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使用暗器,风声与兵刃的大不相同。尤其是以“飞花摘叶”的手法,更是大有区别。
可是这一蓬树叶劲道十足,触拿生疼,尤其是风声强烈,宛如金刃劈风之声。
使他误认作是有人出手猛攻,这一下误认,造成的后果是他把社剑娘放开,腾出双手应付突袭。
这种因果关系他用不着费心去想,就自然而然地浮现脑中。
下一着当然就是杜剑娘会发生某种变故了。是什么变故?他迅即横跃四尺,斜目疾瞥。
只见一道人影像旋风般从阴影中卷出来,此人的头面用一块黑布罩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在这电光实火的一瞥之下,陈公成心中大有异感。
他还未及细想这阵异样之感究竟是什么,那个蒙面人已掠到杜剑娘身边,手中精芒暴射,划向杜剑娘,原来是一把明晃晃四锋快宝剑。
陈公威登时一阵迷糊,弄不清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有人要杀她灭口?难道在她行刺报仇的企图后面,另有阴谋?
念头电转之际,他厉声大喝道:“什么人,竟敢逞凶?”
他双掌挟着开山裂碑的沉雄力道,排山倒海地向那人侧面攻去。
那人感到掌力的威势非同小可,倏地煞住了挥杀杜剑娘的剑势,一个大翻身,斜栽柳,长剑由上而下,像一道瀑布似地封住强劲的掌力。
一声“砰”的震响,两人各分开了数步。
陈公威陡然凝眸,打量这个神秘的敌人。
对方显然也在掂量他,那对眼睛中闪射出强烈慑人的精光。
杜剑娘宛如泥雕本塑的美人像,僵立不动,她已被陈公威闭住了穴道,是以欲功不能。
但她并非昏厥,耳目之聪仍在,把现下的情形听看得一清二那蒙面人一言不发,突然抬手吐剑,飕一声刺攻陈公威左胸的“极泉穴”。
陈公威那么高的眼力,竟也不能在这一招之中,看出对方剑法的师承来历,只觉得他剑势辛辣奇奥,不好应付。可是却有一点他敢肯定的,那就是此人的剑法,源出正派,是以没有诡毒之气。
他一招“揽雀式”,左手蓄劲捞去。这时他的掌力十分阴柔轻劲,可是如果被他捞到剑风,登时将化为阴阳之力,一记猛震,把敌剑拍落尘埃。
可惜他的掌式威力无法发挥,因为那蒙面人剑身微沉,剑尖改指他臂弯大穴,招式变得无痕无迹,大有一代剑家风度。
这一招是“断”字诀,使对方已发的招式撤不回,又攻不出,陷于狼狈捱打的被动局面。
陈公威如何不识厉害,登时头顶冒汗,猛然一挪腰,仗着功力精纯深厚,收发由心,硬是把手臂撤了回来。可是为了避免陷入捱打的悲惨局势,他还不得不疾向后退,一连退了七八步之多。
他定睛看时,那蒙面人恰好抱起了杜剑娘,纵入林内,晃眼隐去。
这一场变故,结局完全出人意料之外,其中变化之巨,使人真是来不及寻想。可是时间却极短,只不过是两个照面而己。
陈公威情知追不上,况且林内又有奇门阵法,危机四伏,实是不宜追赶。
他定一定神,把整个经过回想一遍,同时对那神秘蒙面人所留下的印象,重加思忖。
对了,这蒙面人武功之高,行动之诡奇莫测,固然使人迷惑,但最使他惊凛的,却是这个人不曾留下一点线索。
他记起当初乍见好蒙面人之时,心中泛起的异感。原来是因为这蒙面人全身上下,竟没有一点可供他推测的线索,诸如年龄,相貌,生活的习俗等。通常他碰见了任何人,第一眼望过去,总能或多或少地得到某些结论,但这个蒙面人却没有。
假如他要下令缉拿这个人,他的命令一定难以下的,因为在特征描述的项目中,他根本无法填写。如果填上黑布蒙面等寥寥数字,一定会笑坏了人。
他想了一下,便举步走回队伍。
陈公威道:“我已作进一步分析过了。如果那厮真是我认识的,应该不难查出。因为我所认识的人之中,是有这等身手功力的,我无有不知,但有这等资格的,可没有多少人,他们都不会做这种藏头露尾的事!”
林旭道:“那不是又没有下落了吗?”
陈公威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你听我说。起初我确实困惑了好一阵子,幸而不久就想通了。有些人与我虽是相识,却并不熟,他人有什么本事,我亦未知。这一类的人倒是不多,所以反而不难查明!”
林旭大有五体投地之慨,道:“陈大人,天下之事只怕没有一样使您想不通的!”
他的话出自真心,任何人一听而知。纵然如此,陈公威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了笑,道:“林旭,别这么说,世上之事千奇百怪,人的智慧常有穷尽之时!”
他摆摆手表示不敢当得林旭的赞美,接着又道:“刚才我还未说完,这个蒙面人除了是我认得而不深知底蕴的以外,还有就是年纪不是很老,就是很少!”
