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光大师仍然坐在那蒲团之上,可是徐经纬却发觉他的神情沮丧,看来有如大病初愈的样子。
昙光大师惨然一笑,道:“让施主久等了……请坐……请坐!”
徐经纬施了一礼,就坐在昙光大师对面的干木堆上。
只听昙光大师又遭:“贫僧昔日作孽太多,活该受这等罪……”
徐经纬奇道:“大师的脑症相当严重吧?”
昙光大师徐徐道:“说出来也不怕施主笑话……唉!自三十年前贫僧中了武曼卿所下之毒后,这脑症每月均得发作两次,而且一发作之后,贫僧满脑子里全是奸、杀的恶毒念头……”
徐经纬很同情地道:“真有如此可怕?”
昙光道:“贫憎要不是这脑痛之害,也会不将自己禁锢在这绝地了……”徐经纬恍然道:“哦?原来大师怕病发作起来,做出那种奸淫。杀戮的事来?”
昙光颔首道:“是的!三十年前贫僧着了武曼卿的毒手之后,每当症状一发,贫增就像十恶不赦的淫混一样,到处奸杀妇女,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命丧在贫僧的淫威之下……”
他的眼中突然渗出泪水,然后又道:“后来,家师兄得讯率同门弟子下山问罪于贫僧,贫增还不相信自己的行为…直到有一天,贫僧被一名会武的女子所伤,第二天伤痕犹在,对证之下,师兄才查出贫僧是中了武曼卿的毒手…”
徐经纬望着昙光大师的泪眼,道:“大师之所为,虽系大师已将自己禁闭了三十年之久,应该已得报应,请大师不必伤悲了……”
昙光大师摇摇头道:“贫僧的罪孽难赎,此生此世已见不得人……”
徐经纬道:“恨只恨那武曼卿的恶毒,可是大师为甚么还要将蟹形八步送给她?”
昙光大师道:“贫僧要她迷上蟹形八步的招式,然后苦心钻研……”
这话更叫徐经纬不懂,他又问道:“这么一来,武曼卿岂不要更上一层楼,练成更厉害的武学了吗?昙光大师突然将话岔开,道:“施主肩膀哪来的伤口?”
徐经纬道:“是刚才被一只绿毛畜牲所伤的…”
他立刻将碰上两只缘毛巨蟹的经过说出来。
昙光大师含笑道:“施主福分不小,如非服下蟹黄珠,此刻施主怕早已毒发身亡了……”
他顿了一顿又适:“何况施主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辰内,悟出了蟹形八步的奥秘,贫僧不能不佩服你……”
徐经纬笑道:“可是小可还不是被抓伤了吗?”
昙光大师道:“这不能怪你所悟出的步伐有错……”
徐经纬道:“那么是蟹行八步有暇疵了?”
昙光大师点点头道:“不错!贫僧为了使武曼卿迷上蟹形八步,很巧妙地将其中招式,安排得深奥之至,而且有不少窒碍难行的地方,武曼卿一旦沉迷钻研,必然会因此走火入魔,成为残废……”
徐经纬恍然道:“哦,难怪小可会被那畜牧给孤伤,却原来是画册中的蟹形八步,有所不对。”
昙光大师道:“施主请将画册拿出来,待贫僧指出错处来……”
徐经纬将画册双手呈上,站在昙光大师的背后,听他将画册的图样,解释得甚是清楚。
最后昙光大师道:“施主都了解了?”
徐经纬道:“原是些微的不同而且,小可已了解了。”
他露出好奇的目光,又问道:“可是武曼卿在研习蟹形八步之时,难道不会发现这画册另有文章?”
昙光大师坚决地道:“不会!不要说是武曼卿,就是天下至尊的武林三尊,也无法看出贫僧的蟹形八步中,有何不对之处。”
他怕徐经纬不明白其中道理,不待徐经纬提出问题,就又接下去道,“这是因为蟹形八步之中所含架式步位,并没有不对之处,问题仅在提气收放之际,对内功精良的人来讲,将在悄没声中伤害了他的奇经八脉。”
徐经纬道:“小可明白啦,等到奇经八脉受损,发觉之时已走火入魔,不可救药了,对不对?”
昙光大师欣然地望着徐经纬,像是极为欣赏他的悟性,好一会儿才道:“对的!引起走火入魔的原因,不在图样之上,修习的人怎会发觉?”
这等于致人死命于无形之中,昙光大师这番心计,委实骇人听闻。,那么以他这种得道的高僧,为什么还有如此重大的杀机?是不是武曼卿这女子有十恶不赦之罪?徐经纬不好意思提出他心中的疑问,只好道:“小可虽然可以按照大师的意思,将蟹行秘籍交给武曼卿…
可是万一地根本无动于衷,一点兴趣也没有,小可该怎么办?”
这确是个难题,万一蟹行秘籍引不起武曼卿的兴趣,不屑向徐经纬动手抢夺的话,景光大师的心血,岂不白费?但昙光大师却道:“武曼卿不知施主怀有蟹行秘籍则已,一知道她必会设法夺取,此事施主不用担心……”
徐经纬听他这么说,遂道:“万一别的武林高手闻讯后也插上一手,小可该怎么办?”
昙光大师道:“施主身怀蟹行秘籍的事,一传出江湖,必定有不少人会生出觊觎之心,设法夺取。因此施主要小心维护,不可叫蟹行秘籍落入他人之手…”
徐经纬道:“可是小可缚鸡之力,怕不容易保住秘籍的……”
昙光大师道:“凭施主的聪明才智,及坚定无比的毅力,贫僧相信秘籍必不至于失落的……”
徐经纬心想:“就凭昙光大师对我的信心,要想保住秘籍,似不大可能……可是大师为什么有此信心?”
他的脸上阴睛不定,全被昙光大师看在限内,只听他咳了一会,道:“施主莫非想学一身功夫吧?”
徐经纬确有这种想法,但他不敢向昙光要求,此刻被人家一言点破,不禁涨红着脸道:
“小可确有如此想法……”
昙光大师垂下慈眉,道:“施主千万不要有这种念头,否则施主将后悔不及!”
徐经纬忖道:“学得一身功夫,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件坏事情,为什么后悔?”
他正在疑信参半,不知昙光大师言中之意,耳中已传来昙光大师幽幽的声音道:“三十年前,贫惜和施主一样,英俊潇洒,满腹经纶,而且又是列至少林门墙,是同代少林俗家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人……”
他露出悠然的神情,又道:“可是,如今竟落得困死这岩洞的地步,施主知道什么原因吗?”
徐经纬摇摇头,昙光大师遂又道:“当年贫僧自恃武功高人一等,又是威名赫赫的少林俗家弟子,正可纵横武林,创一番事业…不料,贫僧一失足成千古恨,栽在武曼卿那女子的毒手中,此时想来,当年贫僧要是不会武,怎会有今日的报应呢?”
他顿了一顿,又道:“因此,贫僧有悔不当初之感,施主了解贫僧的心境吧?”
徐经纬道:“小可了解…不过小可总觉得…”
“施主不用说……”
昙光大师打断他的话道:“蟹行八步虽在施主手中,施主只要尽你的一切力量交给武曼卿便行,万一没有成功,那只是天意如此,贫僧不会怪施主的…”
这些话使徐经纬安心不少,但他又道:“大师相信传艺给小可,就会使小可万劫不复吗?”
