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朵朵,飞溅在岩岸的四周——漩涡处处,回卷着滑石白沙,皓月高悬,长夜寂寥,却只有海涛声响,吵嘈不休。
海风带着腥味,不断拂送;一条砌入海中的青石长堤,被海水淹没得只剩下十来丈长,该是潮满的时候了。
是的,该是潮满的时候了。
仁立在长堤上的徐经纬默然退回岸上,但他的鞋面已溅满水花。
徐经纬抖一抖衣襟长长地吁厂一口气,他那年轻俊美的脸上,却无端露出一片怅然。
深锁的眉梢,使人一望而知他有满腹心事。
仰望着明月当空,徐经纬不觉感慨良多,暗暗忖道:“十年寒窗苦读,而今却一事无成,徐经纬你对得起抚育你二十载的寡母吗?”
他一念及此,几乎泣然泪下,恨不得长啸释怀,将一腔悲怅任凉风送走。
不远的渔村已灯火俱熄,徐经纬唏嘘良久,也只得寻路回家,因为夜已深了。
他撩起长袍,沿着沙滩的碎石路,步回居处,长堤上仍然只有浪花翻滚,以及那扣人心弦的涛声。
徐经纬很快地走完沙地,来到了通往渔村的石于路口,这条他走了将近二十年的石子路,今晚却特别冷清,横躺在沙地上,除了那发白的石子依稀可辨外,竟是静得令人有窒息之感。
徐经纬打了一个寒噤,加快了步伐,疾行回家。
可是当他走了两三步,猛然兴起一股寒意,逼得他不得不嘎然停步。他只觉得在他左侧的黑暗处,有一对眼睛盯着他,他知道在他左侧有一个斜坡,斜坡之下有一条经常干涸的河床,如果有人藏在那里窥视他的活,实在不易发觉。
徐经纬胆气一向很壮,但此刻四野昏黑,又是骤然地发觉有人伏在他的左近,也不免心里发毛。
他迅速将思路一整,寻思道:“假使真的有人潜伏在路旁窥探,那么这人一定不是村内的人,因为同村的人谁不认得我徐经纬?既然不是村内的人,这人会是谁?深更半夜躲在路旁是为了什么?小偷?海寇?或者是过路人?”
徐经纬虽然足智多谋,碰上这种场面,一时也难以判断出来。
他将目光投向他的左侧,想道:“莫非我一时眼花?”
他念头犹在转动,目光已赫然触及有一个人站在路旁!
虽然徐经纬心里有所准备,但是这一望之下,也吓了他一大跳,脱口道:“谁?”
那人站在离他六、七步的路旁,穿着一身白衣,配上那一头凌乱的长发,在黑暗中看来,实在相当恐怖。
徐经纬脑中一阵轰然,但仍能保持三分镇定;期期说道:“你…·你是谁?”
那人细声道:“公子!你能不能帮个忙?”
徐经纬一听是女人声音,心情大为轻松,口齿也清晰了许多;道:“姑娘有什么事要区区帮忙吗?”
那女子道:“我家小姐受伤甚重,只不知公子肯不肯帮忙救助?”
徐经纬一面迎向那女子,一面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会露夜到这小渔村来?而且又有人受了伤?”
他发问之间,已走到那女子面前,而且很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面貌,不觉怔了怔,愕然止步。
只见那女子头发虽然凌乱不堪,但在月光下;仍可看出她长得雅逸秀丽,明艳逼人,美得出奇。
那美貌玉女似乎没有发觉徐经纬看着她发呆,悄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公子能不能先帮我救人?”
她一连说了两遍,徐经纬才发觉自己的失态,红着脸道:“是…是的,自然是救人要紧,人呢?”
那少女指着背后的河堤道:“就在那堤后,公子可不可以先找个地方将我家小姐安置好?”
她的声音哀怨动人,充满了无助的韵味,使徐经纬根本无法拒绝。
他想了一想,道:“好吧!区区领路,姑娘将人扶到区区的家中去!”那女子道:“那就多谢了……”
她很快地下了河堤,不一会儿就挟了一名全身染红了鲜血的女子上来。徐经纬看得出那女子受伤甚重,因此没有多问,转身当先领路,一直回到他的家中。
他推开木门,找到油灯,亮起了火折子,将灯点上之后,才让那两名女子进来,并搬来一条长竹椅,将那受伤的女子扶躺在椅子上。
只见那女子脸色苍白,人已昏迷不醒。
虽是如此,徐经纬仍然感到她长得甚美,比陪侍她的那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经纬忖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会突然冒出这两名艳绝人寰的少女来?”
是的,徐经纬有生以来,确是未曾碰上这么美貌的少女。
这时那名未受伤的少女,已经开始动手替伤者疗治。
但见她手法纯熟,似乎是个治伤能手,不一会儿便已止住伤者的血。徐经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从那少女的手法中,认出她用的止血行气的方法,看来虽是针灸之类的功夫,可是她却不使用银针,完全以十只手指,透气闭穴,尤其地认穴之准,隔着一层衣衫,也丝毫不爽。
片刻之后,她已点遍伤者的十二处穴道,她长长嘘了一口气,用翠袖拭去额前的汗珠,姿态优雅动人,使徐经纬看得又是一怔。
那少女倏地说道:“还没请教公于尊姓大名!”
徐经纬忙拱手道:“不敢,区区徐经纬,自小在这石头村长大……”那少女望了那受伤的女子一眼,道:“我叫后英,我家小姐姓来,叫朱绮美,今晚真谢谢公子仗义相助,请受小婢一拜!”
“不,不·…”徐经纬双手摇动,后退不迭地道:“那怎么敢当,区区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唐英幽幽道:“今晚设非遇上公子,我们主婢两人将不知成什么样子,说不定小姐她……”
徐经纬道:“这算不了什么,区区只不过借个地方供姑娘你们疗伤而已,还请姑娘不必客气。”
唐英突然抬眼道:“公子一定也懂得医病疗伤之法,对也不对?”
徐经纬道:“区区虽曾涉猎医典术经,但像姑娘刚才那种点穴止血之法,却是见所未见!”
唐英笑笑道:“公子会不会武功?”