林旭讶道:“为什么呢?”
陈公威道:“因为他这一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只消看他一点皮肉,包括颈子和双掌,都不露出皮肉,可见得他存心要掩饰他的年纪!”
林旭喃喃道:“啊,不是很老,就是很小,这范围又缩小了很多啦……”
远处突然传来唁号,陈公威不动声色,甚至连目光也不转投过去。
林旭道:“也许是有关杜剑娘的消息……”
陈公威道:“不,若是有关她的消息,明则一片嘈闹,暗则无声传讯,哪有这样既没有骚动,又自然传讯回来之理!”
林旭讪讪道:“属下也该想到这一点,但心中太急切于得知那蒙面人是谁,不觉影响了判断力了!”
陈公威随口道:“你以后务必以理智处理一切变故,所谓处变不惊,庄敬自强,才可以长久立足于世,获得成就!”
一个捕快匆匆奔到,躬身行礼,道:启禀大人,刚刚府里接到消息,钦差大臣行期延误,明晨不经宣城。”
陈公威道:“辛苦你了,我知道啦!”
陈公威道:“因为太凑巧了,凡是很凑巧的事情,你不妨往坏处多想!”
林旭笑一笑,道:“这话如果不是陈大人口中说出,叫人如何能够相信?
好吧,咱们往坏处想,但坏到什么程度?”
陈公威道:“现在还不能臆断,走吧,收队回城,再作道理!”在晨曦中,这一群由陈公威挑选出来的公门高手,踏着朝露,迅快奔回宣城,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这是因为他们都有严格训练,不肯轻易谈论任务。
红烛高燃,大厅内明如白昼,筵席上已杯盘狼藉,肴核纵横。
席上一共有八个人,男女各半,女的一式花枝招展,打扮得十分艳丽。
男的有两个中年大汉,身材壮健,神态沉鸷。他们显然已喝了不少酒,每个人搂着一个漂亮小妞,可是他们不但没有醉意,还有时从那锋利的眼神中,透露出他们一直保持着警戒。
另外两个男的虽是穿着便服,但从他们的举止谈吐等,都可看出是高官显宦。
他们的座位排得很特别,那两个壮健大汉夹着一个肥胖的中年人而坐,他们所搂的女孩子,都分开在两边。这个胖胖的官儿,身边竟没有一个女的。
另一个做官的男子坐在对面下首,显然是陪客。他左右都有女的,可是他一只手勾住右边的女子,对左边那个秀丽的红衣少女,碰也不碰一下。
胖胖的官儿有点酒意,他嘴里一面跟别人说笑,但两只眼睛却凝注在对面的红衣女子面上。
他们的身份很快就从彼此的称谓上显示出来。胖胖的官儿便是钦差大臣刘宾,在下面相陪的是知府冯唯一。另外两个,左边的是陆杰三,右面的是李奉。这两人在武林中,早已享有威名,数年以前,被奸相罗致,成为相府内得力的人物。
刘宾这几年来因为在奸相面前红得发紫,所以奸相把这两名武林高手给他,日夜相随护卫。
果然数年以来,刘宾一直有惊无险,很多仇家都死在这陆李二人主持的侍卫队手中。因此,刘宾对他们更为器重了。
招来陪酒的四名官伎,其中三个是色艺双全的名位,能弹善喝,又善解人意。
只有那个红衣少女,刚刚出道,还没有名气,她叫芸芸。这个名字,陆杰三他们曾取了官方的纪录查对过,的确有这么一个小妓。
陆杰三和李奉凡事都是这么细心缜密,虽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但就席之时,他们仍然是一左一右夹待着刘宾,任何人想行刺,即使是同席的人,也没有机会。
正因此故,刘宾对陪酒的女妓们向来是眼看手勿动,从来不能像陆李他们那样倚红偎翠,搂搂抱抱的。
他今天也大反常态,对那身穿红衣,秀丽甜媚的芸芸,简直是一见就色授魂飞,灵魂儿飞上了半天。她那种文静娴雅的气质,自然流露,使这个读过不少书,也颇有点才情的大奸臣刘宾,为之心醉不已。
光是拿眼睛看,已经这般眷恋,如果楼到怀中,那就更不必提了。
冯知府是什么人物,一看便知,所以这一席酒,直吃到天色快亮,还源源不断地上酒上菜,竟然没完没了。
起初陆杰三和李奉都暗暗提醒过刘宾,告诉他应该是起程动身的时候。
因为他们预先严密部署好,所走的路线和时间,都要密切配合。
但刘宾不起身,他们也就只好等下去。他们也是一望而知刘宾的意图,于是在适当时机,便派人传今,更改了起程的时间。
那美妾的风姿气质,不但是刘宾,连其他的三个男人,亦无不心醉神往。如果不是刘宾已经属意,他们老早就各逞手段,占为己有了。
冯知府要讨好刘宾,也顾不得自己的欲望,呵呵笑道:“刘大人,您大驾难得经过小邑,如果时间上还未得及,何不在小邑多盘桓两天?”