昙光大师道:“也没那么严重,不过还是把握‘真理自然’方是人生最高境界……何况人间事也不是武力便可解决的是不?”
徐经纬想道:“武功是人生体能的极致表现,智才是人生境界的支配力量,我应该了解昙光大师的心意才对。”
他一有如此念头,脸上便现出无忧无愁的神情来。
昙光大师看在眼内,宣声佛号,道:“至像无形,至音无声,希微绝朕之境,岂有形言哉。施主,你的福分将无穷无尽……”
“小可劣根太重,此刻得大师点悟,真如恩同再造,请受小可一拜!”昙光大师眸光闪闪,道:“不敢!贫僧罪孽深重,本以为今生今世已无赎罪机会,不想吾佛慈悲,遣施主来此,使贫僧能一偿心愿…贫僧岂敢受施主之拜,”
徐经纬仍然拜了一拜,才道:“大师洞悉禅机,已是无我之境界,小可以世俗眼光观察大师,不免有冒渎之处,这一拜是小可知罪……”
他停歇一下,又道:“只不知大师肯不肯收小可这个徒弟?”
昙光大师面露笑容,道:“施主慧根素率,贫僧有徒如施主,正是求之不可得,哪有推辞之理呢……”
他黯然一叹,又道:“不过,贫僧却不能有以教施主,惭愧……”
徐经纬道:“大师武传蟹形八步,文教样机禅理,小可今生受用不尽,怎会无以教我?
请大师收纳吧!”
昙光大师道:“这么说,施主真有意替贫僧完成心愿了?”
徐经纬坚决地道:“小可不自量力,正有意以大师为榜样,以慈悲为怀,替众生设想,大师请答应吧!”
昙光大师闪动着泪光,徐徐道:“吾佛对贫僧实在太慈悲了……”
徐经纬道:“不!大师不惜以数十年修为,不惜以入地狱的襟怀,拿一生道行赎罪,这份胸怀,真叫小可感动……”
昙光大师“啊”了一声,道:“贫僧计毁武曼卿,可是为自己泄恨报仇的呀!”
徐经纬摇着头道:“决计不是!小可至死也不信大师会这样做……”
昙光大师泪眼模糊,伸出一双枯瘦的手,道:“施主,请过来让贫僧看清楚你…”
徐经纬站了起来,毫不犹疑地走向昙光大师,他的眼中,也闪烁着感极而泣的泪光。
昙光大师终于握住徐经纬的手臂,他感动地摇晃徐经纬的臂膀,喃喃歌道:“是非憎爱世偏多,仔细思量奈我何……”
徐经纬立即接口吟道:“宽却肚肠须忍辱,豁开心地任从他……”
昙光大师吟道:“若逢知己须依分,纵遇冤家也共和,若能了此心头事,自然证得六波罗。”
昙光大师吟罢,用枯瘦的手擦干眼泪,露出笑容道:“施主!这一切莫非都是佛祖的旨意……是啦,否则贫僧哪有如此福分,得徒如此?”
徐经纬闻言一喜,慌忙跪拜在地,恭谨地道:“弟子徐经纬,拜见师父!”
昙光大师的皱脸上满布慈光,笑着道:“徒儿!起来吧!”
徐经纬拜了一拜,才站起来。
昙光大师这时神采飞扬,显得心满意足的样子,道:“徒儿!为师毕生修习禅法,你希望为师传授你什么?”
徐经纬恭声道:“但求一窥禅机,小徒心愿已足……”
昙光大师道:“徒儿你错了,这事为师却无从帮你……”
他望一眼徐经纬,又道:“为师三十年来,为武曼卿之事,从无法顿悟大道,此刻所有的,只是禅宗中的一点微光而已,更何况修禅但靠自己,为师却是无力助你。”
徐经纬道:“师父说得是,但愿徒儿能得师父灵机,顿悟得禅…”
昙光大师含笑道:“徒儿有此愿望,心愿可成,须知‘了本识心,识心见佛,是佛是心,是心是佛,念念佛心,佛心念佛’,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垣。这‘佛’与‘泥桓’之分别,只在一个‘心’字,徒儿你懂吗?”
徐经纬道:“小徒懂……”
昙光大师道:“那么为师要你记住宝志大师的一首揭子,宝志禅师与初祖达摩是同时期人物,同是禅宗古禅德的大师,所以他的这首渴,你务必谨记…”
徐经纬匍伏在地,突觉肩膀传来一股温暖,耳畔听昙光大师的声音,道:“徒儿!你收下为师这个表记,再听为师临别数言……”
他歇了一下,才又道:“宝志禅师的揭是这样的:‘众生迷倒羁绊,往来三界疲极,觉悟生死如梦,一切求心自息,懈解即是菩提,了本无有阶梯。
你记下来!”
徐经纬依言念了一遍,道:“小徒记下了……”
昙光大师领首道:“那么你准备出洞吧!”
徐经纬听见昙光大师要他准备走出岩洞,不禁急道:“可是师父还没有将事情交代清楚呀!”
昙光大师道:“你是说有关武曼卿之事?”
徐经纬点点头,昙光大师缓缓道:“这事是为师三十年来的心魔,为师已说了不少,不愿也不想再提起……徒儿!你一旦到外界去,一定会听见更多的传闻,届时你自己去体会便可!”
徐经纬道:“是!”
昙光大师道:“一切求心自息,悟解即是菩提……徒儿!你走吧!”
徐经纬纳身便拜,呜咽道:“师父!小徒今日一别,何日能再见慈颜?”昙光大师道:
“阿弥陀佛!咱们一别,将成千古,徒儿此去,断勿再有思念为师之心……”
他露出坚毅的表情,使人一见之下,也知道他正强按住心中的怆然。
徐经纬抬眼望处,只见昙光大师掌中握着一根纤细的琉璃金刚杵,约有三寸多长,晶莹可爱。
忙接在手中,聆听昙光大师道:“这琉璃杵是为师的表记,为师传你作个纪念,同时也可证明你是为师亲传弟子……”
昙光大师扶起徐经纬,又道:“今后你不论在什么地方,如没有得到少林代掌门的允许,仍不得自称是少林弟子,这点你要记住!”
徐经纬讶然问道:“师父!这是什么原因?”
昙光大师的山道:“因为为师三十年前已被逐出少林门墙,待罪之身,岂敢让你有辱少林之名呢?”
徐经纬“哦”了~声,心里迅速忖道:“师父并非有意脱离少林门墙,他是被迫的呀!”
