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夫人双肩方耸,“毒剑神鹰”娄振羽便代她问道:“你主人是谁?”
白发老人躬身肃立,毕恭毕敬答道:“我主人姓卫名涵秋,外号‘青幡仙客’。”
百里夫人“哦”了一声,淡笑说道:“你主人为何不来?”
白发老人答道:“我主人一接柬帖,便猜是既称‘玄阴枭母’,又号‘蛇发妖婆’的百里夫人所为,遂命我寻他两位好友,借了两件东西,代他前来赴约。”
“毒手人妖”林赤凤冷笑一声说道:“卫涵秋好大架子,既知我养母威名,居然仍不亲来,只命他手下奴……”
话犹未了,那白发老人便连声怪笑接口说道:“常言道得好:‘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这‘青幡仙客’卫涵秋的家奴,恐怕要比你这‘玄阴枭母’的干儿子,还会强一些呢?”
林赤凤方才在十招内,不曾胜得“黑凤”谈玄,业已蹩了一肚子的闷气,如今再听这白发老人藐视自己,遂越发气上加气,暗咬钢牙,默运“血光毒手”。
白发老人也不再对他理会,却向百里夫人问道:“夫人大概就是我主人所猜测的‘玄阴枭母’百里夫人?”
百里夫人点头说道:“你主人虽然猜得不错,但未免太狂妄,就算他自己亲来,也未必能在我手下……”
白发老人不等对方话完,便接口笑道:“我主人确因要事,无法分身,绝非对夫人轻视。你看,他命我借了这两件东西,便是专为克制夫人的‘雪发灵蛇’,‘七十二根蓝枭针羽’,及独门兵刃‘蜈蚣带’。”
他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中烟锅奇巨的长杆旱烟袋,及上有七具风车的奇形盾牌,向百里夫人晃了几晃。
百里夫人皱眉说道:“你说你两件东西,能克制我三般绝学?”
白发老人“咦”了一声,似乎颇感惊讶,向百里夫人问道:“以夫人在当世武林的身分见识,难道竟不曾听说过这样两件东西?”
语音微顿,先自举起手中的长杆旱烟袋,目闪奇光,朗声说道:“这杆旱烟袋价值连城,烟袋嘴是极好的‘和阗温玉’,烟袋杆是‘千年阴沉竹’,烟袋锅是‘海底寒铁’……”
百里夫人听到此处,勃然色变,摇手叫道:“住口,住口,你这根长杆旱烟袋,莫非是向那位据说如今业已活了一百五十余岁的‘不死仙翁’彭继祖所借?”
白发老人点头笑道:“彭继祖与我主人,是极投缘的忘年棋酒之交,我主人命我借用他这根旱烟袋,并不是为了什么‘和阗温玉’的烟袋嘴,‘千年阴沉竹’的烟袋杆,‘海底寒铁’的烟袋锅,而是利用他这根业已抽了一百三十余年之久烟袋杆中的积年烟垢,来对付你头上七条‘雪发灵蛇’及腰间一根‘蜈蚣带’。”
百里夫人听得眉头一蹙,知道自己的“雪发灵蛇”及“蜈蚣带”,虽是极毒之物,但却最怕这种百年以上的烟管积垢,只要略沾少许,莫不立僵,绝对无法侥幸。
白发老人再举起左手中那面上有七具风车的奇形盾牌,哈哈大笑说道:“这面‘七叶风车玄灵宝盾’,不但内藏真磁,专破任何暗器,而且发动反击,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百发百中,绝无幸免。”
百里夫人不等白发老人再往下说,便即接口问道:“你主人难道与‘南极磁仙’万翠如也有交情。”
白发老人笑道:“‘南极磁仙’万翠如是我主人的表妹,遂向她借来这面‘七叶风车玄灵宝盾’,以克制夫人的‘七十二根蓝枭针羽’。”
百里夫人咬牙说道:“你主人卫涵秋倒真想得周到。”
白发老人向“红叶令主”虞心影、元朗真人、“黑凤”谈玄等看了一眼,扬眉微笑说道:“我主人因知道‘红叶令主’虞姑娘也参与此事,遂对我说只要利用所借‘百年烟袋’、‘七叶风车玄灵宝盾’,能把你三样毒物加以克制之后,其余在真实武学方面,便可请虞令主抵敌。”
百里夫人听得双眉连挑,发出一阵枭鸣似的厉声怪笑说道:“卫涵秋既然认为我除了‘雪发灵蛇’、‘蜈蚣带’、‘七十二根蓝枭针羽’以外,能够轻易对付,我便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百里夫人的真实功力也好。”
话完转身,正待向“红叶令主”虞心影叫阵,那白发老人却又怪笑说道:“百里夫人,我还有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儿,必须向你请教。”
百里夫人皱眉问道:“什么事儿?”
白发老人笑道:“窃盗小偷,只有偷金偷银,偷珠偷宝,或者偷些价值连城的秘笈奇书,但却有人甘冒奇绝险地,偷取死人骷髅则甚?”
百里夫人神色微变,急急问道:“谁偷死人骷髅?”
白发老人回身指著“白骨沟”内,含笑说道:“我刚才看见有个身材奇瘦之人,在‘白骨沟’中偷去一只巨大得异乎寻常的骷髅头骨。”
百里夫人听完话后,厉啸一声,身形电闪便往“白骨沟”中纵去。
“毒剑神鹰”娄振羽与“毒手人妖”林赤凤,自然也跟随在百里夫人身后,驰向谷内。
虞心影、元朗真人、“黑凤”谈玄等,正自相顾诧异,那白发老人却压低声音笑道:“虞令主,你看老妖婆闻言之下何等情急?可能被偷走的那具巨大骷髅头骨,会与‘九绝真经’有关……”
话方至此,“白骨沟”中人影忽闪,现出了“毒剑神鹰”娄振羽的身形,向虞心影抱拳说道:“虞令主,百里夫人因有急事待办,想把今日切磋之举,延迟一月左右,改在‘祁连山玄冰凹’中相会。”
虞心影因有一月光阴,自己也比较容易加以准备,遂点头答道:“我同意这延期较艺之事,请娄当家的回覆夫人,就说虞心影与我盟兄元朗真人,率小婢谈玄,准于一个月后到‘祁连山玄冰凹’中拜访。”
娄振羽又向那白发老人说道:“‘祁连山玄冰凹’中除了百里夫人以外,尚有一位绝代奇客,久仰‘青幡仙客’卫涵秋大名,故而请你主人务必也亲自赴约。”
白发老人点头怪笑说道:“我主人届时准到,你们赶紧去捉小偷吧。在我想来,那小偷定是把你们穷搜所得的‘九绝真经’偷去了。”
娄振羽闻言,遂走向那八名假扮骷髅而桩白发老人制得不能动转的手下徒党,意欲替他们拍开穴道。
白发老人纵声狂笑叫道:“娄振羽,你那两下,差得还远,未必能解开我主人亲传的独门闭穴手法。”
娄振羽既不肯信,也不甘示弱,遂凝功吐劲,一掌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骷髅的背上拍去。
谁知掌力拍背以后,只把那具由匪徒假扮的白骨骷髅,打得“噗咚”一声,栽倒地上,却未能把他被白发老人所制的穴道解开。
白发老人哈哈一笑,身形飘动,旱烟袋电疾连挥,便替八名白骨骷髅解了被制穴道。
娄振羽率同手下,退入“白骨沟”中。白发老人便向“红叶令主”虞心影低声笑道:“虞令主,这百里夫人的‘雪发灵蛇’、‘七十二根蓝枭针羽’及‘蜈蚣带’等三般毒技,委实厉害无比,令人防不胜防,必须要预加筹画,才能抵敌。老奴今夜总算没有辱我主人之命,使百里妖婆上了个莫大的恶当。”
话完,竟把手中“百年旱烟袋”及“七叶风车玄灵宝盾”,一齐折断丢去,看来竟似寻常竹铁所制,绝非罕世异宝。
虞心影“哦”了一声,微笑说道:“老人家的这两样东西,原来均属赝品,不是真物。”
白发老人目光微注元朗真人及虞心影,躬身笑道:“老奴不敢当虞令主这等称呼,我主人如今正去寻找‘南极磁仙’万翠如,借用‘玄灵宝盾’。老奴也奉命拜谒‘不死仙翁’彭继祖,求借‘百年烟袋’,要将这两件真正武林异宝,借到手中,才有把握克制百里妖婆的三般毒技,老奴暂且告别,一月以后再在‘祁连山玄冰凹’内,拜见真人、令主。”
语音了后,抱拳退去,身形电飘,便自隐入了沉沉暗影之内。
元朗真人稽首还礼,目送对方去后,向虞心影含笑说道:“虞三妹,‘青幡仙客’卫涵秋的这位老管家,不仅功力颇高,处事也极精明强干。”
虞心影点头笑道:“今夜若不是他赶来,设法把双方决斗之期延迟一月,我自忖在仓猝无备之下,绝非‘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对手,可能会把‘燕山红叶’的那些许微名,在‘白骨沟’中,付诸流水。”
说至此处,秀眉微挑,含笑叫道:“玄儿,你看见了没有?‘青幡仙客’卫涵秋的管家,既这样能干,‘红叶令主’虞心影的侍女,也不许示弱,你在‘祁连山玄冰凹’一战之中,应该有特殊的表现才好。”
“黑凤”谈玄的情性,几乎比她主人“红叶令主”虞心影还要高傲,照说闻言之下,她定会应声答话,表示决不会有弱主人威望。
但虞心影话完以后,谈玄却默然无声。
虞心影对于谈玄,向极宠爱,以为她是闻言生愧,心中难过,才默然未曾答话,遂又把语音放得异常温和,微笑说道:“玄儿,你怎么了?难道听我夸赞‘青幡仙客’卫涵秋的老管家,便有点不高兴吗?”
