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饱袖拂起时,袖内的手骄指如销疾向敌人腕脉划去。
天竺黄衣僧撮唇吹一口气,一面侧身缩手。
他口中那一口气轻轻易易就化解了如铁锤击到的袖风,另外也躲过脉门被袭之厄。
显示功力之深反应之快,果然大有天竺国武学宗师的气象。
阮云台话声忽然停顿一下,皱眉摇摇头,显然他追述前事至此,必有惊人之变。
阮莹莹屏息聆听,不敢插嘴,心却迅快转念测想结果。
“白云师太正要变化招式,忽然觉敌人另一只手已长长伸过来,长得竟能绕过她肩头,呼一声向背心拍落。
“这时她连吃惊的念头也来不及转,飘然已打横移开数尺。
“她这一下身法之津妙神奇,已达峨嵋小须弥身法的最高境界。
“当下双方身形都墓然钉住在地上,不再是一追一退的形势。
“这时白云师太仍然占着去路位置,天竺黄衣僧若要下山,非从她身边走过不可。
“在黄衣僧后面的山门下,二百余女尼都在观战,那么多的人竟无丝毫声息。
“她们还是头一次眼见本派掌门人出手,目下虽然仅仅是刹那间斗了一招,却已足以使她们个个目眩神摇。
一只见白云师太和天竺黄衣僧屹立对峙不动,过了片刻,黄衣僧道:“师太敢情是还要留下本座么?’
“白云师太应道:“贫尼固执得很,还望上座不要见怪。’“黄衣僧道:“在我无竺国中,若是一派之主,定必矜惜身份知难而退,难道东主不讲究这种风度么?’
“白云师太道:“敞国之人也如贵国一般,讲究风度得很。但今日情况不同,我佛割肉喂鹰,舍身处世。这等胸襟心肠,又岂是俗世的风度可比。’“她口气之中,已隐隐透露出她已经落下风的意思。
“峨嵋众尼听了无不骇然相顾,她们可当真没瞧出掌门人几时落了下风的。
“只听那天竺黄衣僧唤喝一声,道:“那,本座便送你上西天去2’“唉的一声,突然一掌向白云师太面门抓落。
“他们相距达六七尺远,天竺黄衣僧脚下寸步未移,但手掌却一直伸到白云师大面前还有余裕。
“这时众尼才发觉那天竺黄衣僧敢清两臂可以互为长短,目下这一只手伸长了数尺,另一只手便隐没体内,衣袖随风飘荡。
“这种功夫在中士曾有过,称为通臂功,可是论速度变化之快以及掌上的威力,却似乎是远逊这天竺黄衣憎的绝艺。
“白云师太眼见敌掌抓到,脚下也纹风不动,略一侧头,左手两指宛若利剑一般凌厉刺下去,疾取脉门部位。
“她指尖内劲迸射,发出锋锐的破空声。
“这一招以指代剑,乃是峨嵋派最上乘剑术。
“众尼虽知本门心法有这么一招绝艺,但向来只是耳闻,如今亲眼得见掌门人施展出来,果然威力强大无与轮比,不禁人人喝彩。
“只见黄衣僧长臂一缩,白云师太那么疾急的剑气居然也落了空。
“众女尼惊愕之下,喝彩声忽地减弱了一大半。
“她们人人久习本门剑术,是以掌门人至贵至奥的这一招无不看得明白,也正因此故,这一招居然会落空,不曾伤敌致胜,她们亦看得清楚而大为错愕。
“不但如此,其中有十余个女尼眼力最高,还发现白云师太身形似是向前倾侧一下,尤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似的。
“只是其时朝阳耀空,山门外的平旷草地上光线极佳,明明看见那黄衣僧的长臂缩了回去,白云师大身后又没有人影,哪得有人推她一把?
“众尼都疑心自己眼花看错I,又见白云师太这时隔空挥指疾刺,一连五招,这是峨嵋上乘剑法,变化津微奇奥,一时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天竺黄衣僧哈哈一笑,随手拆封。
“他掌法路数怪异之至,往往在一招之间,竟能同时使出勾扫拍削等几种手法。
“白云师太劲锐的剑气,全然无法过得对方掌圈。
“她一口气迅攻了五招之后,突然跃退丈许,让出道路。
“天竺黄衣僧又哈哈一笑,不再打话,酒开大步沿下山道路行去。
“峨嵋群尼顿时个个膛目唉声,她们都看见闪在路边的白云师大连连喘气,大有筋疲力尽之概。
“心下无不诧骇交集,都想:‘本门内功心法走的是阴柔路子,韧力过人。掌门人目下施展最上乘的隔空伤人的剑术,固然较为耗费真力,但也不应衰竭得这么快。’“人丛中突然传出一声清啸,霎时光华掣闪耀目,原来九名中年女尼先后撤出长剑跃了出来,敢情这一叱喝声是一种讯号。
“只见发出啸声的女尼仗剑疾奔,领先向天竺黄衣憎追去。
“她们个个快如流星赶月,一眨眼间已掠过道旁白云师大站处,追到黄衣增身后。
“天竺黄衣增头也不回,依旧大步行去。
“只见那些女尼倏忽间已追个首尾相衔,领先的那名女尼突然又发出啸声,身子一侧,从黄衣憎旁边滑过。
“后面八尼也分由左右两边迅快掠过,竟没有一个在黄衣僧背后出剑。
“她们奔出三四文,才一齐停步,转身面对继续行来的黄衣僧。
“九个人分作三排,每排三支津光耀眼的长剑,直指前面的敌人。
“九尼个个面色沉寒冰冷,但举手投足之际,气定神闲,显然无一不是内外功力深厚之土。
“无竺黄衣僧深目中津光闪射,迅快扫掠过九尼之后,便在一丈左右处停步。
‘七一望而却九尼个个剑术造诣极深,是以不敢小看她们。
“双方凝目互视都不做声,事实上他们一方要离开此地,一方出手拦阻,这形势摆得明明白白,何须再说。
“双方对峙了片刻,天竺黄衣僧晓得如要下山离去,非得先行出手不可。
“自己如若屹立不动的话,看来这九名女尼定然也全然不动,跟他无限期地对峙下去。
“当下喝道:“尔等小心,本座走啦!’
“喝声中大步冲去,手臂一探,疾抓第一排当中那个女尼手中之剑。
“他的手臂一伸就是六七尺长,速度是比身形移动迅快得多,是以使人泛起诧异之感。
“第一排女尼三把长剑一齐对付这只怪手,当中的那一个女尼仅仅手腕一沉,剑尖翘起变成了排刺之势。
“左右两剑,‘啼啼’夹刺敌臂。
“她们三剑齐发,配合无间,敌人除了撤回手臂之外,别无他途。
“这时第二排第三排的女尼已齐齐外出,动作齐整,快若飘风,一排在左,一排在右,六柄长剑出破空之声,一齐向当中的敌人身躯夹击疾刺。
“她们不动则已,一动就九剑齐出,阵式严密之极,威力也强大之极。
“远远观战的众峨嵋女尼,眼看这九位护法高手划法津妙,一出手便把本门剑阵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人人都忍不住大声喝采助威。
“彩声震耳起时,却见天竺黄衣僧身形滑前了数尺,那种滑动的速度大是古怪,因为人人一望而知他不是凭脚下功大移动身躯,而是被人猛拉一把,所以身躯滑动得那么平稳迅快。
“但古怪的事还不止此,原来那六尼长剑刺个空,顺势已交叉换位,左排到了右边右换到左边。
“她们瞧也不瞧,一齐反手掣剑刺出。
“六把长剑都制向敌人已移了位置的身形。
“哪知六剑到处,仍然又刺个空。
“敢请黄农增忽已退回了原地,上一回是被拉前数尺,这一回则生似是被人推了回去.又快又稳,脚下根本不曾沾地发力。”
阮云台叙述当日情景详细得比身临其境之人尤有过之。
阮莹莹禁不住喘一口气,问道:“那黄衣僧除非练有妖法,否则身形的移前退后怎可不用双脚发力?”