这里头必然有难言的隐衷,徐经纬心想:“师父莫非要我替他反冤情?”他正想开口问话,倏见昙光大师已跌坐在蒲团之上,瞑目打坐,从他脸上所射出的千层祥光,使人如沐春风。
徐经纬将心中的话忍了下去,他知道这是辞行的时候了。
当下他又拜了一拜,将金刚杵揣在怀里,忍住泪水,大步走出岩洞。徐经纬望着又长又深的坑道,真想掉头转回岩洞之内,他踌躇一会,终于还是徐徐向前走了过去。
那坑道越走越是狭窄,最后居然仅能容身而已,海水却越来越多,几乎漫过徐经纬的胸部,坑道之前仍是乌黑一片,看不出有出口的样子。
昙光大师虽没有指明他由此而进,不过显然是出路不错。
因为坑道是唯一通路,并没有其他岔道。
既是如此,徐经纬只有硬着头皮直进。
不~会儿,他感觉海水急速地倒退出去,有一股吸力使他根本无法站住脚。
他虽然本能地想抵住海水的吸引,可是最后他还是被吸了过去。
这一来,他只好随波逐流,任由海水将他冲往坑道口。
片刻之后,徐经纬倏地眼帘一亮,发现有一道强烈的阳光,在他前面十丈之远处,射了进来。
他借着那道强光,发觉自己正载浮载沉于一个坑道中,头顶上允岩峥嵘,遮住天幕,唯一的出口,正是前面那阳光射进之处。
徐经纬毫不考虑地用力游了过去,一个潜泳,已穿出那岩洞之外。
当他再度冒出水面之时,已在一处高崖之下。
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背后则是高崖矗立,回首一望刚才所置的岸洞,竟是一片茫然。
他深知那岩洞在海水之中,此刻虽是潮退低点,但因为他身在明处,岩洞则在暗处,自然没法发觉。
不过他如果潜泳回去的话,大概还不至于失去它的位置。
当下他默记四下的地势,然后沿崖下游向西边,不久便让他找到一处小沙滩。
那沙滩三面都是插天的巨崖,徐经纬上得滩上,仰望着骄阳照射,面对着海涛滚滚,不禁有再世为人之感。
从前在他的脑海中,只有求取功名,奉养母亲的念头,而今,沉甸甸的责任,居然都汇集到他的身上来。
朱绮美和他母亲的安危之外,还有神秘的海龙会,师父昙光大师的荣辱,使他心头涨得满满的。
徐经纬嘘了一口长气,心想:“等设法回陆地再说吧!”
于是他开始筹思离开定军岛的方法。
首先他发觉沙滩有不少流木藤草,那么编成木筏渡海的材料,想是不虑缺乏。
担心的是西行回石头村,不知有多远?正确的方向应在何处?海流潮汐的情形又是如何?他沉吟一会,立刻动手编筏准备渡海。
他一面动手,一面忖度刚才的问题,猛然心念一动,忖道:“师父的意思是要我自己设法上陆,那么他老人家一定深知我有成功的机会,我何必再迟疑呢?”
心里一有如此安慰,动手编筏就更加起劲,不到两个时辰,徐经纬已编好一条相当结实的竹伐。
他以一根扁木头代浆,哗啦一声,划向深海而去。
海水将徐经纬所乘的木筏,一冲而去,没有多久,已离开定军岛十丈多远。
徐经纬看到这种情形,越发深信昙光大师早已推算出此刻的潮汐,正有利于他的航行,不由得私下大喜。
他只要把住木舵,使木筏航行的方向正确,像这种海流,一定可以送他返回陆地。果然,一个时辰不到,徐经纬已望见远处山影重重,不就是陆地吗?他奋力运浆划行,且划且息,居然只半日工夫,就顺利地上了岸。
徐经纬站在沙岸上遥望着定军岛的方向,禁不住黯然欲泣,他想:“没有师父昙光大师的协助,今生今世,哪能重见天日?”
拖着沉重的心情,徐经纬开始往内陆走过去。
不一会,他便看见前面有一座渔村,当下疾步走进村内。
那渔村萧条已极,像是一座废墟,村内只有老弱妇孺,设精打采地补网作活。
徐经纬打听之下,才知道此处是离楚门不远的一个小渔村。
既然离楚门不远,那么由此北行,越过温岭,不要一日的路程,便可抵达他的家乡石头村了。
他心下大喜,谢过那名指点地方向的老渔夫,就要登道北行。
不料老渔夫却叫他道:“这位公子,你想到温岭去?”
徐经纬止步道:“是的!不才正想趁天黑之前赶到温岭……”
那老渔夫却道:“不可!不可!这一路极不平静,公子千万不可一人独行!”
徐经纬讶道:“是不是有海寇侵扰?”
老渔夫道:“是呀!近日里这一带倭寇猖獗得很,公子还是等平静了再走吧!”
徐经纬忖道:“这些海寇必定是五船帮的人,怎么办?我走还是不走?”他想想还是只有冒险赶回石头村要紧,因为他极想知道他母亲和朱绮美的情形。
于是他谢过那名老渔夫,不顾对方的劝阻,沿路奔向温岭。
天黑不久,徐经纬已走到温岭,突觉饥肠辘辘,饿得有点发昏。
温岭市集本就不大,也许是受了海寇的骚扰,此刻更见萧条。徐经纬信步走进镇内,竟然发觉一片死气沉沉。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小馆,看来还开着营业。
徐经纬饿得发慌,一脚就要踏进那家小馆,猛地记起他身上分文也未带。
心中一阵尴尬,徐经纬立刻抽身退了出来,站在店外,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不敢厚脸皮上前求乞一碗米饭,只好吞下口水,悻悻退了下去。冷不防有人自后拍他的肩膀,道:
“兄台请慢走!”
徐经纬回头打量,发现一名身着白色长衫,背插一把奇形兵器的俊美年轻人,正含笑站在他面前。
他正要开口说话,那位美年轻人却道:“小弟冒昧!正想进那小馆一酌,却又没有酒伴,刚才看见兄台也有意思进去的样子,就不觉叫住兄台说话!”
徐经纬怔了一怔,道:“只不知兄台有什么指教?”
那俊美年轻人道:“小弟有意邀兄台同饮,兄台会不会嫌弃?”
徐经纬道:“这……咱们素昧平生,兄弟不敢相扰……”
他抱一抱拳,就想走路,那俊美年轻人却又道:“兄台等等……咱们都是年轻人,有道是:四海之内告兄弟,这个东小弟非做不可,何况小弟正苦无人同饮,兄台必肯赏脸的吧?”
徐经纬身无分文,肚子又饿得发慌,有人请客自是巴不得的事。
只是他考虑到两个问题:第一,这人身份不明,坚邀他同饮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第二,就算这人没有什么目的,如此平白吃喝人家一顿,也不是读书人处世之道。
因此徐经纬踌躇再三,就是答应不下来。
可是那俊美年轻人,却已恭声让路,请徐经纬同进那小馆一酌。
请就请吧!
徐经纬一来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二来也实在捺不住腹中的饥饿。
两人分宾主坐定,点菜酌酒,互相道了姓名,不一会就聊得相当起劲;原来那俊美年轻人自称姓段,名裕,出身徐州世家,因耳闻浙海寇势猖獗,遂挟技南下,要替百姓除害。
段裕这么一说,使徐经纬更是仰慕不已。
酒至半酣,段裕突然对徐经纬道:“小弟有一事相询,只不知徐兄会不会见怪?”
徐经纬爽朗一笑,道:“依我虽是初逢乍识,但年龄相仿,志同道合。段兄有什么话不能说?”
段裕告了一声罪,才道:“小弟觉得徐兄谈吐文雅,外表轩然,是难得一见的人材,可是为什么看来甚是落魄,不知是什么原因?”
徐经纬浅浅一笑,坦然道:“区区本是离此不远的石头村村民,只因日前救了一名不相干的女子,却遭海寇掳劫,才落得如此地步……”
段裕眸光一亮,问道:“原来徐兄才从虎口逃出来?”
徐经纬颔首道:“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会如此狼狈!”