谈玄依然默不作答。
虞心影怫然不悦,方一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哪里有“黑凤”谈玄的丝毫踪迹。元朗真人见状,也颇为惊愕,向虞心影皱眉说道:“虞三妹,玄儿一直在你的身后,怎会突然失踪不见?并使我们不曾听得任何声息。”
虞心影苦笑说道:“今夜怪事委实太多,我们纵未明面丢人现眼,但到处被人作弄,却也好不惭愧。”
元朗真人扬眉说道:“惭愧有何用处,玄儿失踪未久,所去当不在远,加上四外峭壁摩空,仅有两条山径,你我且各循其一,追去搜索。”
虞心影点头微叹,立即飘身,与元朗真人一左一右,分向身后仅有的两条山径搜去。元朗真人往右,虞心影往左。
右边情况不知,左边却在前行数十丈后,便自有了花样。
原来虞心影展动轻功身法,循着山径急追,竟左弯右折迂回进入了“白骨沟”内。
山径出口,只是峭壁间一线石阶,若未把“缩骨神功”火候练到十一成以上,根本无法从壁内钻出。
虞心影早就疑心这“白骨沟”中必有秘密通道,遂施展“缩骨神功”钻出石壁,欲加以仔细察探。
谁知她一出石壁,便在那阶缝之前,看见有一片紫红枫叶,落在一具白骨骷髅的脚下。
这片红叶,是“黑凤”谈玄随身佩带之物,既然在此发现,足见她必曾进过“白骨沟”,只不知是自行走进?还是被迫进入而已!
虞心影柳眉微聚,目光一扫,又复发现了一桩怪事。
沟中有七具骷髅,均被人砍去六阳魁首,变作无头之鬼。
这七具骷髅,均非新死之人,全是陈年枯骨。
虞心影好不惊异。暗想陈年枯骨的项上人头,有何价值?却一连砍去七颗,用意安在?
她正自寻思难解,忽又发现第二片紫色红枫叶。
这片红叶,与先前所见大不相同,不是平落地面,而是叶尖微陷石地,斜立地上,好似“黑凤”谈玄凝功出手,故意所留。
虞心影冰雪聪明,一见之下,便知有异,遂向前俯身,把这片红叶拾起。
不出所料,叶上留有指甲所划痕迹,但显系仓促所为,潦草得令人颇难辨认。
虞心影连看带猜,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叶上所划痕迹是“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等十个字儿。
这十个含意笼统的潦草字迹,直把这位“红叶令主”虞心影,看得秀眉紧蹙,疑思莫解。
根据所见情事判断,“黑凤”谈玄必是发现什么怪异,遂从那盘旋曲折小径,掩入“白骨沟”,终告身遭凶险,被人擒去,只在仓促之间,划字求援,留下了一片红叶。
事实多半如此,但谈玄为何要自己飞传向不轻易用的“红叶令”?“断头台”又在何处?却是绝非仅凭思虑可以求得正确解答的重大谜底。
虞心影正在愁思,“白骨沟”忽然传来一声龙吟长啸。
虞心影曾于所居“燕山红叶岭”中,举行过一场“红叶较功大会”,与六位武林奇侠互相倾倒契合,结成“红叶七人盟”。故而一听这声龙吟长啸,便知是二哥元朗真人所发,啸声含意不仅是召唤自己前往聚合,并表示他已有重大发现。
惊忧交集之下,虞心影皱眉一叹,飘身闪出了“白骨沟”口。
元朗真人见她竟在沟中出现,不禁愕然问道:“三妹不是循那狭窄曲折山径向左搜寻了吗?却怎会在‘白骨沟’中走出?”
虞心影苦笑答道:“那条山径直达‘白骨沟’,可见沟中秘密通道,决不在少。小妹听出二哥有了重大发现,不知可与玄儿失踪之事有关联吗?”
元朗真人摇头答道:“只是发现十个字儿?”
虞心影微退半步,皱眉问道:“二哥所发现的是什么字儿?总不会也是‘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罢?”
元朗真人惊得失声叫道:“三妹,你……怎么能猜……猜得半丝不错?”
虞心影苦笑说道:“不是小妹会猜,只是我也发现了完全相同的十个字而已。”
说完,便把手中红叶,向元朗真人递去。
元朗真人接过红叶,细加辨识以后,长叹一声,喟然说道:“鬼蜮几时尽?江湖怪异多……”
虞心影道:“二哥不要感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在何处发现这十个字儿。”
元朗真人说道:“我因追寻好久,毫无所得,正欲折回原处,与贤妹重作计议之际,一根树枝,忽从十来丈外,凌空飞来。等我接住树枝,看出枝上划有‘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字样,欲想寻人动问,却又静寂寂,黑沉沉,哪里还有那用树枝传语之人的半丝踪迹呢?”
虞心影闻言,遂也把自己在“白骨沟”中所见之事,向元朗真人仔细叙述一遍,说完并扬眉问道:“二哥,你久走江湖,见闻极广,知不知道所谓‘断头台’是在何处?是被何人盘踞?”