徐经纬虽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但他还是毫不考虑地道:“区区手无缚鸡之力,哪会什么武功,但区区看得出姑娘一定有一身功夫,是吧?”
唐英坦然道:“是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徐经纬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出她这种自怨自艾,无非是起于那朱绮美受伤之故,因此安慰她道:“朱姑娘之伤,必是什么凶人所为了,那些凶人武功必定很高,对吧?”
唐英知道徐经纬在安慰她,要她不要将被人打败受伤之事看得那么严重。
对徐经纬这份关切,唐英自是非常感激,她道:“我和小姐诚然碰上武功很高的对手,但设非他们人多势众,小姐也不至于受了重伤!”
徐经纬道:“区区相信姑娘的话,但是那凶人为什么必欲置姑娘等于死地呢?”
唐英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甚至于今晚之事,公子也不要声张出去。”
徐经纬心里奇怪,正待发问,那昏睡中的朱绮美倏地在此时发出了呻吟之声。
唐英很快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道:“有烦公子取一杯开水来,我要喂小姐吃药!”
徐经纬答应一声,摸黑走进厨房,端了一碗开水出来,递给唐英。
唐英自瓷瓶中倒出药未,和着开水灌进那朱绮美口中,不久朱绮美又昏昏睡去。
就在这个时候,内室中突然传来一个苍老声有道:“纬儿呀!你跟谁说话?”接着一声咳嗽,一名年约七旬,穿着一身破祆的老妇人,自内室中徐步走到堂中来。
徐经纬慌忙迎了上去,扶着那老妇,一面对她说道:“娘,夜来风大,您怎不好好歇着?”
那老妇一抬头,看到了唐英站在面前,讶道:“纬儿,这姑娘是谁?怎么半夜跑到咱家来?”
唐英心知这老妇人是徐经纬的母亲,忙施了一礼,道:“伯母,我们是路过的,因夜深路难走,蒙公子不弃,让我们来此打扰……”
那老妇人这时又已看到了竹椅上的朱绮美,道:“那姑娘受伤了?”
徐经纬忙道:“是的!娘,所以孩儿才让她们进屋来,不想吵醒了娘!”老妇人道:
“那姑娘既已受伤,纬儿,你还站在这里做啥?怎不赶快找王大夫来呀?”
徐经纬还待说明,唐英已造:“不用了,伯母,我家小姐已经服了药,该无大碍……”
老妇人“哦”了一声,徐经纬趁机把唐英自己动手替朱绮美疗伤之事说了出来,老妇人才道:“既是如此,姑娘你们就好好休息,天亮再找大夫来她居然不问朱绮美受伤的原因,就转身欲进入内室,但走了两步之后,又道:“姑娘!你们安心在这里养伤,老身这里虽无大鱼大肉,但还供得起你们吃住…··”
唐英很感激地道:“多谢伯母,小婢记下了!”
那老妇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徐步走了进去。
唐英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很感慨地道:“徐公子,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位慈祥的母亲……”
徐经纬闻言而有得色,道:“是的!家母是咱这附近顶有名的良母……”他话讲了一半,突然发觉唐英的神色黯然,若有所思的样子,忙改口道:“姑娘,咱们谈别的好了……”
唐英凄凉一笑,道:“徐公子一定已看出我是个没了娘的人,是也不?”
徐经纬不好否认,但又不便多扯,搓着手不知怎么回答。
唐英正要说什么,眼光猛然触及桌上那盏火光跳跃的油灯,不禁惊出一冷汗来,急道:
“不好了,公子,赶快将灯吹熄,快!”
徐经纬被她的神情吓了一跳,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唐英已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旁,一口气将桌上的油灯吹熄,室内顿时不见五指。
她吁了口气,对徐经纬道:“公子!我们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亮着灯说话…··”
她正好站在徐经纬的旁边,近得徐经纬可以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在黑暗中的徐经纬,心底覆地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慌得他将身子赶忙移开,不敢站在唐英之分。
唐英根本没有感觉到徐经纬手足无措的举止,伸手握住他,道:“公子!怎么啦?”
这一握,徐经纬全身像触了电般的竟然说不出话来,心也跟着怦怦跳动,他正要设法使唐英松手;那后英却已进一步挨近他的身旁,虽然在黑暗中,徐经纬也感觉到唐英竟是将她的脸蛋儿也偎了过来。
徐经纬心下大骇,他长到这么大,也未曾经过这男女情爱之事,更料不到唐英这么大胆,居然自动投怀送抱,心里一急,奋力就要摔脱他被握的手。
可是他才一用力,便觉手腕早已被紧紧扣住,一点力量也使不出来。
这一来,徐经纬真是急怒攻心,本能地用他另一条手臂,运力拉住唐英扣住他的玉腕,想挣扎避开,这时却传来后英急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道:“公子,请别动!好像有人潜伏在屋外。”
徐经纬闻言愣了一愣,只听唐英又悄悄说道:“你好好蹲在此地不要动,我出去查看一下,以防万一!”
徐经纬发觉唐英不但松开她的手,而且身子也移向门口,心里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伸手扳住唐英的香肩道:“姑娘,这么晚了,不会有人来吧?”
唐英道:“那可不一定,我还是出去查看一下的好···”
她顿了一顿,又道:“我出去之后,公子务必要把门窗拴紧,不论外面有什么情况,都不可打开,请公子谨记这一点!”
说话之间,唐英已到了门边,他继续又对徐经纬道:“万一我这一去到天亮还未曾回来,那么在天亮之后,就请公子雇辆车,火速将我家小姐送到台州,交给戚大人,千万不可耽搁!”她说得很快,徐经纬根本就没有表示可否的机会。
但他还是道:“区区记下了,只是姑娘能不能等朱姑娘醒了再出去?”唐英道:“不行!我如果不赶快出去的话,那些歹徒一查到此地,大家就都没命了……”
徐经纬恍然道:“原来姑娘还没确定是不是有人追杀,既是如此,姑娘此刻出去,万一碰上了那些歹徒,岂不自投罗网?”
只听后英道:“就是因为那些歹徒还没查到这里,我才有必要出去……”徐经纬讶道:
“姑娘!区区委实不知道你这句话的意思?”
