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引得咆哮红颜夏侯娟注目的是“无情姹女”罗香云,果如韦枫所料,安然无恙地,坐在东门芳身畔,并似和那位“辣手神仙”,谈得颇为投机模样。
夏侯娟从水榭之中出现,罗香云曾偏过头来,向她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的眼光中,神色极为平常,毫未含蕴着什么探询关怀意味。
于是,夏侯娟心中,又起了一连串的推理。
第一点是罗香云明知韦枫对自己图谋不轨,则水榭之中,一夜共处,必有无限风波,她为何未在目光之内,向自己流出关怀探询神色?
第二点是根据第一点推断而来,罗香云既不表示关怀,定已知晓水榭之中的大致情况。
第三点是根据第二点再加演绎,罗香云不会未卜先知,定是在水榭之下,暗助自己之人,与她有所联系,告以详情。
循理再推,罗香云不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极可能也已晓得“海外三魔”妒恨“紫拂羽士”之事,“绿发魔君”毛陵并将于“人头宴”上,对东门柳再下辣手。
罗香云若已知情,更与“辣手神仙”东门芳,谈得十分投机,岂非十有八九,业将此事相告,则自己稍时向东门柳进行劝告之际,便可事半功倍。
循环推理至此,夏侯娟心中欣喜,满面笑容,朗朗神仪,更为焕发。
在“残心妖姬”宇文霜的想像中,夏侯娟已中自己特殊淫药“烈女荡心丸”的毒力,饱受韦枫一夜摧残,必将真阴大耗,憔悴不堪。
谁知眼前所见,恰巧相反,对方那副焕然神采,竟比“洞庭湖”上,初会之时,还要来得令人侧目。
宇文霜惊在心头,扬手抛过了一粒丹丸。
夏侯娟接在手中,扬屑问道:“宇文姑娘,这是何意?”
宇文霜冷然答道:“你在‘洞庭朔’的‘双心血舟’之上,中了我独门奇毒,以致内力难提聚!这粒丹丸,便是解药,赶快服食,解祛毒力,我们才好放手一搏。”
夏侯娟点头一笑,伪作将那颗丹丸,投人口,其实却夹在掌心之内。
宇文霜道:“我韦师兄呢?”
夏侯娟玉颊一动,装得更像地,仿佛已将丹丸咽下腹中,然后方含笑答道:“他在水榭之中,尚未睡醒。”
宇文霜皱眉说道:“奇怪……”
彭白衣所扮“万古伤心”白不平在一旁微笑,接口说道:“宇文护法不必惊奇,我去把韦护法请出水榭,来欣赏你与夏侯姑娘,互较武林绝艺。”
宇文霜点头笑道:“白堂主进去看看也好。”
彭白衣站起身形,向独孤智施了一礼,便自走入那座“水月宾馆”。
夏侯娟心想这倒给了彭白衣一项难题,不知他将用什么方法,替自己遮……
念犹未毕,彭白衣竟已与韦枫二人,从那“水月宾馆”之中,缓步走出。
这种情况,使夏侯娟看得心神一震,惊奇欲绝。
因为自己对韦枫所施点穴手法,是恩师般若庵主,傲视乾坤的独门传授。
这种手法,不单外人难解,并在万一解救失当之时,更会对被点穴人,构成其他损害。
以彭白衣来说,虽是名父之子,深得哀牢大侠“归云堡主”彭五先生真传,但武功火候,似不会高出己上。
既是如此,彭白衣怎能在极短时间之内,破了自己的独门手法,替韦枫解开穴道?
尤其,纵令彭白衣有此力量,他也应该保留,以免从韦枫口中,泄露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秘密。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与理论恰恰相反,夏侯娟也只好带着满腹惊疑,静待事态发展。
尚幸韦枫出得“水月宾馆”以后,并未多话,只向“残心妖姬”宇文霜,笑了一笑,便被彭白衣拉得同坐一处,两人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
宇文霜起初有点疑心,但如今既见韦枫并未出甚问题,又复满面笑容,遂以为他业已在一夜销魂中,完成任务。
虽然,夏侯娟神光焕发,不似真阴大耗模样,但宇文霜业已来不及仔细推敲,她急于倚仗师傅“双心魔后”文雪玉所传“双心万幻掌法”,在众目睽睽下,斗败“咆哮红颜”夏侯娟,成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年轻高手。
她见彭白衣与韦枫双双归座以后,便向夏侯娟冷然发话叫道:“夏侯娟,我们应该动手比较了吧?”
夏侯娟微笑说道:“怎样比法?”
宇文霜“咦”了一声,皱眉说道:“你怎么明知故问?我们不是在‘洞庭湖’上,便已互相议定,今日是互比掌法,不分胜负不止么?”
夏侯娟因适才心中惊疑,气机微乱,在这种强敌当前,群邪环伺之下,必须先把心情尽量平静,方足以应付一切,遂一面故意找话,一面藉机调气凝神,平息心中驳杂意念,微笑说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今日是独沽一味,不比较其他功力的了。”
宇文霜点头答道:“其他功力,我们在‘洞庭湖’上,已曾比过,彼此铢两悉称,难分轩轾,今日不必再重复了。”
夏侯娟说道:“好,今日我们就在掌法一道上,作一决斗,彼此不分胜负,决不住手。”
宇文霜冷笑说道:“你注意,我们立即开始。”
语音方落,陡然欺身逼近夏侯娟,一招“孔雀开屏”,便自攻出。
夏侯娟不等对方掌势把自己身形罩住,便微—缩步,滑退七八尺去,摇手叫道:“且慢。”
宇文霜只好停手,但却面带不悦神色,目注夏侯娟,冷冷问道;“你怎么还要推三阻四,是胆怯了么?”
夏侯娟往日性如烈火,今日却异常平和,决不咆哮地,微微一笑答道:“我不是胆怯,是有话说,:咆哮红颜’夏侯娟生平从未向人说过‘害怕’二字。”
宇文霜无可奈何,皱眉说道:“既然有话,你就快讲。”
夏侯娟笑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了今日之战,曾经订过赌约?”
宇文霜道:“当然记得。”
夏侯娟笑道:“既称赌约,应该公开,你是不是……”
宇文霜不等她话完,便即扬眉叫道:“公开就公开,有什么大了不起,我们赌的是彼此的一条性命。”
夏侯娟目扫全场,神光如电地,朗声说道:“夏侯娟若是落败,任凭你挫骨插灰,在所不辞。”
宇文霜哪甘示弱,也自傲然说道:“宇文霜若是落败,你叫我投环,我不刎颈。”
“海外三魔”中的“双心魔后”文雪玉,听了宇文霜这样说话,不禁把眉头略蹙。
宇文霜话完以后,目光凝视夏侯娟,阴森森地,微撇嘴角问道:“你还有事没有?”