元朗真人苦笑一声,缓缓答道:“三妹,这件玄儿失踪之事可要叫你大伤脑筋,因为据我所知,共有三处‘断头台’呢。”
这三座“断头台”,不但地点不同,连命名用意,也大有分别。
第一座“断头台”,是在关外小兴安岭之上,有位白山黑水间的英雄人物,为了一件咎心隐事,灵明生愧,朝夕难安,遂飞传“英雄柬”,邀集各派人物,齐集小兴安岭,自己纵登一片平台,向群雄自数罪状吐出隐衷,然后挥剑断头,以示谢罪,群雄纷纷惊叹之下,遂把这片平台定名为“断头台”。
第二座“断头台”,是在“北天山穿云顶”左近,当李白成称兵犯关,崇祯帝自缢煤山,大好乾坤,由吴三桂双手恭让给满清以后,有隐居“北天山”的十九位孽子孤臣,被清廷搜逼无奈,遂一齐穿了先明袍服,挥剑断头。等清廷铁骑赶到,只看见十九具无头尸身,以及十九颗眉目间遗恨恍在,忠义犹存的男女人头,纵横在一片平坦石坪之上。故事传出,这陈尸平坦石坪,也被命为“断头台”。并有居住附近的猎户山民,在每年清明、中元两节,和十九位男女义士的挥刀断头忌日,前来烧化纸钱,奠祭酒菜,以向忠魂义魄表示敬意。
这第三座“断头台”则比第一座及第二座,更为神秘。
“祁连山”中有座“擎天峰”,“擎天峰”上有一片不生任何草树的红色峭壁。这片红色峭壁离地约莫二三十丈之处,有块方圆数尺,表面平坦的突出巨石。十年前,怪事发生了。
自从五月端阳开始,直到六月十七为止,每天在这峭壁突石之上,陈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天天掉换,算来共有四十二颗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不同人头,曾经被人陈放在峭壁突石之上。
丢开这四十二颗男女老少人头何来之事,仅仅每日能掉换一颗,便足够惊世骇俗。
因为峭壁太陡太滑,毫无借力之处,绝非施展“壁虎功”等身法可以攀登。倘若提气飞纵,又谁能一拔二三十丈?
除了通灵飞鸟,简直无人能把这参天峭壁视如平地的每日掉换人头。
故而“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之语,遂渐渐流传江湖,不胫而走。如今“红叶令主”虞心影与元朗真人,在“白骨沟”中获得失踪不见的“黑凤”谈玄以及隐身人物报讯,均是“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十字,自然使他们莫名其妙,相视苦笑。
虞心影静听元朗真人说完三座“断头台”所在,及其命名用意之后,柳眉深蹙,想了一想,向元朗真人叫道:“二哥,我认为‘红叶令’不必传,‘断头台’却要去。”元朗真人问道:“三妹不打算发‘红叶令’之举,是否因大哥正在闭关,其余四弟五弟六弟及七妹等人,功力不会强于你我,便把他们找来,也无甚用处。”
虞心影摇头说道:“二哥猜得不对,四弟五弟六弟以及七妹等人,功力虽然不及你我,但却各具专长,怎会无甚用处?我不打算传发‘红叶令’之故,是因一来传令无人,二来他们散居各地,聚集不易,便算能全体赶到,也难免会贻误了抢救玄儿的不容迟缓局势。”
元朗真人点头笑道:“三妹便暂时不传‘红叶令’也好,但三座‘断头台’中,究竟应该怎样选择,赶赴哪一座呢?”
虞心影适才业已细加盘算,遂在闻言之下,应声答道:“我认为第三座‘断头台’比较最近,也比较有值得注意之处。”
元朗真人笑道:“我们反正已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定下了一月后‘祁连山玄冰凹’之约,三妹决心赶赴这第三座‘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倒是顺路两全之举。”
虞心影见元朗真人满面笑容,不禁愕然问道:“二哥,你平素对玄儿颇为喜爱,如今她踪迹不知,生死未卜,却怎么不替她担些忧呢?”
元朗真人微笑答道:“我觉得玄儿虽然失踪,却必有惊无险,无须为她担忧。正如三妹适才听任她在百里夫人手下,略受挫折一样,让这个性情高傲的小姑娘,多遭磨练反而易成大器。”
虞心影一面与元朗真人缓步而行,一面继续问道:“二哥,这‘有惊无险’之语,是从何推论而出?”
元朗真人笑道:“沙场之上,讲究‘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江湖之中,则讲究‘秘笈易寻,佳徒难获’。像玄儿那等聪明透顶的罕世骨根,谁见了不喜爱万分,即令她被擒之后,稍有倔强,对方也决不忍对这样一朵瑶池仙葩,遽加摧折。”
虞心影听元朗真人说得有理,遂心中微宽,嫣然笑道:“听了二哥分析之语,我心中果然立即宽解,看来今夜这异人迭出,怪事丛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惊魂动魄局面,成因虽杂,主因显然仍在传说中藏于‘白骨沟’内的那册‘九绝真经’之上。”
元朗真人目光微转,含笑说道:“那位‘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派来的老管家,一说有人在‘白骨沟’中偷走骷髅骨,百里夫人便仓皇失色而退。足见‘骷髅头骨’与‘九绝真经’两者,必有相当关系。”
虞心影想起自己在白骨沟中所见,遂摇手说道:“二哥,那老管家不是虚言,在‘白骨沟’中,曾看见六具骷髅新被人砍去头骨。”
话方至此,蓦然听得山路左边,一片高约十一二丈的峭壁顶端,传下一阵狞厉颇甚的纵声狂笑。
虞心影闻声却步,向元朗真人低声苦笑说道:“二哥,常言道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道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我方为玄儿失踪之事,有些忧烦,却又与不容易打发的厉害对头,相逢狭路。”
元朗真人听得壁顶笑声,“哈哈哈哈”历久不绝,足见发笑人真气充沛,功力极高,遂想起一位混世魔头,不禁双眉微蹙,低低问道:“三妹,这在壁顶发笑之人,是否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销魂之魂’平素玉,‘燕尾阎罗’申屠爵,并称为‘海岳四凶’的‘哈哈秀士’曹梦德?”
虞心影方自略一点头,一条人影带着那片绵长不绝的“哈哈”怪笑之声,业已从峭壁顶端,垂天飞落。
元朗真人因自己久闻“哈哈秀士”曹梦德之名,彼此却尚缘悭一面,遂退在一旁,向对方仔细打量。
只见这位“哈哈秀士”曹梦德,身着淡灰儒衫,年约三十四五,除了一双锐目时射凶芒之外,看去倒是一位潇洒风流的俊品人物。
虞心影见了这“哈哈秀士”以后,脸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神色,冷然问道:“曹梦德,你拦我去路则甚?”
曹梦德哈哈大笑说道:“深山古道,旧友相逢,你难道还不许我略致存问,一叙契阔吗?”
元朗真人闻言,不禁心头愕然,暗忖这“哈哈秀士”曹梦德,与自己结盟三妹“红叶令主”虞心影之间,看来竟有什么微妙关系?
虞心影听完曹梦德所说,依然沉着脸儿说道:“你不必牵扯纠缠,我心中正有忧烦……”
“哈哈秀士”曹梦德不等虞心影话完,便自哈哈笑道:“你有什么忧烦?曹梦德愿意替你尽力排除。”
虞心影听得心中一动,神色转和缓缓问道:“曹梦德,你知不知道我身边有位极受我宠爱的黑衣侍女?”
曹梦德哈哈笑道:“知道!知道!我还记得那丫头是叫‘黑凤’谈玄。”
虞心影点头说道:“如今我就为了玄儿,心中忧烦无已。”
曹梦德依然是哈哈大笑说道:“你为她忧烦则甚?莫非玄儿有甚奇灾大厄,或者业已……”
虞心影接口说道:“她在‘白骨沟’口平白失踪无形,只留下两句话儿,令人难测她的吉凶祸福。”
曹梦德打了一个哈哈,扬眉笑道:“既然留言,便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不知‘黑凤’谈玄所留下的是两句什么话儿?”
虞心影答道:“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
曹梦德这次未打哈哈,双眉微蹙说道:“糟糕,这‘断头台’共有四处之多,却应向哪一处寻找才对?”
虞心影讶然问道:“断头台有四处吗?我怎么只知道有三处,”
曹梦德又恢复了他那特有的招牌,哈哈大笑,目注虞心影问道:“你所知道哪三处‘断头台’?”
“关外‘小兴安岭’之上,有座‘断头台’,‘北天山穿云顶’左近,有座‘断头台’,以及‘祁连山’中,还流传着两句‘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之语。”
曹梦德听完虞心影所说,哈哈大笑说道:“你所说的,是三座‘老断头台’,如今又出了一座‘新断头台’。”
虞心影讶然问道:“这座‘新断头台’,却在何处?”