段裕笑了起来,道:“那么,请徐兄多用点菜……”
徐经纬掇了一口酒,突然停杯道:“莫非段兄早就猜出区区身无分文,才坚邀区区来此同饮?”
段裕坦然道:“实不相瞒,徐兄料得不错,小弟刚才在店外已看见徐兄的情形…”
这人既知徐经纬身上没钱,又是饿得发慌,可是他在邀请徐经纬同饮之时,却不点破,这份盛情,委实叫徐经纬感激万分。
因为要不是段裕出言得体,徐经纬哪会跟他踏进这家小馆饱餐一顿?徐经纬忙敬他一盅酒,道:“段兄盛情,兄弟没齿难忘……”
段裕道:“徐兄太谦了。”两人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将近~个时辰,方始相偕走出店外。
段裕望望天色,道:“徐兄真的决定摸黑赶回石头村?”
徐经纬道:“是的!小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到家……”
段裕插言道:“如果徐兄坚持非回去不可的话,不如由小弟送你一程……”
徐经纬摇手道:“这万万使不得,小弟叨扰兄台一顿酒食,于心已是不安,如再烦段兄相送,如何敢当?”
段裕道:“不然,一来此去不太平静,有小弟护送当可无虑;二来小弟南来的目的正是想杀几个毛贼替地方除害,陪徐兄赶一趟路,或可如愿,徐兄千万别再推辞……”
他不等徐经纬表示意见,又适:“徐兄请在此稍后,待我回居处向家世伯招呼一声,顺便讨两只毛驴供咱代步,立刻便来!”
一席话说完,段裕一溜烟便离开了徐经纬。
徐经纬忖道:“这人热情可感,可是有点刚愎自负的味道,真是十足的公子哥儿脾气。”
他对段裕有这种观感,无非是感觉到段裕某些举动,有点自负和傲慢。不过凭良心讲,徐经纬还是相当欣赏段裕这个人:年轻、俊美、身世高人一等,又有一身功夫,这等朋友,实非随便可交到的。
他正在东想西想,那段裕已笑嘻嘻地拉来两匹毛驴,对着他打招呼。
徐经纬这回看他,更加欣赏他的举止文雅,只觉得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好像都有一定规律,使人一望之下,便生出好感来。
段裕露着和善的笑容,道:“徐兄!咱们这一趟,有如骑驴夜游,比那月夜泛舟,秉烛谈心,别有一番滋味。”
徐经纬没想到这段格有此兴致,只好陪着笑道:“段兄有此心情,惭愧!小弟却不是滋味……”
段裕朗朗一笑,道:“感情徐见担心路上碰上那些毛贼?”
徐经纬缄口不语,段裕遂又道:“徐兄放心!有小弟相随,兄台尽可放松心情,观赏沿途夜景,走吧!”
徐经纬一下子便被那朗爽的笑声,以及轻松的神情所感染,心情也渐渐舒坦起来。
两人骑着牲口,踏月而行,出了温岭镇外,望北而去。
路上,段裕谈兴甚浓,话题也多,徐经纬自是不觉得孤独寂寞。
徐经纬被段裕勾引起兴趣,两人大谈寒山的诗,浑忘了沿路有海寇出没,好似两名狂生,骑驴夜游!
蹄声得得,缓慢向前推进,不觉已走进温岭镇外的山丘之中,随着曲折山路,蜿蜒蠕动。
正走到一处密林之前,段裕突然拉住牲口。低声说道:“徐兄,林子里有人窥探……”
徐经纬探然四顾,只见月色正浓,却不见对面林子有何奇怪之处。
可是那段裕却取下背后的奇形兵器,道:“徐兄!万一小弟与人遭遇,你千万不可乱窜,就可保无虑,请记住!”
徐经纬道:“兄弟知道…”
段裕接着抬高声音,朝林子里喊道:“前面是哪一道上的朋友拦路,何不现身一见?”
他一连喊了两遍,可是没人答应,徐经纬不禁想到:“这段裕也未免太过紧张。”
可是徐经纬心念犹在转动,对面林子里突然“刷,刷”数声,纵出四名执刀大汉。
那四名大汉一字排开,就拦在段裕和徐经纬之前。
两下距离虽不过三丈,可是在月光下,彼此之间仍难看清面目。徐经纬但觉那四人块头都很大,忍不住望了段裕一眼。
段裕好像满不在乎,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边有人道:“五船帮的人,你们呢?”
那人声音才落,段裕理也不理,身影一晃;已快逾闪电般地自驴背扑了过去。
徐经纬楞了一下,那边一声轻叱,接着传来数声惨叫,他根本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白影一闪,段裕又已端坐在毛驴之上。
这变化只不过一刹那的光景而已。
徐经纬张口结舌地瞪着前面四具尸体,再回望端坐在驴背上的段裕,那份表情真是充满骇异。
段裕却像没事人般的冲着徐经纬笑道:“徐兄!小弟这一身功夫,谅必够资格护送徐兄这一程吧?”
他杀人只在眨眼之间,徐经纬再怎么外行,也看得出他一身功夫,已达惊世骇俗的境界。
不过个徐经纬吃惊的并不在此,徐经纬只觉得像段裕这么年轻的人,居然手段那么毒辣,出手之间便毙了四名活生生的人,而且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种手段,如此心肠,委实令徐经纬感触良多。
可是他口中却道:“今晚若非段兄相送,可真归不了石头村哩!…”
段裕神态自若,道:“那么!徐兄,请!”
于是两人又往石头村而进,越过了那片林子,终于走出山区。
此去一路平坦,路上再无耽搁,天亮之时,他们已距石头村不远了。
段裕这时突然道:“前面想来已没有海寇拦路,况且天色已亮,小弟就送到此处……”
徐经纬也不想让外人进入石头村,遂道:“那么!咱们就在此地分手…多谢段兄相送!”
段裕挥挥手,道,“咱们后会有期,请徐兄不必客气…”
两人寒喧一阵,拱手分别。
徐经纬站在原地上,遥望着段裕一手拉着毛驴,渐行渐远,心想:“这姓段的真不失是位侠士呀!”
从认识到分手,虽只半夜的时间,但段裕留给徐经纬的印象,却充满了神秘之感。
说他是朴实无华,却见多识广;说他坦诚豪爽,却又手段毒辣,年纪虽轻,武功已是不同泛泛,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经纬确是百思不解。
他扫去满腹狐疑,徐步走回石头村。
中午时刻,徐经纬已回到石头村口,他担心村外有五船帮的海寇埋伏,是以躲在村口那道矮墙下,一直不敢贸然进村。
他悄悄地打量村中的情况,只觉得平静如常。
然而徐经纬还是不敢贸然现身。
他正在村口探首探尾,倏听有人喝道:“什么人!”
这一喝,冷不防吓了徐经纬一大跳,他迅速回过头去,正看到背后站着同村的陈大牛。
那陈大牛也认出了徐经纬,脱口欢声道:“是你?经纬哥?”
徐经纬也笑道:“大牛!你怎的跑到村外来了?”
陈大牛道:“经纬哥!我刚从外头侦察回来,可真有天大的好消息啊徐经纬问道:“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陈大牛道:“那批五船帮的海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半个时辰前统统撤走了!”
徐经纬道:“这么说!我不在村中这半个多月,他们一点都没放松监视咱村中的动静?”
