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还听得不怎么明白。
他随口问道:“还有谁会知道?”
“龙向阳会知道。”她答:“他也修成我东土系秘传蜃异大法,所以我和他可以用心灵交谈。”
“那么我们在这里所谈的所想的一切,他都可以知道了?”
这一点使李不还相当震惊。
他倒不是想到“危险”,而是立刻想到这两个人既然心灵相通,他们的外貌才学又那么匹配。
试问还有谁能从龙向阳那儿夺走无愁仙子呢?
她先摇摇头,才道:“他不知道,除非我故意让他知道。此外我修过‘阳焰换心功’,所以连我姐姐与我两人先天的心灵相通也切断了,龙向阳自是更不能窥知我的心意。”
李不还这才稍稍松口气。
他说道:“看来我仍然还有机会了,刚才我的心好像忽然停顿了,是因为绝望灰心使然……”
无愁仙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其实应该更为别的事先担心才对,但你却只想感情!你好像是十八二十的少年,而不是志在天下的帮派雄主!”
李不还微微苦笑,道:“如果能够更为另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样雄霸天下才真有意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无愁仙子没有立即回答。
不过她十只指头却都射出一缕热气,侵入李不还十处穴道内。
这十缕热气有强有弱,有刚有柔。
侵入之时起初被李不还体内真气阻挡了一下,但旋即全无阻碍长驱直入。
显然李不还已撤去任何防御,全身变成一座不设防城市。
她现在如果要取他性命,实是易如反掌。
但她没有这样做,她也泛起苦涩微笑。
她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我曾派人杀你,我摆设圈套等你,可是当我有了十足把握的机会,我竟又下不了手?”
李不还瞑目不语。
因为她指尖发出的热气,正迅速使他真元复原甚至增长。
她显然不惜损耗自己的真元,凭藉绝妙指功输送一些功力给他……
她又喃喃道:“那龙向阳虽然不知道我真心动向,却能知道我已大大动了一次真情,所以他会设法尽快找到我。会抓住这机会施展蜃异大法,从心灵上制住我。如果我的意志受制于他,无由自主。那么我就变成他的部属,或者变成他的媵妾了……”
×
×
×
龙向阳果然很快就找到这间还有灯火的房间。
他在房门外伫立了一阵。
眼光终于不再四下流动,只凝注坐在桌边的无愁仙子娇靥上。
无愁仙子微笑一下。
笑容却透出惨淡之意。
龙向阳举步跨入房内,像美女似的面上露出既惊讶又欢喜神情,他没有迫得太近,在八尺外就停步不动。
“你这么快就找到我。”无愁仙子说:“我很佩服。”
龙向阳道:“妳看来很疲倦,为什么呢?”
无愁仙子道:“你的口气和态度忽然变得不怎么尊敬客气,难道我们的地位已经对调了?”
龙向阳道:“先告诉我,妳为何有疲倦之色?妳刚才遇上了敌人?”
无愁仙子道:“敌人在我心中。我不必遇见,他总是跟着我。”
龙向阳欣然而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查看之下,房内并无任何拼斗过的遗痕,既然敌人是在妳心中,那真是好极了!”
无愁仙子道:“好从何来?”
龙向阳道:“至少我可以助妳一臂之力,换了别人便一定帮不了妳了!”
无愁仙子螓首轻轻摇动。
她道:“不好,虽然你言之成理,然而当我与心里敌人拼得心力衰竭之时,你那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锁锢我的意志。”
她想了一想,又说道:“我看是变成没有自由意志的人,那岂不是等如变成你的奴隶吗?”
龙向阳一甩头颅,帽跌发坠。
一头长发披垂肩际,向前跨出三步。
他面色一时变得苍白如雪,双眼睁大而冷光直射。
他的样子一望之下,由俊美转变为邪异。
看来简直有如巫士甚是诡异邪气。
他的声音也尖锐而又冰冷,增添不少恐怖气氛。
他说:“我现在就试一试,我喜欢锁锢别人的意志,如果是妳的意志,那我就更喜欢了!”