唐英道:“因为那些歹徒在天亮之前,一定会追到这里来,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须得在他们大举来犯之前,先采取行动。”
徐经纬脑筋反应得很快,立刻体会出唐英此时坚持要出去的理由,原来是牺牲她自己,将敌人诱离这一带。
换句话说,唐英似乎是算准了敌人很有可能追查而来,所以她要在敌人来到之前,让他们先发现她,然后再设法将他们诱开,使徐经纬在天亮之后,有机会送走受伤的朱绮美。
后英这种牺牲自己的作法,徐经纬自然体会得出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同时,她的勇气和毅力,徐经纬也不能不钦佩。
但是有一点令徐经纬难以了解的是,唐英凭什么在毫无征兆的此时,一言断定她的敌人将追踪而来?他正想提出他的疑问,屋外突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直朝他的住屋走了过来,使得他不得不住口屏息。
外面的脚步声很快地来到屋前,接着有人轻噫一声,道:“汪老,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呀,怎么突然不见了那亮光呢?”
汪老二道:“大鼻子!半夜三更的你怪叫个什么劲?万一被那妞儿听见了,岂不打草惊蛇了吗?走,咱们到那边搜搜看,顺便看老大来了没有两人交谈了之后,果然就走了开去,徐经纬松了一口气,但仍然压低了声音道:“敢情他们是循着刚才咱这室内所透出的灯光而寻到此地来的!”
唐英道:“不错!他们自海边一路追过来,我们这里地势高,而且这一带又没有人燃灯,恐怕一、二里路之外,都可清楚看到!”
徐经纬道:“嗯!看来姑娘这些对头的追踪之术确有一套,连一盏灯都瞒不了他们……”
唐英道:“其实光凭那灯光,他们也不见得就会将全部人手调集到这边来……”
徐经纬觉得她这句话,与刚刚她坚持要出去的举动,有相互矛盾之处,不禁诧异地望着唐英,道:“这么说,姑娘可以不必在这个时候出去了?”
“不,我要照原定计划出去!”
她歇一会儿,又道:“我的臆测若是不差的话,那么,他们的大队人马在半个时辰之内,应该都会拥到此地来!”
徐经纬道:“姑娘适才明明提到过,他们不见得会为了一盏灯光之故,而将人手调到这边来,这回怎又断定他们会大举而来呢?”
“是的,他们不会为了一盏灯而劳师动众是事实!”
她的语气一转,道:“可是,当他们发现沙滩上的滴滴鲜血之时,公子你想想看,难道说他们不会因此联想到你这屋子大有问题吗?”
唐英这一分析,徐经纬顿觉情势确是如此,心想:是呀!那朱姑娘失血那么多,有谁敢保证白沙上不会染上滴滴红血?徐经纬想及朱绮美满身鲜血的情景,再联想到屋内灯光的外泄,蓦然觉得唐英之所以敢断定追踪他们的人,将很快找来之言,确实不是出于庸人自扰。
这回他已完全同意后英的推断,同时也了解唐英决定在敌人出现之前,外出诱敌之举,实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唐英此举诚然有可能因此送命,可是为了保全朱绮美,除了牺牲她之外,看来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
徐经纬一念及此,竟无端黯然神伤起来。
他实在想不出话来安慰唐英,恨只恨他自己没有丝毫能力可以帮助唐英却敌……唐英不用察言观色,只从徐经纬默然良久的姿态,也能感受出他此刻的心情,因此她道:“徐公子!请不必为我的生命担忧,有道是:义不容辞,我若因义舍生,死亦无憾……”
她靠近门闩,将它抽了出来,又道:“如果公子了解我此刻的心情,那么,就清照顾我家小姐吧!”
徐经纬用手压住唐英拉开的木门,很感动地道:“姑娘义薄云天,区区钦仰得很,请放心去吧,区区就是赔上这条命,也要将朱姑娘送到台州!”
唐英惨然一笑,道:“咱们萍水相逢,想不到能得公于如此仗义相助,但望来日我有报答公子的机会……”她的语气虽甚凄凉,但却没有些许惧意,显见得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种态度,使徐经纬大受感动。
他心中甫有“何必多管闲事”的念头,此刻面对着唐英那种舍生取义的豪情,心里头的那些念头,早就被融化得无影无踪。
同时,有一股奔放壮烈,激昂跌宕的力量,在他的心底处激荡不止,使徐经纬顿觉豪气在胸中翻滚,道:“姑娘!区区虽无丝毫武功,但天下间有很多不是光凭武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比如说正义和真理,它们往往是对抗邪恶的最有效武器,今晚区区就是站在正义这一边,因此区区不相信那些凶徒能奈何得了我…·”
唐英道:“公子有此胆识与魄力,我相信小姐必能获得安全……”
她缓步走出门外,仰起粉首,望了一眼飘浮在云间的明月,又道:“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徐经纬嘴唇蠕动了一下,望着唐英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兴起了一股肃然的落寞,宛如目送着一名前往疆场,慷慨就义的壮士。
他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恨不得长啸悲歌。
一阵冷风吹来,使徐经纬幡然而醒,忙将木门掩好,摸黑回到堂中,坐在黑暗处苦候天明。
时刻在苦候中消逝,徐经纬睡意倏浓,他看一眼熟睡中的朱绮美,忖道:“看她睡得那么安详,想来伤势没什么大碍,外头又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何不趁机歇一会?”他确实需要睡一会。因此念头打定之后,才趴在桌上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外面晨鸡已高叫了两遍,只有几棵寒星闪烁着。
徐经纬睡得并不安稳,他一直在做梦,有时梦见他突然间学得了一身武功,帮助唐英将敌人击走,一下子又梦见有很多执械的凶徒围在屋外,大喊大叫,扬言要放火烧房子,他觉得那些囚徒太可怕,为了保全他和他娘的生命,只有将朱绮美交给他们带走…“不!
不….”
徐经纬出了一身冷汗惊醒,室内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但从门缝透过来的亮光,却使徐经纬精神一振,心想:莫非天已亮了?他霍地站了起来,正要走到窗口张望,突然有人用力的拍着木门,叫道:“开门!开门!再不打开老子就要拆房子了!”