刘宾眼睛转到芸芸面上,色迷迷地含笑应道:“贵治山灵水秀,出的人才也是天下无双,本部正有叨扰之意,哈……哈……”
陆杰三道:“刘大人的行程,多出两三天空着,在这儿歇歇也挺不错李奉亦顺着刘宾的口气,道:“刘大人来一趟迢遥万里,披星戴月,为国宣劳,好不容易腾出一点时间,不休息两日行么?哈……”
男人们哄笑着,那些女使也嘻嘻哈哈地凑趣,斟酒肴菜之余,还得打一下捏一下那些毛手毛脚的男人。
刘宾道:“今儿的长夜之饮,大家都累了,等白天蓄足精神,晚上再聚……冯年兄,您是地主,这位芸芸姑娘可得请她再来才行!”
冯知府连声应道:“您放心,都包在下官身上。我让她专门来伺候刘大人。打现在起就留下来,哈……您放心……”刘宾道:“那到不必,她今儿或许还有些要打理,芸芸你下午来陪我好不好?”
芸芸甜甜一笑,道:“哟,老爷您是大贵人,看得起奴家,奴家一交跌在青云里,心里千愿万愿……”
刘宾嘻嘻直笑,心里是真高兴。
芸芸又道:“奴家回去休息一会,也好收拾一下!您说我什么时候来好呢?”
陆杰三哈哈一笑,道:“越早越好……”
他这话其实是暗示刘宾,这个女孩子没有问题。因为他除了观察之外,还用了两种手法暗中试探过,确知道芸芸全然不懂武功。
他们只要到时候再搜一搜,芸芸没带任何兵器的话,就算她图谋不轨,刘其独自也可以制服她。
这个暗号刘宾很少听到,从前总是弄点药酒,把女的迷昏,少了许多乐趣。但他向来也不怪陆李二人,因为他们的小心谨慎,对他的安全实在极为有效。
他陡然兴奋起来,差点就要芸芸坐到他身边。但他终究是有身份的人,还是按捺住这个想法。
芸芸一直都是低头浅笑,或是流波顾盼,唇边只露出微笑的痕迹。
可是在刘宾的感受中,她这种神态情致,却要比投怀送抱,担胸露腿要动人万倍。
他简直已被迷住,多少年来,心里未曾有过这种颤动,这一回当真坠入情网中了。自从应试初员,经过二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本以为心肠已如铁石,永远不会有真情流露之时,谁知今夜……
酒筵歌席终于散了,刘宾躺在舒服的床上,居然一点不困,睁大眼默想心事。
芸芸的倩影,固然叫他难以忘记,还有她那比旁的女孩子高雅的吐属,更足以令文人出身的刘宾为之心移神醉。
做官做了几十年,不择手段的追求荣达,这一方面他可以算得是成功了。然而,有时午夜梦回,清宵不寐,可就不免想起了在读书时候的理想,以及风流雅逸的瑕思。
然而这一切早已远离他而去,整个人变得那么庸俗,连身材也长得胖胖的,永远找不回当年那份潇洒。
现在这个空灵清丽的女孩子,却悄悄闯入他深心中,挑触起昔年旧梦刘宾在枕上长长叹口气,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他轻轻地转身,好像生怕动作一时会把这个尚未织成的美梦辗碎似的。
府邸外面的街道,已是早晨开始繁闹的时候了,人来人往,夹杂着车马声,叱喝声,叫卖声,组成人类活动的记录。
顺着大街过去,绕过三条街口,再往右折,就是这座府城夜间最繁华的所在,叫做逢春坊。乍看都是深院大宅,但到了午后,便渐渐热闹。然后灯光如海,每一间大门都做开了,人出人进,并且从门内传出丝竹管弦和开怀畅饮的种种声音。
芸芸独自坐在一个院落内的房间中,耳朵微微侧起,倾听着外面小花厅内传来的对话声。
她那张清丽艳俗的脸蛋上,不时泛起一丝飘忽的凄迷的浅笑。
外间的花厅内,一个五十左右的妇人,穿着得十分整齐,但那样子一看而知是老鸨之流人物。
另一个人是劲装疾眼的大汉,腰间插着一口短刀,神态甚是凶悍。
他眼中泛动着凶恶的光芒,盯住老鸨,冷冷道:“阿金嫂,你放明白点,这是我王涛的大买卖,生意不成,人头落地,没有第二句话说!”
阿金嫂打个寒华,眼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刀。这王涛的话决不是吹牛,因为她就亲眼见过他杀人,虽然杀的是一个流氓,但他那种凶悍而又轻松的样子,使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王涛不是什么包娼庇赌的地痞光棍,但却是江湖中的人物,真正是干哪一行;她毫不知道。只知道他杀人之时宛如杀鸡,一身的好武艺,三五十个壮汉也未必是他的敌手,这一天知府派人来,要每一家妓院派一个出色的女孩去陪酒。
王涛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突然送了一个绝色美女来,就是穿红衣服摄了刘宾魂魄的芸芸。
她一看这芸芸果然长得不错,又怕王涛寻仇生事,不敢违背,把芸芸送了去,顶用了“芸芸”这个名字,至于芸芸的真姓名,她根本不知道。
但经过一夜长考,阿金嫂终是在风尘中打滚了多年的人.越想越觉着蹊跷,知道这事必有内情,尤其是芸芸已被铁差大人看上了,一旦事情败露,那便是脑袋搬家的罪名!
