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顿话锋,青衫文士扭头向一旁的灰衫老者问道:“老人家,您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灰衫老者龇牙一笑道:“除了慢慢找,咱们能怎么办呢?”
接着,又神色一整道:“老弟台,方才我已说过,这天桥地区,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荟萃之处,咱们先在这儿找一家客栈安顿下来,然后到各处去逛赶,不怕打听不出他们的消息来。”
青衫文士苦笑道:“老人家,咱们临行之前,您说过些什么话,还记得吗?”
灰衫老者一愣道:“老弟,你指的是哪些话啊?”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当时您曾说,凭您的江湖经验,只要一到北京,最多三天之内,就能找到他们,可是,事实上……”
灰衫老者截口一“哦”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我的小兄弟,井非我老头子牛皮吹炸了,怪只怪你那个师傅太偷懒,不但不肯同咱们一道来,所提供的联络之处,也都是人去楼空,再加上我这个老头子已多年没在江湖走动,名为老江湖.但实际上都同你这个初出茅庐……”
青衫文士也截口苦笑道:“够了,老人家,您这些理由.也许算有道理,但您连对方那些人,也找不出一丝消息来,这又该怎么说呢?”
灰衫老者抬手搔了搔自己的头顶之后,似乎搔出了灵感来,居然向着青衫文士一瞪精目,理直气壮地说道: “好小子,这怎能怪我!”
青衫文士苦笑道;“难道说,该怪我吗?”
“差不多。”灰衫老者含笑接道:“你连那个什么‘对方’的一切,一点都不知道,教我如何去找呢?”
青衫文士忽然轻轻一叹道:“只要能找着那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灰衫老者又瞪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废话吗!”
青衫文士蹙眉苦笑道:“老人家,我真担心他们,会有什么意外……”
灰衫老者正容接道:“别胡思乱想,咱们先落店……”
两人进入一家客栈,开好一间上房之后,灰衫老者向青衫文士笑问道:“咱们去对面那家赌场逛逛,可好?”
青衫文士笑道:“老人家的兴致,可真是越来越好啦!”
灰衫老者压低嗓音说道: “老弟台.并非我返老还童起来,只因赌场中,才正是打听消息的好所在呀!”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还是您一个人去吧!我要呆下来,静静地想一想。”
“也好,也好。’灰衫老者连连点首道:“那我先走啦!”
说着,已走出门外,并随后将房门带拢。
他们所住的房间,是二楼上临街的一间,这时,青衫文士索性熄了灯,伏在窗口,俯瞰街头夜景。
忽听隔壁传出一个苍劲的语声道:“胡老弟,咱们多年不见了,共住一间,也好作长谈。”
一个沙哑语声笑道:“谈是要谈,也得好好地共谋一醉。”
那苍劲语声道:“胡老弟,这京畿重地,我们谈话可要有个分寸……”
“京畿重地又怎样?”沙哑语声笑道: “王兄,我‘青面狼’胡天跟随帝君打南闯北,什么场面不曾见过……”
那位青衫文士对隔壁房间的对话,似乎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时,他也不看街头夜景了,索性回到床上,和衣躺下来,凝神静听着。
只听那苍劲语声埋怨着说道:“胡老弟,你这张没遮拦的嘴,今后可得改一改。”
那沙哑语声道:“这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其实王兄.小弟说话,虽然口没遮拦,但还是有分寸的,譬如方才所说.虽然露骨了一点,但事实上,这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嘻嘻……目前,整个北京城中,恐怕只有那位……还……蒙在鼓中之内……”
那苍劲语声连忙截口接道:“够啦!老弟。”
语声微微一顿之后,又接问道:“胡老弟,目前江湖同道中,知道咱们帝君就是‘酒仙色鬼快刀王’的,是否很多……”
听到这里,那位静卧床上的青衫文士,双目中突然进射出一片异彩,挺身坐了起来。
只听那沙哑语声道: “因为目前,帝君还没正式公开身份,所以,知道真实情况的人还不多,不过,三天之后的寿筵上,情况就可能不同了。”
那苍劲语声道:“你是说,寿筵上,帝君会以本来面目出现?”