曹梦德哈哈一声,含笑答道:“‘销魂谷’下。”
虞心影蹙眉说道:“你不要胡扯,‘销魂谷’下,哪有什么断头台?不是‘销魂之魂’平素玉所住的‘销魂墓’吗?”
曹梦德哈哈笑道:“平素玉在偶然听说那三座‘老断头台’的故事之后,触动心机,便在她‘销魂墓’的墓顶之上,开辟了一座‘新断头台’,并在旁边题了两句话儿,写的是‘第一销魂处,第四断头台’。”
虞心影顿足苦笑道:“三座‘断头台’,已令人忧烦万状,不知寻向何处才好?如今又出了‘第四断头台’……”
曹梦德怪笑几声,轩眉问道:“你们本来打算去哪座‘断头台’寻找谈玄踪迹?”
虞心影答道:“我与我结义盟兄元朗二哥,决定对‘小兴安岭’及‘北天山’两处放弃,准备直奔‘祁连山擎天峰’前一探。”
曹梦德看了元朗真人一眼,点头笑道:“你们的这种决定,颇为正确,因为‘小兴安岭’及‘北天山’两处,不仅路远,也没有多大探索价值,但‘销魂谷’下,‘销魂墓’上的‘第四断头台’,却似乎不应放过。”
虞心影皱眉苦笑道:“二哥,照这样看来,我们只有两路分兵,你奔‘祁连山’,我奔‘销魂谷’去了。”
元朗真人尚未答言,曹梦德忽又哈哈大笑,一旁摇手说道:“不必!不必!你们盟兄妹仍可照原计,赶奔‘祁连山擎天峰’,至于‘销魂谷’下之行且由我代劳便了。”
虞心影“咦”了一声问道:“你参加此事则甚?”
曹梦德哈哈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一来向你献献殷勤,二来也想索取相当报酬。”
元朗真人听得讶然瞩目,却见虞心影柳眉双蹙,向曹梦德问道:“你想要什么相当报酬?是不是旧调重弹?”
曹梦德忽然长叹一声,苦笑说道:“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对你的一番真情,你应该有相当了解,这次虽是旧调重弹,我却想改换一个方式。”
元朗真人听了曹梦德所说这几句话儿以后,方自心头雪亮,知道所料不差,这位“哈哈秀士”,果对“红叶令主”虞心影,深有爱慕之意。
但这段爱慕,恐怕只是片面相思,无论曹梦德如何大献殷勤,虞心影却不仅未露感激神色,反而似有厌恶之意。
元朗真人念方及此,虞心影业已秀眉微轩,向曹梦德发话问道:“你想改换什么方法?”
曹梦德正色答道:“我‘销魂谷’下之行,若能建功,保护‘黑凤’谈玄,使她不受丝毫伤损,则请你与我共处七日,以为奖励。”
虞心影玉面飞红,沉声叱道:“这是什么混帐话儿?……”
曹梦德急忙连连摇手,陪笑说道:“你不要误会,这决不是什么混帐话儿,我只是要你与我长谈七日而已。”
虞心影听他解释以后,面色稍霁,但仍冷冷说道:“意趣不投,长谈何益?”
曹梦德忽然双眉一挑,哈哈狂笑说道:“我曹梦德决非自诩,论到文才方面,天文地理九流三教之书,无所不读,书画琴棋诗词歌赋之技,无所不精,奇门遁甲生克变化之术,无所不晓。论到武学方面,则南山屠虎豹,北海斩蛟龙,也算是当世武林中提得起叫得响的出类拔萃角色。我要求你与我长谈七日之法,就是企望我能在这七日以内,尽展所长,使你对我获得相当透彻了解,七日过后,我在第八日清晨,向你郑重求婚,你若应允,曹梦德便求为‘红叶令主’虞心影的妆台不二之臣,若是不允,也好让我绝了这片相思,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虞心影静静听完,深思片刻以后,满面神光,向曹梦德说道:“好。我答应这长谈七日要求,但却需预先相告,虞心影淡于儿女之情,你纵然费尽苦心,也不会有丝毫结果。”
曹梦德哈哈狂笑道:“不问收获,但问耕耘,成功失败,均自无妨,我若不作这最后努力,无法死心绝念。”
虞心影“哼”了一声,扬眉说道:“彼此既已约定,你应该去‘销魂谷’了。”
曹梦德叹了一口气,道:“且请交代清楚再走不迟,我们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夙世深仇,你何必如此见不得我?”
虞心影听得忍俊不禁,失笑问道:“还有什么话儿不曾交代清楚?我们之间,不是业已把要说的话儿说完了吗?”
曹梦德见虞心影这嫣然一笑的风姿韵致,简直美绝天人,不禁看得惘惘神驰,失声叹道:“我们相识三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你笑得怎么这样美呢?”
虞心影玉颊微红,收笑冷然说道:“你不要说这些无聊废话儿,快说还有什么事情,未曾交代清楚?”
曹梦德含笑问道:“我们三人分去‘祁连山擎天峰’,及‘阿尔泰山销魂谷’等两地,却如何互通消息,是我来寻找你们,还是你们前来找我?”
虞心影闻言,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好了,我们到达‘祁连山擎天峰’的‘断头台’后,若是寻不着玄儿下落,便立即赶往‘销魂谷’。若是寻得着玄儿下落,便在‘祁连山’山中勾留一月。”
曹梦德点头笑道:“好,我们便如此约定,我若在‘销魂谷’下,有所发现,便等你们赶来;无所发现,则在一月以内,赶赴‘祁连山’找你。”
虞心影轩眉一笑,冷冷说道:“如今话已交代清楚,你总没有理由,再复纠缠不走了吧?”
曹梦德哈哈大笑说道:“你越是这样孤芳冷艳,凛若冰霜,便越是令我爱得发狂,想得要命。得成比翼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曹梦德誓必在那七日长谈之中,尽展我胸罗万有的经天纬地之才,以期打动芳心,获取青睐。”
语音一了,淡灰色的儒衫飘处,果然不再多作纠缠,立即飞驰而去,并边行边自作歌,唱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元朗真人等他身形、歌声杳然以后,不禁微叹一声,向虞心影含笑说道:“三妹,这位‘哈哈秀士’曹梦德,虽然名列‘海岳四凶’,但看去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虞心影摇头道:“二哥你看错了,曹梦德‘海岳四凶’之名,决非虚致。他只是对我过分单恋,才甘心忍受我的叱责,听从我的差遣,若对旁人,则不仅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手段并穷凶极恶,狠毒无比。”
元朗真人笑道:“三妹对他如何?”
虞心影玉颊微红,秀眉双挑,低声答道:“这等邪恶之人,我怎会看得上他?只是一个时常向我痴缠胡搅的命里魔星而已。”
元朗真人正色说道:“三妹既然对他无意,便应该早日使这‘哈哈秀士’完全绝望才好,不必互相……”
虞心影不等元朗真人把话说完,便自接口笑道:“二哥不必担心,你方才不是听见我已答应曹梦德所作要求了吗?就在那七日长谈以后,他必然所望成空,死心塌地与我永世不再相见。”
元朗真人看了虞心影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虞心影娇笑问道:“二哥要说什么?”
元朗真人含笑说道:“我认为‘哈哈秀士’曹梦德,既然姓‘曹’,又以‘梦德’为名,必对一代奸雄曹阿瞒极为崇拜。由此推测,其人狡诈阴险,诡计必多。三妹答应与他单独相处七日之外,却须特殊戒慎,提防对方在所愿成空以下,可能有甚下流恶毒手段。”
虞心影听得连连点头,冷笑说道:“二哥说得极是,但曹梦德对我无甚卑鄙下流手段便罢,倘若真有图谋,却是自行找死。”
元朗真人知道不必再往下说,遂岔开话题,向虞心影扬眉笑道:“三妹在‘白骨沟’外,施展‘太清罡气’,杀死百里夫人的一条‘雪发灵蛇’之举,颇使这老妖婆大吃一惊,顿挫锐气。只可惜未能见识她那‘蜈蚣带’,及‘蓝枭针羽’两技,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虞心影皱眉说道:“这老妖婆委实难斗,我们偏偏又为了玄儿失踪,急于援救,无法分身,否则真应该去寻找一位至交好友,借件东西,方能在‘玄冰凹’一战之中,立于不败之局。”
元朗真人一面提气疾行,一面含笑问道:“‘青幡仙客’卫涵秋已经去借‘百年旱烟袋’及‘七叶风车玄灵宝盾’,三妹还想借甚东西?”