她越想越怕,所以把王涛找了来,跟他商量打算来个釜底抽薪之计,叫芸芸装病,下午不再应召了。
王涛立刻发狠,登时骇得阿金嫂心头打鼓。一想官府遥遥未知,但这王涛一翻脸都是现成的眼前亏。
她连忙道:“王大爷,我不是不肯,而是怕它里查出真相。到时你大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阿金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时候……”
王涛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她一毗牙,道:“芸芸已约上了贵人,眼看就可以发财,你担了风险,我王涛是个光棍,将来三一三十一,差不了你一份。
你一份,我一份,怎么样?”
阿金嫂宁可不要这一份,但既然推不了,反正被拖下水,脱身不得,乐得捞回一点。于是一横心,道:“好,王大爷,就这么一句话……”
王涛拍拍胸脯,道:“我王涛说一不二,你去瞧瞧,还有什么破绽没有,我还得关照芸芸一下,别要露出马脚……”
当下两人分开,阿金嫂出厅去了。王涛等她走不见人影,才敲了敲门走入芸芸房间。芸芸坐在窗下,晨光透过窗子,她看来有点苍白,也很纤弱,可是眼中却闪动着坚毅的神色。
王涛在外对付鸨娼阿金嫂那么凶横,现在一踏房间,对这个美丽娇弱的烟花女子,却忽然显现出另一种神情。那是崇敬和钦慕,还有无限地同情。他毕恭毕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才走近了芸芸,压低声音,道:“小人的话,姑娘已听见了吧?”芸芸点点头,赞许地笑了笑,道:“听到了,王大哥你真了不起!”王涛垂头道:“不,姑娘你才了不起,小人在你面前是比尘土还要渺小,还要微贱!”芸芸道:“王大哥,别再说这种话!”王涛沉重地道:
“这是小人心中的声音,如果姑娘烦厌,或者会引起你的不高兴,小人以后正经就是了!”
芸芸微声道:“好啦,我们谈谈正经事,你见到了莫公子没有?”
王涛道:“还未见到,或者要下午才赶得来!”芸芸抑住内心激荡翻腾的波涛,她多么渴想见到莫家工,在这世上,她只能把深心中的恐惧。愿望等,向他一个人倾诉。而且她现在正是最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倾诉,以及获得他的安慰的时候,可是他却在那么远的地方。
“这样也好。”
芸芸极力挤出一丝笑容,也极力保持着平常的声调,说道:“如果现在我们见面,有很多话都不便说……”
王涛毫不费力地觉察出她那强烈而深沉的痛苦,故此心中的同情,像澎湃的波涛一般。
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道:“姑娘,我要是莫公子,一定不让你再去见那万恶奸贼刘宾……”
她轻哦了一声,装出不了解的意思。
王涛又道:“你是千金之躯,当世的才女,刘宾那种狗贼,连看你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
更何况怎么样,他没有说出,可是就算是不知内情之人也能够明白,在更何况下面,必定是“给这个奸贼沾污玩乐”的意思。
他又说道:“小人宁可丢了性命,也不愿姑娘受此委屈!”
这两句话,说得既豪气,又真挚,江湖好汉的本色,溢于言表。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武力能够解决的,”美会说,那神情好像在分析别人的事情似的。
“如果武力能够解决,英公子就不会请千里神剑江如龙大哥送信给我了!”
王涛道:“小人承蒙姑娘你托以诚心,连莫公子的私函也给我看过。只是,莫公子并没有说到请你冒充歌技,去迷住刘宾呀!”
芸芸道:“他当然不便说出来,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近他身,从他贴身口袋中取出通敌密函?”
王涛道:“我们人多一点,或者能活捉刘宾,岂不是可以搜出来?”
芸芸凄凉微笑一下,转眼向窗子外望去,答非所门地道:“啊,朝阳已升,全城的人都起身啦……”
她目光转口来,落在王涛面上,终于解释道:“第一点,莫公子这一方人手有限。第二点,刘宾的侍卫队实力太强,尤其是陆杰三和李奉。这两人你也是知道的,已经是时不知名的顶尖高手之流了,我方谁能赢得他们两个?”
王涛道:“陆杰三和李奉虽然高明,但也不是没有胜过他们的人!”
芸芸答道:“有是有,可是有些请不动,请得动的又太远了。再说动武之法靠不住,刘宾见势不佳,必有迅速烟灭证据之法。他或者不会想到我们志在夺取通敌密函,但他第一步要做的,却是毁销证据……”
王涛还是不明白,道:“咱们抓到他,还不是一样。”
芸芸道:“从前我听莫公子他们谈过,要取信于主上,扳倒奸相,必需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而且还要有活口对质。所以,我的任务不但要盗取密函,还要掉包,使他一时不会觉察才行!”
