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剑娘露出歉然的笑容,柔声道:“原来那张源是你的朋友,我实在十分抱歉,但我却不得不那样对待他……”
老查厉声道:“那么我呢?”
“你?你不能活着。”
“为什么?连张源那样子活着也不行么?”
“不行,因为他不识字……”
老查勃然大怒,叱道:“杜剑娘,好个狠心毒肠的妖女,你有本事就来取我老查性命。
嘿,嘿,如果你办不到,可也别怪我杖下无情,我要替张源报仇!”
他略略挥动手中的扁担,摆开门户,但见他身手步伐,极为森严,气势强大,一望而知他在杖法上,得有真传。
“对不起”,她仍然柔声道歉,但手中短剑已遥遥指着对方心窝:“我非杀死你不可。
正如那一天晚上,我非挖掉张源眼睛和割断他的舌头不可“为什么。”老查怒气冲冲地追问。
“因为我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我故意袒开胸部,让张源看见我的身体,又故意把我的秘密说出来,所以不得不割了他的舌头。”
老查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胸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这个长身玉立的美艳少女,胸部待别高耸坚挺,丰满得教人垂涎。尤其是薄薄的紧身黑衣,更夸张了双峰的曲线,极是诱人。
他吞下一口唾沫,目光移向她面上,道:“你何必这么做?也许你已经加害了朋友,在下……”
杜剑娘摇摇头,道:“没有,我没有朋友,尤其是男人!”
她冷哼一声,脑海中掠过近来的经历,一张张丑恶的叫人恶心的男人面孔,一双双的色眼,完全没有分别,好像都是从一个模子里浇出来似的。
她嘲声一笑,又道:“女人在男人眼中,只有一件用处,越是能够引起你们的欲念,用处就越大。我们不是人,只有你们是人,哼,男人……”
老查摇头道:“杜剑娘,你错了……”
杜剑娘面含鄙夷之色,反问道:“我哪一句说错了?”
“我不知道”,老查也答不上来,“我只感到你说错了。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地方错了,你去问一个人,他也是男人,但很有学问,人格高尚。”
“呸,我不爱听人家卖膏药。”
老查应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个人体大概也认识,就是莫公子莫家玉……”
杜剑娘全然不必寻思,脑海中已泛起一个温文尔雅人品俊逸的青年。
她心情波荡了一下,旋即平复。她已经立下决心,不在报复全家被害的灭门血仇以前,不让任何男人占有她的芳心。
“我认识他,他只是很平凡的人,你用不着大惊小怪地提到他,他就算在此,也救不了你一命……”
她冰冷的声音,使老查泛起了不妙之感,同时又相当不服气。因为假如莫公子在此的话,必定能解救他的危局,而且她的评论很不正确,莫家玉决不是平凡普通的人。
杜刻娘霜剑剑尖微吐,遥指老查,一阵森寒到气涌打对方的面门,使得老查凛骇地退了两步。
“老查,你大限已至,多说无益,看剑……”
剑光一闪,电击般划向老查面门。她的利剑尺寸虽较普通的封短得多,可是那一股特别森厉的剑气,却使人感到这口剑只长不短,远在四五尺的距离,就已经有锋刃及身之感了。
老查铁扁担呼一声疾扫剑身,扁担的另一头跃跃欲出,大有挑撩敌腹之势。
杜到娘玉腕一抖,霜剑化作“暗渡陈仓”之式,改削为刺,突然从扁担影中刺入,疾取敌胸。
她这一招剑去无痕,变化精微奥妙。老查大弯腰斜栽柳,身形呼呼旋开,连退六七尺,好不容易才消解了这一剑之厄。
她不满意地轻叹一声,因为她这一招“暗渡陈仓”,内中藏有正宗内家剑法的“缠”、“脱”两诀,当那老查撒问之际,她只须借势缠敌,接着脱手飞剑,十之八九可把老查透胸刺毙。
她没有使出这等杀手,所以轻轻叹息,为什么对付敌人之际,老是优柔寡断存着妇人之仁呢?
老查身形才站稳,杜剑娘两柄霜光夺目的短剑挟着香风迎面攻到。
她的身法较灵美妙,这一把“火中取票”,生像是投怀送抱一般,连人带剑一块儿撞向他身上。
老查大喝一声,铁肩担旋风般使开,把杜剑娘拒于五尺之外。
他的铁扁担含有大枪和棒棍两种不同手法,远戮近扫,攻守方法极度严密。
杜剑娘身形飘忽,轻灵盘旋,宛如落花飞絮,美妙悦目。她的霜到不时发出嗡嗡的急颤声,屡屡在扁担影中寻隙攻人,二十招不到,已杀得老查浑身大汗。
老查武功之高强,手法之纯正,使她大感意外。不过她的杀机却越来越盛,凡是阻挠她报仇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放过。
尤其是老查身份不明,在武林中亦没有名气,武功居然这等高明,对她来说更是危险人物,益发不可放过。
她使出“黏”字诀,故意让老查铁肩担扫中了剑身,只听一声轻响,两件兵刃黏在一起。
老查这一招虽已击上敌剑,劲猛的力道尽被卸去,心头大震。可是也不敢撤回扁担,生怕敌剑像毒蛇一般随根而上,只好运力抵拒。
杜到娘道:“查奎,你一身好俊的功夫,可惜今日毁于此地!”