沙哑语声道:“有此可能,但也不一定。”
“那么,”那苍劲语声接问道:“目前北京城中,知道‘朱员外’的真实身份的人,也不会多了?”
沙哑语声道:“那是当然……”
店小二的酒菜送上来了,两人的对话也暂时停止。
虽然不久之后,那两人又高谈阔论起来,但话题已完全转入风花雪月,这些,似已引不起青衫文士的兴趣,因而索性闭眼养起神来。
约莫是个把时辰之后,那位灰衫老者,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他的前脚刚进门,口中却同时嚷道:“老弟,你瞧!”
青衫文士含糊地说道:“深更半夜,扰人清梦,有什么可瞧的,何况,又是漆黑一片……”
他的话没说完,沉沉暗影中,传出“哗啦”一声爆响,紧接着,火光一闪,案头烛火复明。
青衫文士揉着惺忪睡眼,“咦”地一声道:“哪来这么多黄白物?”
原来他那床头的茶几上,两重的金锭子,银锭子,足有百十锭之多。
“老弟,”灰衫老者含笑接道: “这就是我要你瞧的东西啦!”
青衫文士挺身坐了起来,一面笑问道:“老人家,这些由何而来?”
灰衫老者笑道:“我老头子由赌场回来,你想,我这些是怎么来的?”
“赢的?”青衫文士笑道:“能一下子赢这么多,老人家的赌技蛮不错呀!”
灰衫老者一面将房门关拢,一面得意地笑道:“这一点收获,算得了什么,我老人家是有名的老赌鬼,今宵,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接着,又神秘地一笑道:“老弟,今宵,我还有更好更大的收获哩!”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老人家,先说出来试试看。”
灰衫老者低声说道: “老弟,你还记得天风镇上的往事吗?”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当然还记得。”
灰衫老者神秘地笑道:“那位天风牧场的场主,‘酒仙色鬼快刀王’……”
青衫文士截口笑问道:“他也到了北京城?”
“是啊!”灰衫老者讶然问道:“你怎会知道的?”
青衫文士笑道:“这叫做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知道这一点,算不了什么,我还知道他正以‘朱员外’的身份……”
灰衫老者连忙截口接道:“噤声。”
接着,又朝隔壁一指,低声说道:“你忘了隔墙有耳。”
隔室中的两人,正有说有笑。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他们没工夫注意咱们的话,不瞒老人家说,我这消息,还是由隔房那两人的口中听来。”
灰衫老者“哦”了一声道:“那咱们更该小心为是。”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咱们小声一点,也就行了。”
接着,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的语声,将方才所听到的对话,复述一遍之后,才注目问道: “老人家所获消息,是否也……”
灰衫老者正容说道:“大致差不多,不过,另外还多了一项。”
青衫文士接问道:“那多出的一项,又是什么呢?”
灰杉老者道:“那是朱志宇由关外运来的大批黄金,最迟于其假托的五旬大庆那一天,可以到达。”
青衫文士注目问道:“老人家之意,是……”
灰衫老者贴着青衫文土的耳朵,叽咕了一阵之后,才将语声略为提高地问道:“老弟尊意如何?”
青衫文士笑道:“办法是好,只是,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灰衫老者正容说道:“老弟,这,可以视为玩笑,也可以视为正经办事,总而言之,看当时情况的发展,而随机应变。”
青衫文士微一沉思之后,才点点头道:“好,就暂时这么决定……”
三天之后的清晨,由密云县境通往北京城的官道上,一连十辆车厢密封的双套马车.正绝尘疾驰着。
车队前后,各有五骑长程健马护送.前头开道的.赫然是以马如龙为首的“天风五虎”,后面则为雄风赌场的总管杜文才和四个灰衫文士装束的人。
每一辆车厢上,都插着一面绣着一个“朱”宇的红色三角小旗,迎风招展。
也由于他们的满身黄尘,和行程方向是由北而南,显然是由古北口入关,而且途中也很少休息。
五虎将中的老四毛立,向老大马如龙扬声说道:“老大,目前,距北京城已不过百十来里,是否该向杜爷禀告一声,就近歇息一下?”