“为父只有一张嘴焉能同时说出几件事来。”
阮云台解释道:“你当必还记得峨嵋派三分天下剑阵,这次是九个人上场,正面那一排三个女尼自然没有闲着。”
“原来她们三柄长剑对付那只怪手时,竟然不曾迫退敌手,当时左右夹攻的两剑虽是刺中敌臂,却软绵绵全不受力,似乎袖内的手臂化为乌有。
“当中那柄长剑当时眼看桃中敌人掌心,不料黄衣憎五指一合,刚好捏住剑尖,登时像铁钢浇铸一般,坚牢无比。
“一任那女尼忽怞忽刺,变换了七八种手法和力道,却都无法收回长剑……”
阮莹莹突然啊一声惊叫,道:“糟透了,糟透了,她早就应该弃剑才是,唉,她见机不早以致~败涂地,真是该死……”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你持论不算平允,虽说那女尼见机不早,反被敌人利用,以至于一败涂地。可是你若知道那天竺黄衣僧竟是五天竺国的武学大宗师,又知道其后少林武当昆仑等大门派全都败在他手底的话,你就不至于过资这位峨嵋高手了。”
阮莹莹惊诧得睁大眼睛,道:“这样说来,那天竺黄衣僧竟是天下无敌手了?”
她口气中大有难以置信之意。
阮云台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道:“不错,他横扫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全无敌手。”
阮莹莹道:“等一等,爹爹,你只说天下武林各大门派,对不对?但说到武学探源,还有好些惊世骇俗的绝艺,乃是中原数千年一脉相传下来的。换言之,这世上还有些津奥武学并不属于目下各大门派。”
她瞧出爹爹眼中闪过的一丝得意之色,立时若有所悟,迅即寻出话中的漏洞。
阮云台心中大是欣慰,忖道:“莹儿眼力如电,聪颖无比,哈,哈,我阮家后继有人,这智慧的声名仍可维持不坠了。”
他面上不禁绽出笑容,说道:“为父正是此意,要知当时天下著名的七大高手,除了少林的圆音大师。武当林虚舟道长。华山李玉真、峨嵋钟天垢,昆仑陆天行等乃是人人皆知的大门派之外,其余冀北的铁胆包啸风、江南的万柳散人张安世这两位,他们的武功源流仍是出自少林,只不过远在数百年前已经自立门户,至今不再标榜少林之名而已。其实细细究论起来,邵武当。峨嵋、昆仑、华山等大门大派的武功,无不与少林互有渊源。因此那七大高手,在当时来说功力造诣既未达到开宗立派的宗师境界,更算不上是数千年相承的中原正统武学。迄今为止,据我所知可以称得上武学宗师的只有三个半人。”
阮莹莹疑道:“三个半人么?那半个人是怎么回事?”
阮云台道:“哪半个就是章武帮的三绝郎君竺东来,他在武林才出现了两年左右,武功究竟津妙高强到了何等地步,尚难论定,所以非他半个宗师身份。”
阮莹莹道:“那么称得上宗师的是哪三个呢?”
她心中只能猜到一个是天竺黄衣僧,所以索性不猜了。
阮云台道:“一个是天竺黄衣憎,名叫婆罗战主。他的万妙神手和瑜办军茶利神功宇内实是难逢敌手了。”
窗外的院落已被暮色悄悄促人,阮云台话声一歇,缓缓站起。
阮莹莹的眼睛随着父亲的动作转动,忽然叱一声,惊道:“爹,天都黑啦……”
她一直听得入神,连时间也给忘了。
阮云台把靠墙边的纱灯点亮,回到书桌前的椅子时。
阮莹莹也把桌上的蜡烛点上,房间内登时十分明亮。
在灯光下,只见阮莹莹那张娇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优色。
要知她本是聪颖无比,先前只是被武林的哀闻秘事迷住,无暇想及其他。
目下一瞧父样竟然亲手点灯,大有挑灯之意。
同时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婢仆出现过,分明是被吩咐过不许打扰。
可见得父亲想是急于把这些话告诉她。
若不是情况严重,爹爹何须急急把许多话一口气说完?
阮莹莹付道:看来事情已到了最后关头,故此爹爹生怕以后找不到机会长谈。
啊,只不知情况严重何等地步,又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武林秘密往事,与今日事有何关连?
他们交换一个眼色,父女之间心意默会。
以他们这般才智过人之士,实是比常人省了许多唇舌。
阮云台拾起先头的话题,徐徐道:“说到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第一个是天竺东来的婆罗战主。第二个姓杨,杭州人氏,乃是他学通儒,我们称之为杨夫子。”
他情知女儿听到此处,心中必有很多疑问,当下特地暂停,让她发问。
阮莹莹果然问道:“你们称他做杨夫子,你们是谁?杨夫子没有名字么?他出身何家何派?”
阮云台道:“问得好,我们两字,指的是为父及少林寺慧海大师两人而已,杨夫子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我们不知道。”
阮莹莹讶道:“慧海大师是谁?听起来好像身份地位比圆音大师还要高似的。少林寺中目前还有比那名列天下七大高手的圆音大师还重要的人物么?”
‘哪得瞧你从什么立场角度来说。”
她的父亲说:‘树如从辈份来说,圆音大师还有几位师伯师叔,又如从经义造诣来论,寺中尽有更胜于他的高僧大德。不过说到这位慧海大师,论辈份是圆音大师叔,论佛法修为则是天下佛门共钦的高僧。论武功则是全寺第一。只不过在武功方面从来深藏不露,寺中除了几位长老得知之外,便无人知道。那么你如何得知呢?”
阮莹莹问:“想那少林寺数千僧众,人人习武,居然也只有数人得知此事,可见得乃是一大秘密。但爹你尽然得知,还与他谈论武林科事……”
阮云台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才告诉你。总之,你认为父生平几宗绝技上去推求,谅必不难找出端倪。”
阮莹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阮云台又道:“我们刚刚提到的杭州杨夫子,有一点值得特别一说的,便是他的一身惊世绝学出自中原一脉,数千年流传下来,当真是源远流长,博大津深之极。”
阮莹莹啊了一声,道:“那么杨夫子乃是代表我汉族数千年之久的正统武学了?这话听起来才像样,可惜当今之世,虽有干家万脉,但论渊源却都是出自少林寺,好像除了天竺来的武学之外,我们中国便没有武功乙。”
阮云台笑着摸女儿的秀发,温和地教训她:“你别学得心胸那么狭隘,要知这世间一切技艺,不论是土农工商各业的学问技艺也好,模琴诗书画等雕虫小技也好,一旦超出工匠意境,便卓然成家,那津妙之处,天下共钦,如何有国界种族的界域?说到武学之道,更是明显不过。当那两雄相交死生立判的时候,谁的武功高,谁就得以生存。既然少林寺武学包罗广,又有种种修习的方便法门,容易获得成就,自然应该厂为流布,岂可因为不是中国传统便担斥之?你再想想看,少林寺的武功虽是源自天竺,但千载之后,还不是变成了我们传统之一?对不对?”
阮莹莹撒娇地努起樱唇,道:“嗲你平生有说过不对的话么?”