夏侯娟含笑说道:“既有赌约,似乎还应该找位证人。”
宇文霜因对方所说,全在情理之中,无法加以驳斥,只好点头说道:“证人还不简单,眼前这多位中,可以随便请上一个。”
夏侯娟摇头笑道:“随便请上一位不行,我要请武功最高,名声最大,在你们‘六残帮’中,地位也最尊祟的首席供奉,‘紫拂羽士’东门前辈作证人。”
她话中所说的“首席供奉”四字,把“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双心魔后”文雪玉等“海外三魔”,听得均从腔上闪现出一种异样神色。
夏侯娟言行一致,语音才了,便姗姗走到“紫拂羽士”东门柳的面前,恭身一礼,含笑说道:“东门前辈,夏侯娟与宇文霜今日一战,互以双方性命,作为赌注,适才业已当众言明,敬烦东门前辈,作个见证,以昭公允。”
说完,趁着此时与东门柳距离极近,不易泄露机密,遂一面装着静待东门柳点头应允,一面暗运“蚁语传声”神功,悄悄叫道:“东门前辈,少时‘人头宴’上,‘绿发魔君’毛陵有暗害前辈之心,详情请问我罗香云妹子,便知分晓。”
东门柳本来已在点头,应允担任见证,加上听了夏侯娟的传音密语,遂哈哈一笑说道:“夏侯姑娘放心,武林争斗,各凭修为,既定赌约,便须遵守,慢说我答应作这场赌命之斗的见证中人,便算无凭无证,大概于独孤帮主,以及这多人物在场的情况下,也不容许任何背赌失信,或不光明的鬼蜮举动。”
“双心魔后”文雪玉不愿意把光彩都让东门柳占尽,也在座上扬眉叫道:“夏侯姑娘,你根本不必找甚中人,只要你能在互较掌法上,胜得劣徒宇文霜,她便舍不得死,我也会杀给你看。”
夏侯娟听得文雪玉当众如此说法,不禁心中大宽,向罗香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
罗香云报以一笑.举袖略拭唇角,也乘机暗运“蚁语传声”说道:“娟姊打点精神,先把那‘残心妖姬’宇文霜斗败再说。”
夏候娟听得罗香云能运“蚁语传声”,便知她果然无恙,未受宇文霜阴谋算计,自把对于她的关切之心,完全放却。
她因觉宇文霜适才给自己服食的那粒独门奇毒解药,将来或许有用,故而未曾抛弃,悄悄揣入怀中,回身走到距离宇文霜五尺之处,扬眉笑道:“宇文霜,如今赌约业已声明,证人也已请妥,我们别无挂念,可以好好放手一搏的了。”
宇文霜冷然说道:“算你会拖,但再拖也拖不了多少时间,明年此刻,便是你的周年忌日。”
话音刚落,与适才丝毫不变地,仍是双掌微扬,以那式看来颇为舒徐,并不凌厉的“孔雀开屏”,向夏侯娟欺身攻出。
这种动手方式,把夏侯娟弄得有点恼火。
她柳眉微剔,暗忖对方两次都用这招“孔雀开屏”,难道其中蕴有什么鬼神不测之机?通天彻地之妙?
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夏侯娟在动手之初,虽曾自省警惕,决意不起火性,但如今才——交手,便被宇文霜些微挑衅,引得灵明失朗。
所谓“起了火性”,所谓“灵明失朗”,就是夏侯娟发了“咆哮红颜”脾气,她不买账,不服气,不闪不躲,不招不架,竟卓立如山,静看“残心妖姬’宇文霜这招两度施为的“孔雀开屏”,到底有多么厉害?
宇文霜双掌已发,见夏侯娟未曾闪避,不禁心头狂喜,口中突作怪啸,宛如孔雀长吟。
就在这声长啸之中,人影晃处,招式忽变。
变招不足为奇,但“残心妖姬”宇文霜这种招式却变幻得太以诡异。
她在长啸声中,全身凌空,右掌一圈一挥,一招“手挥五弦”,凝足“铁琵琶指”力,斜划夏侯娟左肩,右掌骈指如刀,猛切夏侯娟天灵,两只脚儿,也以“武松醉蹋蒋门神”的“鸳鸯脚法”,飞踢夏侯娟双乳以下的左右“期门”大穴。
双方本就近仅数尺,宇文霜施展本门心法,分心两用,以双手双足,同时攻向夏侯娟左肩、头顶,及左右乳下等四处重要部位,却令夏侯娟在未准备闪避招架的恃傲疏神之下,如何应付解教?
尚幸夏侯娟虽然咆哮,毕竟知机,她在宇文霜的招式才一变换之下,便看出不宜轻撄其锋,这种分心合袭的掌法身法,委实凌厉灵妙,威力绝伦。
夏侯娟一身功力,在当世武林的年轻一辈中,足称翘楚。她先是因傲涉险,但旋即见机立断,双足轻轻一蹲,看来是想矮下身形,先避开宇文霜左右双掌,然后再应付对方连环踢来的“鸳鸯脚法”。
谁知宇文霜双掌之攻,乃是虚招,她见夏侯娟身形微蹲之下,身法又变。
这次,她灵巧无比地,凌空折身,一个车轮翻处,变成头下脚上,以“金叉手”力,十指如戟,向夏侯娟胸肋要害,飞插而落。
夏侯娟百忙之中,照说万难再避,但战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她适才的屈膝蹲身姿态,居然也是虚伪诱敌动作。
宇文霜身躯才翻,夏侯娟身形便长,她是先屈缓伸,双掌猛穿,以十一成的“般若掌”力开路,一式“潜龙升天”,凌空蹿起了六丈三四。
这一来,双方身形恰好凌空错过,夏侯娟的“般若掌”,既没有打中宇文霜,宇文霜的“金叉双手”,也没有插中对方,发生威力。
但这位“咆哮红颜”一次涉险之后,不肯再度饶人,她乘着身在高空,竟赶紧掉头猛扑,施展出威力无伦的佛门绝学“天龙八掌”。
宇文霜的“金叉手”力,刚刚发出,夏侯娟的夭矫人影,已从自己指力掌风,尚未合围的一刹那间,冲天纵起。
不单人已脱险,并挟有一股劲气狂飙,威势无俦,把自己身形,震得微微摇晃。
宇文霜也是绝顶聪明,反应极快,深知打人一拳,防人一脚之理,心想夏侯娟既已脱出险境,人到高空,哪有不乘机出手,对自己来个投之桃李,报之琼瑶?
故而,宇文霜根本连头都不抬地,就在“金叉手”力才一落空之际,便娇躯电旋急飘,用出了一式“密网逃鱼”的避难绝学。
这种身法用得极为轻灵,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假如宇文霜抬头向空中的夏侯娟看上一眼半眼,则施展这“密网逃鱼”身法的时间上,至少也必将慢上一瞬半瞬。
武林高手的对掌过招,胜负之数,往往就系于力量的分毫之弱,和时间的瞬刻之差!宇文霜若是慢了一瞬,身形必被夏侯娟的“天龙八掌”罩住。
虽然,她并没有就此落败,但先机既失,要想逃出这八招佛门绝学,也必左翻右滚,显得狼狈不堪。
如今,宇文霜及时施为,未有丝毫怠慢,则夏侯娟的漫天掌影,虽如密网疾降,宇文霜的娇小身躯,却宛若一条灵敏游鱼,由那些尚未收拢的网孔空隙之中,穿出网外。
夏侯娟觉得背脊有点冷汗。
宇文霜也有同样感觉,但冷汗沁得仿佛比夏侯娟更多一些。
这一位“咆哮红颜”,一位“残心妖姬”,再度凝神对峙,但两人心中,业已傲气全消,均自凛然生惧。
她们的凛然生惧,并非完全为了关系性命的生死赌约,其中比生死分量更重的,还有“咆哮红颜”与“残心妖姬”名头,以及双方师门威誉。
由于在第一照面下,双方均历奇险,第二度的对峙时间,遂为延长不少。
延长时间的原因,是她们在等。
所谓“等”,不是“等救兵”,而是“等机会”,夏侯娟与宇文霜,都不愿意授敌先机,也都不愿意轻举妄动。
她们谁不懂得内家高手的“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的以静制动妙诀?均自卓立如山,只把两道炯炯眼神,凝注在对方身上。