老查怒瞪她一眼,他全力应付敌剑,耳中虽然听得清楚,却无法开口回敬。
杜剑娘内力收放自如,霜剑先向左推,等到老查全力抵住,才向相反方向的右方轻巧一带,使出正宗内家剑法的。“曳”,字诀,同时之间内力突然加强了一倍,牢牢黏住铁扁担,毫不放松。
老查只觉敌剑虚实之间,变幻无方,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自家枉有一身气力,忽然间全用不上,一个跟跄,向右边栽去。
他耳中听到杜剑娘娇叱一声时,霜光耀目,利剑锋刃已到了他的胸前,迅攻要害。
这一刹那间,只有杜剑娘自己知道,她的这一招“移花接木”,看似凶毒无比,兼且贯足了内力,中之必死,可是实际上她已感到一阵心乱,杀死一条性命终就不是简单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剑能不能发挥十足威力。如果能够,老查必死无疑。
若是不能,则老查将仅仅负伤而已,还不至于丧命。
世间上许许多多的事情,往往是在最后关头的刹那间难以委决。而这短促的一瞬,能令人心头千回百转,想了无数遍。
她的剑尖已堪培刺入敌胸,杜到娘忽然手腕一软,内力不收自消。
老查恰好身子一侧一翻,宛如风车般斜转出去,间不容发黍米之差从剑刃下逃了一死之危。
他这一记绝妙身法,完全不曾受惠杜剑娘的心软,换言之,即使杜剑娘当时全力使剑,亦伤他不着。
这一来激起了她的争强之心,娇叱与剑光齐发,追逐扑去。一转眼间,又把老查圈入剑光之中。
只见她剑势绵绵不绝,空灵时宛如香象渡河,羚羊技角,不着丝毫痕迹。但其中时有雄浑沉郁的手法,每逢跳脱变化之际,便是毒着杀手。
老查的铁扁担舞得呼呼风响,招数强猛,论身手也可以算上是武林高手之列了。可是在社剑娘锋剑迫攻之下,却是应付维艰,左文右拙。
杜剑娘的剑势因对方的顽抗而越见凌厉,突然间一招“白云出蛐”,霜剑“铮”一声桃开了铁扁担;更无迟滞,一下子刺入老查胸口要害。
乱葬岗上传出一声惨叫,但愁云模漠,谈惆隐隐,这一声惨叫来自何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莫家玉心上好像压着一块铅似的,十分沉重。然而后面那个跟踪他的人却像讨厌的苍蝇一般,拂之不去。
事实上他并没驱赶那个跟踪者,甚至连一点点马脚都不敢露。
他的理由是如果他露了马脚,一来这个跟踪者定必向他出手,剧战难免,二来此人同时会报告回去,则那陷身于乱葬岗的老查,势难活命。三来那些神秘的女子,可能因机密所泄而搬走,从此失去影踪。
有种种顾虑,他死也不敢露出马脚。不过一入城内,他麻烦就来了。到时如果没有像样住宅和家人的排场,则不符合他“员外”的身份。
若是甩掉了对方,也等于自表身份,至少也能启对方疑窦。
他硬着头皮走,到了近城门的路边小食摊时,他停下来买茶喝,顺便在有意无意中观审跟踪他的。
那人也停下来,在另一家食摊买东西吃。
莫家玉所得到的印象是这个年轻男子长得很白皙俊秀,衣服高贵适体,除了身量稍嫌短了一点之外,可以说得上是一表人才。
他正在发愁之时,忽见四骑自城内驰出。这四骑之中,有三个身穿捕快公服,但带头的一个则是灰色长杉,鞍边一口长剑,斯斯文文,乍看真看不出来历。
莫家玉认得这个灰色长衫客,正是名震天下的全国总捕决陈公威。
他们出得城来,迅疾驰驱。突然间陈公威勒住了坐骑,那对锋利如刀的目光,凝注在那年轻俊秀青年身上。
莫家玉暗暗叫声“好哉”,正待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却听陈公威客客气气地向那年轻人道:“这位兄弟你贵姓呀?”
莫家玉心想:“好极了,扮作老年人他不大注意,那家伙长相太俊了,任谁经过也要多看他一眼,这叫做自找麻烦……”
那年轻人抬头望望陈公威,目光掠过另一旁的三名公人,双眉皱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谁?”
“在下姓陈,”陈公威仍然客气地说,不过却自然而然有一股威严,“经管各地缉捕盗贼之事……”
那年轻人惊异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一位大人,小民林家亮,陈大人有何见教?”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点消息,林兄是不是从庐州那边来的??
林宗亮颔首道:“是呀”。
“那么林兄在路上可曾看见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情没有?”陈公威一面问,一面下马,他站在林宗亮面前,比对方高出一头有余。
“没有呀”,林宗亮说,“小民也不明白什么才是可疑的人或事……”
莫家玉现在必须运功查听,才听得见那两个人在谈什么。
他不但没有移近前去窃听,反而举步从容行去,径返宣城。
陈公威没有注意到这个老员外打扮的莫家玉的离去,林宗亮则不暇兼顾,等到他目光转动扫瞥之时,莫家玉已经失去踪影,而他本身不但无法追搜,反而被陈公威请到一家屋子里面说话。
这间屋子的主人已被那三名公服捕快请开,腾出地方,是以屋内并无别人。
林宗亮道:“陈大人,小民有事在身……”
陈公威摆摆手,道:“别急,我们只谈几句。林兄你一路来时,必定经过一个乱葬岗……”
“哦?是不是路边竖着一块叫做什么义坟的那一片墓地?”
林宗亮口气虽谈,但眸子曾经一亮,已被目光如隼的陈公威看见了。
陈公威颔首道:“对,就是那一片基地……”
林宗亮回想了一下,才道:“没有看见什么呀!”
