被马空群在此杀死,则这株巨桂,或许会与第三条秘道有点关系。
灵机既动,遂立即在树根附近,仔细观察。
观察的结果,并未寻得什么秘寄出口,只在一块脱掉树皮的树木之上,发现了“请君看取最南枝”七十小字。
边七十宇儿,虽像是句无关小诗,但司马彦却如获至宝地。立即纵身上树。
寻着最南方的一根树枝,细加察看。
这根最南枝上,也有四个小宇,铸的是:“青山有缝!”
司马彦看了这四个字儿,虽已明知“青山有缝”之语,必然指的是第三条秘道,但心中却仍暗暗叫苦,弄不懂所谓有缝青山,究在何处?
他人立枝头,视界较广,目光偶一瘟转,瞥见这桂林右面尽头,是座满布青苔的排云峭壁。
司马彦心中一动,暗自惊动道:“这满布青苔的排云峭壁,莫非就是所谓‘青山’,自己应该赶去看看,壁上有无隙缝?”
心念既动,自然立即腾身,向这位居桂林右面尽头的青翠山壁扑去。
到得壁前,果然看见有条偏偏颇为棵遭的狭窄石缝。
司马彦心中狂喜,闪身进入石缝,向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去。
约莫走了两三丈远,石缝便已变成石洞,路径回旋,曲折无比。
但越是这种情形。司马彦便越是高兴;因为显然他已经找到了第三条秘道,可以再出扛湖,寻找那卑鄙无耻的马空群,一决生死。
缝中有洞,洞中有缝!
司马彦也不知经行了多少石洞?及多少石缝?终于豁然开朗,从一条崖缝之中钻出,重睹天日!
此地,仍然是在“削成崖”顶,距离马空群用来禁闭自己的第二条秘道,不过两三丈远。
司马彦卓立崖头,引吭长啸,想把心底闷愁,在这一啸之中,直泄干净。
他愁的是马空群行踪何往?欧阳絮遗体何存?
这两项事儿,均极难于捉摸,司马彦只得决定立即赶往“云甫无量山”,赶那“大头仙子”纪西屏的五月十五之约。
由“渐东‘赶赴”云南“,简直是万水千山,途遥路远,司马彦既敢践约,自应立即登程。
但司马彦在动身之前,还要对这足令自己魂消的“天姥山削成崖‘,略作最后留恋。
因为“无为仙子”欧阳絮的遗体,既巳神奇失踪,则自己此去,不会再来,遂缓步走到崖边。目光流转地,打量方才走出的第三条秘道,几乎被禁的第二条秘遭,以及中秋之夜,初次径行的第一条秘遭。
在第一条秘道出口右近的峭壁之上,还赫然露着一截剑柄!
这就是司马彦与“青囊神叟”诸葛仁,再度同来,企图搭救“无为”仙子欧阳絮,但百日已满,秘遭难寻,眼看知音永逝,玉骨成尘,伤心无奈之下,脱手丢人石壁的那柄锋利古剑。
司马彦曾经持剑斫壁,知道“无为仙子”欧阳絮遗赠自己的这柄古剑,锋芒绝世,是极好护身神物,大可把它拔出,仗以游侠天崖,诛邪除暴。
但转念一想,自己与“无为仙子”欧阳絮这段古罕今无,人间天上的无垢情缘,委实大以悱恻缠绵,便听凭这柄古剑,留在名山鲍壁之间,作为永久纪念,也是一桩武林佳话。
想到此处,目光又复注向剑柄。
只见剑柄距离崖顶,约莫五丈来高,插剑山石右方,井有大堆藤蔓。
司马彦忽然心中一动。暗想倘若马空群适才瞥见剑柄,岂不早已取走,成了为虎添翼的济恶之具。
既然发现这桩顾虑,司马彦遂徽提真气,双掌扶壁,缓缓向插剑之处滑去。
滑到那大堆蘑蔓左近,着足一试,觉出这堆藤蔓,竟安稳异常,禁得住两人以上的身躯重量。
司马彦先行弄来一些碧藓苍苔,涂盖在剑柄之上,然后再扯过几条蘑蔓,加以遮覆。
遮覆完毕,除了深知细底的自己以外,别人无论自上下左右,任何方向均不会看出藤蔓之中,藏有一柄珍贵古剑。
司马彦把剑藏妥,心头忽又一阵凄然,仲指在壁间铸了一首小诗,写的是:“石中留古剑,世上逝知音。
挥泪从兹别,长歌扛梅深!“最后一个”探“字写完,司马彦果然不再停留,展足绝顶轻功,在悬崖峭壁之间,衣袂飘飘。长歌而去!