陈大牛道:“可不是吗!害得村中父老日夜躲在地道之内,战战兢兢的……”
徐经纬皱眉道:“官兵从不派部队来?”
陈大牛道:“来有什么用,还不是半路便被拦了回去?”
徐经纬又问道:“那么……朱姑娘还在地道中吧?”
陈大牛道:“在,在!”
徐经纬遂道:“我们赶回去将消息告诉他人!”
陈大牛应声“是”,当先奔过村内,不多久徐经纬回来,以及海寇走的消息,已传遍村中的地道。
困守了半个月的村人,终于获得喘一口气的机会,大家莫不拍手称庆,徐经纬并不放松。他先派出人手再次出动监视海寇撤走的情况,有没有佯装。
然后他吩咐将那二十几名被掳的海寇,全部集中在一齐,派专人日夜看管,等待官府派人提走。
忙完了这些事,徐经纬方始有机会拜见他的母亲。
他们母子两人在堂屋中见面,徐母免不了拉着徐经纬的手,问长问短。徐经纬将被捕后的情景约略地禀告了他的母亲,两人交谈一阵,朱绮美已不请自来。
她进入厅堂与徐经纬相见,谢过徐经纬相助之思,两人寒喧坐下。
这回徐经纬才将朱绮美看得更为仔细,只见她穿一身村妇衣裤,流了两条长辫子,外表看来与渔村中的妙龄少女无异。
可是她那一份典雅、含蓄的气质,尤其飘浮在她那修目凤眉之间淡淡的幽寂,更使人心弦为之铿锵!
虽是一身村妇衣裤,然而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却越发别有一番风情。天生貌美的女子,委实用不着浓抹盛妆的打扮,也依旧动人。
朱绮美就是属于这一类的女子,那股眩人的气质,连徐经纬也有点坐立不安之感。
还是朱绮美大方,她谢过徐经纬之后,立刻引出话题道:“公子有没有见过唐英那丫头?”
徐经纬道:“我们在定军岛失败后,怕有三、五天未再碰面了。”
朱绮美粉首微俯,然后又抬眼道:“定军岛?莫非是五船帮的贼窝之一?”
徐经纬点点头,遂将他和唐英到定军岛的前后情形说了出来。
朱绮美听完了他的陈述,突然轻叹一声,道:“想不到海龙会扩张得那么快,这次有余泛那魔头出面帮他忙,其势更将税不可当……”
她脸上有忧愁之容,显然是由于获知了海龙会和余泛勾结之事。
徐经纬不禁好奇地道:“余泛是什么人?那么厉害啊?”
朱绮美道:“余泛外号摇花翁,是武林三尊之一,凡列名武林三尊的前辈,黑白两道莫不尊敬有加。”
武林三尊?徐经纬听到过他的师父提起,眼下朱绮美重又提到,他的兴趣更浓,道:
“那么现存的武林三尊又是些什么人?”
朱绮美道:“摇花翁余泛、少林寺道泓大师,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逍遥汉陆而…”
她停了一下又道:“武林共尊他们三人为武林三尊,而摇花翁余泛出身黑道,少林寺道泓则代表侠义人士,消遥汉陆而却是善恶不分。
徐经纬道:“这倒有趣……他们三人的武功一定相当惊人了?”
朱绮美含笑道:“这还用说?三家各有所长,只是难分轩轻,但不论是哪一位的武功,均足以惊世骇俗,凌驾武林……”
徐经纬又问道:“难道说他们三位高手并存武林,能够相安无事?”
朱绮美笑道:“当然,一者至尊的名号只是武林公认的虚名而已,他们利害互不冲突,自然相安无事。二来三人之中,除摇花翁余泛经常在江湖走动之外,消遥汉陆而根本难得一见,也少得理会江湖中事……”
徐经纬道:“道泓大师呢?”
“道泓大师已在十五年前闭关修禅,目前少林掌门已由昙字辈的弟子接掌,他根本不过问俗中事。”
“昙”字辈的少林弟子?岂不正是与师父昙光同辈的人吗?徐经纬急急又问道:“目下少林掌门人叫什么名字?”
朱绮美只认为他对武林中事有奖大兴趣而已,没想到徐经纬别有心意。道:“少林掌门人现由他们第十四代弟子昙明大师接掌,道字辈的人多半已退隐了。”
“昙明?”这名字听来应该是师父昙光的师弟辈,徐经纬想了想,觉得自己既非少林弟子,想这些问题也没有什么意思。
乃道:“朱姑娘对武林之事,好像知道得很清楚?”
未绮美浅浅~笑,美丽已极,道:“跟你相比,我算得上见多识广…唉,不谈这些事也罢!”
她突然伤感起来,使徐经纬惶然道:“姑娘对不起,都是我问得太多朱绮美美眸流盼,凝注着徐经纬道:“我只是忽然向往起以前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已……”
她的神情微露幽怨,使徐经纬噤若寒蝉,不敢轻易出言,生怕触动了她的心事。
可是眨眼功夫,朱绮美却又撇嘴笑了起来,道:“我差点忘了……光只顾跟你聊,居然忘记是来向你辞行的……”
徐经纬正要说什么,徐母已不知何时进了厨房,端出热腾腾的数碗饭菜,闻言道:“朱姑娘要走了?”
朱绮美忙站了起来道:“是的!伯母!打扰太多,这些日子的恩情,没齿难忘…”
徐母将饭菜摆在桌上,笑道:“说什么沿齿难忘?快别说了,真是折煞老身。”
她说着又道:“姑娘要走,也得吃点再走呀!”
朱绮美见她盛情难却,道:“是,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之后,果然端起饭碗,吃将起来。
徐母望着动也不动的徐经纬道:“纬儿!你怎不也吃几碗?”
徐经纬征了一下,忙应声“是”,也举起筷子,端起饭碗。
可是他才举着夹了一口菜,又道:“姑娘不准备等唐英姑娘了?”
朱绮美抬头道:“不等了!她自己会找上我的…”
徐经纬道:“你相信唐英姑娘逃得出定军岛吗?”
朱绔美道:“区区定军岛困不住她的,公子大可放心!”
她说得蛮有信心的样子,徐经纬不能不信。
朱绮美吃了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碗筷,站了起来道:“伯母!我该走了徐母道:“姑娘到台州去?”
朱绮美道:“我伤势已愈,也不急着到台州去……”
徐经纬关心地道:“姑娘不是计划到台州投靠威大人吗?外头不平静,我看姑娘不如就到台州去较为安全。”
朱绮美掠一下额前散发,道:“我还有很多私事末了,台州之行尚可暂缓……至于个人安全与否,也无暇去计较了。”
她深恐徐家母子会因此替她担心,又道:“好在我有一身武功,想来几个毛贼还奈何不了我,两位不必担心我安全问题。”
说罢,她提起宝剑,告辞道:“伯母高谊,请受小女子一拜!”
徐母慌忙拉住她道:“朱姑娘使不得……”
可是朱绮美早已盈盈下拜,她缓缓又站了起来,徐步走出了徐宅。
外面阳光普照,满村一片忙碌,敢情石头村的渔民,才走出地道,就又忙着要出海讨活。
朱绮美回眸对走在她背后相送的徐经纬道:“唉!只不知哪一天妖寇才能肃清,让这些善良的百姓过些安静的日子?”
徐经纬插口道:“有道是邪不胜正,安静的日子不会太远的!”