阮云台道:“瞧,我们扯到哪儿去了?你想不想知道为父心目中第三个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是谁?”
“莫非竟然不是少林寺的慧海大师?那会是谁呢?”
她露出惊讶的神色,黑漆发亮的眼珠灵活地转个不停,用心思索。
但在她记忆中,竟找不出一点线索。
阮云台道:“你坐稳了,别骇得摔个筋斗。我告诉你,这个人就是这两年把天下武林名家都按得及头上睑的猿人。”果然阮莹莹登时目瞪口呆,做声不得。
“那慧海大师昔年亲眼目睹天竺婆罗战主来到少林寺,施展万妙神手,夹杂军茶利神功,正如他击败峨嵋白云庵主~样,在圆音大师背后以无形掌力印了一掌,登时晓得自己出手亦尚逊半筹,所以下令撤回五百罗汉大阵,免得少林津英在这一役中全部与敌偕亡。”
他的表情和声音,越来越沉重冷峻,显然那位黄衣飘飘来自天竺的婆罗战主,在他心中留下何等深刻的敬畏之感。
“婆罗战主这个古怪的天竺僧人,一下子就在数百人之中,找出了慧海大师,便凝目细细打量,两人足足对瞧了一个时辰之久,婆罗战主突然一言不发掉头而去。他光赤的双足在青石板铺的走道上,既不扬尘亦无声响,生像一阵清风般去得无影无踪。”
阮莹莹心中的疑问登时少了一个,那就是少林寺中比圆音大师还高明的慧海大师,由于自知比那天竺婆罗战主尚逊半筹,是以不能济身于宗师之列。
但尤其如此,使得才听了第三个足以名列武学宗师之人竟是“猿人”而引起的震骇更为强烈了。
她曾把那猿人称为“猿形恶魔”,前此不久还把猿人的事告诉沈君玉,但在当时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诡秘奇访的猿人,居然够得上武学宗师的资格。
又既然这猿人武功高强到了这等地步,那么千里迢迢把她召回来,有什么用处?
她的武功固然很不错了,却只是对一般的武林人物来说而已。
说到智谋巧计,在那么厉害的人面前,如何施展得出来?
她想来想去,疑团越来越多,不禁轻叹一声,道:“爹,我想不通,看来没有什么道理……”
云阮台道:“你从为父的话中,听不出召你回来的道理,对不?这可不足为奇,因为二十五年前武林中一宗最惊人的公害,直至今日,除了在场的九个人之外,天下无人得知,等你听了为父叙述昔年这件公案之后,你就明白啦……”
他沉吟一下,又道:“在为父叙述往事之时,你自家不妨动动脑筋,瞧瞧应该扮演怎样的~个角色。”
院门外传来一响清脆的玉磐声,云阮台向女儿点点头,阮莹莹立刻奔出书房,到外面院子门口。
她迅即回转来,后面却跟着一人,原来是白发苍苍的哑婆婆。
云阮台起身相迎,道:“哑婆婆,这一路辛苦您啦肝’他定睛瞧着对方迅快开阀的嘴巴,然后点头说:“既然这太湖沈家也查不出竺东来以及章武帮诸凶的去向下落,我看您还是忍一忍,总有一天章武帮帮主银老狼会露出踪迹的。”
哑婆婆对答时唇语的动作,比起跟方行说话时迅快得多了。
她道:“老身多忍一些时日倒并无不可,怕只怕这一太湖之行,现了踪迹,反倒引起银老狼这一群凶邪之心,来这儿使用卑鄙下流的暗算手段……”
阮云台摇头道:“您放心,银老狼这一千人并非遁世的高人,他们的天性不甘寂寞,这两年突然销声匿迹,如此神秘,依我看来,若不是全部死光,那就是遭逢奇祸,无力抗拒,所以都躲起来。”
阮莹莹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内情复杂的谈话,不觉兴致勃勃,插口道:“谁能对天下最大的帮会做成不可抗拒的奇祸呢?我看他们定是遭了天谴,全都死啦!”
哑婆婆用唇道:“他们纵是一夜之间完全死光死绝,也该在遭难之处留下痕迹才是。”
阮云台道:“对,尤其是这一帮凶邪人数不少,力量强大,遭难现场不可能收拾得全无痕迹。”
他言下之意,无疑指出那些凶邪们自动躲起来的。
再说以他们的心思手段和经验而论,的确可以躲得无影无踪,变成茫茫人海中最普遍最平凡的人。
他话锋一转,又道:“沈家的孩子怎样了?江湖上传说沈君玉弃武修文,武林世家又少了一个,这话可对?”
哑婆婆道:“他很好,但却是书呆子。”阮云台哦了一声道:“那太可惜了,沈君玉前两年来此之时,我看他骨格清奇,英气蕴寒不露,内功底子扎得深厚异常,正是上好的法玉一般,只待明师琢磨,便成大器,可惜可惜。”
哑婆婆道:“对,太可惜了。不过莹莹跟他倒是还谈得来。”
她随即把离开太湖时,遭遇方行出手拼斗之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阮云台一直寒笑聆听,清秀的面上没有其他的表情。
等到吸婆婆说完,才道:“太行兄的软玉剑威震江湖,功力造诣在当世高手之中,已罕有匹传。我猜他事后心中必定感到十分地气,而且时时会想到当时若是你们不曾及时停手,那结果到底怎样?他那一招‘贯日式’能不能取您性命?抑是落败身亡?”
这本是武林高手常有的遭遇,哑婆婆会心一笑,道:“老身当真思I很多次,究竟到了那一招,是我一拐砸死他呢?还是他一划脱手飞出,洞贯我胸口?”
他们谈未若无其事,阮莹莹却打个寒然,赶紧岔开话题,道:“哑婆婆,您的五雷拐真是当世绝艺,最奇的是远处人反而感到雷声震耳,十分难熬。他们银按嫖局的两个大嫖师,一直躲到马车后面呢!”
阮云台缓缓道:“我正要提到这一点,你们离开之时,所有的人是怎生模样?”
阮莹莹道:“股有怎样呀,对了,只有那个赶车的小伙子,两眼发直,一望而知他耳朵当时已听不见声音了。”
哑婆婆眼中光芒一闪,森厉如电,瞪住阮云台。
阮莹莹吓一跳,道:“怎么,我敢是说错了?”
阮云台面上的微笑忽然消失,沉声道:“莹儿,你没说错,只不过为父的话,使哑婆婆大为留心,终于想到重要的疑点!”
阮莹莹眼珠才滴滴地转了两圈,只听阮云台又道:“你不必费神寻思了,因为这其中的关键你丝毫不知,如何推想得出。”
哑婆婆用唇语道:“阮先生,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帐房陈万德果是大大可疑。”
阮云台道:“先前您叙述经过之时,虽然没有提到离开之际那帐房和赶车的‘情况,但也等于告诉他们没有受到伤害。假如他们受伤严重,您焉能不用独门手法替他们治疗。”
阮莹莹抗声道:“那小伙子都呆了,怎的说未受伤害,我瞧情况还不大妙呢。”
阮云台道:“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哑婆婆的五雷拐,本是中原绝学之一,汉唐之时好几位名将,能在千军万马中横冲直间,所向披靡,便是这一门绝艺之功。”
他一定是想象起历代名将如飞将军李广,三国时的赵子龙,南宋的岳飞,在潮水一般的敌军中,斩将睾旗,如人无人之境,那等凛凛神威,不禁大是神往。
是以,他神采飞扬,不像刚才面色凝重。
“这一门绝艺威力笼罩周围两三丈方圆之地,凡是没有武功或是武功不津之人,耳朵被拐上的风雷之声一震,最轻的就是暂失听觉,呆愣如木头一般,稍为严重一点,至少也得吐血昏迷。如是层弱之人,登时送了性命也是有的。想那帐房先生既是畏缩衰弱之人,何以情况反而不似那赶车的小伙子那么坏?他不曾引起你们注意,显然因为他没有异状,对不?”