她从怀中摸出一枚白蜡九,向他展示一下,又藏回怀中,道:“这就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蜡丸了!你可知道,奸相的密函一向都用这种形式的丸密封的?”
王涛对这些没有兴趣,他的心仍然集中在如何能劝阻她,另外找出一个可行的代替方法。
“姑娘,你这样做了,就算完全成功,可是你的损失!你可曾注意到?”
芸芸问道:“你是特地来跟我谈这些问题的吗?”
王涛愣一下,感到这个柔弱美丽的少女,已有着坚定无比的决心,多说徒乱人意,并无益处!
他沉重地叹一口气,摇头道:“不,小人要向姑娘报告,一切部署都依你的指示办妥了,那颗害人的蜡九很快就可以送出去!”
芸芸道:“值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一下,突然郑重地问道:“江大哥,你看我迷不述得住刘宾?”
王涛愣住不动,眼中茫然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才惊醒似地转动眼珠,垂首说道:
“小人不愿谈这种话!”
芸芸道:“我也不愿意,谢谢你!”
王涛向来是豪气飞扬,讲究的是上刀山下油锅也不皱眉哼气。可是,这刻他却感到心疼鼻酸,眼眶老是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外涌。
他极力忍熬,觉得决计不能让眼眶内的东西涌出来,因为那是热泪,是女孩子或懦夫才会掉眼泪的。
谁知道这作怪的泪水却不受他控制,硬是向外涌,刹时间,他眼眶一片潮润,竟然已热泪盈眶。
芸芸看了,娇躯一震,道:“王大哥,别……别为我……难过……”
不难过?她自己也不能办到。不,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比王涛的还多还急……
王涛眼睛眨动一下,两点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他虽然觉得可耻可笑,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算是怎么回事?但这些想法,却分散不了他内心中深刻的、震撼的伤感。
她那种自我牺牲的伟大情操,才是感动他的主要原因。
若只是个人的祸福生死,王涛的铁石心肠,绝对不会受到影响,更别说要他涌出眼泪了。
芸芸抽出绣帕,揩拭面上泪痕,忽然想了起来,便起身伸手把绣帕轻柔地替他拭面。
绣帕上的的谈香气,轻柔的感觉,以及替莫家玉难过的想法,使他突然悲从中来,觉得这些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男女,实在伟大可敬而又可悲可怜。
他退开一步,使芸芸的绣帕落空。
于是,她得以看见他那强悍而微有泪水的面庞。
“或者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他含着泪光,却渐渐恢复他坚强的口气,说:“但是这件事过后,莫公子和你,还能够在一起吗?”
芸芸的娇躯震动一下,凄然道:“我不知道,我们或者还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提到这件事!可是……可是我不知道……”
王涛道:“请恕小人多嘴,但这些事情,姑娘也应该及早考虑才好!”
芸芸回到椅边颓然坐下,困惑而又痛苦地道:“我不敢多想,你明白么?”
王涛点头道:小人明白,有很多事情小人也不敢多想,做了再说,你必定也是这种心情!”
芸芸长长透一口气,忽然挺直了腰肢,霎时间坚定勇毅的神色又回到她眼中。
她衷心地道:“王大哥谢谢你,我们这样谈过之后,我反而比先前冷静坚决。我已经比较看得清楚那痛苦的形状,它很可怕很巨大,正要把我吞下去!”
王涛肃然起敬,道:“你太了不起啦,比千千万万的男子汉还要了不起!
你敢面对着可怕的痛苦,毫不退缩!”他躬身施扎,以表示心中的崇敬,而且从今以后,他将对“女人”这个名词的意义,加添了新的看法。
他的动作略略显得笨拙,然而绝对不会令人觉得好笑的,因为他是那么真诚地充满了尊敬和同情。
芸芸道:“王大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休息一会儿!”
王涛连忙躬身而退。
房间内只剩下了芸芸一个人,她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虽然她说的很坚决,样子很镇定,可是在她心中却是浪拍卷波,有畏惧,有犹豫,也有疑惑。
为了偷窃那份通敌的文件,她,一个千金小姐,诗书满腹的才女,却将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
最奇异的是这件事却是未婚夫要她做的,而他却没有提到事后怎么样。
她失身了之后,白壁有理,他还会要她么?就算要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爱她么?她能忘记了平生第一个男人吗?