他说话之时,突觉胸中涌起豪气万丈,心里羡慕起行侠江湖,为民除害的段裕来。
朱绮美发觉徐经纬义形于色,不禁笑道:“有一腔热血,奈何一介书生……”
说话之间,朱绮美已渐渐远去,留下徐经纬一个人痴立在沙滩上,回味她临去的那句话。
蓦地徐经纬但觉一刻也不能留在五头村。他疾步回屋内,对他的母亲道:“娘!孩儿有事想出去一趟,不知娘答不答应?”
徐母怆然道:“纬儿!你一回来,我便知道你心中有事,去吧!但不要忘记早日回来……”
徐经纬大喜过望,道:“多谢母亲……”
他急着收拾随身衣物,交代邻人好生照顾徐母,作别而去。
他沿着朱绮美前行的方向,疾步而行。
走了半个时辰,觉得这一路追上朱绮美有所不妥,遂停步忖道:“人家朱姑娘也不知道有什么和事要办,这一穷追猛赶,算是哪一门子的事?”
他开始有点后悔如此鲁莽地便追过来,万一朱绮美误会他不怀好意,岂不自取其辱。
当下徐经纬将脚步放缓,一个人且行且想,不觉来到了一座市集。
那市集热闹非凡,徐经纬见状忖道:“这姚家集据我所知,平日也没有如此热闹,今天何以人山人海?”姚家集离石头村不远,徐经纬自然晓得当地的情形。
因此他抱着好奇,拦住一名路人询问道:“这位兄台请了!只不知姚家集今日有什庙会,怎地如此热闹?”
那路人看了徐经纬一眼,道:“公子你不知道吗?这可是这附近三乡二十四村近年第一桩大喜事呀!”
徐经纬讶道:“可是为什么?”
那路人道:“唉呀!我们这附近三乡二十四村,受了倭寇之害已有一年多了,日前来了一名救星将那些海寇统统给惊跑了,今后可以安稳过些日子,这不算是喜事吗?”
徐经纬恍然道:“原来如此,当真是件喜事……”
那路人兴冲冲地道:“可不是嘛,公子?你要设事的话到庙前瞧瞧,那边可热闹得很呢!”
徐经纬漫应道:“嗯!这么说我倒不想错过……”
那路人拔脚欲走,却又停了下来道:“公子要是有兴趣的话,我领你去庙前,说不定还可一睹那位救星的风采咧!”
徐经纬道:“哦?那位赶跑海寇的大英雄还在这姚家集?”
那路人道:“在,还在,姚家大爷拦着他盘桓几天,此刻说不定陪着他在庙前看戏呢!”
徐经纬心里~动,忖道:“这人行侠仗义,不逊那段裕的抱负,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当下他拱手对那路人道:“那么有烦兄台带路,咱们到庙前。”路人答应一声,领着徐经纬往姚家祠庙而去,他一面走一面指手划脚,细述那大英雄如何身手了得,如何将横行姚家集的海寇,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就像他亲眼看到的一般。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了姚家祠庙,只见庙前人山人海,一片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徐经纬一见庙前那一片人潮,不禁眉头一皱,心想:“这如何能找到立足之地。”他游目四顾,发现庙前石阶一带观众较少,遂向那路人告辞而去,行近那石阶。
那石阶果然没有几个人,而且居高临下,视野广阔。徐经纬见状,徐步拾级而上。
他才走了几步,冷不防有人轻喝道:“喂!想要看戏到底下去,不准上庙里来……”
徐经纬目往那名发话的人,那人早已快步跑到他的跟前,又遭:“这边不准上来,你听见没有呢?”
徐经纬道:“听见了…可是那边人多,我不到这边瞧,实在连个站立的地方也找不着……”
徐经纬话还没说完,那人已道:“去,去,去,这边不准闲杂人过来!”徐经纬天性忠厚,虽觉那人凶暴无礼,也不予计较,讪讪又复走下台阶。他刚要挤入人丛中,背后有人拍下他的肩膀,道:“公子可是徐经纬?”
徐经纬诧然回顾,只见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笑脸相迎,遂道:“小可正是,只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那人笑道:“我家员外有请,烦相公殿中见面……”
“小可却是不认识什么员外,这就奇了?”
那人道:“一见面便自相识,公子请!”
徐经纬见那人热忱可感,不好推辞,乃信步跟在那人背后,拾级走进姚家祠庙。
这回再没人阻拦,不一会,徐经纬已被领进正殿之中。他四面一望,但见殿中筵开十数席,众人一面喝酒酬谢,一面观赏殿外演戏。
那人将徐经纬让到正中席位,他正感纳闷,一抬眼,赫然发现年轻俊美的段裕,居然高踞在首席中,摇手向他招呼。
徐经纬亦惊亦喜,疾步过去与段格相见。
一见面之下,徐经纬始才明白段裕原来就是姚家集人人夸赞的那位英雄。
他被让到段裕下首坐定,—一与座中之人相见,主人殷勤劝酒,徐经纬喝得心中却蛮不是滋味,心想:“这顿酒喝得不知是何名堂。”
他心中的不自在,段裕似已发觉,只听段裕放言高论道:“不才喝酒一向不拘小节,想喝便喝,有酒当醉,这样喝起来才痛快……”
主人姚老员外呵呵笑道:“痛快!痛快!老夫最是欣赏这种豪迈不拘的年轻人,来,段壮士,你我尽此三杯!”
段裕道:“不,不,老丈天高德厚,不才不敢干起平喝,不如由不才喝六杯,老丈就喝那三杯了!”
姚员外笑道:“好!就凭段壮士这句话,老夫今天也得尽兴而醉!”
两人说干就干,座中的人莫不喝彩起哄。
段裕喝完了六杯,道:“这酒真好,不喝的人,真真不解风情,不知享乐!”
徐经纬被说得一怔,忖道:“座中就我一个人不喝酒,段裕这一席话,莫非是对我而发?”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段裕,段格却道:“徐兄!陶渊明这个人,你欣赏不欣赏?”
徐经纬愣了一愣,道:“陶靖节乃高士也!小弟仰慕得很!”
段裕道:“那么徐兄仰慕他哪一点?能不能说出来让座中的人听听?”徐经纬沉吟一下,道:“不为五斗米折腰,这件事就足为士林风范,不知小弟的见解对也不对呢?”
在座的人闻言莫不点头称是可是段裕却道:“陶靖节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诚可谓是高风亮节。可是不才还有一个想法,有点怀疑陶渊明是不是会因五斗米而折腰……”
徐经纬讶然道:“段兄认为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之举,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段招扫了座中请人一眼,道:“嗯!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是这不能证明他是不是也能不为高官厚禄而折腰呀?”
他作了一项结论道:“渊明一生,惟在彭泽八十余日涉世故,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彭泽令而已,仕与不仕,无关重要。如要他高踞庙堂,官高位显,而仍不留恋,欲隐则隐,不才才真正服他。”
徐经纬只觉得段裕这番话有点贬陶渊明,但想想却也是实情,遂道:“那么,段兄认为渊明这个人没什么值得你佩服之处的了?”
段裕含笑道:“也不然!他那种率直纯真的性格,就使人心向往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底亮了亮,又道:“比方说渊明喝酒的个性,‘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遇酒则饮,酣醉便反’,‘我醉欲眠卿中去,蛤可等率真’何等摊洒呀!”