马如龙点点头道:“对!咱们人不要紧,牲口可委实需要歇息一下才行了。”
说着,兜转马头,绕过车队,走到杜文才身前,笑了笑道:“杜爷,咱们就在前面林子里,歇息一下可好?”
杜文才沉思一下道:“可以.但你得把握时间,咱们必须在今天正午,赶到总宫。”
马如龙一愣道:“为何一定要在正午赶到?”
杜文才笑道:“老弟忘了,今天是咱们帝君的五旬大庆?”
马如龙这才意味深长地一“哦”道:“好,我负责于今天正午赶到就是。”
前头里许处是一个土岗,越过土岗,是一片杂木林,也是他们所必经之处。
北国的初冬,尤其是清晨,已有着极深的寒意,人和牲口所呼出的气,都形成一团白雾。
当这一个车队,到达那光秃秃的树林前,在马如龙的招呼之下,停下来歇息时,无巧不巧地.一辆迎面疾驰而来的双套华丽马车,也在他们前头五丈处停了下来。
这一辆马车,其外表的华丽,固然是无以复加,而那个驾车的车把式的穿着,也同样的令人侧目。
他,鬓发如银,红光满面,赫然就是三天之前,曾在天桥与那位青衫文士同时出现过的灰衫老者,不过,此刻那一袭显得寒酸的灰衫,已经不用,代之是一件相当名贵的白狐裘,头上的破瓜皮小帽,也换了银灰色的貂皮.一个车把式的穿着,如此讲究,那么,那车厢主人的身份,也就不难想见啦!
这情形,自然使得杜文才与马如龙二人颇为诧讶,向对方投过深深的一瞥。
不料那位狐袍老者,却向着他们二人龇牙一笑道:“二位大爷,早!”
马如龙冷然接道;“早,你也不晚呀!”
杜文才却注目沉声道:“阁下可以过去了。”
狐袍老者像是自语,也像是回答杜文才的话,淡淡地一笑道:“是的,我可以过去了,但有些人,却不能过去。”
杜文才不由地一愣道:“你说什么?”
狐袍老者漫应道:“我说,有些人不能过去。”
马如龙脸色一沉道:“谁不能过去?”
狐袍老者笑道:“这儿,除了我老头子主仆之外,就只有你们这一行人,现在,我老头子可以过去,那不可以过去的人,自然就是你们呀!”
杜文才冷笑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有所为而来。”
马如龙也连连冷笑道:“就凭你这糟老头,能不让咱们过去!”
接着,目注狐袍老者冷笑一声道:“阁下知道咱们来自何处吗?”
狐袍老者道:“知道,你们来自关外的‘天风牧场’,这些车厢中,也必然是朱志宇那些金矿中开采出来的黄金……”
杜文才截口笑道:“知道咱们的来历,而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狐袍老者道: “由你怎么说吧!这一批黄金,我是要定了!”
杜文才冷冷地一笑道:“就算我无条件奉送吧!这十车黄金,你如何拿走?”
“一客不烦二主。”狐袍老者含笑接道:“自然还是由你们替我送到北京城去啦!”
微顿话锋,才神色一整地接道:“听好:乖乖地将车厢上的旗帜取下来,换上我家主人的旗帜,待会,少不得在朱志宇面前,替你多多美言几句。”
说着,已由怀中掏出十面小旗,含笑接道:“怎么样?是要我老人家亲自出手,还是你自动效劳?”
那十面小旗子,形式、颜色、及大小,都与车厢上的大致相同,只是旗中心所绣,却是一个金色“江”字。
杜文才入目之下,一蹙眉峰道:“阁下是姓‘江’?”