静静相持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夏侯娟秀眉忽挑,眼珠微动。
这不是自然动作,这是人为动作,换句话说,这不是无意动作,这是有意动作。
假如是“无意”,夏侯娟这“秀眉忽挑,眼珠微动”之举,必系即将出手。
假如是“有意”,则无疑志在诱敌。
宇文霜心情紧张之下,无暇细判真伪,她认为夏侯娟久峙不耐,业已心浮气躁,要向自己发动攻击。
敌不动时她不动,敌欲动时她先动,宇文霜根据这种原则,打破沉寂,抢先出手。
她冷哼一声,右掌“浪拍洪崖”,向夏侯娟当胸,凝劲猛拍,左手“天台引路”,向夏侯娟右腰要害,骈指疾点。
右刚左柔,右掌左指,同时施展出两种不同劲力,和两种不同招术,着实诡异无匹,凌厉慑人。
这仍是“双心魔后”文雪玉所独门传授的分心妙用。
夏侯娟在这互相对峙的一段时间以内,业已想出了一种应付分心合袭之策。
对方以两种以上的不同劲力,不同招式,袭击自己,自己若以同样手段应敌,并非不可能,但一方是锻炼有素,一方是临阵磨枪,在手法灵妙与持久耐战之上,均必有所逊色。
战既吃亏,倘若一味闪避,又嫌太以示弱,夏侯娟遂决定采取中和之策,每次闪避掉宇文霜的一半攻势,而对另一半攻势,发动反击。
主意既定,第一次便“避柔击剐”,娇躯微晃,一式“推位让国”,左闪三尺有余,避开宇文霜左手那招“天台引路”,就势一记“翻手降魔”,以八成“般若掌力”,迎向宇文霜右手那招“浪拍洪崖”。
宇文霜明知夏侯娟的功力强于自己,但当着恩师、师伯,暨“六残帮”所有重要人物,却又不甘示弱。
两只纤手一交,宇文霜屹立未动,夏侯娟却被震得退了两步。
这种结果,两个人心中,都有点明白,也都自认合理。
夏侯娟是真明白,她知道自己仅用了八成力,宇文霜则可能已出全劲,自然应该有这种结果。
宇文霜是假明白,她以为夏侯娟突然不敌自己之故,是由于临夜饱受韦枫摧残采补,真元耗损太甚。
于是,这位“残心妖姬”精神大振,向夏侯娟步步进逼,把—套“双心万幻掌法”,施展得宛如风飘瑞雪,雨打梨花,把夏侯娟那条红色人影,完全笼罩在她漫天掌影之下。
夏侯娟见宇文霜业已上当,自然心中暗喜,遂仍技原计,或而避柔击剐,或而避刚击柔,在对方飘飘万幻的掌影之中,微显局促地,勉强应付。
但每一度掌力交接,夏侯娟总是吃亏,程度也越来越甚,使得宇文霜觉出对方的真气内力,是在逐渐衰弱,逐渐不继之中。
这种谋略,是根据对方心意,予以投合,自使宇文霜深信不疑,遂雨骤风驰,惊神泣鬼地,拼命尽展所能,对夏侯娟加强压力。
人总是人,不是神,不能超越用力太多便会劳累的天然法则。
宇文霜始而拼命进手,勇不可当,但猛攻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她的攻势便略见缓慢。
久攻力乏,理所当然,宇文霜照说不应惊奇,但这位“残心妖姬”,却偏偏惊奇颇甚。
因为自己既乏,夏侯娟是真元大耗之人,应该更乏。
照她在决斗开始时,硬接自己那招“浪拍洪崖”,被震退两步的情形看来,到了如今,哪里还能继续支撑,与自己拼命苦斗?
宇文霜在理论上想得不错,但在事实上却感觉出对手这位“咆哮红颜”夏侯娟,不仅真气内力,未曾衰退,反而在逐渐加强。
自己越来越累,人家越来越强,这种与意料恰巧相反的怪异现象,不仅令宇文霜惊,更令宇文霜奇。
惊,是惊在心底,奇,奇在目内。
“惊在心底”无须解释,奇在目内,则系宇文霜以一种奇诧目光,向韦枫探视,她想问这位韦师兄,昨夜到底搞的是什么鬼?难道煎好的鱼儿会下水?煮熟的鸭子会飞天?这位色魔师兄,竟肯把容光绝世,美秀如仙的夏侯娟,轻轻放过?
宇文霜未加探视还好,这一加探视以下,简直是“奇上添奇”。
因为韦枫根本不太注意场中情况,只是与“万古伤心”白不平二人,坐在一边,交头接耳,唧唧哝哝地,不知谈些什么。
仅仅心中惊奇,还不至于影响到场中动手情况,但宇文霜这一眼中目光旁注,心头奇上添奇,却给了夏侯娟绝好机会。
夏侯娟本来已觉出对方力乏,知道是时候了,再加上发现宇文霜有所分神的大好机会,遂狂笑一声,扬眉叫道:“宇文霜,你也接接我这招‘浪拍洪崖’。”
语发,掌扬,果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地,也用了一式“浪拍洪崖”,向宇文霜猛攻而出。
被人用自己的巴掌,打自己的脸,宇文霜已难忍受,何况夏侯娟又复未出手,先出口地,起掌扬声,越发使这向极狂傲的“残心妖姬”,不甘示弱,接受挑战。
“叭!”
两只玉掌相接,这回是宇文霜蹈了夏侯娟适才覆辙,被震得退后两步。
“蹬”!“蹬”!
夏侯娟原方抓药,半丝不变地,又复攻出两记“浪拍洪崖”。
“叭”!“叭”!
宇文霜只好带着满腹惊上加惊,奇上加奇心情,咬牙再接两掌。
第二掌互接的结果,与第一掌大略相同,只不过宇文霜是“蹬,蹬,蹬”连退三步,比第一次的两步之数,又见增加。
但第三掌的结果,却截然不同,这回往后退的,不是宇文霜,而是夏侯娟。
夏侯娟则蓦然吸气滑步,后退六尺。
就在这时,两条比夏侯娟、宇文霜身法更敏捷的人影,从两处电疾飞来。
这两条人影,一个垦“紫拂羽士”东门柳,一个是“双心魔后”文雪玉。
东门柳是纵落夏侯娟、宇文霜之间。
文雪玉则是纵落宇文霜的身后。
文雪玉身形才落,右掌立伸,贴向宇文霜背后“脊心”大穴。
东门柳见状,正色叫道:“文供奉,请你自重,莫要有食诺言,并忘记了她们事前的赌命之约。”
文雪玉脸色如霜,冷冷笑道:“东门供奉,你太以小看我们这些来自海外的武林人物。”
语毕,眉挑,把贴在“残心妖姬”宇文霜“脊心穴”上的那只右掌,蓦然一翻。
“哦”的一声,宇文霜被她师傅文雪玉的翻掌之力,甩的身形飞起半空。
跟着“噗”的一响,宇文霜摔在地上,七窍中黑血微溢,便告气绝身死。
文雪玉先用一种阴毒目光,向夏侯娟盯了两眼,然后以一种冰冷语音,对东门柳说道:“东门供奉看见没有?宇文霜是我最心爱的弟子,如今由我亲手杀却,大概‘守信重诺’四
字,不会是你们中原武林人物,专有美德了吧?”
这番话儿的词锋极利,说得东门柳赧然无言,但“双心魔后”文雪玉却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心中痛苦已极。
原来,文雪玉哪里舍得杀死宇文霜?她赶来之故,是想对爱徒加以援手。
但文雪玉毕竟高明,手掌才一贴上宇文霜后背,便知她脏腑尽裂,心脉将断。
如此情形之下,已告返魂无术,续命无方,文雪玉遂暗咬牙关,铁起心肠地,补上一掌。
这一掌是当机立断的智慧表现,一来既可杜绝东门柳讥诮之言,为“海外三魔”保全声誉,二来也可使爱徒宇文霜早点超脱,免得多受活罪。
东门柳见了文雪玉这样做法,自然无话可说,遂转过头来,向夏侯娟叫道:“夏侯姑娘,这场赌约,算你赢了,你是否想走?我既为中人,可亲自送你出谷。”
夏侯娟摇头笑道:“暂时我不想走,因为我知道此处还有一些好东西,可以吃呢!”
独孤智坐在他那辆轮车之上,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何出此言?莫非你竟想参加我的‘人头宴’么?”
夏侯娟扬眉答道:“只要独孤帮主,有意请客,我又何妨叨扰盛筵,一开眼界?”