阮莹莹恍然地点点头,要知这道理本来显浅不过,大凡不能引起我们注意的人或事物,必是由于“正常”使然。
这等情形在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
她转眼向哑婆婆望去,只“见”她说道:“老身与方行罢战之际,曾习惯性地瞥视全场众人一眼,那时帐房陈万德昏卧不动。要是他果真负伤昏迷,非有大半天工夫才醒得过来……”
阮莹莹插口道:“既是如此,哑婆婆何以当时竟不曾察觉有异?”
她随口一问,意似话资,其实却是把哑婆婆看得甚高,是以认为不应有此失误。
哑婆婆会得此意,故此心中反而受用,道:“那是因为老身功力尚浅,是以凡是被我拐上异声所伤之人,只要有人推拿施救,很快就能回醒。咱们跟方行讲了半天话,那厮得以回醒,并不足奇。”
她心中横亘着“施救容易”一念,便是所谓成见,往往蒙封了心智。
当时事实上李健威兄弟既无出手施救之举,则陈万德能够那么快便回醒,醒后又无其他异状,便足以证明一切了。
阮云台道:“那厮一定就是从前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
阮莹莹道:“嗲,等一等,刚才您说过哑婆婆她拐上的风雷声,只能伤及没有武功或武功不津之人,若是如此,则任何武功津通之人,都可以抵熬那五雷拐法的异声。因此,那帐房陈万德既可以是章武帮的高手,也可以是其他家派的异人奇土,对不对?换言之,您怎可一口咬定那人就是章武帮的左先锋尤胖子?”
“莹儿这话问得好。”
阮云台清秀的面上,泛起赞许的微笑:“为父的判断乃是从武功和人请两方面分析而得的。在武功方面,为父知道那章武帮的左先锋尤胖子的内功心法,恰是五雷拐法的对头,对于拐上的异声能够毫无感应,因此只有他会装出昏迷过去之状,换了别人,最多在运功暗抗之余举手捂住耳朵装出很受不了之状就是了。绝对不会装得太过份。再说若是以本身功力抵拒异声之人,当他装模作样之后,必因那五雷拐声响的奇异威力而留下深刻印象,焉会忘记事后装作一番?”
他稍微停歇一下,心知女儿对这番解释感到满意,便又道:“在人情方面分析,为父深知白虹贯日方行这位仁兄平素细心之极,他的缥局多少年来只有外患而无内忧,便是由于他每录用一人,都须经过极严格详细的调查,因此,凡是能在银梭嫖局任职之人,连为父也觉得可以信任不疑。”
阮莹莹开始有反应了,她眼珠滴溜溜一转,道:“爹,您敢是忘了我们的对象是那帐房先生么?”
阮云台道:“正因方行兄一向作风细心严谨,所以任何家派的高手休想混入他的嫖局,只有像章武帮这种特殊万分的情形,才有可能。试想那章武帮当日声势何等惊人,但突然间完全消失不见,这岂是临时发生祸变的现象?”
阮莹莹道:“他们若是早有预谋,那就更令人大惑不解了。”
“对,这真是武林千百年来最奇怪也最有趣味的谜团,咱们且回到话题上……”
书房内寂然无声,阮莹莹和哑婆婆都凝目静候。
阮云台微微寻思一下,才道:“章武帮能够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必是事先已有严密的布置。因此,那尤胖子进入银梭缥局任职,隐匿起他的踪迹,乃是处心积虑了很久的结果,反而不足为异了。正因唯有章武帮有此需要,‘所以咱们能够由此证明那人必是该帮高手。”
他的语气很肯定,阮莹莹忍不住向哑婆婆道:“哑婆婆,您见过尤胖子没有?”
哑婆婆点点头,道:“名身与此人作过生死之斗,印象甚是深刻。”
她不提结局胜负如何,可见得她多半不曾讨好。
但阮莹莹却不认为那是她武功的不敌,因为章武帮之人手段毒辣,往往无视于武林规矩,是以哑婆婆纵或败落吃亏,却可能是中了章武帮的诡计之故。
“哑婆婆,既然您见过尤胖子,则那帐房陈万德必是与尤胖子无一相似之处了,对不?
我记得陈万德既矮小又很琐,关于面貌很琐难看,倒还罢了。但身材方面,尤胖子必是肥胖之人,陈万德却很瘦小,这一点您不觉奇怪么?”
“奇怪什么?”哑婆婆急问。
“连面貌也不难改变,身材的肥瘦更是容易。况且阮先生认为是尤胖子,那就一定是尤胖子,绝不会是别人。”
阮莹莹并不是不相信父亲的判断,只不过她爱动脑筋,有疑问时便提出来。
不似别人如哑婆婆那样一听便信,根本不去寻找其中的疑问。
她道:“身体的肥瘦虽然容易改变,可是必须有一段时间,尤其是由胖子变成瘦子,差距甚大,须时更长。假使陈万德就是尤胖子,他势难在一夕之间把自己身材变得如此瘦小。”
哑婆婆道:“他进入缥局任职后,才慢慢瘦下来也是可能的。”
阮莹莹摇头道:“他不会,要知每个人改变自己之时,最注意莫过于他的特点,尤胖子以胖著称,必须一开始之时就彻底去除这个特点,不然就得保留着而另用别法掩饰。可见得他一开始到银梭镖局,身材面貌便是如此。假如他先胖后瘦,而巳前后相差很多,他等于自行留下显明的破绽线索了。”
哑婆婆微微耸肩,道:“我总是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你还是问问阮先生吧。”
阮云台轻轻一笑道:“等你将来大大发福之时、为父开一张药方给你,再辅以内功心法,必可在五七天之内,恢复苗条身段,这根本不是难事。”
阮莹莹征一下,道:“若是具有这等减肥之法,那么陈万德便是尤胖子无疑啦。”
他们的推理几乎都着眼在很细微而又很确实的基础上,反而教人泛起奇峰突出之感。
阮云台满意地点点头,道:“章武帮终于露出破绽,看来这个谜底,指日可提了。”
他站起身,随意踱了一圈,动作十分康酒。
阮云台坐回椅子上,才道:“哑婆婆,一会有烦您跟万通讲一声,要他立即出动查尤胖子之事,若有消息,不妨动用咱们的通讯网,用密码传回来。”
哑婆婆眼中津光泛射,一望而知她心情大是波动。
要知那阮云台淡淡几句话之中,竟已经打出了两张王牌。
第一张王牌便是那位姓万名通的人,此人年纪未过五十,乃是阮云台十多年来一手训练出来的杰出人物,不但武功有过人之处,而且最擅长侦察调查之术。
由于三年前曾经替南直隶总捕头侦破一件冤狱大案,株连不少武林人物,故此一方面声名大盛,另一方面也结怨多方。
于是回到宜城之后,便绝迹江湖。
阮云台的意思是让他的名字在江湖上慢慢的消谈,是以近来虽是有些辣手事情,也没有派他出去。
第二张王牌便是通讯网,此是阮云台用了不知多少心血和财力才布置好的一个传递消息的网路,包括以飞鸽和快马传送,范围。阔。
阮云台不断地加以扩充;花钱虽多,但偶一动用,立即可从迅速供应缺货地区的行动获取极庞大的利益,以此作为各种经费,还绰有余裕。
目下追查那陈万德是否就是章武帮左先锋尤胖子之举,居然打出两张王牌,显然万分重要。
况且那万通须立即出发,有消息时则以通讯网传递,可见得必是十万火急。
哑婆婆迷惑地摇摇头,忖道:“尤胖子虽是找的仇家,但哪用得急如星火地追查?莫非那章武帮之八,与眼前猿形怪人之事有关?”