“不!”狐袍老者正容接道:“这是我的一位忘年之交,也算是我目前主人的姓。”
狐袍老者神色一整道:“杜总管,请答我所问。”
杜文才脸色一变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狐袍老者笑了笑道:“我老人家不但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也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杜文才注目冷然接道:“说说看?”
狐袍老者也冷然注目道:“你,本来就是横行大漠一带的‘大漠飞狐’杜三郎,对不对?”
杜文才点点头道:“知道我杜某人来历的,当也是大有来历的人,阁下请报万儿?”
狐袍老者冷笑一声道:“如果我说你不配问,那是过于轻视你,杜文才,你是聪明人.当知道眼前当务之急,是做些什么?”
杜文才一双精目,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狐袍老者,默然不语。
站在他身边的马如龙,双眉一轩道: “杜爷,您真好耐性!”
狐袍老者目光移注仍在冷然注目的杜文才笑问道:“杜当家的,究竟如何打算?”
杜文才冷冷地一笑道:“杜某人正等着你先露一手。”
狐袍老者点首淡淡笑道:“你老弟倒真是实心眼儿,好,好.你且睁开眼睛瞧着。”
话声才落,他那握着一束旗帜的右手,猛然一甩, “嗖嗖”连响中,十面小旗,已分别插在十辆马车的车厢之上,迎风招展着。
妙的是,那原先插在车厢上的小旗,竟一齐落在地面,这也就是说,狐袍老者所甩出的十面小旗.每一面都是不差分毫地,插在原先插有小旗的位置上。
那十辆马车,系以半弧形停在林边,与那狐袍老者的距离,最近的约为三丈,最远的则在二十一二丈以上。
在距离不等,角度不同的情况之下,狐袍老者能于挥手一甩之间,将十面小旗,插得如此恰到好处,其劲力拿捏之准确,该算得上是妙到毫巅的了。
杜文才与马如龙,都算是大行家,这道理,也自然都懂得,当下,两人都脸色大变地,骇然连退三大步。
杜文才可能是自觉失态,而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讪然一笑间,狐袍老者已含笑问道: “我老人家这一手,还过得去吗?”
杜文才强定心神,冷冷地一笑道:“怪不得你狂,这点小巧功夫,还真不错。”
“那么,”狐袍老者接问道:“你算是口服心服了?”
杜文才漫应道:“那倒未必见得。”
狐袍老者脸色一沉道:“杜文才,我老人家不好听的话,说在前头,你如果不自量力,可莫怪我出手不留情!”
杜文才没再答话,只是冷笑着,解下了腰间的蛟筋软鞭。
一旁的马如龙连忙接道: “杜爷,俗语说得好:笨鸟先飞,这第一阵,请让给我吧!”
此刻的杜文才,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装腔作势一番.目前,马如龙这一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点了点头道:“也好,老弟可不能大意。”
狐袍老者却微微一笑道:“不错,先让他摸摸我的武功路数也好。”
马如龙冷然接道:“别废话了,亮兵刃!”
狐袍老者笑了笑道:“等你们五虎大将摆好架势时,我老人家,自然会亮兵刃。”
马如龙一愣道:“怎么?你要以一对五?”
狐袍老者道:“这还是瞧得起你们,否则,像—般普通角色,再多五个.我也不会说要亮兵刃……”
杜文才冷笑一声道:“马老弟,这是他自己找死,你们五位,也就毋须再客气了。”
“是啊!”狐袍老者笑道:“机会难得,如等我老人家改变主意,那你们就后悔莫及啦!”
就这说话之间,以马如龙为首的“天风五虎”,已将狐袍老者连人带车地,包围了起来。
狐袍老者仍然端坐车辕之上,目光一扫之下,淡淡地一笑道:“这样,包围圈太大,对你们五个,是一种无形损失,依老朽之见,你们五个,还是都到前面来吧!”