陈公威面色微沉,道:“林兄,你是读书人,可不能胡乱打诳。”
林宗亮也立刻板起面孔,冷冷道:“陈大人,小民实话实说,没有什么打诳不打诳的。
再说,陈大人这等口气,倒像是拿了嫌犯审讯,小民要说说道理……”
他的嘴巴厉害得很,软中带硬,却不伤人。
陈公威是什么人物,心中有数,仰天打个哈哈,道:“林兄,你自己估量一下,证人和嫌犯之间,相去千万里,你说说看,要说证人呢,抑是嫌犯?”
他的话已经摆出来,拿林宗亮作证人看待也可,作嫌犯看也可。
林宗亮心头一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自忖没有一丝一毫把柄,如何会变成嫌犯了?他真是又惊又疑,甚不服气,问道:“陈大人若是使摆出官势,我林宗亮目无话说。如果讲理就不妨分说一下。”
“我们讲理好了。”陈公成答得很痛快,“你是什么人物,难道还想睛过陈某这对眼睛么?”
林宗亮问道:“依大人看来,小民是什么人物?”
陈公威冷笑一声,道:“你么?你既不是打庐州来此,亦非是读书应考的人!”
他说得这么肯定,林宗亮真不敢顶撞,又问道:“那么小民究竟是什么人?”
陈公威面色有点不善,冷冷道:“你明知陈某是何许人,却不敢说出来,可见得你对陈某的身份,大有顾忌。既有顾忌,就可见得你来路不正!”
林宗亮忙道:“等一下,陈大人,如果小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那么你的推论可以成立。但请问一声,你如何能证明小民识得你是何许人物呢?”
如果陈公威不能证明,则光从这一点推出来的结论,当然不能成立。
陈公威冷冷道:“陈某声名不小,只要是通达事务之八,应该听过。尤其是时常出门的人,免不了担心盗匪相侵,更不能不知道我陈公威之名。”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带着三名捕头,又说出姓陈,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就是全国总捕头陈公威。”
他的话没有高深奥妙的道理,都切合事实。在那时候,大江以南无人不知陈公威的名气,乃是事实。
“哼哼,林宗亮,你不敢问我是不是陈公威,显然情怯,又正因为你不敢提我之名,反过来又足证明你晓得我是谁!”
林宗亮嘴巴动了两下,显然是打算驳斥,但终于没有作声。
“林宗亮,你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不成问题。但如果你知道说出真话,你将发现这是十分明智的决定。”
林宗亮摇摇头,道:“我没有话说。”
陈公威锐利地打量他身上,突然问道:“你的衣服鞋帽,由头到脚,由内至外,没有一件不是新的,不免使人觉得奇怪。”
林宗亮道:“出门的人换上新鞋帽,何怪之有?”
陈公成道:“你若是真的从庐州来,现在抵达此地,则稍一推算,便可知道你应是半夜出发。谁会在半夜起身赶路,又不带一点行李?”
林宗亮没有回答,心想:“这陈公威名不虚传,我越少开口越好。”
“既然你根本不是出远门之人,则决计不会由头到脚全是新货。你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
他忍不住问道:“什么解释。”
“那就是你根本不是这种身份之人,为了乔装改扮,是以一身衣物,俱是全新的。”
这位总管全国缉捕盗匪的陈公威,果然不同凡响,一语中的。
林宗亮面色微微发白,做声不得。
“哈……哈……林宗亮,现在你说不说实话?”
那个年轻俊秀的书生无可奈何地道:“陈大人,你要我说些什么呢?”
陈公威面孔向前倾去,目光如剑,迫视着他,严厉地道:“我要知道那片乱葬岗内秘密。已经有不少人丧了性命,我职责所在,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林宗宾面色又微变一下,他感到这个总捕头当真好像是有前知之能一般,言不轻发,发必有中。他现在却是蛛网中的飞虫,不管怎样挣扎,终是徒劳。
这种被困在天罗地网中的感觉,最易令人失去自信和勇气。
林宗亮抵赖道:“什么乱葬岗的秘密?我不知道……”
不过他口气软弱,神色不定,一望而知他说的不是真话。
陈公威的眼睛眨也不眨,脸色却变得更冷些,威严地道:“你若不说实话,只有两条路走……”
林宗亮叹一口气,道:“哪两条路呀?”
“第一条路,你须得把本人击败,方能离开!”
陈公威这条路,根本不算是办法,如果林宗亮自信能败他哪里还用得他来提醒呢!
“第二条路比较可行,我打算把你全身的新衣帽统统没收。”
陈公威毫无困难地看出对方大为震惊。这个方法,他当然不是随口乱说,所以林宗亮的反应,在陈公威看来,毫不奇怪。
林宗充道:“这套衣眼值不了几个钱,陈大人,我甘愿罚款赎回衣物,我出一百两银子……”
陈公威摇摇头,林宗亮马上又道:“二百两行不行?”
“不行,一万两也不行,”陈公威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环余地。
林宗亮耸耸双肩,道:“陈大人,你是全国总捕头,权势赫赫,我乃一介草民。任是死了也没处伸冤去……”
陈公威冷笑道:“任凭你说,但你一身新衣是没收定了。不但如此,我还下令把你捕到城内游街示众……”
“穿新衣也有罪么?”