虞心影微笑说道:“卫涵秋若是真能把这两样东西借来,自然足以御敌。万一物主外出,或是所愿未成,岂不又将落入险恶局面,故而我颇想走趟‘阿尔金山’,去寻天寒神尼,借她那件‘度厄袈裟’一用。”
元朗真人“哦”了一声,点头笑道:“不是三妹提及,我倒真未想起天寒神尼,若能把她那件‘天蚕丝’所织的‘度厄袈裟’借来,确实能使百里妖婆的三般毒技,减去三成威力。”
虞心影叹息一声说道:“‘阿尔金山’距离祁连山并不太远,但望我们一到‘擎天峰’的‘断头台’下,便能获得玄儿踪迹,把她救出,否则,便来不及去再借那‘度厄袈裟’了。”
盟兄妹两人,一路间谈,一路飞驰,尽快赶到了“祁连山”口。
季节方属盛夏,尚未入秋,但“祁连山”中地势特殊,有一两处亘古不化的雪地冰天,仿佛与这炎夏时光,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
虞心影手指一南一北相距甚远的两座山峰,向元朗真人笑道:“二哥请看,事情凑得真巧。南面那座高峰,便是含有‘参天壁断头台’的‘擎天峰’,北面那座高峰的峰下深谷,便是‘玄冰凹’的所在。”
元朗真人闻言,方待发话,忽然听得一阵其细如丝,若有若无,若断若续的森森冷笑,使人有寒气砭骨之感。
虞心影入耳便知这笑声是有人运用上乘功力,从南面极远之处传来,遂向元朗真人扬眉说道:“二哥你听,这笑声分明是有人故意挑衅,我们大概走对地头,玄儿踪迹定然便在那‘擎天峰’的左近处。”
元朗真人道袍轻飘,与虞心影双双循声赶往“擎天峰”,但在距离“擎天峰”尚有一座山头之时,却又复听见那若有若无的森森冷笑,再度响起。
这回听得分明,笑声是来自身右峭壁之上。
虞心影止步抬头,看出笑声是从峭壁半腰,一株横生古树的浓枝密叶之中发出。她微递眼色,与元朗真人暗打招呼,蓦然以一式“鹰隼入云”,真气猛提,腾身五丈,直扑横生古树。
身临切近,果然看见密叶丛中,藏着一条白衣人影。
虞心影身形未落,便在半空冷然发话叫道:“朋友何人?请出一会,武林人物,讲究磊落光明,不必这等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语音收处,人已落足在那株方圆不小的横生古树之上。
但那密叶丛中的隐隐白影,却既未发话相答,也无丝毫动作。
虞心影不禁微怒,秀眉双挑,朗声叫道:“朋友,你怎不答话?究竟懂不懂得江湖规矩?”
话完以后,那条白影依旧不言不动。
虞心影冷笑一声,双手微分,拨开了虬结当前的浓枝密叶。
谁知不拨枝叶还好,这一拔枝叶之下,简直把名满武林“红叶令主”虞心影,羞得满面飞红,作声不得。
原来自己空自一再发话,那密叶丛中,却根本无人在内。
所见白衣人影,只是一只其高不及三尺的白色小猿,正坐在枝叶之中,向自己嘻嘻怪笑。虞心影又羞又气,低低啐了一声,便即飘然纵下古树,落向原处。
元朗真人见了她这等奇异神情,不禁讶然问道:“三妹,树上藏的究是何人?他怎么始终未曾答话?”
虞心影玉颊发烧,讪讪答道:“二哥,我看走眼了,树上根本无人,只是一只白毛猴子。”
元朗真人问清虞心影在树上所见,微一寻思,双眉深蹙,摇头道:“三妹,你大概未曾细察,那树上除了一只白毛猴子以外,定然另有蹊跷,因为第二次笑声,显然与第一次笑声,同是一人所发,任凭那猴子如何作怪,如何通灵,它总不至于能够运用传声及远的内家真气。”
虞心影恍然顿悟,方欲再度腾身上树搜寻,一声风啸龙吟般清啸起处,从那峭壁半腰的横生古树之上,射出矫捷无俦的一条青影及一条白影,宛若凭虚御风,直登峰壁绝顶。虞心影目光如电,看得分明,白影正是适才所见白猿,青影则是一位风神脱俗的青衣秀士。
她正待提气发话,却见那位青衣秀士,在腾身上壁之间,衣袖一挥,便有片急漩白光,向自己凌空飞射。
虞心影微伸二指,夹住这片急漩白光,方看出是块书有字迹树皮。
字迹似是烧枝作笔所书,但仍劲秀无比,写的是:
“断头台,断头台,
不见伊人真怪哉。
身因要事暂为别,
月满玄冰当再来。”
等虞心影看清字迹,那青衣秀士与所携白猿早已渺无踪影。
元朗真人颇为惊疑,皱眉说道:“这位青衫秀士好俊的轻身功力,几已入圣超凡,高明无比,但却看不出是什么路数?”
虞心影因对方人藏浓枝密叶之内,利用一只通灵白猿,与自己大开玩笑,不由心中不悦,冷然说道:“管他是何路数,下次再若相逢,连人带猿,都要让他们尝尝我的‘太清罡气’滋味。”
元朗真人大笑说道:“三妹何必生气,根据这树皮之上所书字迹看来,对方并无恶意,仿佛与我们还是同一路人呢?”
虞心影扬眉问道:“二哥何以见得?”
元朗真人指着树皮笑道:“三妹请看,这‘断头台,断头台,不见伊人真怪哉’之语中‘伊人’二字,是否指的玄儿?”
虞心影点头说道:“像是指的玄儿,但玄儿在‘白骨沟’中失踪,被陷‘断头台’之事,又岂是那青衣秀士所能知晓?”
元朗真人笑则不答,又复指着那树皮上其余两行字迹说道:“三妹,这最后‘身因要事暂为别,月满玄冰当再来’两句话儿中的‘月满玄冰’之语,是否指我们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所订的‘玄冰凹’之约?”
虞心影闻言,恍然悟出元朗真人的弦外之音,不禁秀眉双剔,目闪神光,“哦”了一声问:“原来二哥认为适才那位携带白猿的青衣秀士,就是也与百里妖婆有约的‘青幡仙客’卫涵秋吗?”
元朗真人微笑说道:“除了‘青幡仙客’卫涵秋之外,恐怕再无具有那等身手高超的年轻俊品人物。”
虞心影冷笑说道:“若是卫涵秋便更好,两笔账儿,恰可一并结算。”
元朗真人不解其意,讶然问道:“三妹此语何意?”
虞心影傲气腾眉,应声答道:“北令南幡,齐名当世,两者之间,早就应该分个高低上下,何况卫涵秋适才又利用白猿,对我戏弄,‘玄冰凹’相见之际,我能饶了他吗?”
元朗真人深知自己这位结盟三妹,性情太傲,刚强无比,为了遭人戏弄之事,对“青幡仙客”卫涵秋心怀芥蒂,此时倘若硬加劝解,必不肯听,遂索性顺着虞心影的口风,微笑说道:“三妹想要斗斗那‘青幡仙客’卫涵秋也好,但大敌小敌的缓急之间,却必需分清……”
虞心影不等元朗真人话完,便即点头笑道:“二哥放心,这点利害轻重,我还分辨得清,纵然要斗‘青幡仙客’卫涵秋,也必在把与百里妖婆间的那段过节,加以了断之后。”
元朗真人听她这样说法,遂转移话题笑道:“卫涵秋树皮留字之意,似是他已探过‘断头台’,并不曾发现玄儿踪迹,则我们还需不需要再去‘擎天峰’呢?”