芸芸知道绝对无法“想”出答案,只能在现实中自行体会。这正是她所害怕的,任何人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时,总是有过度的恐惧。
其实刘宾除了年纪较大,躯体较肥,没有了青春光采之外,其他方面,倒是不俗的,并不是令人想起就恶心的那种蠢猪似的男人。
她忽然对自己这个感觉,觉得羞惭起来,她联想到自己好像是个淫荡不贞的女子,由于刘宾的不俗,所以并不因为要接近他而厌恶。
渐渐她的神经已麻木了,不大能想,也不大恐惧或痛苦。呆呆地坐着,直到近午时分,她才趴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申牌时分,冯知府已经派人来催,而且还差遣轿子来,以免惹人注目。
芸芸打扮完,老鸨阿金嫂独自送她出去。
她上轿时,目光一掠,看见了王涛。
他在巷子那边,相匹三丈以外那么远,可是芸芸却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手势。
莫家工还没有到达本城,为什么他不赶来?是怕伤心呢,抑是有别的事情使他耽误了?
他应该亲自来照顾才对啊!
为什么?听说杜剑娘艳绝人寰,莫非是为了她的事情而耽误了?
她无端地把杜剑娘扯人漩涡,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大可能,但苦心中却感到一阵刺痛,娇躯颤抖了一下,幸而已经坐在轿内,没有人看见。
在凛冽寒风中的阳光,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人们心理上却有暖和之感。
杜剑娘口渴得要命,全身也躺得酸麻不堪。可是她全无办法,因为她穴遭受制,至今未解。
救她出险的蒙面人自从把她放在此地之后,就不见影踪。
她已躺了大半天,外面传来妇女叫唤孩子吃饭的声音,从说话口音中,听得出此地必是距宣城不远的一个村落。
这间空洞结实的屋子,没有什么陈设。不过杜剑娘却看得出这是富家的堆粮仓屋,把她放置此地,真是安全稳妥之至。
突然木门发出开闭之声,接着一个人在她眼前出现。
这个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头面都用黑布蒙着。
他俯身瞧着杜剑娘,晤了一声,嘶哑地道:“杜剑娘,你觉得怎样了?”
杜剑娘有气无力地应道:“不太好,口渴肚饿,全身僵麻!”
她知道对方故意把声音弄成嘶哑,以免被她认出来,或者是避免她晓得他的年龄和乡音。
蒙面人道:“我很抱歉,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瞧你。食物和水都带来了杜剑娘道:“等一下,饥渴是小事……”
蒙面人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毒害你!”
杜剑娘道:“当然,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如有歹心,也只好任你摆布!”
蒙面人道:“这话听起来很诱惑,你一定忘了你有多漂亮,而我却是个男人!”
杜剑娘道:“男人也分许多种,你的眼神已透漏出你是哪一种人了!”
蒙面人讶然道:“请问我是哪一种人”
杜剑娘道:“你是很骄傲的男人,不是两相情愿的事,你不肯做的!”
蒙面人沉默了一下,道:“你的眼睛应该遮蔽起来,我怕你已视察很多其他的事情……”
杜剑娘道:“我不是傻瓜,当然看出了不少情况,你要不要我说?”
蒙面人道:“好,你说来听听。”
杜剑娘道:“你把我抱走,逃出险地之时,我从感觉中,晓得你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对不对?”
蒙面人点点道:“不错,我年纪不大。”
杜剑娘又道:“你先带我到另一个地方,但随即改变主意,到这个乡间的粮仓来。你自己有钥匙,不必惊动任何人,可见你是拥有这房屋的人。也就是说,你很富有,而且是宣城世家望族!”
蒙面人迟疑一下,才道:“还有没有?”
杜剑娘道:“这还不够吗?宣城总共才有多大?我这些资料,已足够找出有力的线索,总之,我不难知道你是谁。反正是我认识的人,而且是青年公子,这种人宣城没有几个,对么?”
蒙面人道:“你很厉害,陈公威素有神探之名,却比不上你呢,信不信?”
杜剑娘道:“不,陈公威比我高明十倍还不止,你万万不可小看了他!”
蒙面人道:“我回去恭候他大驾光临,但白等了半天,他还没上门,所以我才到这儿来瞧你……”
杜剑娘想了一下,道:“你可是莫家玉莫公子?”
蒙面人歇了一阵才点点头,道:“正是区区!”
他把黑布扯掉,登时露出冠五似的脸庞,两道斜飞的剑眉,隐隐泛出傲气。
杜剑娘已见过他数面,可是这回由于亲眼得见他的武功高明,心存钦佩,所以格外地觉得他英俊,芳心中做有异感。
“莫公子!”她徐徐道:“你何故卷入这件事里面?”
莫家玉耸耸肩,表情很潇洒地道:“你忘了么?我有两个人伤亡在你手底!”
他说的是张源和老查,杜剑娘自然知道,不禁心中一凉。
本来还希望他能释放或帮助的,可是他这么一提醒,敢情报仇的成份更大些!
莫家玉又道:“我和老查一同到乱葬岗去过,他不幸遇害,把咱们之间的关系弄得更复杂了!”
杜剑娘道:“对不起,我非那样做不可!莫公子,你要报仇,尽管了手,我死而无怨!
这叫做杀人偿命,乃是天公地道的事……”
莫家玉道:“不要迫我,我正在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去这一段仇怨!”
杜剑娘一怔,道:“解去仇怨?人死不能复生,这仇怨如何能解?”