独孤智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夏侯姑娘无论在武功方面,或胆识方面,均卓荦不凡,难怪‘咆哮红颜’,会被江湖人物,推为年轻一辈中的当世第一高手。”
夏侯娟想不到独孤智会对自己赞美起来,倒弄得玉颊微红,赧然无语。
独孤智继续喜怒莫测地,狞笑说道:“如今,我便奉请夏侯姑娘,暨罗姑娘一同为我‘人头宴’上嘉宾,尝些难得异味,并欣赏一些特别余兴节目。”
“人头宴”三字,是既在夏侯娟的意料之中,也在罗香云的意料之中。
但“特别余兴节目”六字,却既出夏侯娟的意料之外,也出罗香云的意料之外。
这位“咆哮红颜”和那位“无情姹女”,方自对看一眼,独孤智已吩咐手下,就在这水榭平台之上,开始“人头大宴”。
“双心魔后”文雪玉向独孤智淡笑一声,缓缓说道:“独孤帮主,我不想参与这‘人头宴’了,要去为我那不肖孽徒,料理料理身后之事。”
独孤智点头笑道:“文供奉请便,但人死不能复生,武林中过手论艺,难免伤亡,文供奉也不必为了宇文姑娘之事,过于烦恼。”
文雪玉也不多说,冷然一笑,便即起身,命帮中弟子,抬了“残心妖姬”宇文霜的遗尸,一同离去。
“海外三魔”之中,“双心魔后”文雪玉虽走,但另外两魔,“三手魔师”高松泉,与“绿发魔君”毛陵,却仍在场,并谈笑自若,好似对于师侄“残心妖姬”宇文霜惨死一事,毫未放在心上。
酒菜既上,独孤智并请诸人入席。
参与“人头宴”之人,共有东门柳、东门芳、高松泉、毛陵、夏侯娟、罗香云、何撑天、云千里、彭白衣、濮阳勇、韦枫,以及独孤智等,共是一十二位。
何撑天忽然笑道:“启桌帮主,本帮高手,不宜全集于此,各处要地,也应有人巡查,属下……”
独孤智笑道:“何堂主所虑甚是,就烦你与濮阳总护法二人,负责巡查‘天玄桥’‘天玄洞’,以及缆车隧道等地,严防有强敌混入。”
何撑天与濮阳勇二人,闻言领命,双双踅走。
夏侯娟虽觉若有濮阳勇在此,或可加以利用,但独孤智既已下令,未便发话挽留,只好索性默然,不动神色。
独孤智果请“紫拂羽士”东门柳,高高上座。
东门柳也不谦虚,便自大迈迈地,坐了首席。
夏侯娟冷眼旁观,发现“三手魔师”高松泉脸上,还露出一丝半丝的不悦神色,“绿发魔君”毛陵却笑嘻嘻地,完全夷然自若。
由此可见,撇开武功成就不谈,仅以“心机深沉”一项而论,“绿发魔君”毛陵在“海外三魔”之内,确实要高出其他高松泉、文雪玉等两魔之上。
东门柳坐了首席,依次便是高松泉、毛陵,相继落座。
独孤智请夏侯娟坐第四席,罗香云坐第五席,东门芳坐第六席。
这种安排,也具深心,因为第四第五两席,并非联位,而是把夏侯娟和罗香云二人,分开甚远,中间隔了东门柳、高松泉、毛陵等三个供奉席位。
其余的云千里、彭白衣、韦枫,则随便落座,独孤智也转动轮车,在主位相陪。
酒极香醇,菜极精美,山珍海味,罗列满席。
独孤智首先向云千里笑道:“夏侯姑娘于适才比斗中,获得胜利,理应致贺,云堂主代我奉敬一杯。”
云千里闻言,遂举起面前杯,向夏侯娟含笑饮尽。
这种场合之下,不能示怯丢人,夏侯娟遂根本来不及察看酒中是否有毒地,也自钦尽杯中美酒,并对云千里,把杯底照了一照。
东门柳忽然目注夏侯娟,怪笑问道:“夏侯姑娘,你喝酒怎么这样爽快?独孤帮主是当世宇内第一用毒名家,你难道不怕他在酒中下毒?”
这一问,着实突如其来,绝大多数之人,都会被问得发窘,甚至无话可说。
但夏侯娟倒颇有应变捷才,毫不迟疑地,摇头答道:“不怕,我在既得地利,又占人和的双重有利条件之下,不怕独孤帮主的用毒手段。”
独孤智向以“诸葛武侯”自居,但如今却也对夏侯娟所说话儿,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笑道:“夏侯姑娘,你能否把这‘得地利,占人和’六字,解释一下?”
夏侯娟嫣然笑道:“所谓‘地利’,就是地属‘天玄谷,,所谓‘人和’,就是独孤帮主的‘帮主身份’。”
独孤智苦笑说道:“这解释似乎不太充分,我越听越糊涂。”
夏侯娟失笑说道:“既不充分,我便再解释得充分一些。此地既属‘天玄谷’,我就不怕独孤帮主,因为把别人关在家里发狠,似是小儿之举,不算英雄,独孤帮主大概还不肯为了区区一个‘咆哮红颜’夏侯娟,甘于贻笑天下。”
东门柳鼓掌狂笑说道:“好,这看法极为透辟高明,真不愧是‘般若庵主’的得意弟子,来来来,我也要敬你一杯。”
夏侯娟怎好推辞?遂又复饮尽了一杯美酒。
独孤智目注夏侯娟,微笑叫道:“夏侯姑娘,‘得地利’我已懂了,‘占人和’呢?”
夏侯娟秀眉微轩,缓缓笑道:“你既组织‘六残帮’,身为帮主,则这‘人头宴’上,无论‘供奉’也好,‘护法’也好,‘堂主’也好,全是你帮下之人。常言道:‘干一行像一行’,坐上正位便为王,你既身为帮主,就得给属下做些榜样,培养他们对你的敬佩畏服之心,决不会示以恶例!否则,你今日毒我不难,但他日却难保你的手下之人,不会照样毒你。”
独孤智悚然一惊,居然听得脸上都变了颜色。
夏侯娟目光如电,朗朗然地一扫全席,继续扬眉笑道:“统而言之,你要毒我,只会在‘天玄谷’外,不会在‘天玄谷’内。你要害我,只会在无人私室之中,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故而我既得‘人和’,又占‘地利’,根本无所顾虑,胆大包天,慢说你敬我一杯酒儿,就是你敬我一杯砒霜,我也立刻倾杯,决不把眉头皱上一皱。”
“绿发魔君”毛陵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好见识,好心胸,难怪我师侄‘残心妖姬’宇文霜,会败在你的手下,来,我也敬你一杯。”
毛陵与夏侯娟之间,只隔了东门柳、高松泉等两个席地,故而他一面发话,一面伸手执壶,替夏侯娟斟满了一杯酒儿。
斟酒既毕,毛陵遂表示先干为敬地,把自己杯中之酒,徐徐饮尽。
夏侯娟举起杯来,却未沾唇,她先是不住注目端详,然后又凑近鼻间,加以闻嗅。
毛陵不悦叫道:“夏侯姑娘,适才东门供奉与独孤帮主,向你敬酒之时,你举杯便尽,何等慷慨豪情!如今轮到我时,你怎么婆婆妈妈……”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摇手笑道:“毛魔君,你休加怪责,我有理由。”
毛陵冷“哼”一声说道:“有理由就讲,否则你便是欺人太甚。”
夏侯娟微笑道:“人同事不异,人异事不同,你毛魔君与他们两位的身份条件,大有区别,怎能怪我……”
毛陵截断夏侯娟的话头,目闪厉芒叫道:“什么叫‘大有区别’?我问你‘区别’何在?”
夏侯娟指着东门柳和独孤智,笑嘻嘻地说道:“一是名震中原的‘紫拂羽士’,一位是武林侧目的‘六残帮主’,他们有身份呀!”
毛陵怒道:“他们有身份,难道我就没有?”
夏侯娟故意问道:“你有什么身份?”
毛陵虽然深沉,也被夏侯娟的灵心慧质,激动得难于自制地,剔眉答道:“我是‘海外三魔’之一。”
夏侯娟哂然说道:“海外三魔能值几文一斤?”