他这引吭长歌,唱的是青莲居士的‘庐山谣“:”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丘寻山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歌声袅袅,人影飘飘,刹那间,歌歇人杳,”天姥山削成崖“前,便巳梢失了这位三度重来的”寓垢书生“踪迹。
司马彦披星戴月,旦夕飞驰,几乎是展尽了生平劲力。
他这样急赶之故,一来是生平极重然诺,不愿有违五月十五的“无量山”中之约!二来怀疑马空群是否会冒用自己名头,代作此行。面与“大头仙子”纪西屏等,作出无耻勾结?
端阳之夜,司马彦业已赶到遣州、云南接界的“乌蒙山”
内。
乌蒙山景色灵奇,距离五月十五的约会之期,也还有十日宽裕,司马彦遵暂作小游,登IS览胜。
碧空若洗,万里无云,天气虽然十分晴朗,但因时属端阳,皓魄如钩,只像是广寒仙子的一痕指爪。
司马彦负手小立一条挂壁飞泉之下,遥眺四外的堆螺列嶂,臆约层峦。口中低吟自语说道:“三春边地风光少,五月滤州瘴疠多!看来古人诗句也未必尽对,这乌蒙景色,颇称灵奇,月朗风清,涤人尘念,如今若在江南,却到是恼闷煞人的黄梅时节朝朝雨呢!?
司马彦自语未了,一阵狂风,空中立布乌云,骤雨倾盆而落。
但这雨势来得虽骤,收得也快,不过顿饭光阴,却又云开天霁,只添了纵横石上的无数流泉,并使斜悬在苍松翠竹之间的一钩新月,仿佛分外清明而已。
司马彦暗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之话,委实玉差,自己这次在“天姥山削成崖”所遇所经,远不是忽而骤风狂雨,忽面云开月朗。
他一面寻思,一面眺览松间明月,石上清泉,忽然心头又兴感触。
因为自己第一次前往“天姥山削成崖”,赴那“无为仙子”
欧阳絮的“销魂之约”之际,也是这样一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风光,只不过一个是中秋之夜,一个是端阳之夜,一处是“浙东天姥”,一处是“黔西乌蒙”,在空间上,相距万里关山,在时间上。相差二百余日。
但这一段空间,及这一段时间以内,自己却认识了多少人,经历了多少事,尝受了多少祸福灾危,悲欢寓合?
司马彦正被这眼中景,心中事,梦中人,引得心情惆怅,深蹙双眉,忽然自那远远的苍松翠竹之内。传来铮铮琮琮,丁丁冬冬的几声美妙乐韵。
他对于乐律一道,既是知音,自然人耳便知铮铮琼琼是古琴,丁丁冬冬是琵琶,正在互相定弦,可能要来上一套琵琶古琴合奏。
这种猜法,略有不对。
对方是先弹了一曲琵琶,又抚了一曲古琴,然后才以琵琶古琴,合奏了一曲“小钧天乐”。
琵琶弹得已是极好,但古琴指法却更高更妙,在司马彦这等知音雅士的耳内听来,连弹奏人心中的不同情思,也可听出!
琵琶弹得似“裂帛惊回鹘,哀弦断戍楼”,又似“四弦红月冷,一曲夜潮生”,在旷达高妙之中,总含有一丝幽怨。
古琴则像“梅浪停三折,松风静一林,白云归远帕,明月涤尘襟”,那么冲穆,那么高远,那么超妙,那么自然,使司马彦万分钦折!