灯光好像由于某种神秘力量,颜色突然由昏黄变为青白,使房间内的人和一切,都涂抹上一层阴冷诡邪颜色。
灯焰也忽然冒高忽然低缩,闪烁不定,无端投出重重阴影。
无愁仙子双手按住桌子,身子坐的端直,大有仙家入定雍容意态。
大凡仙家入定,除了神灵呵护力拒阴魔之外。
还有一些人间的外邪,就须得筑坛结界布设势制,以护持这个有形质的色身。
如果只是侵扰心灵的法术,则由于定中无念,心识静灵深藏,那些法术多半不发生作用。
假如无愁仙子当真有如仙家入定,并且达到真正静虚境界。她自是不必畏惧龙向阳的扰心制神邪法。
可惜她并不能进入那么深的定境,故此她面色忽然中苍白如雪,与龙向阳的面色遥相交映。
同时她双手也轻轻颤抖起来。她显然极力想不让那双玉葱似的美手颤抖,但无力制止了。
看来她能够不让双手颤得更厉害就很不错了。
此时龙向阳两眼冷光越盛,神色森厉阴沉。眼光焦点对正无愁仙子,鼻中微微发出诡异笑声。
他的古怪笑声一下一下钻入无愁仙子耳中,她觉得好像是大铁锤猛烈撞击,又好像利锥钻刺耳鼓。
心灵因而引起了强烈痛苦反应。
房内的时间似乎在阴邪气氛中凝结住。
很可能只是一刹那,也可能已经过了很久。
总之这场看不见摸不到的灾难,在感觉中却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
任何事情(包括快乐或灾难)没有起点,则只有迷惑而己,尚可忍受。
如是感到没有终结,则连快乐也会变为不可忍受了。
而灾难和痛苦等等就更不必说了。
原来我们人类都因为恐怕不可知的毁灭及死亡而拼命追求永恒。殊不料我们根本也不怎么明白永恒的性质。
当我们真的得到永恒的话,不论是快乐或痛苦,必将变为不可忍受之事。
所以真正的解脱,实是超乎永恒的境界。
假如你能想像得出超乎永恒的境界是怎样子的,那你不妨试试想像看。但如果不能,那也不必灰心失望。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人类文字语言思维等所可以描述的!
无愁仙子双手颤抖幅度显见增加。
她眉毛上有些冷汗汗珠,眼光透出绝望痛苦。
龙向阳“嗤嗤”诡笑,举步行去。
他知道大致上已控制了无愁仙子,只须走过去,只须在她身上某一部位碰触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而她则从此意志受制,从此心灵加上枷锁,永远都是龙向阳的奴隶,永远任由奴役,绝对不会反抗。
他唯一剩下些许心念,都因为要举步行去而用掉了。
所以在这一刹那间,一道影子像落叶似的无声无息轻坠在他身后,而他仍然不曾察觉到。
他也不是全无所知,可惜已迟了一两个刹那。
他乃是看见无愁仙子双手忽然不再颤抖,心中大吃一惊,由此他心中也知道情形不妙了。
那无愁仙子怎能在真的受制之下,而忽然生出抗拒之力?
唯一答案就是她获得某种额外能力。
但是这种额外能力却似乎不可能来自她自身,那么就必定是来自外界,来自别的人身上了。
他念头才一转间,心灵忽然掀起一阵从所未有却又有点点熟悉的震撼惊惧。
那是从何而来?
由谁而引生的惊惧?
老师主当日说过——可惜现在才记起——无愁仙子崔怜月不是好应付的,若要真正有把握制驭她,至少还须苦修十年。
不过,若是只求杀死她,只求能取她地位而代之,便很有机会了!
老师主果然没有偏私,他的确指出真正形势。
如今回想起来,何以最近一些日子以来,明明有机会暗杀得了她,却把每个机会都轻轻放过?
天啊?莫非我心神其实已暗暗受制于她?
他的眼睛神色又恢复正常,连面色也有红润之色。
总之,他已恢复“人”的身份而不再是“巫”了。
与此同时,他觉得由背脊到胸口,不知何时竟曾经被冰条刺穿,所以寒飕飕冷冰冰,却又疼痛得入心入骨。
他从无这种经验,然而奇怪的是他却知道这种奇怪兼奇疼的感觉,必定是一把可怕的剑做成的。
既然那把剑没有在他眼前及胸前出现,可见得必是由后背的要害刺入了,透过了身体里面。
此所以胸前后背都开了洞而寒冷疼痛。
这把剑是谁使的?
此人怎能于无法察觉下完成这一剑?
这是一种怎样的剑法?
无愁仙子也略略恢复血色,登时艳丽得教人很难作刘桢平视。
她盈盈笑着说话,声音相当虚弱无力。她道:“讲讲你,李不还,我真的很感谢你呢!”