话锋略为一顿之后,又沉声接道:“我老人家不妨再给你们一个便宜,百招之内,只要你们能逼得我离开这个座位,我老人家就放你们一马,决不再行留难。”
马如龙冷笑一声道:“恭敬不如从命,咱们已经摆好架势了。”
不错,他们已各自亮出大砍刀,成半弧形将狐袍老者围住。
这时,那十辆运金马车的车把式,正在杜文才的指示下,伸手准备拔下那狐袍老者所插的小旗,但他们手还没接触的到小旗的旗杆,却是一个个缩手不迭地,痛呼出声。
只听那狐袍老者冷笑道:“待会,我老人家还要你们帮我赶车,所以才只是略示薄惩,现在,你们都给我乖乖地坐在那儿,静待后命,谁再敢轻举妄动,我先废了他的狗爪子!”
马如龙乘机冷笑一声:“兄弟们!上!”
“上”字的尾音未落,一片寒闪,有若孔雀开屏似地,向狐袍老者疾卷而来。
只听狐袍老者一声朗笑:“来得好!”
“叮叮当当”一串金铁交鸣声中,“天风五虎”各被震退一步,那由五柄精钢大砍刀所幻成的晶幕,也为之倏地收敛。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停顿,那耀眼晶幕与金铁交鸣之声又起,并传出狐袍老者的敞笑道:“‘天风五虎’,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掠阵的杜文才,忽然一声惊呼道:“你……你是‘夺命神鞭独行侠’吕介侯……”
狐袍老者哈哈大笑道:“杜文才,真难为你,还能于兵刃上辨出我老人家的来历……”
这已经承认他就是“夺命神鞭独行侠”吕介侯了。
原来这位“夺命神鞭独行侠”吕介侯,生平嫉恶如仇,一向是独来独往,由于其一身功力,有独特的造诣,凡是武林宵小,江湖败类,一碰上他,就绝难幸免,所以才混上这么一个绰号。
论资格和辈分,这位吕介侯,还是与“白发朱衣千幻叟”雷千里同一时代人物,虽然,他的功力不如雷千里!但却与雷千里交称莫逆。
不过,此人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在江湖走动,一般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谁也想不到,他忽然又钻了出来,而且还活得这么健朗。
他那独门兵刃,名为“九节金蛇鞭”,顾名思义,其形如蛇,为乌金混合精钢所制,每节一尺,全长九尺,长短可以随时调整,伸缩自如,一般宝刃也莫奈它何,因而也算得上是武林一绝,也就是因为这一件奇特的兵刃,才使杜文才想起他的来历来。
杜文才心中虽感惊凛.但他口中却又不能不色厉内荏地冷笑一声道:“你还没死?”
吕介侯敞声大笑道:“你们这些牛鬼蛇神,都没收拾,我老人家怎么能死哩!”
就这片刻之间,他与“天风五虎”之间,已恶斗了四十余招。
“天风五虎”为“酒仙色鬼快刀王”朱志宇所调教出来的得力干将,其身手之高,比起那些“天”字号中人物来,还要胜过一二筹。
此刻,他们五人联手对付一个吕介候,其战况之激烈,自不难想见。
但是,战况尽管无比激烈,吕介侯却应付得颇为轻松,只听他扬声大笑道:“你们五个听好:百招已快去一半,有甚压箱底的本事,赶快掏出来,要不然,百招之内,没将我老人家逼离座位,你们就得听我的啦!”
马如龙怒声说道:“谁说过听你的!
吕介侯笑道:“到时候,恐怕由不了你哩!”
说来也真够使人气煞,五个打一个,不但不曾占到一点便宜.事实上,吕介侯端坐车辕上,连半边屁股也不曾挪动过哩!
这情形,不但当事人的“天风五虎”,越打越心寒,连一旁的杜文才,也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只见他精目一转,忽然向那十辆运金马车的车把式,沉声喝道:“你们先走!”
紧接着,一个冷峻的语声冷笑道:“好主意!本侠有赏!”