三手魔师高松泉也在一旁发怒叫道:“夏侯娟你敢轻视……”
夏侯娟接口说道:“这不是我‘敢不敢’,或‘轻视不轻视’的问题,我是就事论事,因为在‘洞庭湖’上‘水月轩’中我已被韦枫和宇文霜,愚弄得两度中毒,他们是你师侄,尚且如此厉害,毛大魔君是他们师叔,岂非更毒上三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杯酒儿,我能在未曾观察清楚之前,饮下喉么?”
好厉害的一番话儿,把“三手魔师”高松泉,和“绿发魔君”毛陵两人,全都顶撞得脸上变色,却苦于无法还口。
夏侯娟话音方落,忽然举起杯来,毫不犹疑地,一倾而尽。
毛陵皱眉问道:“你怎么又敢喝了,不怕……”
夏侯娟不等他往下再问,便即娇笑说道:“我方才灵机忽动,悟出一项原因,断定你至少在此时此地,不会毒我。”
毛陵又道:“你的灵机何来?原因何在?”
夏侯娟笑道:“灵机是从来处而来,原因则在于我想通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决不会打草惊蛇地,先行对我下手。”
毛陵神情一震,但立即装出满脸惑然神色,向夏侯娟摇头说道:“夏侯姑娘,你胆识和辩才等等,均颇逼人,但这‘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喻,却有些失当,今日是‘人头宴’,不是‘鸿门宴’呢!”
夏侯娟笑道:“人头宴是‘宴’,鸿门宴也是‘宴’,我认为以席上风云来说,今日的‘人头宴’,不见得弱于昔日的‘鸿门宴’呢!”
独孤智含笑问道:“夏侯姑娘既然把‘桐柏山’比做‘崤山’,则席上谁是‘沛公’?”
夏侯娟向东门柳看了一眼,扬眉答道:“这还用问,‘沛公’自然是高踞上座。”
独孤智“哦”了一声,又复问道:“夏侯姑娘,你说得有点不对了吧?我东门叔父,艺参造化,名震乾坤,他若是‘沛公’,则谁又是‘项庄’?竟敢班门弄斧,孔门掉文,关夫子门前耍大刀,对这位‘沛公’舞剑?”
夏侯娟目光冷瞥“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二人,冷笑答道:“中原武林人物,谁不惧‘紫拂羽士’威名?但域外……”
“城外”两字方出,“绿发魔君”毛陵便接口叫道:“夏侯姑娘,你何必把‘海外’改为‘域外’?干脆说明怀疑我们‘海外三魔’多好?”
夏侯娟微颔螓首,含笑说道:“你既然喜欢直言,我也就不加否认。”
高松泉一旁问道:“我们与东门供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有何理由想害他么?”
夏侯娟道:“当然有理由,他是宇内高人,你们是海外高手,他是‘首席供奉’,你们是普通供奉,仅仅从一个‘妒’,或‘不服’二字以上,业已足够引起你们的杀机恶念。”
独孤智失笑道:“夏侯姑娘倒真会挑拨离间,可惜昔日张子房虽能以一曲楚萧韵,吹散项羽的江东弟子之心,你却无法以舌枪唇剑之力,使本帮四大供奉,有所失和,起了磨擦!”
说到此处,侍宴弟子,业已送上一只有盖特制巨碗,碗中热气蒸腾,香味四溢。
夏侯娟心中“忐忑”猛跳,暗想这只巨碗之内,倘若便是什么“清蒸人头”,则无论人头属谁?业已必有一位武林大侠,惨遭祸变。
念方至此,独孤智目注巨碗,扬眉叫道:“夏侯姑娘,你猜猜这只巨碗之中,盛的是什么菜肴?”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清蒸人头。”
独孤智怪笑说道:“猜得不错,夏侯姑娘再猜猜这颗人头,是属谁所有?”
夏侯娟摇头说道:“宇宙之大,人群之广,毫无范围,如何猜测?我只知道定然是位知名奇侠的项上头颅。”
独孤智目光灿如闪电,一扫全席,得竟笑道:“当然是知名之士,我愿意在知名之士以内,再给夏侯娟一个范围。”
夏侯娟笑道:“好,既有范围,我就不妨猜上一猜。”
独孤智双目之中,厉芒微闪,狞笑问道:“夏侯姑娘应该知道当今武林之中,号称‘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夏侯娟道:“这事谁不知道,‘三奇’是‘光复岛主’卫三民,‘天山醉头陀’,‘哀牢山归云堡主’彭五先生,‘二帝’是‘四眼神君’胡遇奇,‘三蛇魔君’卜玉峰,‘一绝’是‘一帖神医’叶天仕,‘六残’是独孤帮主,何堂主,云堂主,濮阳勇总护法,以及司马聪,司马明昆仲,共计一十二人。”
独孤智静静听完,点头说道:“如今范围缩小到相当程度了吧,席上碗中。‘清蒸人头’,属于这‘三奇二帝,一绝六残,的十二人中之一。”
夏侯娟闻言,心中越发吃惊,两道秀眉,深深愁皱。
因为“三奇二帝,一绝六残”虽是一十二人,但却须除去五名,仅剩七个。
所须除去的五人是已死的“四眼神君”胡遇奇,刚刚离开的濮阳勇,和何撑天,以及如今坐在席上的独孤智,云千里。
剩下的七人之中,“三奇”是旷代奇侠,一绝是盖世神医,“六残”之二,司马聪和司马明,也是明心见性,孽海回头的可佩英雄,彼此间更多少沾有关系,夏侯娟当然不愿意会是其中之一,身遭惨死。
只有一个“三蛇魔君”卜玉峰,即与夏侯娟毫无渊源,又是邪道人物,素行凶残,死不足惜。
由于这种心理作用,夏侯娟遂在略一寻思以后,向孤独智缓缓说道:“我猜是……”
独孤智笑道:“是谁?夏侯姑娘怎么不肯干干脆脆往下说呢?”
夏侯娟被他一激,立即下了断定说道:“我猜是‘三蛇魔君’卜玉峰。”
发话之间,目光凝注独孤智,想从这位“六残帮”帮主的神情变化之中,视察出自己所猜是否正确?
独孤智在夏侯娟猜完之后,从脸上浮起一片神秘笑容,点了点头说道:“夏侯娟真是灵心意质,猜出这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着实难得。”
这几句话儿入耳,不单夏侯娟宽心大放,便连罗香云、彭白衣,也释却胸头紧张,不再为一般有关系的前辈人物系念。
独孤智话完,向侍宴弟子吩咐道:“你们把这碗‘清蒸人头’的碗盖揭开。”
侍宴弟子恭身顿命,伸手揭去碗盖,顿时热香四溢。
碗中所盛,赫然果是一颗人头,这人头的满头头发,均已剃去,口眼紧闭,但脸庞清癯,相貌仍极慈祥,可以看出是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模样。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内好生奇诧。
她奇诧的是依自己心中推料,“三蛇魔君”卜玉峰,应该是个满面凶邪的獐头鼠目相貌,谁知大谬不然,居然是位慈眉善目的温厚长者?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以及“知人知面不知心”等谚语,完全是从昔人生活结论中归纳所得的。
念方至此,“咕咚”一声。
这声息发自独孤智的身右,是那位化名“万古伤心”白不平,位居“六残帮”内三堂堂主之一的彭白衣,猝然晕倒。
独孤智闻声侧脸,向韦枫说道:“韦护法,白堂主想是连日过于劳顿,不胜酒力,你扶他回转静室休息去吧!”