“穿新衣无罪,但如果不是人了学的秀才,也戴方巾、穿儒衣,依法就可撅夺衣冠,上枷示众。”
陈公威眼中射出讥弄的光芒,他很有把握,在这一场突然而来的冷战中,他要是得胜之人。
林宗亮直到他说出这一句,面色才完全变白,露出沮丧的神情,道:“陈大人。你……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我……我身上又没有记号……”
林宗亮声音有点发抖。
“没有记号?这话靠不住吧?我说有记号,不信就试试看……”
他抬手缓缓抓去,五指箕张宛如鹰爪,指力透射出去,劲气坚凝,指未到,无形劲力已到。
林宗亮连忙往后退,他不但认识这位全国总捕头陈公成,而且久闻他的“大力鹰爪”乃是武林一绝。在他鹰爪之下,从来没有人逃得出的。
他连退许多步,终于被墙壁所用。
陈公威就在他退势一窒之时,五指骤落,“吓”地一响,他后背已被林宗亮一拳击中,可是他握抓之势全然不受影响,五指落处,扣住了对方左前臂。
林宗亮但觉手臂上如被数道铁箍箍住,不但无法挣扎,兼且奇疼攻心,当时痛得额上冒出汗珠。
他明明左手用了一招“妙解连环”,右手用一招“击碎唾壶”,谁知两招并用,都躲不过陈公威奔雷掣电的一抓,便已落在他掌握之中。
陈公威力道略收,等了片刻,林家亮俊面上才略略恢复了一点面色。
陈公威道:“林宗亮,你说说看,是说实话呢,抑是脱光了衣服游街?”
林宗亮哼卿之声不绝,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陈大人,绕了我吧,我……我……”
“你实在没有话可说,对不对?”
“是,是,陈大人,你是全国总辅头六人,身份尊隆,我不过是个小小角色……”林宗亮不但说得可怜,神情更是卑顺不过。
陈公威眉头一皱,道:“本人说话向来不打折扣,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就捕出去赤身游街。哼,你再长得漂亮些也休想打动我,这话你懂不懂?”
“我……我不……”
陈公威凝视了他一会,才冷冷道:“你的身量,表情,还有头发的香气,无一不表明你是个女子之身……”
林宗亮虽然一直感到他已着破了他的性别,但现在听他说出来,仍然不禁有惊心动魄之感。
陈公成又道:“你以为你没有穿耳孔,就瞧不出是个女孩子么?你错了,正因为你没有穿耳孔,本大人才得以更进一步晓得你不是千金小姐的身份。
不信你以后留神一下,没有一个良家小姐不穿耳孔的!”
他反而推论出更深人的道理,林家亮被这迎头一击,问住那口气,做声不得。
他的神色反应,都明明白白承认了她是女扮男装,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这正是无怪他看起来特别白皙漂亮,这个女扮男装的年轻人,最感到不解陈公成如何能知道她对“耳孔”的想法?他觉得陈公成实在十分可怕,在这个人面前,她简直成了玻璃人,心思被瞧得清楚透澈。
陈公威察言鉴色,说得这个妙龄美女,心理上已经崩溃,没有招架之功了,便迅即查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在那里?”
“我叫林风苹,住宣城内连福坊中……”
“你服侍的是什么人?”
“我家小姐是杜……”地忽然警觉,话声中断,不再说下去。
但陈公威灵警万分,已把那个“杜”字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微微一笑。
要知他平生办过不知多少无头公案,都是无痕无迹的奇案,他尚且能破。现在这林风苹有名有姓,人也在他掌握中,自是不难查出底蕴。
他舍开身世来历不问,徐徐道:“乱葬岗上有什么古怪?”
林风苹现出难色,呐呐道:“没……没有什么……”
陈公威道:“近几天那儿发生了数起命案,你还说没有什么。哼!要如何才算有古怪?”
林风苹乞传他望着他,神色哀楚动人,低低道:“陈大人,你做做好事,把我当场杀死吧!,_。。。。。。。。。。。。。。。,。。。
陈公威惊异地哦了一声,松开铁钩般的五指,却迅快并指一点,制住了林风苹的穴道。。。。、。。。、。。。。。。。。。。。。。,。。。
林风苹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子做的时候,陈公威已经转身出屋,片刻便回转来,指指椅子道:“坐下来,咱们不是一时半刻能谈得完的。”
林风苹以百依百顺的态度,坐在椅子上。陈公威也拉了另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大有细细审讯之意。
他凝视她好一阵,才道:“你刚才求我杀了你,省得你吐露秘密,对不起你家小姐,对不对?”
林风苹连连点头,哀声道:“是,是,陈大人,我只有这个要求。”
陈公威道:“通常与命案牵连的多是男人,同时能视死如归的事情,亦大都发生在男人身上,你此举很令我感到兴趣。什么事情能迫使你宁可一死,亦不愿泄秘呢?”
林风苹没作声,她当然不肯回答,否则她何须求死!
陈公威面上泛起充满了信心的微笑,又道:“你不要回答,让我慢慢推想。首先,这个秘密必定十分重大,牵涉亦广,才会使你如此重视,对不对?”
他本是问她,但这话只是随口而说,不是当真要她回答。
这个全国总捕头寻思一下,又道:“不但是重大之事,同时此事本质上必定具有十分充足的道理,不含奸邪成份,所以才能够激发你的义烈之心,宁死也不愿破坏了大局。”
他的推论判断迅速正确,只听得林风苹心头打鼓,暗想这个神探只凭自己一句话,就推测许多道理出来,岂不是迟早得被他挖出事实真相?
她正在心惊胆颤之际,陈公威又道:“据我所知,命案中的被害人多是市井无赖,或是流浪汉乞丐等,既不是有正当身份的人,亦不是有能力捣乱之辈,目下再加上你供给的资料,我已可以测知他们是因何被杀的啦。”
林风苹连忙抗议道:“我没有供给你什么资料呀!”
“谁说没有?你已经让我知道,你家小姐正在乱葬岗地区中进行一件秘密的事!”