徐经纬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他梦中所见的那批囚徒,敢情早已围住了他的房舍。
他顽然坐在椅上,心底倏地涌起了无助和绝望的感觉,吓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外面的人仍在大声叫喊,门拍得震天价响,看情形不去应门的话,他们果真敢动手拆掉房子。
可是徐经纬不要说连应门的勇气也没有,就是站起来的力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时内室中传来徐母的声音,接着头发皤然的徐母,走到徐经纬之前,道:“纬儿!你怎不去看看谁来了呢?”
徐经纬苦着脸道:“娘!我……”
徐母伸出手拍着他的背后,很平静地道:“纬儿!外面那些人,必是那姑娘的仇家,是吧?”
徐经纬点点头,徐母又道:“那些人一定很凶,如果让他们伸进来,不但那姑娘会因此送命,甚至咱们母子的命也难保,对也不对?”
徐经纬又点点头,徐母突然问道:“要咱们将那姑娘交给他们,那些凶人说不定就会放过我们母子,是不?”
徐经纬终于开口道:“大概是吧?”
徐母道:“那么你就去开门让他们进来呀!”
徐经纬露出诧异的眼光,好像不相信这句话是出自他的亲娘之口似的。他还没开口询问,那徐母却冷哼一声,道:“亏你手回自承是个知书达礼的书生,哼,不想今天竟露出了不知仁义是何物的贱相!”
这一席话仿佛一顿棒喝,使徐经纬茅塞顿开,霍地站起来,对徐母道:“多谢娘的教训,孩儿知道怎样处理此刻的场面了!”
徐母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到现在才浮现了笑容,但她眼中却充盈着泪珠。
徐经纬感觉出他母亲的那滴滴泪珠,是显示着她内心的安慰,和对他的嘉许。
这一滴慈母泪,使得徐经纬壮怀激烈,豪气干云,早先的无助。绝望。害怕,均已消逝到九霄云外。
呈现在徐经纬脸上的神情,是一片威武不屈的傲气。
徐母望着他,微点白头。
此刻,门外的人已开始用身子撞门,显然那些囚徒看准了徐经纬这一家大有藏人的嫌疑。
徐经纬走到门边,大笑道:“外面是什么人?”
他这一出言询问,外面的人果然停止撞门的举动,有人道:“大爷有事找你,赶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徐经纬欺近门旁,凑眼自门缝往外瞧。
此时门外已经大亮,因此他很清楚地看到有十数名执着兵器的大汉,分站在门外沙地上。
他一判明情势,立刻扬声道:“你们大清早找上门来,有什么事啊?”他一面说话,一面作手势要他的母亲将那受伤的朱绮美扶进内室。
外面有人道:“姓徐的!你不用装蒜,我们已经查出性朱的那贱婢就藏在你的屋子里,赶快将门打开!”
那人言犹未了,徐经纬已全力运思在考虑两个问题。
第一、外面那些人连他的姓名都已经查出、足见全村的人都已经被他们惊动了。
换句话说,村里的人若不是未被惊动的话,那么他们决计不会连他的姓名都知道的。
第二、朱绮美躺在这里,只有他们母子和唐英知道,现在这些人寻上门来,会不会是唐英出卖了他们?对于第一个问题——徐经纬认为于他有利无损,因为这些人既已惊动了整个石头渔村的人,那么只要他能拖下去,必定可以得到村人的援助。
这是由于石头村这些年来,因海盗横行,为了自保,早准备一套守望相助的方法,只是外面那些凶徒不知道而已。
至于第二个问题,徐经纬认为已没有考虑的价值,不管唐英是不是出卖了他们,那些凶徒既已寻上门来,显见他们有很正确的线索,纵使徐经纬此刻否认朱绮美不在屋中,那些凶徒也不会轻易就撤走的!
屋外那些凶徒可能是因为得不到徐经纬的反应,又开始用力撞门。
眼看着柴门就要察受不住连番猛撞,徐经纬心中虽急,但他依然镇定如恒,因为他深知一旦他乱了方寸,让那些囚徒进了屋子,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是他抖动丹田,大声叫道:“朋友你们等一等,我这就替你们将门打开!”
外面的人,这回并未因徐经纬这句话而停止撞门的举动,显然他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徐经纬等他的母亲将朱绮美扶进内室之后,横下心将门闩一拉面开,外头的那些囚徒,立刻一拥而进。
进到屋子里的凶徒,有八名之多,那为首长得粗壮高大,提着一把宽背大刀,形状剽悍之至,使人一望之下,内心不寒而采!
他进到屋子之后,狠狠地盯了徐经纬一眼,才开口说道:“姓徐的,你将那妞儿藏在什么地方呢?”
徐经纬冷冷一笑,道:“你们来晚了一步。朱姑娘早已离开多时了!”那为首的囚徒,候地扬起他手中的大刀,奋力砍断他面前的那张木桌,嚷道:“放屁!你在老子三眼神雕之前,也想扯谎!老实说出来,要不然老子送你上西天!”
徐经纬双手一摊,道:“信不信由你,我这屋子又不大,你们何不搜搜看?”
三眼神雕向他的手下努嘴示意,意思是要他们进内室按人。
那些人轰然一声应答,立刻分途搜查房子。
徐经纬这所居处本就不大,那些囚徒人手又多,花了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早已将整个屋子搜遍,但却连一条人影也未见。
三眼神雕等最后一名手下按完之后,发然果然不见朱绮美,不禁心头火起,一巴掌打得徐经纬踉跄退了五、六步之多。
他并未因此放过徐经纬,一个箭步蹿到徐经纬之前,举刀作势欲砍。
坐在地上的徐经纬却道:“三眼神雕!你用不着吓唬我,你这一刀根本不敢砍下去,我没猜错吧?”
三眼神雕被说得一怔,居然将高举的大刀,缓缓放了下来,脱口道:“姓徐的!你怎会知道我适才那一刀,只是作势吓唬你而已?”
徐经纬用袖口擦掉口角的血丝,道:“你还没有问出来姑娘的行踪之前,杀了我不等于绝了你抓人的明路吗?”
三眼神雕道:“这么说,你确是知道那姓来的贱婢此刻的去处了?”