韦枫领命笑应,从地上搀起彭白衣,走下平台,离开水榭。
夏侯娟知道彭白衣决不会无故晕倒,此举必有深意,可能是要设法离开当场,出甚花样。
独孤智见韦枫已把彭白衣搀走,遂向席上群雄,含笑说道:“诸位请用,‘清蒸人头’已是难尝到的美味佳肴,何况这颗人头,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之物,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等口福才好。”
用人头当菜,慢说役有那么好的胃口,便算有意尝新,也将无从下箸。
故而,不仅夏侯娟、罗香云、东门芳等三位绝代娇娃,不敢叨光,便连东门柳、云千里,甚至“海外三魔”中“三手魔师”高松泉,也有拂了“人头宴”主人独孤智的殷勤盛意。
只有那位性情最凶,心肠最狠的“绿发魔君”毛陵,曾经举起筷子,似欲一快朵颐,但等见了同席诸人,一齐毫无动静,静对佳肴之际,也只好赧赧然地,又把筷子放了下去。
独孤智哈哈一笑说道:“诸位既然对这味‘清蒸人头’不感兴趣,且再命他们换上一味:糟烧鹿尾’便了。”
夏侯娟身入魔窟重地,同席诸人,又是功力奇高的盖代老魔头,自然事事均特别注意。
她在独孤智说到“糟烧鹿尾”之际,发现“绿发魔君”毛陵那双碧光隐隐的深陷眼眶,射出一种神秘光彩。
夏侯娟看在眼中,心头不由一动。
她觉得眼为心之苗,“绿发魔君”毛陵这眼中突闪奇光之举,必非无因,定有缘故。
所谓缘故,不外两点:
第一点是可能“绿发魔君”毛陵对这味“槽烧鹿尾”,素有偏嗜,才食欲大动,流露出高兴神色。
第二点是“绿发魔君”毛陵企图引发“紫拂羽士”东门柳体内剧毒的特殊药物,就藏在这“糟烧鹿尾”之内。
夏侯娟既有了这种想法,遂特别留神的,注视“绿发魔君”毛陵的一切举措,期望求证自己两点猜测之中,是哪点比较正确?
这时,侍宴弟子又捧上一大盆浓香溢散,诱人生馋的“糟烧鹿尾”。
但独孤智却不许把那碗“清蒸人头”撤去,仍命留在席上。
“绿发魔君”毛陵一俟独孤智含笑让客以后,便毫不客气地,举箸夹了一段最肥美的“鹿尾”,人口大嚼。
夏侯娟看了他那副馋相,以为是自己所猜的第一点,比较正确。
毛陵一面大嚼,一面向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供奉,这道‘糟烧鹿尾’,无论在选料方面,调味方面,以及火候方面,均属上乘,可称天厨绝味,老供奉怎不品尝一下?”
夏侯娟心中又动,暗忖这东门柳吃不吃“糟烧鹿尾”关他屁事,毛陵素称阴毒,一言一行,无不具有探意,莫非自己适才所猜的第二点,也有几分光景?
东门柳向那“糟烧鹿尾”看了一眼,摇头淡淡说道:“我对这东西,不太感兴趣。”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剔眉问道:“东门老供奉是不想吃?还是不敢吃?”
东门柳眼皮微翻,寒芒如电地,看着那位“绿发魔君”毛陵,冷冷问道:“毛供奉,你这‘不敢吃’三字,从何而来?”
毛陵怪笑连声,伸手指着夏侯娟,扬眉答道:“适才夏侯姑娘曾有‘项庄舞剑,志在沛公’之言,东门老供奉听了,心中难免有几分戒意吧?”
东门柳冷“哼”一声说道:“毛供奉未免把我东门柳太看轻了,慢说这‘糟烧鹿尾’是独孤帮主厨下所制,就算是毛供奉亲手调味,在其中加了‘雀胆’‘鹤顶红’等绝毒之物,东门柳也甘之若贻,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立即举箸去挟盘中的糟烧鹿尾。
夏侯娟一面叹息武林人物不论修养多厚,身份多高,都时常会在明知故犯之上,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一面赶紧娇笑叫道:“东门前辈,像你这等修为身份之人,怎么会经不起丝毫激将?你若喜爱吃这‘糟烧鹿尾’,自可大快朵颐,否则,又何必……”
东门梆不等夏侯娟说完,便即播了摇头,微笑说道:“夏侯姑娘,我不是轻易会受人激将,只是想藉此考验自己的内功修为,看看是否脏腑如钢,业已不惧什么居心鬼蜮的穿肠毒药?”
语音才了,便自把一段“糟烧鹿尾”送住口中。
听了东门柳这等说法,夏侯娟自然不便再复阻止,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位“紫拂羽士”,在吃完那段“槽烧鹿尾”之后,究竟有何变化。
转瞬间,一段“糟烧鹿尾”业已吃完,东门柳微笑说道:“适才我还对这‘糟烧鹿尾’不感兴趣,如今倒真吃出滋味来了,不妨再吃一段。”
东门柳边自说话,边自再度举箸之际,独孤智忽然叫道:“东门叔父且慢!”
所有席上豪雄,都被独孤智这句话儿,听得一怔。
东门柳更是投过两道诧异目光,流露出询问之童。
独孤智微笑说道:“叔父慢点用莱,我先要请夏侯姑娘,和罗姑娘欣赏一桩节目。”
东门柳听得独孤智这样说法,自然停箸,不好意思再去吃那第二段“槽烧鹿尾”。
夏侯娟心中微跳,不知道这位素以足智多谋,凶诈歹毒的“六残帮主”独孤智,葫芦之中,到底卖的甚药?
独孤智目光一注水榭平台之外,扬声叫道:“韦护法,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平台之外,有人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便见韦枫带着四名“六残帮”弟子走来。
两名弟子中抬着一根巨大木桩,另外两名弟子,则抬着一个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
韦枫把手一挥,命四名弟子,在地上栽好木桩,将那全身被黑布包裹之人,捆在木桩之上。
夏侯娟忍不住地,向独孤智扬眉问道:“独孤帮主,这桩上之人是谁?”
独孤智狞笑说道:“夏侯姑娘莫急,今日在这‘人头宴’上,我有四桩绝大秘密,要向席上诸位,一一揭晓。”
夏侯娟无可奈何,只好皱眉说道:“独孤帮主既要揭破四大秘密,不妨就把这桩上之人的身份,当做第一桩吧!”
独孤智点头说道:“这倒使得。”
话完,转顾云千里道:“云堂主,请施展你独步江湖的‘锁喉凝血两仪圈’,替那桩上人揭开本来的面目。”
云千里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两把形如半月的奇形钢环,分执左右两手,暗凝劲力,一左一右地,凌空甩出。
夏侯娟因听说是替桩上人揭开本来面目,遂未着意提防,等到看出不对之际,业已措手不及。
原来,那两只被称为“锁喉凝血两仪圈”的半月形钢环,在空中一左一右飞张了半个圆弧之后,竟于木桩上所捆被黑布包裹全身之人的咽喉要害,猛然相合。
钢环“铮”的一响,分明两环相接,那人颈骨已断,但更令人惊奇的是咽喉之间,却毫无血渍渗出。
独孤智叫道:“韦护法,请你把这颗人头取来。”
韦枫伸手一提,果然桩上人头,业已与躯体脱离关系,遂放在一具钢盘之内,走来呈上。
夏侯娟心中猛跳,但因真象未明,只好强自忍耐。
独孤智笑道:“韦护法,人尸无头,多么难看,你且把那具‘清蒸人头’,替我装在木桩所捆的尸身项上。”
韦枫恭身领命,取走“清蒸人头”放置在那桩上人尸的颈项之间,便自率领帮中弟子,退下水榭平台。
夏侯娟等得不耐,又向独孤智问道:“独孤帮主,你这样做法,是何用意?”
独孤智异常得意地,接口狂笑说道:“这个有名堂,叫做‘父子易头’。”
夏侯娟蹬目不解地说道:“什么叫‘父子易头’?”
独孤智阴森森地,狞笑答道:“父子易头,就是‘子尸父头’,也可以叫做‘真尸假头’。”
罗香云“哦”了一声,含笑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桩上人尸,是‘三蛇魔君’卜玉峰之子。”
独孤智道:“不是。”
罗香云诧然问道:“清蒸人头既是‘三蛇魔君’卜玉峰所有,独孤帮主又称‘子尸父头’,则桩上人尸,岂非……”
独孤智嘴角微撇,笑了一笑,说道:“诸位难道真以为那颗‘清蒸人头’是‘三蛇魔君’卜玉峰的项上所有?”