虞心影“咦”了一声,扬眉笑道:“二哥怎么竟怕起事来?慢说那位青衣秀士,究竟是不是卫涵秋,尚未可知,就算他是卫涵秋,树皮留言并极正确,我们既然到了此处,也决无不去见识见识那座‘断头台’之理。”
元朗真人既听虞心影认为自己怕事,又知道她决不肯就此干休,遂目闪神光,点头笑道:“三妹既然这等说法,我们便去见识见识。”
话完,道袍飘处,宛如流水行云般,便自驰向那座高矗霄云的“擎天峰”而去。
虞心影真气微提,一面与元朗真人并肩举步,一面向他低声娇笑说道:“二哥,你怎么不太高兴,是不是生我气了?”
元朗真人说道:“既是自家兄妹,哪里会为了一两句偶然得失之言,便自生气,我因忽然觉得心惊肉跳,情绪不宁,才静摄天君,想默察究竟而已。”
虞心影听完元朗真人的话后,忽也微觉心神怔忡,不禁“哎呀”一声,柳眉深蹙说道:“二哥,我怎么也有同样感觉,莫非玄儿有甚祸变?兆头真不妙呢。”
两人一面愁肠暗结,一面展足轻功,电疾飞驰,不多时候,便赶到了“擎天峰”下。
“擎天峰”雄矗“祁连山”中,周围地势不小,元朗真人与虞心影登峰勘察,转到东南方向,才看见有片峭立百丈,不生任何藓苔草树的红色峭壁。
虞心影在二三十丈以外,遥指这片红色峭壁,向元朗真人说道:“二哥,‘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这片一削参天的红色石壁,大概就是‘参天壁’,但何处却是‘断头台’呢?”
元朗真人答道:“所谓‘断头台’,只是一块方圆数尺平坦突石,约在寓地二十来丈之处,我们走到壁前,便可看见。”
一面说话,一面前行,业已走到距离红色峭壁仅约三五丈处。
虞心影抬头细看,果然看出在离地二十六七丈处,有块具有紫黑斑纹的小小突出平石。
她对这平石打量几眼以后,便对元朗真人微笑说道:“二哥,你看这块平石的紫黑斑纹,有多美丽,是我生平初见的呢。”
元朗真人苦笑说道:“三妹,你看走眼了,那石上一丝一丝紫黑色泽,哪里是什么美丽斑纹?却是昔年陈放四十二颗男女老少人头之时,不断流落的可怖血痕而已。”
虞心影听得微觉恶心,皱眉说道:“这‘断头台’上,有没有放着什么东西?在下面却看不见呢。”
元朗真人点头笑道:“在正下方自难透视石面,但若向前方另一座峰壁,攀援到相当高处,便可看清这‘断头台’上,究竟有无物件?”
虞心影闻言,遂向右前方那座与“参天壁”相距约有十七八丈的摩云峰壁走去。
元朗真人笑道:“三妹,你为何非要看清……”
虞心影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接口叹道:“我因为心中怔忡不宁,若不向‘断头台’上看个仔细,根本无法放心得下。”
话音方落,娇躯便腾,一拔六七丈高,便向另外那片摩云峰壁纵去。
这片峰壁虽高,但因长有草树松藤,更不像对面那座红秃秃的“参天壁”般,一削如砥,故而虞心影两度点足借力,便已跃起了二十丈高下。
此处恰好有株盘虬古松,虞心影便立足松枝,向对面的“参天赤壁”,凝目细看。
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虞心影不禁全身一颤,足底连晃几晃,仿佛要摇摇欲坠。
元朗真人见状,心知有变,遂目注虞心影扬眉问道:“三妹,你看见什么没?”
虞心影微定心神,向下颤声叫道:“二哥,你……你来看看,情形好……好像不大妙!”
元朗真人眉头微蹙,提气腾身,也自纵到虞心影所立古松之上,向对面参天赤壁间“断头台”上看去。
“断头台”上,赫然竟陈有一颗人头。
两座峰壁之间,相距十八九丈,加上天光业已黄昏,人头更复血渍模糊,自然难辨面目。
面目虽不可辨,但从那人头上乌黑如漆的长长秀发看来,却显然是位妙龄女子。
元朗真人心中虽也怙惙,却不得不强自镇定,向虞心影宽解说道:“三妹不要着急,那颗人头,虽似妙龄少女,但却决不是玄儿。”
虞心影目注元朗真人,惑然问道:“二哥,你是有何根据?才下了这样判断。”
元朗真人装得毫不在意,满面春风,含笑答道:“三妹难道忘了‘青幡仙客’卫涵秋所说的‘断头台,断头台,不见伊人真怪哉。’吗?”
虞心影嘴角微披,“哼”了一声说道:“卫涵秋算是什么东西?他的话儿怎能使人尽信?”
元朗真人见虞心影对卫涵秋的成见甚深,不禁双眉微蹙。
虞心影忽然幽幽一叹,目中微转泪光,神情凄恻,向元朗真人低声说道:“二哥,据此情形看来,玄儿恐怕是惨遭不测的了?”
元朗真人惨然问道:“三妹的这种推断,有根据吗?”
虞心影举袖拭泪,黯然说道:“我当然有点根据,我觉得这颗人头的头发色泽长度,及脸庞儿的大小形状,均和玄儿差不多呢!”
元朗真人听得心中一跳,但仍不形于神色,又复向虞心影安慰说道:“常言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三妹莫要胡乱怀疑,两壁间距离颇远,连人头面目尚难辨清,又怎能认得准头发的色泽长度及脸庞儿的大小形状……”
语方至此,忽然听得有一阵锐啸之声,垂空飞降。
元朗真人与虞心影愕然抬头,只见从峭壁顶端,飞坠下一块数百斤巨石,向自己立身之处砸落下来。
这垂空落石显系人为,但他们却顾不得对究是何人暗算自己之事加以推测。
因为落石如电,挟着慑人心魄的破空锐啸,已到当头。
元朗真人提足内家真气,在古松老干上,站稳身形,双掌向上猛推,以“隔山打牛神功”,向当头飞落的垂空巨石击去。
罡气猛冲,巨石疾坠。
“轰”然一声巨响起处,那块本身业已重达数百斤,再由数十丈高壁顶疾落的威势惊人巨石,硬被元朗真人所发罡风劲气,冲激得斜飞丈许,坠向壁下。
壁下碎石星飞,四山俱震,元朗真人与虞心影所立足古松,也因骤承重压,“咯吱吱”乱响乱摇,若非两人均怀有绝世轻功,定将失足坠落。
但第一块巨石之灾,刚刚脱过,第二块比第一块更大更重的巨石,又自峭壁顶端飞落,宛若沉雷压顶般猛砸而来。
元朗真人的“隔山打牛神功”及虞心影的“太清罡气”,自然也复双双出手。
巨石的威势再强,也敌不过他们盟兄妹二人超群绝俗的罕世功力,依然被击得斜飞碎落。
但他们足下并非实地,那株古松竟承受不住接连的重压,“喀嚓”一声,忽告折断。
虞心影心中一惊,索性足下用力,把那古松踢得先人而坠,自己与二哥元朗真人,则紧随在断折古松之上提气飞降。
降到离地七八丈处,虞心影向元朗真人微打招呼,两人同用“千斤坠”身法,加速坠落,追上断折古松,然后在古松之上,点足借力,双双斜纵丈许,以“七禽身法”盘旋落地。
由于这种应变急智,以及所擅的罕世轻功,总算是使得虞心影与元朗真人,毫发无伤,幸脱大劫。
身形及地以后,两人遂不约而同,抬头向壁顶看去。
壁顶无人,巨石也不再落,但却传下了一片满含讽刺轻视意味的“哼哼”冷笑。
虞心影忍不住暗运“传音及远神功”,向壁顶扬声叫道:“壁顶何人,可敢下壁一会?或向虞心影兄妹通个姓名吗?”