龙向阳不必回头,脑中已幻现一个白衣英挺潇洒男人。
只不知现在那柄剑是不是已经归鞘?
是不是已经挟在肋下?
原来早在一个更次前,在那条大路上面,砭骨沁心的恐惧竟是李不还的杀机剑气。怪不得刚才惊惧时,亦有些少熟悉之感了!
他背后升起李不还爽朗坚强声音,道:“不必感谢我,妳其实是自己击败龙向阳的!我只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无愁仙子道:“哎,别这样说。我有什么本事可以使用你这把剑呢?”
龙向阳居然还挺立不倒,亦没有快死之人那种神情那种面色。
他插口道:“李不还,你是堂堂一帮之主。听说你雄心万丈,气冲牛斗,大有威霸天下大志。我的消息有没有弄错?”
“没有!”李不还答得很坦率:“但你现在提起这些,有什么用处?”
龙向阳道:“我认为你不应该由背后偷袭我。如果你只会使用这种手段排除敌人异己,只怕天下人心不肯服你!”
李不还道:“你说得也是。但你是不是已忘记我们在镇外大路上曾经暗暗交锋了一次?”
“我没有忘记,那便如何?”
“老实说那一次交锋,我已受到挫败。你只不过不知道而已!”
龙向阳讶道:“你受到挫败?但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交手过呀?”
李不还道:“没有正面交锋是不错的。可是你拼掉余只影之后,功力稍打折扣,而这时我竟杀不死你,还因而真元损耗以致功力减弱。我不得不悄然走开。所以我其实已经败了一阵。”
龙向阳道:“我仍然不怎么明白!”
李不还道:“你明白与否已不重要。因为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想提聚最后一击之力,都必定失败。我知道你最后一击用的是火器,这与背后暗杀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也知道你很想来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大场面。但很抱歉,我决不容许这种惨剧发生!”
龙向阳这时突然面色转为灰白,眼中神采消退,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他喃喃道:“李不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雄才伟略俨然是大帮大派英明之主。但你的智谋手段,却又像是第一流的杀手!”
李不还回答道:“那么你且把我李不还当作一流杀手吧!”
龙向阳忽然跌倒,双目已瞑,气息已绝。
无愁仙子提醒李不还道:“这个可怕的人已经死了!”
李不还仍然道:“龙向阳,好教你得知,我其实天生就是一流杀手,这是我身体中血液中与生俱来便有这种特质!如果你知道我的家世,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
桌上孤灯未灭。
仍然散发出昏黄暗淡无力的光线,气氛凄清寒漠!
不过当李不还的手握住了崔怜月的柔荑之时,两个人的心中升起青春之火以及希望之火。
因而在他们内心世界中,这个房间不再凄清寒冷,而是活力和希望的未来……
×
×
×
那无愁仙子的美貌笑靥风姿等等,实是万中无一,难以描述。
可是跟她那么漂亮动人的女人——其实形容为跟她一模一样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同胞胎孪生姐姐崔怜花。
崔怜花受尽了折磨灾难,还有贫穷和孤独等等。如今总算透一口气,至少现在有一个强有力的呼延长寿在身边。
这个武林高手论年纪好像比她还小些。
但他却是不折不扣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天下武林刀道中,不下千万名家好手,他却是其中翘楚。
此人使别人不禁想起了“刀王”蒲公望。
昔年那蒲公望与“血剑”严北,都并称为天下无敌。
但若是这两个天下无敌的超级高手放对拼斗,那时究竟谁才真正是天下无敌呢?
此一问题饶有趣味,亿万武林之人时时暗下揣测猜度。
只不过这等事情决不是凭空猜测可以得到答案的。
所以前几年“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突然失踪,从此双双销声匿迹,许多人怀疑他们之间必有关联就很合理了。
此外,在他们之中,还夹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神捕“中流砥柱”孟知秋。
此人既同时失踪,同时这位神捕多少年来,无案不破。他自是不肯让刀王血剑两大高手横行天下。
于是这些绝代高手们的失踪,就成了议论纷纷种种猜测的话题了!
那魔刀呼延长寿目下在武林中几乎公认为可以继承“刀王”蒲公望地位之人。
只可惜他不是蒲公望的传承,所以他再厉害些,其实也只是异军突起。
正如古语说:“江山代有才人出……”
在这个众生嚣攘鼎沸,时光流转不停的世界中,的确异才辈出,后浪追过了前浪,时时刻刻如此。
也因此世上有无穷的嗟叹,无限低徊!