林风苹这一惊非同小可,幸而她擅长变化表情,心中尽管骇然,但表面上却装出哑然失笑之状,以作掩饰。
陈公威锐利的目光,好像能够穿透她的面孔,探视她的真心。
他心下不禁泛起一丝疑念,想道:“奇怪,此女年龄这么轻,难道作伪的本领这么高强?”
他自信刚才那句话,定能一语中的,故此在预期中,她的表情应是骇然失色,而不是“失笑”。
但这林风苹的反应,却是与他预料不同,所以他很不服气,霎时已猜到这个女子精于伪装表情这一点。
陈公威的目光仍然冷漠而又锐利地注视着对方,道:“由于你家小姐从事一项秘密勾当,所以凡是无意中窥见此密之人,尽皆受害。像乱资岗这种地方,只有乞丐和地痞无赖之流会踏入去!”
他的推论无懈可击,林风苹对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禁不住由衷地生出了钦佩之感。
“告诉我,林风苹!”陈公威放缓了声音,用对待朋友的口吻说道:“你家小组姓甚名谁?”
林风苹的态度也转变得友好,甚至几近献媚。她柔声道:“陈大人,小婢很想奉禀一切,可是……可是……”她叹口气,没有说下去。陈公威喊道:“可是什么?”
林风苹问道:“可是小婢身受小姐深恩,万万不能负她,所以只好对不住陈大人,恕小婢不能奉禀了……”
陈公威沉吟一下,才道:“你忠心为主,不顾自身的安危,这一点使我陈某十分佩服。
不过陈某的手段又岂是你所测料得到的?你家小姐姓甚名谁,我马上就可以查出来,你信不信?”
林风苹道:“陈大人若是要听老实话,那么小婢告诉您,我不相信您马上查得出来。”
陈公威笑一笑道:“如果我能够呢?”
林风苹想了一下,才黯然道:“小婢身为奴才,实在没有东西可供打赌。”
“用不着别的东西,只要用你所知的资料就可作赌注了!”
陈公威说到这里,从她面色中看出她要拒绝,马上改口道:“当然啦,你不能出卖你的主人,所以我另有两全其美之法、”
林风苹讶道:“陈大人有何妙计?”
陈公威道:“我不要你说出来,而是由我说出,你点头承认或否认就行啦。此举于我的好处只是节省查证的时间而已,例如我已有了若干线索,晓得你家小姐的姓名,这时你承认的话,我就不要浪费时间去查证了……”
他的话合情合理,本心亦没有哄骗之意。林风苹深切体会到这一点,当然点点头答应了。
陈公威迅即转身出屋,过了一阵便回转身来,面色有异,说道:“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你家小姐竟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名伶杜剑娘……”
林风苹真是想不服气也不行,问道:“陈大人,您怎能在眨眼工夫就查了出来?”
陈公威道:“告诉你也不妨,咱们说话之时,我已派一名精明能干的手下人城到连福坊调查,由于你虽是侍婢身份,可是衣服质料华贵,人又大方,所以我当时嘱他不要向土财主家浪费时间。此外,以你的美貌口才,一定有人留下深刻印象。何况你自己曾泄露一个“杜”字,陈某已听得清清楚楚了……”
林风苹呆了半响,才道:“照陈大人这样推测,小婢纵是不透露一个字,您也能够查出一切啦!”
陈公威傲然一笑道:“我若是早先这样说清,你走以为我吹牛夸口。好,咱们闲话体提,且回到正经公事上……”
他思索了一会,才道:“杜创娘乃是当代红伶,倾倒万平众生,王公大臣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知有多少。以她目前的地位来说,世间一切事物,真是何求而不得?因此,她居然会是这些无头命案的元凶,实是令人不解林风苹既不点头,亦不须摇头。因为陈公威自说自话,并没有向她询问。
不过陈公威的话,已经够使她担惊害怕的了。因为照他这样咕咕下去,迟早会被他猜出事由的真相。
陈公威又道:“从另一方面看被害的,俱是无知无识的流氓乞丐,以这些人的眼力,如果曲折高深的阴谋,他们看了也不会懂,由此可知杜剑娘的秘密,定是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的。至少若被这些人传扬出来,对她大是不利,所以她非下毒手不可!”
林风苹心惊肉跳地望着这个全国总捕头,感到不知所措。
陈公威看她一眼,徐徐道:“不要紧张,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结论。”
林风苹勉强道:“小婢……小婢没有紧张呀!”
那中年男人笑一下,林风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很有魅力。她已见过无数公卿显贵,其中亦有年少优秀之士,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像这陈公威一样,使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男性魅力的。
陈公威可没有余暇想到男女之情上面去,只略略奇怪地看她一眼,道:“你的小脑筋别转太多念头,晤!让我看看,那乱葬岗的地势,有什么值得推敲的?”
他伸手比划一下,又道:“这一片乱葬岗年深日久,除了累累义冢之外,还有不少有名有性的祖坟,地势辽阔,除了一些白杨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这种地方,不容易隐藏什么秘密的。正因如此,这里面格外有文章……”
林风苹忍不住道:“陈大人,我家小姐没有什么图谋,她一个女子,能干什么呢?”
陈公成道:“当然她决计不会在那个地方开山立寨,做那劫盗的营生,亦不会盗挖家祖坟,这也可以肯定的!”
林风苹不敢再接口,默声不响。
陈公成又道:“她的图谋要是出乎人人意料之外的,这片乱葬岗位居出入宣城要冲,如果想窥看守候或拦劫出入宣城之人,十分理想……”
现在他已接近了事实,林风苹一阵心跳,更不敢答腔了。
陈公威徐徐道:“对了,杜创娘一定是守候着什么人,而且这个人是个大人物!”