徐经纬道:“我再说不知道的话,你阁下也不见得就会肯信,是也不是?”
三眼神雕怒眼一翻,粗声道:“老子没有时间在这里陪你闲磕牙,你再不乖乖说出实话,有你罪受了!”
徐经纬低头沉吟,像是在考虑是不是要将实话说出来的样子,因此三眼神雕耐着性子,等他开口。
好一会儿,徐经纬才道:“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手?”
三眼神雕道:“你问这个子吗?”
徐经纬道:“我要先知道你们有多少人手,才能确定你们是不是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找到朱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那三眼神雕已狞笑道:“敢请你这小子在消遣我?”
徐经纬很快地接下去道:“你不必误会我有这个意思,我是完全出于一番好意的!”
三眼神雕道:“哼!你想打听出我们的实力,然后再盘算对付我们的方法,你以为我会中计?”
徐经纬微微一笑道:“我要是有这层打算的话,岂不显出我这个人来得很?”
三眼神雕征了一怔,道:“为什么、’徐经纬道:“因为这计谋连你都瞒不过,不就表示我比你还笨上好几倍吗?”
三眼神雕想了一想,蓦地翻脸道:“他妈的!你敢骂我是笨蛋?”
徐经纬的神色仍是蛮不在乎,道:“你用不着发火,我只是打个比喻,以证明我没有必要刺探你们的实力之意而已,这回你相信了吧?”
三眼神雕道:“相信了便怎样?”
他的语气,谁都听得出确有几分相信徐经纬的意思。
于是徐经纬道:“你若是信得过我,将你们来此的人手说出来,我必会指点你一条明路,好叫你顺利抓回朱姑娘!”
三眼神雕还在犹豫不决,这表示他心中还不能完全相信徐经纬之言是否可靠。
徐经纬装成一副“信不信由你”的神态,缄口不语,等待三眼神雕去作决定。
双方沉默了一会,三眼神雕终于说道:“这次你若再骗我的话,我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徐经纬道:“碰上那种情形,我只要嚼舌自毙,你便奈何不了我,对不?”
他不让三眼神雕开口,又道:“所以你无须再恐吓我,我根本不吃你这一套!”
三眼神雕道:“你既然连死都不怕,何必要说出那贱婢的行踪?”
徐经纬很快地接道:“谁说我不怕死?我只不过在求生不能的情况下才不怕死,这话你听懂了吧?”
三眼神雕道:“我自然明白,既是如此,你透露消息给我们知道,是另有其他理由了?”
徐经纬发觉三眼神雕的脑筋还很灵敏,于是提高了警觉道:“当然是有其他理由,否则我何必帮你们的忙?”
三眼神雕道:“总不至于仅仅是为了想活命吧?”
徐经纬不料他语锋如此锐利,想了一想道:“阁下认为我除了想活命才出此下策,主动协助你们追查朱姑娘之外,还会有什么原因吗?”
三眼神雕冷冷一笑,道:“假使你不能说出第二个原因来,我决不会轻信你的诚意!”
徐经纬念头电转,忖道:“这三眼神雕委实聪明得很,居然能将事情看得如此深入,幸亏我没有低估他,否则岂不全盘皆输,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
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没,口中却有意透出诧异的声音,道:“我确是不明白你怎会有此想法呢?”
三眼神雕道:“你如果仅是为了活命,才打定出卖朱绮美的主意,那你就是在骗我!”
徐经纬道:“此话怎讲?”
三眼神雕道:“因为朱绮美既然有足够的时间在我们破门之前逃出此屋,你自然也有的是时间,那时你不逃,却偏偏留在这里,这行为不太矛盾吗?所以我不敢说,此刻你如果真有意说出朱绮美的行踪,那就决计不单是为了想活命而已,对也不对?”
徐经纬还待开口,那三眼神雕又已接着道:“要不然,你留在这里挡住我们,一定别有用意,我没猜错吧?”
徐经纬从容道:“就算你猜得不错吧,可是我问你,朱姑娘若是在你们未包围此地之前便已逃走,而我又估计你们不会侦知她在我家中躲过,我又何必跟她一齐逃命呢?”
这个反间合情合理,在这种情形之下,徐经纬确是没有逃走的理由,因为他事先根本就没料到三眼神雕会寻上门来,他又何必往外逃?可是三眼神雕却道:“这事绝对不可能,因为在我们找到你这里之前,早已封锁了石头村的所有通道,所以那姓朱的贱婢再怎样也逃不出我们的监视…”
他滔滔提出他的理由,又道:“其次是,你这屋子早就被我们包围起来,那贱婢显然是在我们进屋之前,才离开此地的!”
徐经纬道:“你这话也仅是推测而已,根本不能确证朱姑娘是在你们进屋之刹那才逃走的。”
三眼神雕道:“要证明不难,我且问你,你不是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娘吗?她呢?她人在哪儿?”
徐经纬道:“你提她做什?家母与此事难道有关系?”
三眼神雕眼中精光突然暴现,道:“关系可大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蒜,其实你那老娘,是陪着姓朱的那贱婢一齐逃走的,是不是?”
他没等待徐经纬回答,迅即作了结论道:“由此可见,姓朱的贱婢如在我们包围之前逃走,你自然没有陪他逃走的理由,而你那老娘更没有这个理由,这是你自己提的话,你该不会否认吧?”
徐经纬不言语,三眼神雕遂又道:“因此你老娘这一失踪,显见那性朱的贱婢是在我们叫门之时才逃走的,那时你本该也可以走,但你却不走,此刻反为了活命不惜出卖那贱婢,岂不矛盾之至?”
徐经纬道:“算依厉害,你的话全然不假……”
他的神情甚是沮丧,三眼神雕觉得这一次可让他说出实话了,乃道:“那么,你坦白说说看,为什么纵走了那贱婢之后,还要出卖她?”
徐经纬叹了一口气,道:“我实是为了我娘之故,才协助她逃离此地的!”
三眼神雕“哦”了一声,道:“请你将话说明白点!”
徐经纬道:“我娘逼我帮助她,我又有什么办法?”