许许多多被时间波浪抛到后面的人,怎能不缅怀往事而兴无穷感叹?
呼延长寿挟着魔刀,在春日艳阳下,静静望住那神仙似的伴侣。
他的心感到绞扭之痛楚,这是平生从来未有过的经验。
她究竟是仙女抑是魔女?
她到底有没有武功?
她真的被人欺侮而无力自保?
崔怜花笨拙地踏落溪畔,看来随时随地都会失足滑跌。
所以呼延长寿赶快上前数步,以坚强有力的手抓住她臂膀。
此时即使她在万丈悬崖之外,也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跌坠下去,更遑论小小溪边失足滑倒?
×
×
×
清澈平滑的溪水上,映出一张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面庞。
她掬起溪水,在娇靥上抹一把。溪水泻落时溅起水珠无数,将那国色天香的面影迸散了。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一切最好的、最美的,亦不过是“假相”而已。一旦碰到外来的干扰冲击,当即粉碎而归于虚幻。
崔怜花叹口气,道:“呼延长寿,你的生命中若是没有我,岂不更自由自在?岂不更光明灿烂?”
呼延长寿声音向来有如雷鸣,不过现在听来,虽然震耳如故,却大有温柔意味。
他道:“我听不懂。妳知道我读书不多,我见识也不广!”
“那么你挟刀南下。”崔怜花说:“为的是什么?你好像杀了不少人,也树了不少强敌,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要是该死的人,我就出手。又只要是无理阻我去路之人,亦不是好东西,我也出手!”
“唉!昔年的‘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天下无敌,却也不是这样子横行法……”
“那么请妳告诉我!”呼延长寿声音很恳挚真诚:“我应该怎么办?莫非见到这些人张牙舞爪欺负人迫害人,我仍然不管?”
崔怜花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话?你怎能不管?”
呼延长寿登时彷徨无主,道:“杀人不行,不出手又不行!那妳要我怎么样做呢?”
崔怜花痴想了一会,才徐徐仰首向天,也徐徐舒口气。
她才道:“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因为你的事已变成我的事一样,于是我才当真投入而且必须决定。”
她垂下目光落在呼延长寿面上,眼中神色温温柔柔宛如春风般馨暖。
她又说:“从前我只不过是局外人,所以我考虑的事情不够周详,也体会不出你的处境,可是现在我却知道了。”
知道和了解是一回事,但如何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柔声又道:“当然你能够尽力不杀人、不结仇是最好不过了,因为那样实在非常危险。古语说一山还有一山高,真的丝毫不假。不过到了没有办法之时,想不出手不杀人也不行,那时你自当专心一志,以便完成自救或救人的任务。”
呼延长寿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心中亦不是没有过疑问,只不过他忍得住不多想而已。
现在既然崔怜花已站在他这一边,她亲口说出支持他的话,尚有何疑?
尚有何惧?
他豪情勃发,仰天长啸,声震原野。
这时他心中真是畅快之极。
崔怜花搂住他强壮有力臂膀,柔柔笑道:“我还有一些秘密要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呢!我好喜欢看见你快活的样子,以及豪情激越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畏惧、不害怕的呢!”
呼延长寿颔首说道:“是的,但我也很容易生气的。只要对方不是好东西,或者是他用诡计阴谋等等,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害我,我就会忍不住大怒,这时我的刀就会被拔出来了!”
崔怜花笑着举手抚摸他年青饱满,却又有不少短硬髭根的脸颊,她滑嫩的手几乎被扎破了!
但她觉得很开心也很舒服。
她道:“看来你的刀法竟是越生气越厉害。这真是很奇怪很玄妙的事,如果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天下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够解答得出来。”
呼延长寿讶道:“那人是谁?”
崔怜花心中泛起沈神通那张清秀中年人的面影。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昔年少女时代对他的暗恋情怀,现在何必提起呢?
那沈神通乃是当代天下公门中第一强人。
虽然他已经隐退了好几年,虽然现在江湖上很多后起之辈,已经不知道这一号人物。
可是在崔怜花心中,却是永远不会忘记。
同时亦禁不住想起了随侍他身边那个极俏丽的侍婢李红儿(她其实是杭州神手帮帮主,却因某种缘因,变成了沈神通侍婢)。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过着怎样子的生活?
从前叱咤风云,天下震畏的日子,还会不会在沈神通梦中出现?