“啪”地一声,杜文才已挨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被打得一个踉跄,退出三大步。
不!那不是耳光,是被吕介侯背后,那华丽车厢中飞出的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所击中,不过,虽然不是耳光,却比耳光更使他受用。
就当杜文才有如被鬼揍了一下似地,怔愣出神之间,那华丽车厢中,又传出一声震耳劲叱:“谁敢妄动一步,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语声虽然不高,但却有若黄钟大吕,震得那十个控缰待发的车把式,耳鼓“嗡嗡”作响,呆若木鸡。
吕介侯呵呵大笑道: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杜文才,现在你相信了吗?”
话锋一顿之后,又扬声说道: “嗨!多少招了,你们五个,还记得吗?”
“天风五虎”居然没一人答话,吕介侯不由敞声笑道:“装聋作哑,可不是办法啊!我老人家告诉你们,已经八十二招了。”
五虎中的老二季永平怒哼一声道: “八十二招了,又怎样?”
吕介侯道: “倒不怎么样,但你们‘天风一虎’成名不易,依老夫拙见,你们不如在百招之前.自动罢休,比较漂亮一点。”
紧接着,又沉声喝道:“九十一,还有九招。”
马如龙忽然长叹一声道:“罢了!弟兄们!咱们退。”
虚晃一招,当先纵出战圈,其余四人也紧跟着纷纷倒纵丈外。
吕介侯呵呵一笑道:“能屈能伸,这才是大丈夫的本色。”
但马如龙却向杜文才讪然一笑道: “杜爷,小弟学艺不精,有负帝君栽培,待会,只好向帝君自请处分……”
吕介侯连忙接道:“那倒大可不必,只要你们肯和我老人家合作,我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一丝处分。”
杜文才冷冷一笑道:“如何合作法?”
吕介侯笑了笑道: “你们知道老夫要这十车黄金的用意吗?”
杜文才反问道:“这,是否跟你所说的合作有关?”
吕介侯点点头道:“不错。”
杜文才道;“那么,在下敬聆!”
吕介侯笑道:“杜当家的,今天,不正是你们那位帝君的五旬大庆吗?”
杜文才不由一愣道:“你怎会知道的?”
吕介侯呵呵大笑道:“‘酒仙色鬼快刀王’朱志宇,最近在北京城中,混得有声有色,这是我们江湖人的光荣,我吕介侯,虽然归隐已久,但毕竟也是江湖中人,对此等大事,岂有不知之理!”
杜文才注目问道:“这与你方才所说的合作何干?”
吕介侯笑了笑道: “说来很简单,我要用这十车黄金,作为朱色鬼五旬大庆的贺仪……”
话锋微微—顿之后,才神色—整地接道:“现在,说到咱们合作的办法了,那就是有劳你们这原班人马,将我这份贺仪,送到贵上的总宫中去。”
杜文才苦笑道:“阁下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谁有工夫同你开玩笑。”吕介侯正容接道:“现在,你答我所问,究竟愿不愿意合作?”
杜文才沉思着说道:“你让我商量一下。”
吕介侯道:“可以,但时间不能耽搁太久。”
杜文才与“天风五虎”低声交谈了少顷之后,才点点头道:“可以,但在下也有一个附带条件,希望阁下能够接受。”
吕介侯笑道:“本来,你是不够资格谈条件的,但基于平等互惠的合作立场,我倒愿意先听听你所提条件。”
杜文才道:“第一,阁下必须备好拜帖,由在下派人先行送往总宫。”
吕介侯点点头道:“可以,这也不能算什么条件,何况事先,我已经备好了拜帖。”
杜文才正容接道: “第二,阁下必须随同车队,前往总宫。”
吕介侯笑道:“那是当然,你即使不这么说,我也要随同车队前往,否则,你们半路上将车上的旗帜换了,我老人家岂非白忙了一场。”
“好。”杜文才正容接道:“咱们就这么决定,请将拜帖拿来吧!”
吕介侯探怀取出一份事先备好的大红拜帖,扬手甩与杜文才道:“接着!”