三眼神雕道:“你既已干了,怎还敢留在此地、’徐经纬道:“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打算……‘’三眼神雕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徐经纬望了他一眼,道:“我看得出如果跟她们一齐逃走,实在是最愚蠢的下策,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三眼神雕露出困惑的眼色,显然他不了解徐经纬这句话的含意。
徐经纬不等他出口询问,便道:“你试想一下,如果我同那朱姑娘在一起时,不幸被你们抓到,是不是还有活命的机会?”
三眼神雕想了想,才道:“在那种情形之下,你活命的机会确是不大!”徐经纬道:
“这就是了,所以我才没有与她们一同逃走,因为那时、让你们抓住,不就百口莫辩了吗?”
三眼神雕道:“这话我懂,可是你何以一点信心也没有?难道说你早知道一定逃不出我们的追捕吗?”
徐经纬颔首道:“我实在是有此看法!”
三眼神雕讶道:“为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为什么会有逃不掉的看法?”
徐经纬道:“这不是有关你们有什么实力的问题……”
三眼神雕道:“那么会是什么问题?”
徐经纬道:“问题是,她们那种逃走的方式,根本瞒不了任何人,换句话说,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我自然不会跟着去受罪!”
三眼神雕道:“哦?依你这么说,她们的逃亡方式,一定是其蠢无比,对也不对?”
徐经纬不断点头,表示三眼神雕完全猜对了。
这时三眼神雕浮现了笑容,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相信你不走的原因,纯是为了你自己想活命之故了。”
徐经纬舒了一口气,道:“幸亏能让你相信我的话,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
三眼神雕道:“可是你还没说出她们逃走的方式到底愚笨到何种程度,我仍然不会完全相信你!”
徐经纬沉吟一会,道:“我要是说出来,就等于透露出她们此刻的行踪,万一你不饶我,我岂不上了大当?”
三眼神雕道:“你说出来,我自然会饶你活命,这点你用不着担心……”徐经纬道:
“我娘呢?你是不是也能饶她?”
三眼神雕点点头,徐经纬又道:“但凭你这么点点头,没有一点保障,我委实很难下决心说出实话来……”
三眼神雕被他吊足了胃口,不禁怒声道:“你到底说不说?”
徐经纬很委屈地道:“说当然会说,只是……只是……我怕你说话不算……”
三眼神雕阴沉一笑,道:“这话自是不假,可是你除了冒险说出来之外,已是别无选择,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徐经纬考虑了好一会,才道:“果然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好吧,我将朱姑娘藏身之处说出来……”
他望了三眼神雕一眼,然后指指内室,道:“你们可在那内室的床铺下,找到一条地道,我娘和朱姑娘便是躲在那地道之内……”
三眼神雕露出笑脸,挥手要他的手下进内室查查看。
徐经纬则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等候三眼神雕的最后裁决。
三眼神雕的手下,不久便在内室中叫道:“三船主!您过来瞧瞧,这床下果然有一道地洞。”
三眼神雕闻声走了进去,待了一会,又走了回来,站在徐经纬之前,道:“那地洞黑漆漆的,人到底躲在哪里都不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啊?”
徐经纬道:“咱家这地洞可长得很呢,你在洞口就那么探一下子,自然看不见躲在那里的人。”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派几个人去搜一搜便知……”
他正要分派人手,徐经纬却道:“慢着!你这一派人进了地道,不但抓不到人,而且一旦.打草惊蛇,以后要抓她可就更难了:”
三眼神雕道:“难道说她会飞上天不成?”
徐经纬道:“那倒没那回事,只是我家地道与本府所有人家的地道相连,成为石头村的地道网之一,你们这一进去抓人,她们难道不会从别家的地道逃走吗?”
三眼神雕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这石头村防备力量做得可不错,那么我们该怎么样才能抓到人?”
徐经纬道:“这是我适才问你有多少人手的原因,要进地道抓人的话,你最少要动用二十个人才能手到擒来,否则只有徒呼无奈而已!”
三眼神雕道:“我有二十七个人在这里,那尽够调配了,你告诉我方法,我来调集人手。”
徐经纬点点头,站起身来,徐步走到屋角的神案下,取出一份图样摊在桌面上,对围拢过来观看的三眼神雕道:“这是本村所有地道的设计图,有这份设计图,你们便不难进地道抓人了!”
三眼神雕道:“你怎么会有这份地道设计图?”
徐经纬道:“因为这些地道都是我设计的,目的是用来防备海寇的侵袭他顿了一顿,又道:“你看!这设计图不是勾划得相当清楚吗?”
三眼神雕凑过脸很仔细地望着桌面上的地道设计图,但他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出所以然来,道:“你解释一下好了,我实在弄不懂这玩意儿……”
徐经纬笑笑,道:“啊!这些地道网一共有二十一个出口,你们可派出二十个人进入地道搜索,留下东边这唯一出口,那么躲在地道的人一定会试图从这唯一活路逃出来,然后你们就可以一个个手到擒来,不很简单吗?”
三眼神雕道:“这方法甚妙,就像赶鸭子一样将地道的人赶出来,但是有一点我不大明白,你能不能解说一下?”
徐经纬道:‘哪一点不明白?”
三眼神雕道:“我们为什么非进地道抓人不可?”
他有这个疑问,显然是还不大相信徐经纬之故。
只听徐经纬道:“除非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这里守株待兔,否则你们就非进去不可!”
三眼神雕道:“为什么?”
徐经纬道:“因为地道之内,备有足够的干粮和水,躲在那里的人,足可消遥个一个月也不虑匾乏,可借你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三眼神雕道:“既是如此,我即刻派人进地道!”