她话音方落,壁顶冷笑也收。
但立即又有一片听来令人人耳断肠的悲笳之声传下。
这片悲笳声息与适才冷笑声息的来处不同。
适才的冷笑声息,是来自元朗真人与虞心影所攀登的峭壁之上,这片悲笳声息,则是从具有“断头台”的“参天赤壁”顶端响起。
怪事跟着又来,那颗陈放在“断头台”上,血淋模糊的长发女头,忽似能够通灵变化般自行飞浮空中,向“参天赤壁”顶端,冉冉升去。
这时,斜阳早坠,夜色朦胧,人头飞在空中,长发纷垂,并顺着发丝,不断滴落鲜血。这种怪异情状,委实令人毛骨悚然,望之生怖。
人头飞上壁顶,便自一闪不见。
但悲笳之声,却越复凄恻。
终于在悲笳声中,有样东西缓缓出现于“参天壁”顶。
这是一条长约丈许,宽约三尺的厚厚铁板。
铁板是由壁顶向外展伸,慢慢伸出了约摸一丈三四以后,便自停止不动。
虞心影与元朗真人知道这一切怪异情势,均是对方的示威动作,遂只好暂摄心神,见怪不怪,静观其变。
铁板停止之后,“参天壁”顶始现人迹。
星月依稀之下,见有一个黄衣人及一个红衣人,双双在“参天壁”顶出现,一先一后,走上铁板。
从下望上,距离足有七八十丈高下,加上是在夜间,哪里看得出这黄衣人及红衣人是男是女?以及容貌年龄?只仿佛看见黄衣人似乎双手反缚,是被红衣人押上那条铁板而已。
黄衣人走到铁板尽头,铁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洞穴。
这洞穴似有机括,等黄衣人身形陷落以后,又复渐渐合拢,把他齐头锁住。
换句话说,如今这黄衣人是头在铁板之上,自颈项下的身躯,却凌空悬吊在铁板以下。
红衣人身形微闪,从铁板上纵回“参天壁”顶,隐去踪迹。
跟着悲笳忽停,却起了两种比悲笳还要难听百倍的怪异声息。
第一种是格格不断的金铁之声。
第二种则是黄衣人所发痛苦难忍的惨哼厉吼。
随着金铁之声,随着惨哼厉吼,黄衣人悬吊在铁板以下的身躯,也自忽遽颤抖摆动,并有丝丝人血垂空飘落。
虞心影与元朗真人知道这黄衣人正在惨受着非刑屠杀,要被铁板洞穴中所设机括,慢慢把人头绞断。
武林人物,本视生死为轻,无妨笑掷头颅,怒洒热血,但如此不令人引刀一快,而要慢慢把人头绞断的狠毒手段,却使任何铜肝铁胆英雄,也难忍受。
黄衣人大概因头部绞力加强,渐渐吼不出口,哼不出声,只剩下一丝半丝的惨厉喘息。
虞心影看得心中不忍,热血沸腾,正待再度传声发话,蓦然“格登”一声金铁交鸣脆响,那黄衣人的颈项已断,一具无头尸身,业已从七八十丈高空,垂天跌落。
元朗真人深知若容尸体坠落,必然跌成一滩肉泥,丝毫无法辨认。
故而不避血污,觑准黄衣人尸身落处,张臂飞接。
这时,壁顶铁板回收,黄衣人的那颗人头,却好像有人能在暗处加以控制,冉冉飞飘四五十丈,陈放在“断头台”上。
虞心影空自紧咬银牙,却丝毫无可奈何,但元朗真人却在接住黄衣人尸体后,向她失声叫道:“三妹,主持‘断头台’的人物,到底是谁?事情好像怪异得离了谱呢。”
虞心影闻言,即闪身纵过,一面发话问道:“二哥怎么这样说法?莫非这位身遭惨死的黄衣人,竟是我们所熟悉的武林好友吗?”
元朗真人因恐再度遭受对方由壁上的凌空下击,遂把黄衣人尸身抱得远离“断头台”的“参天赤壁”,放在一块平石之上,向虞心影苦笑说道:“三妹,你认认看,这黄衣尸身,虽是熟人,却并非我们的同道好友。”
虞心影对那无头尸身,细看几眼,不禁“哎呀”一声,蹙眉说道:“这人头颅虽失,但从他的衣着身材看来,不就是那位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狼狈为奸的西南剧寇,‘毒剑神鹰’娄振羽吗?”
元朗真人点头叹道:“三妹对娄振羽不太熟悉,我却与他有过几度交往,故而一看便知这确是他的无头尸身。”
虞心影讶然说道:“这藏身高壁,藉‘断头台’以显怪异的武林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历?‘毒剑神鹰’娄振羽既遭杀害,也对我们抛石袭击,真令人弄不清是敌是友?”
元朗真人冷笑说道:“怎会是友,自然是敌,并是我们及百里妖婆的双方之敌。”
虞心影叹道:“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使我们虽欲剥茧抽丝,却苦无丝头可找。”
话方至此,“参天赤壁”壁顶,又起了呜咽笳声。
虞心影听得心中一惨,咬牙说道:“二哥,笳声又起,莫非他们又要以残酷手段断人头吗?”
元朗真人无言可答,只有双眉紧蹙,与虞心影一同抬头,向“参天赤壁”的顶端看去。
这次,却未在壁顶伸出铁板,扮演什么断头惨剧,只在“参天赤壁”顶上,出现了一位手执弓箭的红衣之人。
就在元朗真人与虞心影抬头注见之际,那红衣人便拉满弓弦,向二人射出一箭。
由高处斜射下方,箭势自然极劲。
虞心影因对方一切举措,均神秘异常,显系极有心机,遂不肯贸然接箭,只与元朗真人双双闪身避过,听凭那根箭儿,射中在崖石之上。
石崩箭碎,电光星飞,但那碎裂箭杆之上,却卷有一张绵纸。
虞心影捡起树枝,拨开绵纸看时,只见纸上写着:“明夜子正,‘青幡仙客’卫涵秋之仆及‘红叶令主’虞心影之婢,双双受刑断头,敬请‘北令南幡’,届时收尸观礼。”
元朗真人“呀”了一声说道:“倘若对方所言不虚,则不仅玄儿被困此间,连那卫涵秋的老仆,也一齐失陷在这‘擎天峰’上。”
虞心影妙目闪光,扬眉说道:“我明白了,这‘擎天峰’上的隐形人物,就是乘我们与百里妖婆恶斗而在‘白骨沟’中,盗走与‘九绝真经’有关的骷髅头骨之人。”
元朗真人点头说道:“只有此人,才与我们及百里妖婆等双方有仇,但却弄不懂卫涵秋之仆,为何也会失陷此处?”
虞心影皱眉说道:“如今我们不急于判断对方来历,却急于设法登上这片‘参天赤壁’顶端。”
元朗真人瞿然说道:“慢说卫涵秋之仆及玄儿,与我们关系密切,就是陌不相识之人,也应该要赶紧设法加以拯救,决不容这种断头惨剧,再度上演。”
虞心影指着这片数十丈高的“参天赤壁”说道:“二哥,这片山壁,委实太高太陡,并毫无草树可资惜力攀援,却是怎样能上得去呢?”
元朗真人微作沉吟,并对这片“参天赤壁”的四外形势略一端详,向虞心影低声道:“三妹,依我看来,这片峭壁,决难由正面攀援,只有从侧面绕去看看,我们不相信在这整座山峰之上,就没有一条可以登落之路。”
虞心影点头同意,一面与元朗真人绕到“参天赤壁”侧方,一面苦笑说道:“路儿当然会有,否则对方又怎能在壁顶出现?只不过从所见南边形势判断,纵或寻出登峰之路,也必险厄无穷,难关无数。”
元朗真人叹道:“艰难困厄,自在意中,只要能找到途径,我们甘冒百险,也必一试!”