她回到宜城阮府,迅即获知一些头绪,尤其是后面七巧院中,光临了名震武林数十年的七大高手,她心中已隐隐感到此事非同小可。
不管事情何等严重紧急,这位老婆婆还是坚持要阮云台父女先吃点东西。
阮家父女拗她不过,草草吃了一点,哑婆婆命人收拾干净,自己也退出书房。
灯影里又剩下阮云台父女两人,阮莹莹这回坐在书桌旁边,望往父亲,道:“嗲,您的话还未说完呢!”
阮云台沉吟一下,才道:“关于婆罗战主来到中土的详细经过,说来话长,改天再细细告诉你。总而言之,中士各大门派竟无一人可以与他抗手,因此,最后还是由为父设计,以众击寡,总算暂时解决了这个一直横行天下的天竺异人。”
“啊,你们把他解决了?”
“不错,但没有杀死他,只不过挫败了他而又使他后来不能出来横行而已。”
“那么这个猿形怪人,您也想这样对付他?”
“不错,但同中有异,最后还得靠你出马,使他不能再踏入江湖生事!”
阮云台声音表情都很肯定,自然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阮莹莹却怔住了,一方面念转如电,寻思究竟。
一方面芳心怦怦乱跳,惊疑不定。
“靠我?”
阮莹莹终于开口,这事虽在意料中,但可想不到是那么大的阵仗,连老一辈的七大高手全部出马。
如果连他们也办不了的事,怎会落在她一个女孩子头上呢?
“爹,你本来说过,要我在聆听你追述二十五年前一件重大公案之时,动动脑筋看看如何应付那猿人。现在你既然暂时不提当年之事,那就得指点我怎样对付猿人才行啦。”
阮云台想是事关女儿安危,所以面色变得相当凝重,还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才道:
“莹儿,这等事心中可不能有成见,必须靠你本身的智慧随机应变。但须牢记你的责任是如何使他不再扰乱武林。为父只能给你一些线索,第一点是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猿人,与那天竺异太婆罗战主大有渊源。因于在二十五年前,各大门派的几位领导人物,败在他万妙神手之时,身上都留下个“91”字记号。峨嵋派掌门白云师太的记号是留在背上,当时她施展本门绝艺,以指代剑凌厉攻出一招,不但被婆罗战主避过,她身形还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向前晃动了一下。这就是万妙神手的无上神通,掌力可以兜圈暗袭敌背。是以白云师太中了这一掌,登时气力衰竭,无法再拼了。”他到底还须把当年之事,再行略加解释。
于是阮莹莹恍然大悟,道:“啊,原来那猿人使的也是万妙神手,怪不得可以纵横天下,更怪不得天下七大高手党为他重入江湖了。”
阮云台道:“第二点是这猿人两年来第一次出现,他如何出手,如何对付第一个人,来时如何去时如何等,为父都查得清清楚楚,巨细不遗。是以研判结果有三,一是此人心性似乎有点失常,但他是人而不是怪物。二是此人天性还不错,并非残忍狠毒之辈,此所以两年未击败了上千的武林人物,但丧生在他手底的寥寥可数。三是此人两月来大闹江湖,并非因心性失常使然,我看他必有某种目的。”
他的面色凝重如故,停回想了一下,又道:“假如他是失心发疯而大闹江湖,为父当然不会让你出马。这个猿人年纪还轻,你别被他的外表骇着,总之,他不是怪物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话已强烈和明显地暗示给她该怎样做,阮莹莹用不着问,也不打算再问,只道:
“爹您别忘了,你也是常说,我们是人而不是神,我们只不过头脑比常人灵活些,另外在各方面受过特别的训练而已。我们既有喜怒哀乐,也有长处和弱点。所以别期望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好。”
这些话乃是平日阮云台谆谆告诫她的,生怕她自负众甚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一般来说,凡是聪明过人之士,大多有自负过甚的毛病。
别人的失败,他听来,总先谴责那人没有头脑和处事不当。
因此越是聪明自负之人,不吃亏则已,一旦吃亏,是令人有难以收拾残局之感,甚至连性命也给赔上。
阮云台没有一点变化,内心的万丈波涛一点儿都瞧不出来。
其实他的忧虑担心正如天下的父母一样。
从山腰迄通而来的大道,到了这山脚下,变得平坦而又宽阔。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女孩,在路上望了一阵,便跑回路边的一座卖茶的草棚内,兴奋地叫道:“奶奶,有客人来啦,有客人来啦!”
坐在板凳上的老妇人正在缝补一件夹祆,嘴巴里轻轻哦了一声,头也不抬。
小女孩很懂事地道:“我瞧瞧菜还爇不爇。”
她只有十岁左右,但口气已显示出地久惯这等清苦生涯。
老妇人摇摇头,道:“太阳还未下山,人家还可以多赶一站,哪会在这儿歇脚?等晚一点吧,要是还有客人经过,那八成要在新市过夜,咱们才有生意……”
小女孩满怀希望地道:“这可不一定,从前很多客人都进来喝杯茶,吃点果子……”
她好像永远不会失去希望,眼睛直往大路上瞧。
老妇人轻叹一声,实在不忍心使她沮丧。
从前那些日子怎会再回来呢?她心头泛起苦涩的味道。
那时候离她这儿不到两里路,便有一座驿站。
因此傍晚赶路至此的客人,总会停下来喝杯茶,略事休息,顺便问问驿站的情形。
但自从这驿站关闭,所有的人都搬到十里外的新市,那个小镇越来越繁荣,但这儿却越来越荒凉了。
车声蹄声已隐隐可闻,她也不抬头张望。
直到车马声都消失了,她才吃惊地放下针线,向门外望去。
只见棚前出现一辆轻便马车,另外还有六名骑士,可不都停在门口!
骑士们纷纷下马,有老有少,都带着兵器,涌入棚内,各自找板失坐下。
却空着当中唯一的一张旧木桌,一望而知这座位是留给马车内之人的。
老妇和小女孩对这些带兵器的骑士们可一点都不惊异,在这大路边卖茶水多年,这等人物已见得太多了。
可是等到马车内之人走入棚内之时,她们可就瞧得呆了。
原来进来的是个长姚身材的美貌少妇,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袅袅娜娜,煞是好看。
她往空着的座位一坐,其余的十二道目光仍然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可一点也不在乎,眼波流转,跟所有的男人都对瞧上一眼。片刻工夫,人人手中都端着爇茶,桌上也有干球果子。
美貌少妇目光最后落在左边靠近她的男人,此人是唯一穿着长衫,年纪最老约是五旬左右。
“张大哥,不是说好赶到新市,歇一口气再赶一站么?”
她的声音娇娇悦耳,但还比不上她的表情那么迷人。
所有的男人似乎都爱瞧她撒娇说话的样子,个个浮起轻薄的笑容。
那长衫老者也迷着眼睛瞧她,道:“对呀!但咱们翻过这座山之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金娘子,我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段咱们得小心一点。”
他斜对面是个虬髯劲装大汉,背插一柄大刀,身材魁梧。
他洪声插口道:“张老大外号赛君平,目下又是咱们大伙儿的军师,相信他的话绝错不了。”
另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目光阴骛,凝视那美貌少妇,道:“金娘子,你说呢?”