他迅速下达命令,将人手调集起来,然后依照徐经纬的指定,分出二十个人,每人找到一处地道的出入口,同时进入地道搜查。
其余的则在三眼神雕的率领之下,与徐经纬守在东边的唯一出口,等候抓人。
此刻那一轮旭日,早已高挂天边,海面上风平浪静,只有几只海鸟在空中悠闲地飞翔。
本是个很适宜捕鱼的早晨,可是石头村的几条渔船,却依旧静静地躺在沙滩上,任那海水冲击。
时刻在等候中消逝,三眼神雕不时仰头打量那一轮红日,神情焦急不安,心里头也渐渐烦躁起来。
一个时辰差不多都快过完,但那二十个进入地道抓人的海寇,却不见一个人出来复命,甚至连躲在地道的朱其美,也未见被逼出地面来。
三眼神雕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他转脸注意身旁的徐经纬,却发现他神态悠然,看来心情笃定得很。
这就奇了?三眼神雕心想:“徐经纬如果在搞什么鬼的话,理应现出慌乱不安的表情来才对;此刻他镇定如常,难道他真的未怀歹意?”三眼神雕心里有如此感觉,本想出口责问徐经纬的话,就强忍了下去,耐住性子注意事情的变化。
不久,一个时辰很快的过去,三眼神雕看看太阳的位置,估量时刻已在辰已之交,可是他那些进入地道的手下,依旧没有动静。
三眼神雕再也忍耐不住,高声问道:“姓徐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经纬漫应一声,道:“快了!马上就会有消息,请你稍安毋躁!”
三眼神雕道:“他们已进去一个多时辰,不可能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吧?”徐经纬瞪了他一眼,道:“你别以为那地道好走,里边极反且黑,非一步步摸索不可,怎可能那么快就有消息?”
三眼神雕道:“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徐经纬道:“你怕官军赶了来是不是?”
三阳神雕心急如焚,道:“是呀,再这样子磨下去,怎么得了?”
徐经纬道:“委实是不能拖下去了!可是人已经进了地道,你不等也得等啊!”
三眼神雕怪眼一翻,道:“莫非这全是你在搞鬼?”
徐经纬道:“你别狗咬吕洞宾,我人又没有溜掉,除非不想活命,否则我怎敢捣乱?”
三眼神雕想想此话也是有理,但他却觉得事情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想来想去,除了等下去之外,实在也没什么解决的办法,等下去又怕官兵赶来。
心中实是拿不定主意,不觉坐立不安起来。
徐经纬冷眼旁观,深知三眼神雕方寸已乱,私心感觉相当得意。
但他不敢将得色露了出来,因为他不能在官兵赶来之前,被三眼神雕看出他的计谋。
半个时辰又很快地过去,三眼神雕斜目瞅着徐经纬,那神情一望而知,他对徐经纬已失去了信心。
徐经纬心知摊牌的时刻已到,暗地里长吸一口气,将胆气一壮,准备应付三眼神雕的责问。
果然三眼神雕大步走到徐经纬之前,伸出肥大的巴掌,一把揪住徐经纬的衣襟,吼道:
“好小子!你胆敢消遣我大半天的时间,你说,你安着什么心?”
徐经纬用手缓缓拨开三眼神雕的巴掌,道:“三眼神雕!我安着什么心,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三眼神雕不想徐经纬会答得那么干脆,神态又是那么安详镇静,些许怯意也没有,不由得怔了一怔,道:“这么说,我那二十名弟兄,都已经看了你的道儿了?”
徐经纬得意一笑,道:“那还用说,你那二十名脓包,此刻大概都躺在地道里,等候我下令送官究办!”
三眼神雕大喝一声,抡拳将徐经纬打得躺在沙地上起不来,他那种狂怒之下的举动,骇人已极。
挨了一拳的徐经纬,虽然嘴角已泌出血丝,但仍含着笑容道:“三眼神雕!作用不着神气,官兵即刻就会到,你逃不掉的!”
三眼神雕拔刀在手,恨恨地道:“老子先宰了你这小子出一口怨气···”他提着刀就要冲过去,站在旁边的一名形状畏缩的海寇却拉住他道:“三船主!此刻已不是杀人的时候,咱们得先设法弄出受困的弟兄们呀!”
三眼神雕叹了一口气,道:“李粗皮,本座已被那小子气得没了主意,你有办法,赶快替我设想一下!”
李粗皮道:“咱们那二十个弟兄全陷在地道里,可知那地道甚是厉害,我们自不能再派人下坑刺探……”
他言犹未了,三眼神雕已大声道:“你这不是废话连篇吗?谁不知那地道有名堂?”
李粗皮道:“是的,三船主!但我们如果以那姓徐的领头带路下去,说不定就不会有危险呀!您说,这办法值得一试吧?”
三眼神雕道:“嗯!这办法确是值得一试…··担是万一那胜徐的不肯合作怎么办?”
李粗皮压低声音道:“三船主!像他这种读书人,说话嘴巴个个都很硬,可是骨头却比不上咱这种老粗,属下不信软的他不吃,硬的他敢吐?”
三眼神雕走回徐经纬之前,道:“胜徐的!你好好听着,老子要你领头带我们进地道,你要干的话,我还可以饶你一命不死,你怎么说?”
徐经纬道:“你这是做梦!”
三眼神雕狞笑道:“好,好,老子看你嘴巴有多硬,来人啊!替我着实的打一顿!”
于是有两名执木棍的海寇上前,没头没脑地将徐经纬一顿狠打,片刻之后便将徐经纬打得遍体鳞伤。
三眼神雕下令手下接了徐经纬一顿之后,始才挥手制阻,道:“徐经纬!你答不答应?”
徐经纬看来已奄奄一息,他张开青肿的眼皮,喘着气说道:“我……我答应带你们下去……就是了!”
三眼神雕闻言一喜,吩咐左右道:“你们分出三个人守在这里,其余的人扶起那姓徐的,跟本座一齐下地道救人!”
这时与三眼神雕同来的海寇,有二十名已陷在那地道之内,就只剩下八个人;此刻分出三人守地面,那么就只有五个人下地道而已。
他们人力虽极单薄,但三眼神雕并不在乎,他认为只要不迷失在地道之内,凭他们五人之力,也足可应付数十个强敌。
徐经纬在一名海寇搀扶之下,全身虽然疼痛难当,但他心里却甚得意,因为他已算准了这一进入地道,三眼神雕等人,将步入他所设下的陷阱。
是以,徐经纬捱了一顿毒手,却使三眼神雕下决心亲自进地道,无疑是件很合算的事。
几个人很快地来到了地道的出入口,三眼神雕分配好前进的次序,就要进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自他的背后,道:“三哥!且慢进去!”
三眼神雕回头一看,登时笑道:“四妹子!你这一来可正是时候呀!”