杜文才接过那张大红拜帖,目光一扫之下,不由蹙起了眉头,原来那张大红拜帖之上,除了“吕介侯”三个径寸楷书之外,仅有一行“黄金十车”的小字而已。
吕介侯笑问道:“难道有甚不妥之处?”
杜文才道:“妥当不妥当,在下不愿过问,也无权过问,只是,阁下这位忘年之交,为何不曾署名?”
吕介侯笑了笑道:“我这位忘年之交,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署上名,也没人知道,所以还是不署名的好。”
杜文才微蹙眉峰,向马如龙说道:“马老弟,辛苦一点,劳驾你先往总宫跑—趟吧!”
马如龙正容说道:“小弟理当效劳。”
由杜文才手中接过那份拜帖,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吕介侯扬声说道:“这位老弟,请寄语朱色鬼,到时候,开中门恭迎……”
马如龙没答话,仅仅传来一声冷哼。
接着,吕介侯才向杜文才淡淡地一笑道:“杜当家的,咱们也该起程啦!”
杜文才点点头道:“好!但愿你到达北京城后,还能神气得起来。”
吕介侯呵呵一笑道:“你老弟且拭目以待吧!”
那华丽车厢中,忽然传出一个清朗语声道:“老人家,咱们该检查一下那运金车辆,以防有诈。”
吕介侯点首笑道: “对!万一中了他们‘金蝉脱壳’之计,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哩!”
经过吕介侯的逐车检查之后,证实车中所载都是成色十足的金砖金条,这一来,自然是疑心尽释地,督促这个车队立即起程,向北京城进发。
这一个浩浩荡荡的行列,是由杜文才率领“天风五虎”中的其余四位,和另四个灰衫人当先开道,吕介侯侧驾着那辆华丽马车,独自殿后。
朱志宇的临时魔宫之中,上上下下,正在忙得不亦乐乎!
今天是朱志宇那别有用心的五旬大庆,他那魔宫中上上下下的忙碌与兴奋,自然是意料中事。
但就当这整个魔宫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片喜气,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之间,却也有人闲得发慌地,独个儿悄然走出魔宫大门。
那是谁?那就是朱志宇的亲生女儿朱君玉。
自从江天佑、柳婷婷二人先后离开魔宫之后,这位一向养尊处优,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刁蛮公主,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似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说来也难怪.整个魔宫中,都充满了乌烟瘴气,没一寸干净土,更没一个干净人,如果硬要找几个干净人的话,那就只有她与江天佑、柳婷婷等三人而已。
眼看乃父那倒行逆施的行动,越来越积极,自己的劝阻,不但无效,反而收了反效果……这些,都使得她心中充满了莫名的苦恼。
当然,她的芳心深处,可能还有不便为外人道的隐忧,因而,这短短的时日中,不但使得她俏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欢笑,也使她清瘦了不少。
此刻,她落寞地踱过那多彩多姿的寿字牌楼,踽踽地走过两条小巷,转入大街。
就当她转入大街的刹那间,眼角余光所及,竟发觉背后有人跟踪,这位跟踪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位以“脂粉奴”自居的诸子期。
这情形,使得她猛然回身,一瞪美目道:“你跟来干吗?”
诸子期连忙谄笑道:“君玉,我……我是……”
朱君玉截口冷笑道:“住口!我的名字,岂是可以随便叫的!”
诸子期讪然地笑道:“可是……令尊他老人家……”
朱君玉再度冷然截口道: “少废话!你给我乖乖地滚回去!”
诸子期讷讷地道:“君……朱姑娘……”
他情之急之下,“君玉”二宇,又几乎脱口而出,总算他惊觉得快,连忙将口改了过来。
“目前,这北京城中,龙蛇杂处……”
朱君玉冷然接道:“龙蛇杂处又怎样?”
诸子期满脸堆笑道: “为了你的安全,我特地替你保镖呀!”
朱君玉冷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谁要你保什么镖!”
“可是,”诸子期苦笑道:“这是令尊的意思啊!”
朱君玉美目一瞪道:“别拿家父来吓人,我再说一遍,乖乖给我滚开!”