金娘子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应道:“刘二当家的这一问,敢是心头信不过张大哥么?”
赛君乎张老大冷哼一声,金娘子目光转向他,又道:“张大哥,只不知你觉得不对劲之感是不是意味有某种灾难?”
她一下挑拨得这些男人互相仇视火冒,但一下又使大家全部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抛开私人的怨恨,这等翻云覆雨的高妙手法,虽然只露了一鲜半爪,却已足见厉害了。
赛君子张老大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翻过那座山头之时,使陡然感觉到似是有人遥遥监视着咱们。在下虽是留神再三的查看四下,说来惭愧,竟然无法瞧出蛛丝马迹。”
他的话乍听似是不合逻辑,但久涉江湖之人,却都晓得每每有这等心灵感应之事,尤其是出自这个小集团的“军师”口中,他若非很有把握,岂肯轻易说出?这回那刘二当家居然也默然无声,金娘子知道再也不会儿有人怀疑了,便道:“既是如此,张大哥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张老大沉声道:“高见可不敢当,在下却是联想起一个人,所以生出不知如何应付之感!”
“哦!这个人是谁?”
金娘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难道以我们这么多的人,还怕对方一个人不成?”
突然间所有的人都不做声,目光都集中在金娘子面上,气氛透着十分古怪诡异。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原来你说的是他,哎呀,老天爷,我们可别碰上这个怪物才好……”
另一个白腥腥的劲装大汉道:“咱们往回走行不行?最了不起兜个大圈,多走半个月时间,总比碰上那怪物好些。”
“来不及了。”
张老大显得有点沮丧:“据在下细细查访的结果,有不少人都在事前生出被监视之感。
咱们若是被他看上,往前走和往后退都是一样,除非咱们自问跑得比他快。”
他停口迟疑了一下,又道:“但纵使咱们跑得很快,可也不能单凭这一点臆测,大伙儿便没命地逃跑啊。试想若是传出江湖,咱们这几个人还能混么?不行,逃跑不是办法,须得另寻别的法子不可。”
罗胜道:“张老大咱们全都瞧你的啦。”
“在下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好釜底怞薪,尽量减少损失。”张老大说得胸有成竹的样子,人人都大感兴趣地望着他。
“咱们除了性命之外,还有什么好损失的呢?”
张老大发出问题,却没有一点要别人回答之意。
“可以损失的,不外是财物和名誉。财物对咱们来说,不算要紧。那么要紧的便只有名誉了。”
众人全都点头赞同,刘二当家道:“咱们大伙儿约好,不管是发生什么事,往后都不许向任何人泄漏一字,只不知金娘子和诸位兄台意下如何?”
人人都出声附和,张老大却摇头道:“不行,咱们大伙儿虽是只字不提,但可禁不住别人的嘴巴。”
金浪子代众人提出心中疑问,道:“别人是谁?那怪物么?他怎会传扬咱们之事?”
张老大道:“在下不是说那怪物,而是说万一发生事故之时,恰好有人看见,咱们的秘密便藏不住了。”
“这话果真有理。”
罗胜用宏亮的声音道:“那时候咱们大概没有余力去禁止任何人不得泄秘啦。”
他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站了起身,差点儿把简陋的长木桌碰翻。但这时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毛躁举动。
“在下有个计较,大伙儿瞧瞧行得通行不通。”
这张老大果然是军师之才,早已有了办法。
“咱们若要被别人瞧不见,那就只好躲得远一点,千万别投宿在市镇的客店里。”
这话听来平淡无奇,其实却蕴寒着老江湖的宝贵经验。
因为人们每逢预知将会碰上可怕的敌人时,必定会不知不觉地往人堆里钻。
他们往客店投宿,自是正常的反应。
可是敌人既是高来高去的人物,客店的墙壁和门户焉能阻挡得住?反而让“别人”看见而无法保持秘密。
靠门边一个矮个子起身道:“张老大,距这里不远有个荒废了的驿站,兄弟今年春天曾经落脚了一夜,还可以遮蔽风雨。”
金浪子忽然变得很轻松,格格一笑,道:“蔡青兄,你今年春天落魄得连客店也往不起么?但我听说你一向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呀!”
蔡青道:“金娘子别取笑了,兄弟那回也是另有原因,才跑到那驿站对付了一夜……”
没有人显出有意思听他的解释,因此蔡青得识趣地煞住话头。
金娘子道:“麻烦吕滔兄问一问这茶棚的老婆婆,若是时时还有人到那驿站对付一夜,我们便另找地方。”
那白面胜汉子应声过去向老妇人问话,问后回到座位,说道:“她说很久很久以来,都没有人再去歇夜了。听说那儿空得太久,这一两年来还闹鬼呢。”
众人都不表示意见,其实“闹鬼”这句话,连他们这等老江湖也微微毛骨谏然,大是不愿招惹。
张老大却道:一那好极了,咱们今夜便在那驿站过一夜。即是传说屋子不大干净,定必无人胆敢前往。”
金娘子笑道:“那可不一定,有些外地过路之久不知此事,还不是冒冒失失地住上了,蔡青兄最近也过了一夜,只不知半夜里听到什么古怪动静没有?”
她的态度似乎更轻松了,竟然找起蔡青的开心。
白面膛的吕滔却道:“张老大,那驿站也不妥当,除非咱们先把这个老婆婆,小女孩都灭口,那才万元一失。”
灭口就是杀死她们婆孙二人之意,这吕滔说来有如闲谈一般,别人听了亦全不惊怪,可见得这等杀人灭口之事,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之至。
张老大摇头道:“现在不行,明儿教她们早点起来,到驿站瞧瞧咱们,说不定咱们还要她们帮忙像抓药啦,弄点东西吃啦。总之,她们目前还有用,一切等过了今夜再作打算。”
众人都会意地点点头,那吕滔随即掏了一块银子给那老妇,教她婆孙两人明晨到驿站一趟。
那座驿站规模不小,宽大的前院两侧有马厩车房,房子本身有驿站、官员工役的办公处所和宿处,几座宽大的通间,一座单独的院落,这是专供过往的贵客全家占用的。
这些房子大都显出破旧失修,到处网封尘积。
金浪子等人选中了那座院落,因为院内的几间房间和厅堂还算完好。
他们趁着夕阳余晖犹在,迅快把厅堂略一打扫,便聚拢在一起。金浪子首先道:“我们一共七个人,这一路上还是第一遭遇事故,以后能不能共事下去,就瞧大家这一回能不能同心协力了。张老大有何计较,便请告知大家一声。”
她虽是美貌女子,平时又喜欢卖弄风情,说句话也嚷声嚷气的。可是现下态度口气明快决断,颇有女中豪杰的风采。
赛君子张老大环顾众人一眼,才道:“今夕无事则已,若然有事,定必不是咱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能单独应付得了的,这话想来大伙儿都不反对吧?”