来的是一名年约二十岁上下的娇艳女子,只见她穿一身红统罗裳,打扮得花枝招展;人长得美貌,那丰盈的体材,更是诱人之极。
在那妖艳的女子之后,还跟着四名青衣美婢,抱剑侍立,神态甚是动人。
三眼神雕望着她们,呵呵笑道:“四妹!你把四娃都带来了?”
被称为四妹的女子道:、“岂止四娃她们来而已,连五弟都来了……”
三眼神雕诧道:“五弟也来了?他人呢?”
那女子道:“五弟带了百余名兄弟,埋伏在这石头村通往县城的官道上,等候截击来援的官兵们!”
三眼神雕“哎”了一声,道:“既是如此,我们赶快将这边的事处理好,好让五弟他们撤走!”
那女子点点头,缓步走到徐经纬之前,刁着眼瞧他望,那神情宛如在欣赏一幅名画。
徐经纬不禁心里有气,冷冷道:“姑娘这样子瞧着在下,是什么意思?”那女子笑道:
“看你气宇神情,处身在这种不利的情境之下仍不慌张,胆识实是高人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徐经纬别过头去没有理她,那女子却毫不在意地道:“你不将名字告诉我也没关系,反正我问别人也是一样……你可愿意知道我是谁?”
徐经纬仍旧保持缄默,没有答理。
但那女子却道:“我姓邱,江湖上的朋友都称呼我叫黑海蛇娘,这名字不太雅吧?”
她说完话之后,见徐经纬依然不理不睬,只耸耸肩,对三眼神雕道:“三哥!这人满身酸儒气,个性倔强之至,你相信他会乖乖听你指使吗?”
三眼神雕征了一怔,道:“你是说,他到现在还敢玩什么花样?”
黑海姥娘邱真珠道:“他有什么不敢的?不信你进地道试试看?”
三眼神雕将怒眼投向徐经纬,果然看到他的神情颇为不安,当下道:“四妹一向足智多谋,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邱真珠道:“最近老船主得了一项情报,说是这台州附近的沿海城镇,有人设计地道以逃避海盗的劫持,不想咱们却在这石头村发现果有此事……”
三眼神雕道:“纵是有什么地道,咱们又何惧之有?”
邱真珠道:“三哥你就是不喜欢动脑筋,那地道如是没有什么名堂,那些渔民怎敢躲在那里?”
她顿了一顿,又道:“不信你问那小子便知!”
她指一指徐经纬,意思是要三眼神雕问徐经纬到底她的猜测有没有错。
徐经纬不待三眼神雕开口,便道:“黑海蛇娘的话没错,本村的地道若非有妥善的设计,我怎敢驱使五百七十八口的村民,悉数躲进地道引颈待戮”’邱真珠抿嘴一笑,容貌越发动人道:“怎么样?三哥,你刚才若是冒冒失失地进去,岂不要吃了大亏?”
三眼神雕重重地哼了两声,道:“徐经纬!你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徐经纬双手一摊,道:“废话!我的生死已不关躲在地道所有入的安危,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邱真珠道:“三哥!五弟虽可截阻官兵一时,但阻不了大队来临,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在此耽搁下去了,你用不着跟那小子生气……”
三眼神雕道:“那么依四妹之意,我们应该怎样才能进地道抓人?”
邱真珠想了一想道:“这抓人之事,过几天再说,我们先设法使官兵无法到这石头村来带走那姓朱的贱婢,以后自然有机会擒住她!”
三眼神雕道:“那么这姓徐的小子,干脆就由我将他处置掉……”
邱真珠拦住他道:“他的用处可多了,我们一并将他带到鲨尾屿去!”
三眼神雕道:“咱们不回老窝?”
邱真珠道:“暂时还不能回去,鲨尾屿离这里只有半天的航程,咱们可以遥遥监视,同时也可以支援陆地上的五弟!”
三眼神雕道:“五弟还须留在陆地?”
邱真珠道:“是的!他要负责断绝石头村和府城的联络,要不然那贱婢一溜回台州,咱们就没希望抓住她了。”
三眼神雕又道:“可是我那些被困在地道的兄弟,可该怎么办?”
邱真珠道:“让他们暂时待在这里无妨,反正渔村里的人也无力押解他们到县城交官……”
徐经纬冷笑道:“你不要将我们太低估,否则你会后悔的!”
邱真珠望着徐经纬一笑,掠了掠她被风吹散的长发,从容道:“石头村的渔民,没有你阁下领头,我就不相信他们能干出什么惊人的事业。我这话不错吧?”
她停了一下,又道:“何况官兵势力单薄,也不能派出太多的人马来石头村坐镇,我们只要断了石头村的对外通道,这地方还不是等于在我们控制之下?”
徐经纬听她这么一说,想想确也是实情,心头不禁大为着急起来。
他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三眼神雕完全听任黑海蛇娘安排指挥的原因,原来这黑海蛇娘确是有过人的机智。
一念及此,徐经纬不觉开始对躲在地道内的人,担起心来。
因为,一者那些村民完全不了解外面的状况,万一久藏不耐,跑出地道来,岂不要落入盗手?二者如果这些海寇静静地埋伏在石头村的左近,委实可以使官兵与村民双方,都误以为盗已撤走,而疏于防范。
那么危险就更大了。
徐经纬只恨没有机会将地面的情况,传达到地道中,让村民们有所防范,所以很焦急地捏紧了拳头。
黑海蛇娘看到他这种神情,指着他笑道:“徐经纬!你万万没料到时间拖下去,反会对我们有利吧?”
徐经纬淡淡地道:“热闹还有得瞧,你不必那么快就显出得色来……”
邱真珠道:“那咱们走着瞧好了,看看我能不能进入你的地道抓人!”
她挥一挥手,徐经纬只觉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知觉,双足一跪,昏倒在沙地上。
三眼神雕见状道:“四妹!你决定要将他掳走?”
邱真珠粉首微点,道:“要进地道抓人,只有他知道进出之法,所以我要在他身上探出消息来,自然非将他掳走不可!”
她指示两名手下将徐经纬扶了起来,又值:“咱们开航吧,这地方就交给五弟监视……”
于是他们一行沿着石路,鱼贯走到海边,分乘三条木舟,离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