莫家玉没有回答,改了话题,问道:“你刚才说陈公威厉害,他厉害在哪里?”
杜剑娘道:“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此地来,来个人赃并获,但他如何能做到这一步,我却没有法于奉答。”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你深信他有超凡绝俗的能力,就像他的部属那么崇拜他,不问理由,只认为他必能办妥各种不可能之事,你也是这样吗?”
杜剑娘道:“是的,他的能力不是寻常人所能想像,更非常人所能相信的!”
她一面说,一面问自己有这种看法是不是受到林旭的影响?
莫家玉道:“陈公威找不到这里,因为我不曾留下任何线索给他。况且我在家中等候他,白白等了半天。他如果早有任何怀疑,定会突然搜索盘问我的。因此,可见得陈公威实在找不到丝毫线索!”
杜剑娘同意道:“照公子这样说,应该错不了啦!陈公威的本事虽然深不可测,但终究是人,不是神,对不?”
她的姿势一直十分僵直,嘴唇也有稍微发干焦裂现象。
但在任何男人眼中,她仍然十分美丽动人,不只是外貌,而且她的气质,她传神的美眸……
莫家玉道:“你穴遭受制,我不知能不能为你解开!”
杜剑娘轻轻道:“公子不妨试一试,我很感激!”
莫家王先替她把脉,又另用独门手法,以本身真气从她某一个穴道透过去,查测血气阻塞的部位。
过了好一会,他收回真气,望着杜剑娘,摇摇头,说道:“陈公威真不简单,他的点穴手法,我不懂!”
杜剑娘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声音中,看出了别的意思,说道:“莫公子,你不是几俗之士,把真话告诉我,我受得了!”
莫家王道:“啊,并不严重,相信再过四五个时辰,穴道禁制不破而解!”
杜剑娘话锋如剑,立刻攻入这一丝缝隙,道:“你懂得,也有法子解,只是另有原因,所以你伪称不懂,对不?”
莫家玉想不到她如此咄咄逼人,征一下,才道:“是……是的……”
杜剑娘道:“是什么原因呢?”
莫家玉避免可避,只好道:“要破解穴道禁制,如果你是男人,就没有一点困难了!”
杜剑娘会意,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能把我当作男人么?”
莫家玉反问道:“谁能够呢?”
他忽然一阵心乱,因为另外有一个女人,也是如她所说,但谁也不能把她当作男人看待的!
杜剑娘静静地注视他,她心细如发,又向来擅长观察别人的心事,所以这时已察觉有异。
她震惊地想道:“他好像忽然心碎肠断,痛苦得连他那么坚强冷静的人也差点忍受不住!为什么?他想到了什么事?”
这念头方一掠过。她已恍然若有所悟了。不会错的,一定和女人有关,因为他刚刚谈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肯定这个令他剧烈痛苦的女人,必定美貌绝世。正如他所说,谁也不能把地假设作男人看待。
这种椎心刺骨的痛苦,她虽然未尝过,可是,她认为能够了解,能够体会。
有一点她推测很正确,那就是如此深刻的痛苦,绝对不是言语所能慰解,亦无法使他暂时忘记,不论用什么方法去麻醉,都没有用。
她只能同情地注视着他。
过了一阵,莫家玉打起精神,微笑道:“你为何用这种眼色看我?”
杜剑娘道:“我们最好不谈这个!”
莫家玉一怔,怎能想得到这个风靡大江南北的红价,竟能如此了解他?
又如此地能体贴人?
“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可以和虹影匹敌的女孩子。”他寻思道:“可是就算杜剑娘,她也不能代替虹影在我生命中的地位和意义!”
“好吧,我们就谈别的,”他强打精神,说道:“你再躺几个时辰,穴道自解,最好是忍耐过去……”
杜剑娘不让他有思索别的事情和机会,立刻间道:“莫公子,你到底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被解我的穴道禁制?”
莫家玉道:“欲解此穴,定须脱去衣服,全身寸缕不存。你看,这如何使得呢?”
杜剑娘的回答差点儿就冲口而出,幸而还是及时咽住。
她本要回答说:“那有什么关系。”当时她直觉的反应是,被解穴道禁制,就和大夫医治病人的性质一样,就算要脱衣服,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可是莫家玉强调说“这如何使得”,登时一切的关系都走了样,变成含有强烈的男女之防的意味,而这时杜剑娘若说“没有关系”,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她的这一句答话,便等于宣判了自己的“放荡不羁”了!
出身于梨园的人,本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何况如此大胆之言,更足以引起了误解。
然而若不尽快解穴破禁,恢复行动能力,杜剑娘判断那陈公威早晚会找到此地,那时变成了瓮中之鳖,欲逃无从,岂不误了大事?
她沉吟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立下决心,不管他将有什么误会,也要先解开穴道禁制再说。“莫公子”,她叫了一声,陡然感到他那朗如寒星的目光,咄咄迫人,不觉嗫嚅起来,说道:“我……我……还是……还是……”
莫家玉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杜剑浪鼓足勇气,道:“我还是要请你出手解穴!”