林风苹声音有点发哑地道:“为什么您猜是个大人物呢?”
陈公威道:“这还不简单么?如果是个小人物,她只须向某一丁王公贵人说一声就能够办妥了,何劳她亲自出马……”
林风苹道:“陈大人,您越猜越错得远啦……”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却软弱无力,显然并没有奢望对方相信。
陈公威道:“你不要强辩了,其实我到那儿看一看就知道,对不对?”
林风苹呐响道:“是……是的……但陈大人如何……如何能不去呢?”
陈公威目光移到屋顶,出神了一阵,才道:“杜创娘的戏,我看过不少呢,你可知道?”
林风苹道:“小婢从未听人说过……”
陈公威道:“她的色艺真是旷古绝今,百世难遇。尤其难得的是她一向洁身自爱,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传说……”
林风苹道:“陈大人说的是,我家小姐当真十分规矩。”
陈公威扼腕叹道:“但可惜得很,我为了公事,非得毁了这么一个人才不可!唉,这真是使人难过的差事。但我身为总捕头,却又殉私不得……”
林风苹惊道:”您打算怎样对待她?”
陈公威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准备守候什么人?”
林风苹忖道:“我只要不说,他就无法在这一件事上从小姐之罪了……”
当下应适:“陈大人,我家小姐不打算害人,许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呀……”
陈公威已在这刹那间,将可能经过此地的大人物想了一遍,突然醒悟,道:“我知道啦!是钦差大人刘宾。”
林风苹一怔,半响说不出话。
陈公威道:“刘大人明天早上要经过此地,这儿没有别人,我说也无妨。
这刘宾乃是当今朝中的奸臣,平生造孽无数,这次奉使北地,听说另有内幕。晤!杜到娘想对付此人,不足为奇……”他分析得一清二楚,使人无法狡辩。林风苹深深叹一口气低下头去。心想:“可怜小姐一番苦心,不但付诸东流,还怕有性命之忧……”
陈公威寻思一下,才道:“刘宾虽是奸臣,可是他身为朝廷钦差,焉能受惊遭刺?林风苹,你家小姐好没算计,为何要动这等人物?”
林风苹被他通得无法推倭,”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地隐隐觉得这个具有男性惑力的中年人,好像不会加害地或是她的小姐。
“小婢,小婢也不知道……”
陈公威斥道:“胡说,你是杜剑娘的心腹得力之人,这等大事你怎能谁说不知?快说,不许说谎……”
他一定是感觉得出这个美貌少女已经清软心屈,愿意向他降服,所以他的声音态度变得更有力更权威。
林风苹嗫儒道:“那是……那是因为刘宾……他是我家小姐的仇人……”
她话说出口之后,忽然感到奇怪,为什么要屈服在这个人的审讯之下呢?她不是多少次答应过小姐,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泄露机密的么?
陈公威讶道:“刘宾大人为官宦多年、又是两榜进士出身,怎会与你家小姐结仇?结的是什么仇,使得她冒灭门诛九族之险呢?”
林风苹不由自主地答道:“我家小姐本是官宦之家,刘宾害死了老太爷老夫人,她也被发卖为奴婢,后来才变了戏子……”
“原来如此!”陈公威心中暗暗感慨,这等事情他见的多听的多了,尤其是奸相在位已久,满朝文武受害的人不知有多少,对于这种事情,他已经麻木了,不大容易能生出怜悯之心。
现在他也不过稍稍感慨一下而已。这都是命运安排,人力很难发生影响,所以感慨或同情,都不切实际。陈公威有这种看法,是以经常地处理有关此类案件,总是依法秉公事来,不稍宽待。
他也不曾为过这种事情良心受到责备,总是心安理得地执法。
可是是非曲直在理性的判断中,时时会超越过盲目的服从,再加上一点感情,那就更不可压抑了。
他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如果下令把林风苹打入狱中收押,再下了证供案定,便没有进退松紧的余地了。
若是不押起她,一则违反了他平素执法如山的信条,二则易招祸事上身,三则这样庇护她的话,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为了什么。
林风苹望着他,忽然大惊,低低叫道:“陈大人……”
陈公威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林风苹道:“您的面色变得很骇人……”
陈公威道:“很多人都这样说过,当然啦,说这句话的人,俱是犯罪者林风苹眼睛一眨,几颗泪珠掉下来。
陈公威微微一笑,隐藏起心中的真正感觉,说道:“你现在害怕了”,对不对?犯法的人,往往在事前一无所畏,认为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事情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等到案发之时,差不多都会痛悔和惊惧的……”
“不,我不是害怕。”她坚决否认。
陈公威讶道:“那么你为何掉泪?”
“我……我也不知道……”
她低头回答,忽然昂起头,毕直地注视对方,又适:“可能是我恨你!”
陈公威摇头道:“你不会的,我是执法者,代表国家的法律,恩恩怨怨都扯不到我头上来。”
林风苹坚持道:“不,我的确恨你,因为你骗了我……”
陈公威道:“这话说得出奇了,风苹姑娘,陈某人几时骗了你?骗了你的什么?”
林风苹道:“你装出会帮忙我们的样子,但结果你还是要利用我们,好让你升官发财……”
陈公成是什么人物,一点就透,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说我利用感情来骗你,使你说出实话,可是这意思么?”
林风苹毫不畏缩地瞪着他,美丽的眼睛,还闪烁着泪光。她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不敢承认么?”