徐经纬恍然笑道:“段兄说来说去,莫非是要小弟陪你开怀畅饮一番?”段裕高声笑道:“哈……徐兄一猜便中……”
徐经纬闻言举杯道:“好,段兄有此吩咐,小弟哪敢不饮……”此言一出,座中一阵哄然,于是主客开怀畅饮,使席间气氛,热闹非凡。
这一席酒自午时直吃到掌灯时刻,众人方使尽欢而散。
段裕和徐经纬两人,扶醉被送到姚家客舍歇息时,那段裕已是醉话连篇。
徐经纬也觉得颇有酒意,他等主人辞去,立刻将段裕扶到床上,伺候他睡下,自己也昏然想早点休息。
不想看来已醉得熏陶陶的段裕,却坐在床治道:“徐兄!你可知道我今午何以要劝你多喝?”
徐经纬道:“许是段兄兴致好吧?”
段裕迷着醉眼,连连摇头道:“不,不,我是有意要使咱们两人都灌醉为止…”
徐经纬问道:“澳?可是为什么?”
段裕道:“酒后吐真言,此刻咱们两人酒意正浓,不是可以一叙衷怀吗?”
徐经纬失笑道:“那最好,小弟对段兄正有神秘之感,咱们能开诚布公的一谈,对我们的友情必有益处,你说对不对?”
段裕道:“小弟正有此意……”
他露出极为诚恳的态度,道:“我觉得咱们可以携手创一番事业,徐兄有没有意思与小弟合作呢?”
徐经纬很快地接道:“那要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
段裕道:“小弟此次挟技南下,主要目的是要使自己在武林中出人头地.虽不敢有争霸武林之念,但起码也要扬名立万,使人人知道我……”
徐经纬道:“凭段兄这一身功夫,扬名立万是件轻而易举的。”
段裕道:“当然,可是要创一番局面,却非徐兄帮忙不可!”
徐经纬道:“别开玩笑了,小弟才流学浅,又没有一手功夫,能帮上什么忙?”
段裕正色道:“徐兄这么说就不够坦白了……”
徐经纬道:“你认为我有什么才能?”
段裕道:“徐兄才智高人一等,绝非村夫穷儒之类的人,你以为小弟看不出来?”
徐经纬耸耸肩道:“就算我不是村夫穷儒,但对你有什么好处?”
段裕道:“只要徐兄肯推心置腹,对咱们两人都有好处……”
徐经纬道:“说了半天,段兄到底要小弟帮什么忙?”
段裕道:“我有一个足以震动武林的大计划,如果徐兄能帮我完成,咱们两人必可睥睨一世!”
徐经纬忖道:“原来段裕念念不忘威震武林,这人的功利之心甚重,我何必跟他同流合污、’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段兄有什么震动武林的计划?”
段裕道:“我要臣服海龙会,力歼武林三尊……”
如能臣取海龙会那帮贼寇倒是件大大的事业,但他为什么要力歼武林三尊?不待徐经纬开口询问,段裕已又道:“海龙会目前是沿海一带最具实力的海寇组织,武林三尊又是天下武林共尊的人物,我要是能使他们臣服于我,不是可以睥睨~世了吗?”
话是不错,不过段裕的口气未免大一点,使徐经纬不能不露出惊异的表情,道:“那你为什么看上我?”
段裕笑道:“不瞒徐兄,小弟注意你已经很久了…你要不要我说出你和五船帮的那一段事来呢?”
听他的口气好像徐经纬曾经从五船帮手中漏网的事,已全被他知道。
段裕看得出徐经纬还不相信他能知道那件事情,遂又说道:“你计擒五船帮二十余名海寇将黑海蛇娘邱真珠及三眼神雕,玩于股肱之间的事,我已调查得清清楚楚……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找上你协助的原因了吧?”
徐经纬笑道:“段兄倒是有心人呀!”
他不待段裕插嘴,又道:“就算兄弟愿意与段兄携手合作,凭良心讲,兄弟却有不知从何下手之感……”
徐经纬说出这席话的意思,无非是要表示他的才智并不如段裕想象的那么高明,而使段裕打消邀他合作的念头。
但段裕却道:“不瞒徐兄!此事兄弟早有计较……”
徐经纬讶道:“段兄自己既然已有计较,何以还要找我?”
段裕道:“因为这其中关系到一件海龙会失落的营垒设计图,关于这件营垒图,则非徐兄鼎力相助不可!”
到底要他怎么帮忙,这倒是徐经纬感兴趣的事,因此他道:“你以为我能寻到那份营垒图?”
段裕道:“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此刻急需解决的事,谁能辨识那份营垒围的真假……”
徐经纬道:“我明白了,段兄认为我是这方面的专家?”
段裕反问他道:“难道徐兄不是吗?”
徐经纬沉思一会,道:“海龙会所失落的,倒底是什么营垒图?”
段裕道:“海龙会当年曾将他们盘踞的所有海岛据点,请人绘制成一张营垒图,图中详列地道营盘,海湾里堡,甚至潮汐升落情形,也都写得极是清楚…”
徐经纬道:“这份营垒图一定是海龙会用来控制那些岛屿之用的吧?”段裕道:“不错!”
徐经纬道:“怎么失落的。’段裕道:“被人潜入窃走的!”
徐经纬讶道:“他们不会赶紧重绘一张吗?”
段裕道:“失落之事,是在所有营垒图完工之后,何况完工之后,那名设计者就被杀之灭口,使他们一时别无补救之法,营垒图一旦被盗,海龙会象被人扼住脖子,一时大为恐慌!”
徐经纬忖道:“有这份营垒设计图,的确是扼住了海龙会的命脉,海龙会的一举一动,均能予以监视,如果按图围剿的话,海龙会更是吃不消。”
可是海龙会既知失落了一份如此重要的营垒设计图,他们怎不全力追回,或更改营垒的设计呢?徐经纬将他心中疑团提了出来,段裕闻言道:“海龙会早已派人四处追寻那份设计图,不过他们做得甚是机密,深恐此事泄漏出去……”
这是当然的事,海龙会再怎么样也不愿将失落营垒设计图的事,弄得人人尽知。
因此徐经纬点点头,表示他了解段裕的话,段裕遂又道:“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将各地营垒的设计变更的理由,想来徐兄你这名地道设计的专家,一定可以自己找到答案吧?”
徐经纬抬眼凝注着段裕,心里甚是佩服段裕查探事情的能力,居然连他曾经替石头村设计地道防寇的事,都瞒不了他。
不过,段裕为什么能将他的一切查得那么清楚?在徐经纬心中已不是项重要的事。
因为此刻他急于要找到海龙会在失落设计之后,何以不变更现有营垒设计的答案。
徐经纬很认真地用心思忖,不一会便让他找到答案,笑着对段裕道:“他们的确非得找到那份设计图不可!”
缎裕道:“这不就说明那份设计图的重要性,仍然存在了吗?”
徐经纬点头道:“嗯!营垒设计到完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海龙会虽可改变现有营垒,但那不是三、五天就可改变好的,何况每座营垒的详细位置,既已载明在那份原始设计图上,除非他们自动弃守,否则地点暴露,已无秘密可言!”
段裕道:“营垒等于是贼窝,你想一旦全部暴露了位置,海龙会岂会安心?”