至于最后一曲两人合奏的“小钧天乐”,则庄籁虞韵,各尽其妙,并充满了一片活泼禅机,盎然遭气。
司马彦听得呆了,对方已停手不奏,他仍然闭目凝神,似是被妙音所醉!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司马彦忽然睁开双眼,满面惊讶神情失声叫道:“难道是她?”
一面失声惊叫,一面立即纵起身形,循着适才音韵来处,向苍松罩竹之中,穿林面而入。
原来,司马彦对于琴声,只是由衷钦折,对于琵琶音韵,却感觉似曾相识,颇为耳熟!
他既感耳熟,遂闭目思索。
思索结果,恍然顿悟,这琵琶声韵,分明绝似武昌“不羡仙小筑”所闻,是那位获有旷世奇缘,得服“万妙驻颜丹”,业已下嫁“妙手郎君”游天乐的名妓盂香掸的指法。
盂香禅不在“武昌”与“妙手郎君”游天乐作鸳鸯不羡仙,却跑到“黔西乌蒙”则甚?故而司马彦惊疑不解,失声自语地叫了一句“难道是她”,便即匆匆赶去,一看究竟。
穿过这丛松竹小林,便见一片青翠山壁,壁下飞泉右侧。
形胜绝佳之处,建有一座小小尼庵,门上横题“见性庵”三个大宇。
司马彦见是尼庵,不由略觉逡巡,但终于缓步登阶,伸手在那紧闭鹰门之上,轻轻叩击。
庵门“呀”然而启,开门之人,是位身材曼妙的绢衣女尼,但脸上却垂了一层玄色面纱,使人看不出她的年龄貌相。
女尼见了司马彦,微退半步,合掌当胸,吐出银铃似的脆朗语音说道:“时已深夜,地属尼庵,施主叩门何意?”
司马彦听这女尼的语音,亦与孟香禅极为相像,心头不禁越发深幂疑云,一抱双拳,含笑答遭:“在下踵过‘乌蒙’,偶闻宝庵之内,传出钧天妙乐,聆听钦佩之下,才冒昧蹑环,尚祈庵主见谅,并请教庵主法号,怎样称谓?”
女尼指着庵门横匾,缓缓答道:“贫尼见性,适才与一友人,偶以古琴琵琶遣兴,却不知有污旌主尊耳。”
司马彦笑道:“魔主不必过谦,白雪阳春,高山流水,尘世间那有如此妙音,正所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了!”
见性大师又向司马彦看了几眼,笑声说道:“施主既是知音,便非俗士,请进庵内待茶。”
若换平时,司马彦绝不肯冒犯这种瓜田辛下之嫌,夤夜进入尼庵,但如今因觉这位见性大师,除了容貌被面纱所掩之外,无论是身材、话音,及琵琶指法。
均绝似武昌名妓盂香禅,故在闻盲之下,含笑说道:“在下正因急行口渴,庵主肯赐一杯香茶最好。”
人庵落座。见性大师为司马彦献上香茗,魁然问道:“施主尊姓?是司马,还是姓马?”
这两句话儿,问得司马彦愕然失惊,应声答道:“在下复姓司马,庵主怎会知道?并怀疑我姓马呢?”
见性大师长叹一声说道:“据贫尼知道,当世中有两人形貌极为相似,一人姓马,一人复姓司马,复姓司马的是大英雄,大豪杰,姓马的却是万恶魔头。”
司马彦听到此处,目注见性大师,庄容问道:“大师这样说法,你俗家莫非姓孟?”
见性大师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司马彦继续说道:“大师恕在下冒昧,请问你俗家芳名,是否‘香禅’?”
见性大师悲声一叹,幽幽说道:“司马施主猜得不错,我就是孟香禅,但在,武昌不羡仙小筑,为你以琵琶侑酒的孟香禅,已成昨日黄花,如今的孟香禅,却成了鸠盘茶了!”
说到“却成了鸩盘茶了‘的最后一语之时,见性大师突然把脸上面纱,伸手除去。
面纱一除,司马彦几乎惊得连退两步。
原来见性大师,也就是盂香掸的双颊以上,足有十来道伤疤,往日羡煞荆襄子弟的绝代容光,已归乌有!