陈公威愤愤地皱起眉头,道:“这等话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也只有你们女的才会夹缠出这等歪理出来……”
他话声之中,强烈地透露出他对女性的偏见。
林风苹被他这一激,反而毫不畏惧,挑战地和他对瞪,毫不畏缩。
两人对瞪了一阵,陈公成他受训练的眼力,却看出了不少事情。
一是这个少女对杜剑娘的忠心,那是真真正正的忠心,已达到虽死不辞的地步。凡是一个能令手下人这般忠心之人,他必有过人之处。
二是这个少女,实实在在是个美人胚子,不论是皮肤,五官以及身材,仅属不可多得的美女。
三是她对他有一种微妙的感情,虽然他们见面不过是顿饭工夫而已,但已发展得很快,证据是她已经提出了不合逻辑的歪理。他知道大凡女性据“理”力争之际,而此。“理”又是歪理时,则她心中一定不把对方当作一个泛泛的男人而已。
他不想和她缠下去,以免弄得很尴尬,当下道:“风苹姑娘,我只问你一句话……”
林风苹道:“你已问了很多句啦,但不要紧,问吧!”
陈公威严肃地道:“你能不能担保钦差大人刘宾明天安然踏入宣城之内?”
林风苹道:“我不能担保!”
她答得很干脆,一听而知她的主人已下了决心,谁也不能劝阻。
陈公威道:“你再考虑一下!”
林风苹摇摇头,道:“不行,除非有人把我们通通杀死!”
陈公成道:“我可以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林风苹道:“我家小姐不是好欺负的,不像我那么容易被骗!”
陈公成冷笑一声,道:“好,那就瞧瞧谁的手段高明。你且留在此地,只要你不妄想逃走,我不会难为你……”
他到底说出了隐含着感情的话,如果林风苹是老公事的话,她一定会发现陈公威不把她收押牢中之举,不合手续。
外面有人干咳一声,接着传人话声,道:“禀告陈大人,有一张名帖送到……”
陈公成现出讶然之色,轻轻道:“奇怪,谁知道我在这儿?”
他接着大声道:“拿来看看!”
一个身穿公服的年轻大汉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名帖。
他把名帖交给陈公成,一面道:“这是宣城的李头儿亲自送来的!”
陈公成哦了一声,心中疑惑消释。因为他刚才命人查林风苹来历时,曾动员宣城的捕决,所以那杨头李保晓得他的所在。
他看看名帖,心下大诧,道:“是莫家玉莫公子。他找我何事?”
那精干的年轻人道:“李头说,请大人到莫府一看便知!”
他没有说出究竟是什么事,但陈公威心中有数,这个跟随他的何旭虽是年轻,却十分机警能干,武功更是极为不俗,得有真传。
何旭虽然不说,但如果不是与日前之事有关,决不会在求审讯毕完打扰的。
“好吧,我走一趟。何旭,你换上便服,在此留守,别让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姑娘逃走了。”
何旭躬身道:“大人放心,卑职知道啦!”
宽敞光鲜的府第,曲折幽深的庭院,使常年风尘仆仆的陈公威,暗暗泛起了何处是吾家的感慨。
书房中卷书纵横,书签牙轴,琳琅满目。壁上一琴一剑,古趣盎然。
他略略浏览书房的装饰,目光便转到主人身上,那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斯文而又隐含英气。
陈公威凭多年经验,一望之下,就隐隐头痛起来。
他知道像英家玉这种人物,上几代以其父叔棋是朝中知名的显贵,他本人也中了举,有了功名,随时可以拿名刺送人到县里打板子。当然陈公成不是怕这一点,而是深知凡是年轻才使而又英气外露之人,往往是弄出大麻烦的人。
两下已见过礼,家人也奉过香茗细点,陈公威道:“莫公子才名满天下,兄弟虽是个粗人,也久已闻名了!”
莫家玉道:“陈大人好说了,近年来全国安静,盗匪敛迹,都是陈大人的功劳……”
陈公威轻叹一声,道:“兄弟吃这一口公门饭,只求尽其在我,不是白受朝庭俸禄,也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谈得到国境安静的话?”
他停歇一下,又道:“莫公子今日见招,有何吩咐?”
莫家玉忙道:“陈大人好说了,在下一介儒土,岂敢无事冒读。只缘寒舍一个家仆,突然发生了怪事……”
陈公威一听是莫府仆人出事,登时大失所望。他时间十分宝贵,不能轻易浪费,当下说道:“原来是府上贵仆发生怪事,待兄弟调派专人负责侦查……”
他告辞的话正要说出,忽然改变了主意,敢请莫家玉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莫家玉说道:“陈大人最好派人到城外乱葬岗去调查一下…。。。”
陈公成一听“乱葬岗”三个字,精神就大了,迅即问道:“贵仆与城外乱葬岗有何关连?”
莫家玉道:“在下这名家人姓张名源,粗通拳脚,等闲三二十人不是他的对手。但他昨夜到乱葬岗走了一趟,遭遇奇惨,双睛被挖,舌头被割,变成一个又聋又哑之人……”
陈公威讶道:“哦,有这等事?张源干嘛到乱葬岗去?”
莫家玉道:“他行前曾告诉在下,说是有一个朋友在乱葬岗出了事,所以他告个假去查看一下……”
陈公威道:“他没说别的话么?”
莫家玉摇头道:“没有,在下晓得他素性好赌,是以认识了不少杂七杂八的朋友,在下不好追得太详细……”
陈公成沉吟一下,才道:“张源在什么地方?”