徐经纬问道:“那么那份设计图目下在谁的手中?”
段裕道:“在谁的手中小弟还不敢确定,不过小弟却有一条可靠线索可以追查出来!”
徐经纬道:“什么线索?”
段裕道:“从朱绮美朱姑娘的身上,就可查出那份设计图的下落……”徐经纬恍然笑道:“段兄是因为知道小弟救过朱姑娘,所以想央我负责从朱姑娘身上追查那份设计图,对不对?”
段裕坦然道:“这事除了徐兄之外,怕没有人可以获得采绮美的信任。”徐经纬虽不知自己在朱绮美心中的分量,但段裕既已找上了他,则必有相当的道理。
要不然段裕不会千方百计的结识徐经纬。
纵是如此,徐经纬仍有不少顾虑,比如说段裕得了海龙会的营垒设计图之后,是不是另有目的呢?换言之,徐经纬还得考虑段裕这人的可靠性。
再就是,那份设计图的下落,如果是落在侠义之士的手中,是不是有必要再协助段裕去追查?徐经纬心念电转,心想:“追查设计图的工作是消灭海龙会的方法之一,我何不先与段裕互相利用,等有了眉目再决定怎么办、’心里一有如此计较,徐经纬显得轻松多了,他笑着对段裕道:“段兄如认为可利用朱姑娘这条线索,必然没错,不过段兄怎知道从朱姑娘身上,可能查出设计图的下落?”
段裕道:“徐兄或许还不知道朱姑娘的真正身份吧?”
徐经纬摇摇头;心里说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段裕接着又道:“朱姑娘乃是巡抚浙江,兼制福、兴。漳、泉、建府军事的朱纨朱大人的女儿。”
徐经纬“啊”一声道:“怪不得朱姑娘气质如此不凡,原来是巡抚朱纨大人之后。”
他歇了一下,又道:“朱巡抚据说自杀身亡,这消息确是不确?”
段裕道:“是的!朱巡抚得罪权势,背了不少洗不清的罪名,最后走上愤而自杀的绝路。”
徐经纬道:“这事发生已有五年之久了吧?这么说朱姑娘是在乃父亡故之后才流浪江湖的,唉!说来也真令人同情!”
段裕定睛注视徐经纬那份传情的表情,浅浅一笑,道:“朱绮美是针神曲圣的唯一徒弟,来头甚大,你不必担心她撑不下去……”
徐经纬道:“针神曲圣是什么人?”
段裕道:“针神人称活命半仙,医术盖世,活人无算。曲圣则是活命半仙的夫人,外号乐娘子,一手琴操,名震武林。针神曲圣夫妇两人,可惜已隐居不出,否则威名绝不在武林三尊之下……”
徐经纬道:“也许是针神曲圣已厌倦武林时日,隐居山林也是件享受的事,并没有什么可惜之处!”
段裕道:“徐兄有所不知,针神曲圣性喜游戏人间,他们自绝武林乃是起因他们的掌上明珠武曼卿……”
徐经纬闻言瞪大了眼珠,道:“武曼卿?是那位住在皖浙西天目山的武曼卿吗?”
段裕从徐经纬震惊的言行中,看得出徐经纬对武曼卿像是甚是熟悉,不禁问道:“就是她!徐兄跟她有什么渊源?”
徐经纬坦然道:“是的!武曼卿是小弟师门的仇人!”
这回轮到段裕露出惊讶的表情,想来徐经纬碰到过昙光大师的事他根本不悉。
只听徐经纬又道:“武曼卿这女子我志在除她,段兄能不能多提供一点有关她的消息?”
段裕道:“可以!可是武曼卿作恶甚多,她的仇敌更是不少,徐兄的师父是谁?”
很明显的,段裕想先弄清楚徐经纬师门与武曼卿之间仇恨,始肯说出武曼卿的底蕴。于是徐经纬道:“家师昙光大师……”
段裕沉吟一下,道:“昙光大师?是了,小弟听到过这位前辈的大名,是不是当今少林掌门昙明大师的师兄,武林三尊之一的道泓大师亲传弟子,三十年前人称无肠公子的那少林俗家高手?”
徐经纬也弄不清楚是不是,不过他也有如此感觉。
尤其他的师父以前外号叫无肠公子,使他想起岩洞与师父朝夕相处的那些绿毛巨蟹,因为蟹也被叫做无肠公子。
因此徐经纬毫不考虑地点头道:“是的!家师就是无肠公子,出家后释名昙光…”
段裕道:“相传昙光前辈就是因为武曼卿退隐不出的,而针神曲圣也因为无法制止他们的女儿武曼卿的恶行,自惭教子无方,也就此宣布退隐,并断绝他们和武曼卿之间的关系,至于内情如何,小弟就不知道了……”
徐经纬听了这一番话,心中真是感慨良多,对武曼卿无形中,更增一份憎恶。段裕望着他默然的表情,胸臆之中,却另有一番不同的感受。
他本以为徐经纬只不过是个老实的书生,机智又有才气的青年而已,不想他竟是昙光大师的徒弟,少林掌门人的师侄?这真是段裕始料未及的事,使他隐隐之间,有被徐经纬欺骗了的感觉,心中无端涌起一股妒恨。
徐经纬正好将目光投向他,发觉他神态有异,脱口问道:“段兄眉宇之间,涌现杀机,只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你?”
段裕恢复了常态,道:“小弟还不是恨不得制伏海龙会,才不觉露出焦急来…”
他没有掩饰心中的恨意,反使徐经纬深信他的话,遂爽然道:“小弟决定协助段兄追查那份营垒设计图!”
段裕喜道:“那好,有徐兄协助,此事定能成功!”
徐经纬道:“可是段兄还没有将这事跟朱姑娘的关系说明白呀?”
段裕道:“朱绮美是朱纨的女儿,当年朱纨出任浙江巡抚之时,曾派出细作渗入海龙会,夺取了海龙会设在各处的营垒设计图,朱巡抚正要派兵按图围巢之际,不料却被免职,终于自杀而亡…”他顿了一顿,又道:“朱纨自杀之前,曾经派人到针神曲圣那里接回朱绮美,就在朱绔美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朱纨就自尽了!”
徐经纬道:“段兄可是怀疑朱巡抚在临死之前,将那份海龙会的营垒设计图交给了朱绮美?”
段裕道:“嗯!因为巢灭海龙会是朱纨最大心愿,他既已含恨而终,自然希望有人继续他未完之志,而这人正是他的女儿朱绮美!”
他怕徐经纬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道:“朱绮美一身功夫,得自针神曲圣的真传,尤其从他们失去女儿武曼卿之后,再将朱绮美视如自己孙女儿,自小百般调教,倾囊相授,所以朱纨临终托以重责是很合理的……”
徐经纬马上同意段裕的见解,道:“段兄所见甚是,朱纨纵使没将那份设计图亲手交给朱姑娘,必然也告诉过她那设计图的下落!”
段裕笑道:“那么徐兄同意小弟的主张了吧?”
徐经纬道:“小弟同意!”
段裕立刻道:“如此朱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在她身上多下点功夫呀!”
徐经纬很不满段裕言语如此轻浮,不过他没有表示出来。
他正在暗自盘算,如能取得海龙会的营垒设计图,该如何交给可靠的官吏去执行围巢重任?段裕却另有他的打算,他正在憧憬着一旦执有设计图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