虞心影目光四扫之下,忽然手指前方,面现喜色,扬眉叫道:“二哥你看,那边峰壁之上,不是一条登山路吗?”
元朗真人顺着虞心影的手指看出,果见前面峰壁藓苔藤蔓之间,有条似可盘旋登峰的行人小径。
既然寻着路径,两人自然大为欣喜,但等到了近前,却又发现蹊跷。
这条盘旋上峰的人行小径,是起自峰脚两株交枝古树之间。
这两株交枝古树,恰好纠结成了一个圆形拱门,左边树上并镌有两句话儿,写的是:“劝君莫上登山路,此路无殊万劫门。”
虞心影冷笑一声,轩眉说道:“好狂妄的口气,我偏要走走登山路,尝尝万劫门的滋味。”
语音方落,便自闪身穿入那两株古树所结成的圆形拱门,顺着山径,向峰上疾驰而去。
元朗真人自然紧紧追随,几经转折以后,山径上却建有一座城门似的关口。
这关口的两扇朱门,闭得死死的,门上又有两句话儿,写的是:“功君莫惹飞来祸,鬼门关外好回头。”
虞心影目闪神光,冷笑说道:“一再卖弄玄虚,可见得暗中主持之人,也未必是甚上乘货色。”
语音方落,右掌便伸,向那扇朱门,凌空拍出。
虞心影何等功力,两扇朱门,自然立被她所发的劈空劲气,击得粉碎。
但朱门一碎,门内却有百十块大小不一巨石,“轰”然涌起,顺着斜坡山径,向虞心影及元朗真人迎头滚落。
虞心影嗔念已生,一声清叱,竟一面施展出“凌空虚流”的绝顶轻功,足点滚落山石,不住借劲腾身,一面双掌凝劲,拨挡飞袭头部及上身的石块,毫不退却,仍向峰上扑去。
元朗真人见她甘心冒险,遂也随后相从,并在跳跃闪窜之间,凝神目扫四外,防范其他突变。
百十块滚石,自然挡不住这一男一女两位武林奇客,转眼间,石块滚完,虞心影与元朗真人也已登峰数丈。
这条登峰小径,几乎形若螺旋盘绕无数,两人才一折转,眼前竟又有第二道关门阻路。
这第二道关门,色作纯白,仍是闭得紧紧。
门上照样有两句话儿,写的是:“北令南幡休得意,登峰共有七重关。”
虞心影看得勃然怒道:“七重关有何足奇?便算是百险千艰,大概也拦不住我‘红叶令主’虞心影。”
语音才落,忽然有阵似有似无,听来不太清晰的森森冷笑,传入耳内。
这阵冷笑,来处怪异,又似来自峰头,又似来自空中,又似来自山腹之内,总而言之,极为虚幻飘渺,不可捉摸。
元朗真人觉得在这等敌暗我明的环境之下,简直处处受敌,大为不利,遂想与虞心影略作磋商,寻思更妥当的援救“黑凤”谈玄,及“青幡仙客”卫涵秋的老仆等人之策。
他刚刚叫了一声“三妹”,虞心影余怒未息,业已挥掌向那纯白关门击去。
这两扇白色关门,竟非木板,虽挨了虞心影劈空一掌,却未应手碎裂。
虞心影柳眉倒剔,功力凝到十一成,又复劈出两掌。
如此一来,关门纵是精钢所铸,硬被她的凌厉掌力,震开了尺许隙缝。
“轰通”一声巨响起处,他们盟兄妹二人,不禁脸色惨变,暗自叫苦不迭。
原来,占据这“擎天峰断头台”之人,心思极叵,他竟弄来数万斤砂土,堆置在两扇白色关门之后。
关门系用精钢所铸,自然承得住数万斤砂土压力,但对方却在门上加了机括,只要登峰之人,猛力震动关门,则机括立断,关门自开,数万斤砂土,也就宛若山崩一般,立向登峰人凌空压下。
虞心影与元朗真人,既不怕第一道关门之内的那些尖锐沉重滚石,却为何惧怕这第二道关门之内的大量砂土?
砂土威力,看来虽不如滚石凌厉,但因系数万斤大量倾泻,威势遂比滚石不知要大过若干倍数。
滚石可以点足借力,砂土不能丝毫利用。
滚石是一块块滚落,可以拨挡推进,砂石则浑然一片,无殊山岳当头,使人避无可避。不仅数万斤砂土当头猛压,并在百丈黄尘所罩之下,使人双眼难睁,根本辨不出前后左右,东西南北。
在如此情形之下,虞心影与元朗真人,无可幸免,硬被这百丈黄尘,压得滚滚爬爬,跌下峰壁。
幸而他们才到第二重关口,攀登得不算太高,又各有一身绝世轻功,虽被压得滚落下壁,仅仅略受擦碰,尚未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但人落壁底,那数万斤砂土所化的百丈黄尘,也随同幕天而降,把一位名满当今“红叶令主”虞心影,一位玄门奇侠元朗真人活活埋在其下。
换了常人,或是武学稍差之辈,定然窒息而死,就此一命呜呼。
虞心影与元朗真人到底功力迥异凡俗,仍自双双从那座小土山钻出。
如今,用来形容这两位武林奇侠神情模样的最恰当词句,就是“灰头土脸,满身风尘”。
灰头土脸的虞心影,一面拂拭身上发上的狼藉尘沙,一面紧咬银牙,愤怒已极,顿足叫道:“二哥,我们再闯第三关,若不能逼得对方现身,一决生死,虞心影便传语江湖,废去‘红叶令主’之号。”
满身风尘的元朗真人,闻言苦笑说道:“三妹,莫要心急,我们在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一齐都失利之下,如此硬闯毕竟太吃亏,不妨想想有无其他善策?好在对方处决玄儿及卫涵秋那名老仆之期,是定在明夜子正,尚有相当时刻。”
虞心影也知道要想硬闯这座“擎天峰”上七重关口,显然一重比一重更为厉害的所余五重关口,委实难于登天,遂在听了元朗真人话儿之后,玉颊飞红,苦笑几声,叹息说道:“二哥,请你快想妙策,我一来对玄儿过分悬忧,二来盛气浮动,以致有些神明不朗了呢。”
元朗真人长叹一声说道:“我如今才懂得玄儿在‘白骨沟’中留字,及我所接隐名人树枝传言,为何均要强调‘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之故。因为若是‘红叶七人盟’兄妹,一齐赶来,则大哥的绝世神功,四弟的飞翼绝学,五弟的登山妙技,六弟的神箭金弓,及七妹的慧心巧思,岂不均是目前极为缺乏需要之物?”
虞心影满腔怒气,无处发泄,竟又落在“青幡仙客”卫涵秋的头上,目射冷芒,扬眉叫道:“二哥,我除了恨死占据主持这‘参天壁上断头台’之人以外,并恨死那卫涵秋呢!”
元朗真人皱眉问道:“三妹,你怎么又恨起卫涵秋了?”
虞心影咬牙答道:“他为什么留下那‘断头台,断头台,不见伊人真怪哉’之语?假如我们相信了他的话儿,不加察探,设法营救,则玄儿岂不真要在明夜子正时分,惨受非刑,断头而死?”
元朗真人摇头说道:“三妹莫要对卫涵秋的成见太深,我认为有两点原因,可以使你对他不必过于愤恨。”
虞心影冷笑一声,目射精芒,看着元朗真人说道:“我愿意听听二哥是怎样为那卫涵秋曲加辩护?”
元朗真人说道:“第一点原因是卫涵秋所留那句‘不见伊人真怪哉’中的‘伊人’两字,并未指明玄儿,只是我们胡乱猜测附会而已。”
虞心影玉颊微红,“哼”了一声说道:“先前把‘伊人’二字,猜成玄儿的,便是二哥,如今辩成并非玄儿的,还是二哥,足见二哥对于卫涵秋,确有偏心袒护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