他停歇一下,发觉除了金浪子之外,人人都颔首承认,登时心中有数,便又道:“在下认为今晚若是有率的话,表面上似是运气不好,可能耽误了咱们的计划。但事实上这正是咱们这个小集团一夕成名天下知的绝佳机会,咱们定须把握住这个机会,不可错过。”
人人都不禁露出狐疑神色,那目光阴骛的刘二当家道:“张老大,咱们把握得住这机会么?若是如此,咱们何不干脆搬到市镇歇宿,也好教别人给咱们传扬传扬。”
张老大立即道:“咱们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是以秘密一点上算些。咱们如是成功,各位别怕世人不知,在下担保不出十天半月,天下南、北十三省江湖全都震动,咱们立时变成武林最有名的人物。”
他口中的话虽是豪情飞扬,但眼光中仍然露出谨慎之色。
“咱们的胜算只有一个,但由于咱们之中有一个金浪子,这股算就比别人大得大了。”
其他所有的男人居然都不提异议,可见得人人心目中,这金娘子的份量果真不同。
他们迅快商量了一下,一阵步声传入来。
众人侧耳聆听了一下,便都不再注意。
眨眼间来人一直走入厅堂,乃是金娘子的车夫小许,这小伙子范黑津壮,双手捧满了东西,却是刚刚奉命骑马到新市去购买回来的食物,以及灯炮等。
天黑掌灯时,众人正要各自调息养神,突然一阵众马嘶鸣之声,冲破了无边黑夜的沉寂。
小许第一个奔出去。
金娘子等众人互相钻然顾视,大家会心地点点头,便齐齐抓起兵刃,迅快涌出。
马厩里火炬未灭,但马群却蚤动得相当厉害。
小许已经逐一查看,顺便抚拍那些马匹。
众人也查看过四下,毫无异状,当下集中在马厩门口,吕滔道:“咱们这些坐骑,全是千中选一,又久经训练,若不是受伤负痛,断断不会这个德性。”
张老大肯定地道:“坐骑没有受伤,但却被怪异之物所惊,瞧,小许检查不出任何伤痕!”
眨眼间小许奔了过来,面上满是迷茫之色,道:“牲口都没受伤,不知被什么物事骇着了。”
金浪子故作平淡,道:“牲口半夜受惊,乃是常有之事,何须大惊小怪。”
小许拼命摇头,道:“不,小姐。这儿都是训练过的长程健马,若不是十分古怪可怕的物事,不会把它们骇成这个样子。”
“那么依你看来,是什么物事呢?”金娘子问。
‘积最好讲得有点根据,别离了谱。”
“小的可说不上来。”
小许不假思索地应道:“胆小的知道不是被人骏着。”
一这话有何根据?”
白脸膛的蔡育立刻质问,因为金娘子明明叫小许须得有点根据才好说出来。
“若是有个生人突然出现,或是用长衣裹住头身,作出种种怪状,牲口焉能不大惊骇?”
“蔡爷这话可没说对啦!”
小许道:“咱们这些牲口,匹匹都是千中挑一的上驷,又久经训练,胆气极壮。就算有人拿着刀子忽然冒出来,向它们攻击,也不会骇得乱叫。”
蔡育仍不服气,道:“但要是用衣服布匹之类蒙住全身,作出种种怪状呢?它们能不骇得乱叫么?”
“一定不会。”
小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轻视的光芒,但一瞬即逝,谁都不曾瞧见。
“咱们的牲口灵得很,人有人的气味,一嗅便知,谁也别想愚弄它们。”
以气味来解释群马非是被‘人”愚弄而骏着,实是无懈可击。
蔡育顿时做声不得,但也感到没有面子而暗生患恨,心想这小子平日笨头笨脑,难得开口说一句话,谁知竟是如此伶牙俐齿,哼,咱们走着瞧,老子迟早狠狠教训你一顿……别的人无不折服,军师赛君手张老大张世达说道:“若不是人弄的手脚,那么群马惊扰之故,不是见了鬼物就是见了怪物。”
他税利地逐一扫视过众人面上,晓得大家已明白他的暗示,又道:“咱们即速回到里面,但走动之时不可散乱。刘飞兄。罗胜兄、梁影兄三位并肩开路。金娘子和小许跟在后面,在下和蔡育见。詹一鸣兄并排押后。”
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四周的夜风呼啸之声也忽然寒有诡异恐怖的味道。
那眼神特别阴骛的刘二当家这时也无异议,轻轻应一声好,缓步向厩门行去。
罗胜梁影二人迅即跟上,分占左右两翼。
第二排是妮娜多姿的金娘子和驾黑津壮的小许。
第三排是张世达等略略落后跟着。
虽然没有人掣出兵刃在手,但每个人全都耳目并用,擅长暗器的人不客气,暗暗都准备好,随时随地可以出手突袭。
出得厩门,强劲的夜风呼啸扑面。
那前院占地十分宽广,四下黑黝黝一片。
这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宛如优灵飘行于黑暗中。
当他们通过这空旷黑暗的广场时,每一步都教人提心吊胆,人人都认为绝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温暖光亮的厅堂。
这种预期乃使得他们越来越感到紧张,每一个人都极力睁大双眼耸起耳朵,都希望自己能够在祸事发生前的一刹那及时发觉,以免首当其冲。
这一队人马居然平安通过黑暗宽广的前院,鱼贯走入屋内。
只不过紧张情势仍然不曾减轻,到了房舍之内,那黑暗的屋角和门户转弯的地方,似乎更容易隐藏不可捉摸的灾祸。
里院射出来的灯光这会儿几乎比太阳还温暖得多了,他们迅即涌入厅内,各个暗自透一口大气,大有死里逃生再世为人感。
大家都不讨论马群受惊之事,各自默默迅快地打坐调息,同时每个人的兵刃都放在手边。
这么一来,气氛在会心的忌讳和严肃中凝结沉重起来。
小许躺在墙下,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兵刃在手也不曾打坐。
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工夫,但竟然不像往日般阖眼便睡,反而觉得浑身不安。
忍不住睁眼四瞧,但见人人都闭目打坐,心中叫一声怪事,也缓缓坐了起身。
他当然感觉得出紧张的气氛,可是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想就算有鬼物骇惊了马群,但眼下有这么多的人,个个又都是名家高手,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怕它何来?静寂的厅中除了外面传来的风声之外,便只有小许身子扭来挪去的声响。
他委实被这等古怪的紧张气氛弄得坐不安席,屁股挪来柳去。
发出籁籁微响。
本来这等声响根本就低微之极,若在平时真是听也听不见,可是这刻厅内全无声息,一片死寂,这种微弱的声浪可就变得很刺耳了。
金娘子媚眼一睁,盯视着小许,低低道:“喂,小许,你怎么啦?坐稳一点儿行不行?”
刘显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神情比平时更为阴驾可怕,冷冷接口道:“这小子谁是长了暗疮,才坐不稳。我说小许你何不到厅外走动走动,免得打扰我们调息用功?”
他语声中微微带有不悦斥责之意,显然并非当真要小许出厅。
小许却一时之间果若木鸡,他实在万万想不到连挪动身子也招来麻烦,唯今之计只好像根木头股动也不动了。
但这样也不行,因为离他最近的蔡育哼一声,斥道:“小许,你鼻子不通还是什么的?
老是呼味呼味的响,害得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对,我也被这小子吵得心烦意乱。”额突面长年纪最轻的刘影咕哝道:“究竟在捣什么鬼呀!”
小许不知不觉举手捏住鼻子,他身陷四面楚歌的恶劣形势之中,实在不知怎样做才好。
幸而金浪子帮他解围道:“笨小子,捏住鼻子行么?你放轻一点呼吸也就是了。”
小许忙道:“是,是,小的遵命!”
整个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赛君平、张世达轻咳一声,说道:“诸位务必沉住气,一鸣兄,你可曾发现什么预兆没有?”