东门柳笑道:“我也觉得卜玉峰人刁如蛇,不是如此容易收拾。”
东门芳一旁问道:“听独孤帮主这样说法,那颗‘清蒸人头’又是何人的呢”?
独孤智笑而不答,叫了声:“韦护法!”
因韦枫于替桩上人尸,装好那颗“清蒸人头”以后,业已走下平台,独孤智遂只好对侍应弟子说道:“我不喜冷饮,你们将那桩上人尸,大卸八块,当做柴薪,为我煮酒。”
东门柳微笑说道:“独孤贤侄,你说来说去,尚未把这一尸一头的真正身份说出。”
独孤智道:“这先说的‘清蒸人头’是谁?‘桩上人尸’是谁等两桩秘密,我打算留到最后再复揭晓。”
东门柳双眉略蹙,但又淡淡笑道:“贤侄反正说有四大秘密宣布,你便暂把这两桩秘密押后,先讲另外的两桩也好。”
独孤智向那只火光熊熊的巨鼎看上一眼,见鼎腹中虽在焚尸,却因距离尚远,又有风向关系,并无恶臭传来,遂目光微扫全席,扬眉问道:“诸位大概均知道三国时,曹孟德与刘使君,有段故事,叫做青梅煮酒论英雄。”
“绿发魔君”毛陵怪笑说道:“莫非独孤帮主今日也要来论论英雄?”
独孤智答道:“昔人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我今日则是‘人尸煮酒论奸雄’。”
夏侯娟目注独孤智,秀眉徽挑,含笑说道:“论‘奸雄’可能比论‘英雄’来得更有趣味,但不知独孤帮主是打算怎样论法?”
独孤智轩眉笑道:“我要从揭破两桩秘密之上,一证明谁是当今武林中的两大奸雄。”
“绿发魔君”两道微碧目光,略一转动,举杯饮了半杯酒儿,怪笑说道:“独孤帮主认为当世武林中,有两大奸雄?”
独孤智在轮椅上,略微颌首答道:“我的看法,与‘青梅煮酒论英雄’时,曹孟德的看法,完全一致。”
毛陵愕然问道:“帮主此话怎讲,你认当世武林中的‘两大奸雄’是谁?”
独孤智极为干脆地,应声答道:“使君与操。”
这四个字,把“绿发魔君”毛陵,听得一愕,“紫拂羽士”东门柳却从鼻中哼了一声。毛陵却阴沉沉地道:“独孤帮主,太言重了,帮主智慧卓绝,统驭群伦,不久将成天下武林霸主,足可当得起‘奸雄’二字,毛陵何德何能……”
独孤智不等他往下再讲,便截断毛陵话头,微笑说道:“毛供奉无须太谦,我如今便要举出你足称‘奸雄’的几件事实。”
毛陵脸色一变,独孤智不去理他,却向“紫拂羽士”东门柳,含笑说道:“东门叔父,你适才业已尝过‘糟烧鹿尾’,其中可有毒质?”
东门柳播头答道:“没有。”
独孤智道:“对了,确实丝毫无毒,但这种无毒的‘糟烧鹿尾’别人都可放心食用,唯独东门叔父不可入喉入腹。”
毛陵脸上神色更变,东门柳也莫名其妙地,皱眉问道:“独孤贤侄此话何来?难道我的肠子肚皮,没有旁人生得结实?”
独孤智失笑说道:“叔父的‘外五行’与‘内五行’功力,均已炉火纯青,可称铁铸肝肠,钢浇脏腑。”
东门柳豪情勃发地,狂笑叫道:“独孤贤侄,你越说我越不懂了,难道我这‘钢浇脏腑,铁铸肝肠’,却还消化不了一段‘糟烧鹿尾’?”
独孤智笑吟吟地答道:“慢说‘铁铸肝肠’,便算是‘钢铸肝肠’,也禁不起毒门剧毒。”
东门柳弄得一头雾水,不悦说道:“贤侄说起话来,为何颠三倒四,你方才已称‘糟烧鹿尾’无毒。”
独孤智接口笑道:“糟烧鹿尾确实无毒,但叔父在食用‘糟烧鹿尾’之前,早已毒蕴腹中。”
这时,“绿发魔君”毛陵与“三手魔师”高松泉两人,对看一眼,似有离席之意。
独孤智目光如电,看透毛陵与高松泉二人心意,立即扬声叫道:“毛供奉与高供奉,何必意欲离席?你们难道不听我这‘人尸煮酒论奸雄’了么?”
这几句话儿,说得太以尖酸,使毛陵有点禁受不住,加上他觉得“紫拂羽士”东门柳业已中毒受制,真若当宴闹翻,余人并不足惧,便干笑两声说道:“帮主这多疑性格,倒真像魏武当年,但毛陵与我高大哥,正想听帮主‘奸雄高论’,怎会有离席之意呢?”
独孤智冷“哼”一声,目注云千里道:“云堂主,这水榭平台周围的‘修罗七绝网’,和‘乾罡毒火雷’等布置停当好了没有?”
云千里答道:“早就布置停当。”
独孤智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除非经我特准,不许任何人逃席,也不许任何人闯席,如有违犯,云堂主可用‘修罗七绝网’将其困住,再发动‘乾罡毒火雷’,震成灰飞烟灭。”
云千里连声领命,毛陵、高松泉等“海外双魔”神色更显不安。
连东门柳也眉峰微聚,向独孤智问道:“独孤贤侄,照你说来,我体内早蕴奇毒,不能吃‘糟烧鹿尾’?”
独弧智笑道:“叔父所中是极高明的‘两段无形毒’。”
东门柳道:“两段无形毒?这名称够新鲜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独孤智目光微闪“绿发魔君”毛陵,脸上现出一种诡谲笑容说道:“所谓‘两段无形毒’,就是要分‘两段’施为,第一段无形无色,无臭无味,使中毒人毫无所觉,蕴藏体内。”
东门柳“哦”了一声,扬眉问道:“第二段呢?”
独孤智道:“第二段就是设法诱发第一段预藏奇毒,但却无须用药,只消使中毒人服食某种有特性的食物便可,叔父应该认为这‘两段无形毒’够高明吧?”
东门柳双眉一挑,目中精芒微闪,向独孤智沉着脸儿问道:“你既知我身中奇毒,有所禁忌,为何还在‘人头宴’上,置备‘糟烧鹿尾’?”
独孤智虽见东门柳已将发怒,却仍神情自若地,含笑缓缓答道:“叔父不要生气,这是毛供奉事先特意于‘桐柏山’,猎来七只肥鹿,关照厨下整治,自称最喜此菜,小侄身为主人,却怎能拒绝不允?”
东门柳闻言,遂把两道凌厉目光,转注到“绿发魔君”毛陵身上,冷然问道:“毛陵,是你在对我弄鬼?”
夏侯娟与罗香云,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既颇高兴,又颇忧急。
高兴的是群魔内讧已起,一场精彩好戏,即将开始。
忧急的是身处重围之内,外面不见动静,眼前紧张局面,即将发展到什么地步?
两位绝代侠女,方自心念至此,那位“绿发魔君”毛陵,业已狞笑答道:“弄鬼两字,用得太重,我只是想试试名震中原的‘紫拂羽士’,到底有多大本领,竟会被独孤帮主,尊为首席供奉?”
原来毛陵见秘密已被独孤智揭破,无法隐瞒,遂索性大大方方地,直承不讳。
东门柳闻言之下,似欲震怒,但仍勉强抑制,又复问道:“东门柳徒负虚名,无甚实学,更缺乏暗箭伤人的奸雄手段,蛇蝎心肠,我如今要向毛供奉请教一声,你这‘两段无形毒’的第一段,是于何时何地,对我施展?”