呼延长寿道:“妳不说我便不问,不过有一件事我非问妳不可!”
崔怜花微微吃惊以及迷惑,道:“你问吧!你想问什么呢?”
呼延长寿忽然皱眉,大有难色,沉吟自语道:“不行,若是妳不说真话,我问了又有何用?”
崔怜花悦耳声音中透出坚决意味,说道:“我一定讲真话,我决不对你说谎,我可以发誓……”
她的声音和表情,有一种令人不能够不忍心不相信她的奇异力量。
其实“发誓”跟“真伪”全无关系,有些人天生就没有法子撒谎,所以发誓与否都一定是真话。
但有些天生不讲真话的人,哪怕每句话都发一个毒誓,假话仍然是假话,决计不会变成真话。
至于发誓有没有拘束力?亦是人人不同。
但绝大部份人都不怎么困难就可以违背誓言,所以通常的老江湖,总是不肯相信发誓的效力。
只不过呼延长寿却已经百分之百相信了。
他自家也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给她看。
他连忙道:“不必发誓,我一定相信妳,一定相信妳!”
崔怜花道:“那么你问吧!”
呼延长寿几乎已记不起自己本来想问什么?所以追想一下才道:“妳会不会有时候变得很邪恶?我意思是说妳现在简直是最仁慈最美丽和最真实的仙女。可是妳会不会有时变成邪恶呢?”
崔怜花心中感到相当苦涩。
给他这种印象的无疑是崔怜月。
唉!从前心灵相通性情活泼善良的妹子,何以现在已变成一个陌生可怕的人?从前的她,到哪里去了?
“我不会变成邪恶。”她定定神才回答。“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我,这一个我究竟会怎样?那就不知道了!”
呼延长寿仔细一想,登时头昏脑胀,知道像她这一类有如禅宗参话头的话,必定弄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举手作个投降姿势,道:“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他停口沉默了一会,忽见笑容在他年轻粗犷的脸庞上出现,渐渐地扩散,有如水面上的涟漪。
他道:“我忽然想到现在应该是吃饭时间。以前我肚子一饿,很容易就解决,大饭馆也好,路边的面摊子也好,总之我都可以吃得饱。但现在却有点不同!”
崔怜花笑道:“你的口气好像是哲学家,你究竟想说什么?”
呼延长寿道:“现在我想到吃饭,就不知不觉想到妳的口味。而且和妳在一起,当然最好是在干净幽雅的大饭馆吃饭。”
崔怜花道:“雅洁的地方自然比较有情调些!我现在只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呼延长寿颔首,说道:“我只是从吃饭这件事,记起妳刚才说的话。妳说我的生命中若是没有了妳,当必更加自由自在的,我看在吃饭这一件事上面,已经证明了妳的说法是很对的。”
崔怜花嫣然微笑,说道:“其实哪只吃饭一件事?你大概已经感觉得到,也想像得到了?”
呼延长寿忽然伸出双臂,坚强稳定而又很温柔地拥抱着她。
他从来没有拥抱过女孩子。
但这种事情却又好像不必有人教导指点。
他将她抱得很好,使她除了温暖安全之感之外,还泛近男性魅力的强烈刺激。
他还会低头吻她鲜嫩红润的嘴唇上,而此时天地和人世,已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扰他们了……
×
×
×
江南春暖花开时节,比北方犹自连天苦寒的味道真有天渊之别。
在北方住惯了的呼延长寿固然强烈感觉出。
连在江南久住的人,看到桃李遍野花光灿烂,也禁不住会想到荒漠穷塞之苦,想到江南春日竟是如何之美!
现在芳怀感触之人却是无愁仙子崔怜月,她自己已变成面色发黄的中年妇人。
她的易容术还真不错,尽管凤眼樱唇如旧,却由于面色焦黄,以及头发衣着改变,看来便只是个中年村妇了。
她眼光凝注在一株盛放桃花树下,那儿有个素装美女,竟比桃花更娇艳更眩目。
崔怜月自然认得那美人是谁,虽然已经有几年不曾见面,但血肉相连心灵相通的姐姐,她怎能忘记?
桃花树下的崔怜花眼望绿波粼粼的湖面,身子动也不动,惘然若有所思!
然后魁伟威猛的呼延长寿也出现了。
他左手挟着宝刀,右手伸过去温柔拥住崔怜花,低声说些什么,两人便都吃吃而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