“是!我马上就滚。”
“也不许再暗中跟踪!”
诸子期莫可奈何地一叹道:“好!我听你的……”
说着,向她投过深深一瞥之后,才转身怏怏地离去。
朱君玉目送诸子期的背影,消失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中之后,俏脸上才浮现一丝胜利的微笑。
但那一丝胜利的微笑,也仅仅是那么匆匆一现,就消失无踪,代之的是一抹淡淡轻愁。
半响,她才轻轻一叹,又漫无目的地,向前信步走去。
忽然,一缕清吟,由她背后传来:
新来瘦,
非关病酒,
不是悲愁……
清吟声很轻微,也很清晰,此刻的朱君玉,也算是一个大行家,那吟声一入耳,她就分辨出来,那人是以“真气传音,择人专注”的功夫,专门吟给她一个人听的,当然,也决非无的放矢!
因此,那奇异的清吟未歇,她已猛然回过头去,向后面搜索着。
就在她后面约莫六七步之遥,有一位青布包头,手提竹篮的青衣村妇,正亦步亦趋地跟着,当君玉向她投过深深的一瞥时,那青衣村妇却快步走近,并一面娇声说道:“姑娘,要糖炒粟子吗?真正的家乡粟子……”
说话间,人已走到朱君玉身边,并以一种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得到的语声笑道:“尔来人比黄花瘦,小玉,莫非有甚心事不成?”
朱君玉笑了笑道:“好.你给我秤一斤吧!”
紧接着,又以真气传音问道:“你……你是谁?”
青衣村妇一面故意慢吞吞地.挪向街道边,张罗着秤栗子,一面却传音笑道: “我,以前的刘冰玉,现在却叫柳婷婷……”
朱君玉忍不住一“哦”道:“原来是你!”
话是用真气传音说出,也很平淡,但她的俏脸上,却禁不住神采飞扬地接问道:“有什么事吗?”
柳婷婷传音说道:“当然有事,如果你不怕我不怀好意,我倒希望能同你单独谈谈。”
朱君玉樱唇微撇地一笑道:“你说个地点吧!”
柳婷婷传音接道:“前面箭远处大拐,是一条死巷,第三家‘福星客栈’十三号是我所订,你先在那边等我……”
传音到此,她那糖炒粟子也已经秤好,将纸包双手递给朱君玉。
柳婷婷笑了笑道:“一共才二十文。”
朱君玉随手递给她一块碎银,笑问道:“够了吗?”
柳婷婷满脸诌笑道:“太多了!姑娘,买我这一篮,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朱君玉边走边笑道: “多的就送给你吧!看你也怪可怜的…”
柳婷婷仍然蹲在街道边,一直以眼角余光目送朱君玉拐进那条死巷之后,才站起来,缓步向前走去。
但她走没三步,那位“脂粉奴”诸子期,又由背后跟了上来,由她身边擦身而过,匆匆向前走去。
还好,诸子期并没发现朱君玉的去处,他快速地向前走了一段之后,又折了回来,蹙着眉头,低声自语着:“奇怪,明明是向这边走来,怎么一眨眼,就失去踪影了哩……”
自语之间,又与柳婷婷错身而过。
柳婷婷方自心头暗笑着,诸子期忽然回过头来,向她招呼道:“嗨,卖糖炒粟子的!”
柳婷婷住步回身,含笑问道:“这位相公,要买糖炒栗子吗?”
诸子期摇摇头道:“不要,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柳婷婷似乎因没做到生意,表现一种颇为失望的神情,注目反问道:“相公要打听什么人啊?”
诸子期道:“大嫂,方才有一位很美丽的紫衣姑娘,由这儿经过,你看到没有?”
柳婷婷故意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道: “哟!走向那边去了。”
“谢谢你!”诸子期迅速奔去。
她所指的那条街,是这一带最长,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她口中说着,心头却在暗笑着:“够你小子跑的啦!”
她一直目送诸子期的背影,消失于人潮中之后,才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