见性大师见司马彦如此惊愕神情,不禁摇手笑道:“司马施主,你不必过分惊奇,须知一慎一啄,无非前定,一寓一豪,总是因缘!请想武林中有多少磊奇女侠,绝代娇娃,梦想那粒‘万妙驻颜丹’,费尽心机,而不可得,却被游天乐偷来,送了一位风尘妓女!但这服食:万妙驻颜丹‘的风尘妓女,不仅未能玄鬃长寿,红颜不老,反倒在极短期间,变成鸠盘茶、罗刹女一般,岂非万事难常,人生若梦!孟香禅由此悟禅,跳出红尘,涤清绪念,遂作了如今的见性雇主,司马施主是否应该以茶代酒,贺我一杯?”
司马彦举杯笑道:“孟姑……庵主说得好,我贺你一杯!司马彦一双眸子,尚称识人,我记得我在武昌,初见你时,就说过雇主风姿绝俗,一身盎然道气。”
说完,举起手中香茗,与见性大师,互相钦尽。
见性大师再度替司马彦斟上香茗,司马彦含笑说道:“鹿主,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但不知……‘见性大师接口笑道:”司马施主是否要问我昔日容光,为何被毁?“
司马彦探恐引起她的伤心恨事。故而不便串直动向,如今既见对方一口道出,自然也就点丁点头。
见性大师爽朗异常地,含笑说道:“孟香禅虽棍迹风尘,尚知自爱,任凭一干权贵豪富,千金买笑,乱掷缠头,均无动于衷,葳蕤自守,最多也不过在桃花扇底,燕子灯前,侍以一曲清歌,几回妙舞而巳!边等作法虽清于己,却怒于人。
难免对有求不遂之徒,裸裸结怨!“
司马彦听得点头笑道:“这般走马章台的权贵豪富,无非酒色之徒,只知恃势欺人,挥金买笑,根本不懂什么眼皮供养?心坎温存!一且遇上雇主这等不为金钱权势所动的脱俗佳人,自会由欲成仇,由羞变怒!”
见性大师笑遭:“尤其当我与游天乐定情之讯传出,更引褥他们妒火狂烧,亟谋报复,遂由九名对我夙具邪念之人,联合下手,先行设法调开游天乐,然后把我携到他们九人欢宴之处,每人在我脸上亲手划了一刀,故而我双颊之间总共留下九条伤口。”司马彦不忍对见性大师脸上的伤疤注目,只是双拳紧握,摇头长叹说道:“这些衣冠禽兽,着实恢死!其心当诛,其行……”
见性大师微笑说道:“司马蓖主不要生气。使我更难堪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司马彦瞿然问道:“难道他们以如此狠辣手段,加诸鹿主之后,竟仍不心满意足?”
见性大师神色安详地,淡然笑道:“这算是什么狠辣?他们每人在我脸上划了一刀以后,竟又每人派出一名豪奴,要把我当筵轮流凌辱,供他们消恨下酒!”
司马彦剑眉猛挑,按奈不住地厉声叫道:“这……这筒直是禽兽不如,无法无天,神人共愤!”
见性大师叹遭:“我因盈盈弱质,无法抗拒,正在即将被解衣受辱的千钧一发关头,游天乐魁然识破奸谋,及时赶到!”
司马彦透出一口长气,慰然笑道:。来得好!来得好!。
见性大师蓦地合掌当胸,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佛号,然后才继续说道:“游天乐是豪情汉子,血性男儿,他见了我满面刀疤,一身血渍惨状,真所谓怒从心上起,恨自胆边生,剑光掣处,遭地横尸,竟把九名恶主,九名豪奴。杀了个干干净净!”
司马抚掌大笑说遭:“杀得好!杀得好!我又当以茶代酒,为之浮一大白!”
说完又把手中香茗一倾而尽!
见性大师一面提壶再为司马彦斟茶,一面含笑说道:“杀虽然杀得痛快淋漓,但一十八条人命。岂同儿戏?何况死的又全是荆襄武汉一带的豪富缙绅,游天乐遂为我敷药止直,双双立即远走高飞,来到这‘乌蒙山’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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