话说出口,玉额不觉飞红,但心中却反而轻松了。世上许多事都是这样,不管是好是坏,一旦掀了出来,反而会有突然轻松的感觉。
莫家玉怔了一下,道:“可是!可是我已说过,若是下手解穴,必须把你……把你全身衣服……”
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说下去,话声悠然而止。
杜剑娘轻轻道:“我知道!”
莫家玉道:“那……那你还要么?”
杜剑娘目光一闪,透出坚决的神色,道:“我要!”
莫家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当然在男人的立场,这有什么好怕的?
事实上还求之不得哩!
他之所以犹疑,却是因为他看了杜剑娘的艳丽面庞,以及她那掩饰不住的美好身材,自知当她袒锡裸呈之时,必定会神魂摇荡,引起爱慕占有之想。
如果是在平日,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不曾真个占有了她,已经很对得住天地良心,以及山盟海誓的未过门妻子了!
只是目前情况不同,他的未婚妻正化名为“芸芸”,以惊世绝俗的气质和容貌,勾引那好臣刘宾,延误他的行期,以及窃取那封通敌卖国的密函。
她作此牺牲,完全是为了他。但他却在这儿,对另一个女人生出非分之想,当然很对不起她。
不,他绝对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芸芸”的事,连想一下也不行。唯有如此,才能够稍稍报答“芸芸”牺牲色相的恩情。
他用力地摇摇头.决然道:“对不起,恕我无法相助!”
杜剑娘讶然道:“为什么?”
莫家玉满腔沉哀,无限悲痛,却没有法子说出口,他怎能解释呢?
“我不能那样做!”
这样回答,杜剑娘当然不会满意,而且会继续追问。但他能说什么呢?
但卧榻上的杜剑娘眼角看见莫家玉消失了,从步声听出他突然走出这间宽大的堂屋。
她一方面感到非常迷惑,另一方面又感到羞惭,可能是她的大胆,使他有了错误的印象,所以不消一顾地走开了。
还有很几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现在是午时过了不久,那就须得导到大黑以后才能恢复行动了!
陈公威若是名不虚传,他一定能找到这儿来。
杜剑娘望着灰当的屋顶,心情乱得难以形容。
等到陈公威出现,她变成他的阶下之囚,这个公事公办的人,将必使她永远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推门声响惊动了她。
眨眼间,一个人影在她视线勉强够得着的地方出现。
这个人头面都蒙着黑巾,正是莫家玉最初现身时的打扮。
杜剑娘想了又想,认为还是要忍气吞声再试一次,希望他肯因心转意出手解穴。
她轻唤道:“莫公子,请走近一点,我有话奉商!”
那人巍然不动,好像没听见一样。
杜剑娘扬高声音叫道:“莫公子……莫家玉公子……”
”那人仍然不言不动,过了一会,才道:“别叫,我耳朵又没聋!”
杜剑娘啊了一声,敢请他的声音和莫家玉的不同。
“你……你不是莫公子?”
蒙面人道:“我不是!”声调冰冷,一听而知此人脾气必甚古怪冷僻。
人出现在她视线内,用不着吃力地侧目而视了。
他微俯身望着她,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杜剑娘道:“是的,我甚至猜得出你的家派!”
“哦?”他发出惊异的声音,接着说道:“连我的家派出身也知道?”
杜剑娘道:“敢不敢打个赌?”
蒙面人哼一声,道:“不要打赌,你猜中了有奖,错了便罚,这样很公平,对不对?”
杜剑娘道:“好,如果我猜中了,你只须负责替我马上解开穴道,别无他求。如果我猜不中了,你想怎样都行!”
蒙面人道:“别说得太空泛,你若是错了,该罚什么就罚什么,咱们讲明白些?”
杜剑娘道:“你说吧,我目下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她立刻发觉语病,迅即更正道:“当然我并不是说拿这个身子当作条件……”
蒙面人突然生涩地道:“就拿你的身子作为惩罚好了!”
杜剑娘一愣,张大双眼,却显得更为美丽。
“什么?拿我的身子?”
蒙面人耸耸肩,道:“不肯就拉倒,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当真……”
杜剑娘松一口气,道:“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就此讲定!”
蒙面人道:“你当真要?”
杜剑娘道:“当然啦,我愿将此白壁无暇之躯,换取恢复行动之能的机会!”
蒙面人颔首道:“好,你猜吧!”
杜剑娘道:“如果我猜中,你一定能立刻为我解穴吗?”
蒙面人对此毫不迟疑,应道:“我当然有把握!”
杜剑娘笑一笑,道:“好极了,我素知出家人不打诳语,尤其是少林寺的高手,更是一诺如山,至死不悔……”
蒙面人怔住了,屋中回荡着杜剑娘悦耳的笑声,她很开心,因为她显然已猜中了。
“你怎能知道我是少林增人?”
“那是因为你的言动与俗人不同,你年纪虽不大,却一定是少林寺中出色的高手”她答得很快,而且很得意,甚至把他的年龄也给猜出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