矮矮瘦瘦的詹一鸣张眼摇头,过了片刻,才道:“没有,小弟查听不到可疑声响。”
但全厅之人都瞧见他济眼睛,无不心下凛然,每只手都悄悄捏紧剑或刀柄。外面劲刮的夜风声中,突然夹有低沉狞恶的咆哮声传入来。
所有的人都触电般一跃而起,同时之间掣出兵刃,齐齐面对着黑沉沉一片的厅外。
詹一鸣面上浮现迷惑之色,原来刚才他全力查听之下,发现极细微的呼吸之声,显然不是厅堂内众人弄出来的,但正当循线追查之际,咆哮声已传了进来,使他无法判断究竟是另外有人潜伏在侧呢?抑是二而一,根本没有别的敌人。
要知这詹一鸣内功另走一路,听声之术享誉一时,为人沉默之极。
那张世达正是利用他特佳的听声之术查听,这刻虽在紧张之中,却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目光掠过詹一鸣面上,立时发现此人的迷惑神色,心中不禁一动。
可是目前却苦无时间推测其故。
随风传入的咆哮声很低,极似是一失巨兽的喘气声,又似是某种奇异动物习惯上在喉间发出的声音,这一千人烧是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这等声音却是闻所未闻,既可怕而又陌生。
小许骇得往墙角猛缩,颜声道:“俄的妈呀卜眈的牲口定是被这任声骇坏的……”
没有一个人答腔,自然更别想有人安慰他了。
金娘子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和身躯都松弛下来。
接着微微蹲低,拣起四支巨大的蜡烛,很快点亮,动作舒徐优美。
厅堂内本就很光亮,如今多添了四支巨烛,更是照耀得如同白昼。
她掉好仁立在最光亮的厅子中心,那皓面未唇,以及眉梢眼角的风情,为之纤毫毕露,大是动人心弦。
张世达等六人手握兵刃,个个凝立如山。
任何人只须一瞧他们所占的位置和神态,便不问而知这六人大有死守之意,绝对不肯移动一步,自然更不会出厅查看了。
小许一看形势如此,不禁机价怜打个寒供,心想这一次铁定有眼界可开啦,外面黑暗中那怪物势必入厅不可,只不知是什么形状模样?低沉奇异的咆哮声继续传入来,但谁也瞧不见那是什么物事。
过了老大一会工夫,厅门影子一闪。
人人都紧张地凝神望去,小许的那颗心鸣眸狂跳,目光到处,只见明亮的灯烛光里,站着一个乱发披肩,裸露的全身长满了金黄色长毛的人形怪物,眼珠反射揭绿色的光芒,两肩宽广,身材高大,面上是一层暗褐色的茸毛。
谁也不必再向别人询问,都知道这毛茸茸的人形怪物,就是两年来收拾了逾千武林人物的“人猿”。
他们听到的传说已多,如今与他面面相对,虽然有两点须得立刻修正的。
一是传说这猿人来无影去无踪,可是这一次分明已被他们率先发现朕兆,侵近时也能够早一步发觉。
二是这猿人看起来没有传说中那么丑陋,他虽然全身是毛,眼珠光色有如兽类。
但面部却不似猿猴般尖嘴窄腮,额头也显得宽广平整。
不过还有一点也是传说中失漏的,那便是这个猿人乍一出现时,便带来一种诡异可怖的气氛,尤其是那对褐绿色的眼珠,闪耀着极疯狂而又极冰冷的光芒。
使人立刻感到面对着既不是人,也不是兽。
因为他既有猛兽负伤欲愤的疯狂,也有人类狡黠无情的冰冷。
厅子里众人摆的是内八字形阵势,厅中点是风情万千媚态迫人的金娘子,她与猿人相距最远,但却是最正面相对。
金娘子眼波流转,上上下下的打量猿人一阵;心中但觉这猿人虽是诡异狞恶,但毋宁更像。“人”而不是“兽”。
她一面小心打量那猿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关于这怪物来历的线索?他为什么专门对付武林人物?用意何在?一方面泛起满面可爱明艳的笑容,如像很耐心很谦卑地等他表示意见。
再一方面是提聚全身功力,准备应付突然的变化。
别人也许很难在同时之间既要冷静理智分析推测.又爇情娇媚地寒笑,再又紧张地动员全身每个细胞应付意外。
可是金娘子造诣极深的心法绝艺“三心两意”,正是这等分心之术,能在同时之间容纳几种不同的情绪。
故此她外号称为两面美人。
其余六个男人十二道目光,全都紧紧盯住猿人,各自摆开架式,门户严密之极,在灯炮之下,剑气刀光,弥漫全厅。
那猿人可怕的咆哮声很低沉,却一直不曾间断,也一直没有移动。
金娘子首先打破沉默僵持局面,口中哟了一声,道:“妾身姓金,大家都叫我金娘子,你呢?你一定有名字可以称呼吧?”
猿人既没有答话,眼睛也不霎动一下,谁也不知道他听得优或听不使人话。
金娘子格格娇笑几声,又道:“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人,一个道道地地的男人。”
“你要天下的人都怕你恨你,对不对?为什么呢?”
她仍然是得不到回答,可是却得到反应。
那猿人不快不慢地提退跨步,动作人人都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有一点很特别的,那便是这一步却由厅门外的台阶上,一直跨入厅中。
这一步足足有两文之远,但他既没有跳跃,又不曾作势用力,就这样提退落脚,轻描淡写一步便到了厅中,快是快到极点,当时却无人觉得。
人人都是在他站定了身子之后,才以常理判断出这当中的古怪。他现在距金娘子只有大半文,依他刚才走一步的距离速度来说,*那是连半步的距离也谈不上,简直是近在飓尺了。
厅堂内响起一片兵刃劈风之声,但见六把刀幻化出千百道光影,齐齐向猿人迅急砍刺。
那猿人在刀剑交织的天罗地网之内,不但找不到丝毫空隙可以脱身,时间上也万万来不及躲避,只见他庞大的身躯一缩,双臂抱头。
那两条长满了黄毛的长臂变成一个圆圈。
说时迟、那时快,六把锋快劲厉的刀剑全都制劈中的,没有一柄落空。
这六把刀剑汇聚的劲道非同小可,登时把那猿人压得矮了半截。这六人在当今武林中俱是名家高手的身份,个个久经大敌,经验丰富,是以胜而不骄,对招式绝不肯用老。
这刻虽是一招得手,但没有一个人轻率大意,霎时齐齐退开几步,仍然是双翼斜飞的合击之势。
只见猿人双臂抱头蹲在地上,全身却没有伤痕血光。
他身上没受伤流血,倒也罢了。
因为人人都明知自己的兵刃只刺劈在他长臂圆圈上,并没有刺中或砍劈在他的身体。
可是他双臂上依然毛光皮洛,丝毫没有受伤流血,这倒是骇人听闻之事。
再者他在六人汇聚的劲道重重一击之下,居然也没有翻滚在地面,亦教人觉得难以置信。
张世达倒怞一口冷气,道:“诸位小心一点,这厮没有受伤。”蔡育道:“奇怪,他也没有内伤迹象。”
他说这话时,那猿人的头已从双臂的圆圈中冒起来,揭绿色的眼珠滴溜溜四瞧,目光扫过每个人的面孔。
刘显阴冷的声音接下去道:“咱们合力再攻一招瞧瞧,这厮今夜碰着咱们,活该倒霉。”
詹一鸣道:“避开他双臂便好。”
此人向来不多讲话,故此只说一句,却把底下“应该攻他身子”那一句给省略了。
猿人已缓缓站起身,他面孔对着左翼中间的刘显,似乎对这个神色阴骛声调冰冷的人最看不顺眼。
接着长臂伸处,巨掌直向刘显面门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