毛陵尚未作答,独孤智已自扬眉笑道:“叔父难道忘了那方‘汉武乡侯之印’么?”
东门柳恍然叫道:“啊!原来毒在那颗假印上,毛睦,你真够狠够损,够刁够辣!”
毛陵皮笑肉不笑地,嘴角一咧,淡淡说道:“老供奉忘了独孤帮主适才所说的‘使君与操’么?我毛陵倘若没有这点手段,这点心思,又怎能在今日‘人尸煮酒论奸雄’的,人头宴’上,忝为‘二大奸雄’之一,承当‘使君’之誉?”
东门柳厉声叱道:“毛陵,你好不识羞,好大的狗胆!”
毛陵冷笑说道:“东门柳,你如今业已毒力渐发,大约再有一盏热茶时间,便将肝肠尽裂,魂游墟墓,怎么还敢这等猖狂,应该向我软语哀求,低头乞命才是。”
东门柳大怒叱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求你?”
毛陵狂笑答道:“岂单是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无论是谁也要服从我的命令。”
独孤智向这位“绿发魔君”看了一眼,淡笑问道:“毛供奉,你这‘天玄谷内,六残帮中’之语,是否连我也包括在内?”
毛陵阴恻恻地,笑了一笑,答道:“独孤帮主是绝顶聪明人物,应该听得懂,‘无论是谁’之意!”
独孤智并未动怒,仍然淡淡笑道:“老夫忝为一帮之主,对毛供奉尊敬有加,倒是礼所应为,但要我服从你的命令,未免太过分了。”
毛陵狞笑说道:“独孤帮主,怎不想想,我‘海外三魔,兄妹,率同门下七大弟子,开创一派,力量也足足有余,怎肯寄人篱下,作甚‘供奉’‘护法’?”
独孤智喜怒难测,脸上冷冰冰的,又复问道:“你们既不愿寄人篱下,却来此为何?”
毛陵道:“这理由极为简单,一来,我兄妹久居海外,对中原武林,太以陌生,要有个机会,摸摸清楚。二来,创业维艰,除了人和,还需地利,这‘天玄’‘天奇’两谷,正是藉天然加人力,鬼斧神工的理想所在。”
独孤智笑道;“如此说来,我不是成为开门揖盗了么?”
毛陵觉得独孤智不应该笑,却偏偏含笑发话,不禁心中暗自猜测。
但想了片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怪笑说道:“独孤帮主既有痼疾在身,应该静静休养,不宜为了武林间的争雄斗狠过度劳神,你把这片基业,让给我兄妹执掌,毛陵负责对你毫无伤害,也把你尊称为‘首席供奉’。”
独孤智微笑问道:“毛供奉,普通人的心血结晶,尚不肯平白毁弃,我这残废人费尽苦心所建基业,难道就甘于拱手让人么?”
毛陵尚未答话,那“三手魔师”高松泉,业已狞笑说道:“独孤帮主费尽心血,经营‘天玄’‘天奇’两谷,开创今日局面,自然不甘让人,但常言道得好:‘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性命’‘事业’两者相较,总还是前者为重。”
独孤智“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高供奉是说我非从命把‘六残帮’基业,奉让不可,否则便将惨遭毒手。”
话方至此,高松泉双眉一挑,颇为得意地,接口笑道:“独孤帮主,你应诙把‘便将惨遭毒手’一语的‘便将’二字,换成‘业已’二字,才比较合于情况。”
席上群豪,俱都听得一惊,独孤智也从目中闪射出两道冷锐寒芒,凝在高松泉、毛陵等“海外双魔”身上,沉声问道:“高供奉与毛供奉,是说我业已惨遭毒手?”
毛陵得意之色,溢诸眉宇地,点头答道:“独孤帮主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天玄谷’,与你初见面情况?”
独孤智道:“当然记得,当时我因尊敬三位供奉,特地破例去往‘天玄林’外,亲自迎接,并立在‘天玄谷’中设宴接风。”
毛陵一阵狂笑,扬眉说道:“不瞒独孤帮主,当时我袍袖之上,满沾独门无形毒粉,藉着几度敬酒,略运内力,暗把毒粉震得飞插空间,使你嗅入鼻中,蕴毒腹内。”
独孤智神色一震,皱眉说道:“毛供奉,贤兄妹远自海外,被我遣人礼聘而来,为何在一见面时,便下毒手?”
毛陵笑道:“独孤帮主岂不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彼此初见之下,你定然无甚防范,岂不比以后下手,容易多多?”
独孤智道:“我所中奇毒,要用何药诱发?”
毛陵向东门柳看了一眼,傲然答道:“也是‘糟烧鹿尾’,换句话说,你叔侄命运相同,若不乖乖服从我弟兄命令,转瞬之间,便将肝肠尽腐而死。”
东门柳听得委实忍耐不住,瞪目厉声喝道:“毛陵狗贼,你简直卑鄙无耻!”
话完,袍袖一翻,便向那“绿发魔君”毛陵,猛拂而出。
毛陵一来以为东门柳剧毒将发,此时业已内力难聚,二来也想不到他还敢逞强,自然大出意料,仓促之间,勉强摇袖抵挡。
他们艺业高低,本来相差甚微,但一个是怒不可遏全力施为,一个是大出意料,仓促招架,自然把原来的些微相差,变得强弱迥异。
两只袍袖,才一接触,“绿发魔君”毛陵便闷哼一声,连人带椅,被东门柳震得翻跌出去数步以外。
毛陵腰间叠劲,纵起身来,满头绿发齐飘,几乎根根猬立,把脸儿涨得血红,神态慑人地,戟指东门柳,厉声骂道:“东门老狗,你……你死在跟前,还敢逞凶,少时我不把你……”
“嘿……嘿……”
毛陵话犹未了,席间业已有人发出一连串的“嘿嘿”冷笑。
发笑之人,不是“紫拂羽士”东门柳,而是“六残帮主”独孤智。
照当前情况看来,独孤智应该气得要哭,他为何反倒一再微笑、阴笑、厉笑、狞笑,甚至于如此“嘿嘿”冷笑?
他笑得令人难解,故而包括“三手魔师”高松泉,“绿发魔君”毛陵,以及“紫拂羽士”东门柳等,都被独孤智笑得怔住。
独孤智冷笑一收,竟向夏侯娟问道:“夏侯姑娘,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业已说过,我们在此作甚?”
夏侯娟答道:“人尸煮酒论奸雄。”
独孤智笑道:“依夏侯姑娘看来,当世奸雄,推谁为最?”
夏侯娟不假思索地,应声说道:“适才‘使君与操’之论,似还恰当,但如今你这‘独孤孟德’业已逊色,当代中面皮最厚,心肠最黑的‘第一奸雄’,要推那长着一脑袋绿头发的‘毛使君’了。”
独孤智哈哈大笑说道:“夏侯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完全评论错了,‘毛使君’,只占了一个‘奸’字,不配称一个‘雄’字,并连‘奸’也‘奸’不过我,故而,若论当世武林中的‘第一奸雄’,还数‘独孤盂德’。”
毛陵不服地叫道:“我怎样奸不过你?”
独孤智笑道:“你是用毒的专家,我却是用毒的祖宗,你以为我早遭毒手,我却于昔日,迎迓你们‘海外三魔’的接风宴,早就嗅了万毒不侵的特殊解药。”
毛陵与高松泉,闻言神色一厉,东门柳、东门芳父女,暨云千里等,则神色一慰。
罗香云一旁叫道:“独孤帮主,你怎么在与‘海外三魔’初见之下,便已暗生戒心?”
独孤智微笑答道:“用人治事,非对其人其事,先彻底了解,才可指挥如意。我既欲令人去请‘海外三魔’,参与‘六残帮’,藉强声势,自然早就知道其中有位‘绿发魔君’毛陵,精于用毒,心机并阴刁无比。”
毛陵气得“哼”了一声。
独孤智笑道:“你不要气,并沉住气,因为我再说下去,你还要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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