莫家玉道:“在东面测院休养,陈大人要见他的话,在下马上叫人扛他出来。”
陈公威摇了摇头,道:“算啦,张源既是目瞎舌断,谅必是不识字之人,问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莫家玉大为佩服,因为对方立刻就指出了张源不识字这一点,可见推理工夫之高明,当世无双了。
对付这个“神探”,他感到实在不能有丝毫大意,当下装出微微失望之状,道:“如果连陈大人也问不出道理来,别的人就用不着多费工夫啦……”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不是当真问不出,要知张源虽是又盲又哑,但咱们却是可以设计出一些问题,让他表示对或错,慢慢地套下去,必能弄清真相……”
莫家玉以前使的正是此法,是以不能不佩服人家的脑筋够快。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能套间真相,何以他丝毫不感兴趣?
他徐徐问道:“陈大人若不操出真相,张源这件案子是不是就此搁起来?”
陈公威道:“莫公子别误会,兄弟不是不受理本案,而是深信兄弟已经获知的内容,已经比张源晓得更多了。换言之,咱们不必把时间浪费在张源身上。
莫家工恍然道:“那敢情好,一切但凭陈大人作主了。”
陈公威道:“兄弟正打算到乱葬岗走上一趟,亲自勘查一下那儿有什么奇怪之事。”
莫家玉接口道:“在下本来也想走一趟的,既是陈大人已有此打算,在下就恭候佳音便了。”
陈公威道:“莫公子,听说您曾经在武党休息正宗内家武功,剑术高妙,当市无二,这传言大概不会假吧?”
莫家玉讶道:“在下的确在武当山学过三年武功,但说到剑术造诣,惭愧的很,在下只略懂皮毛而已……”
陈公洲仰天一笑,道:“莫公子不要客气了。你越是身藏不露,越发可见见得修养功深,不是常人所能够调度的……”
莫家玉已大略知道他提起这些话的用意了。可是在这个人面前无论如何不可让他看破自己的深浅,于是故意说道:“陈大人,在下那里担当得起您的夸奖!”
陈公威果然道出他的用意,道:“莫公子,您若有兴趣,何不就此前往乱葬岗瞧瞧?”
莫家玉欣然应道:“好呀,咱们见时动身?”
陈公威道:“马上就去……”
莫家玉道:“那么在下换件衣服……”
他起身告个罪,匆匆走出书房。
一会工夫,他已换了一套短打衣服进来。但见他猿臂蜂腰,英姿飒飒,当真好一表人才。
他摘下壁上宝剑,陈公威注意看他的动作,只见他左手提剑,作出马上出门动身姿态。
陈公威微微一笑,道:“莫公子,等一下!”
莫家玉道:“陈大人有何见教?”
陈公威道:“莫公子对乱葬岗之事,还知多少?何妨说出来参考参考。”
莫家玉一怔,道:“陈大人这话怎说?”
陈公威道:“乱葬岗虽非善地,但兄弟看莫公子你的动作,无意流露出慎重戒备之意,故此兄弟胆敢断言你知道得不少,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莫家玉心头大震,他这一辈子还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厉害的人物。当然他还可以假装下去,谅那陈公威也不会深诘。但若是这样做法,定会启陈公威之疑而对他加以窥伺侦察,将带来极大的不便。
他心念一转,决定了应采的态度,当下道:“陈大人果然不愧是字内无双的神探。不瞒您说,在下从张源身上,已经得知乱葬岗有几名妖女盘踞。
再根据她们毒辣的手法,料想必是恶毒凶狠之辈,所以在下不得不小心提防!”
他所知道的虽不只这么多,但陈公威听了,已经感到满意了。
“莫公子,这些妖女来历,你可普查出?”
“没有,所以非亲自去瞧瞧不可。”
莫家玉坦然回答,他的确还不知道杜剑娘的来历。
“不过在下亦小心衡量过,如果没有陈大人同行,在下就须得另约帮手,方敢前往。”
陈公威猜想一定是因为遇害的张源武功不浅,尚且遭遇奇惨,所以莫家玉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傲然一笑,道:“莫公子这般小心从事,足见高明。不过这些妖女气候终究有限,咱们也无须多虑……”
莫家玉连忙趁机问道:“敢问陈大人,这些妖女是什么来历?”
陈公成道:“说出来你也许难以置信,为首的妖女就是红遍天下的名伶杜剑娘!”
莫家玉不禁诧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这话出自陈公威之口,当然是百分之百可靠,何况又曾亲见陈公威拦住了追踪他的人。
乱葬岗这块地方,原是他们看中,要在此地对付刘宾的。如果杜剑娘也看中了这个地点,当然很可能就是对付那好臣刘宾了。
莫家玉苦是苦在他们不能杀死刘宾,以免死无对证。主要是夺取通敌的密函,用作打击奸相的证据。如果刘宾死了,则这封密函,也等于无用。但杜剑娘若要对付刘宾,决计不会客气,非取他性命不可。
他一时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因为杜剑娘可以说是同路人,也就是说,大家都是打击奸相的。可是方法的差异,便发生了大大的难题。
陈公威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道:“莫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事?”
显然莫家玉的神色,已露出了马脚。
莫家王又是一震,急急定下心神,迅快寻思道:这陈公威不比寻常之士,我要瞒过心事,必须找出天衣无缝的理由才行……
好在他也是智计百出的人物,当下眼珠微转,已有了说词:“陈大人,实不相瞒,那杜剑娘……她……她……”
陈公威道:“哦?她怎样啦?”
莫家天叹一口气,道:“她……她看来不应该是为非作歹的人。”
陈公威道:“何以见得呢?”
莫家玉道:“在下常常捧她的场,对她相当熟悉。又据传她一直是个玉洁冰清的好女子……”
陈公威不满意地皱皱眉头,他听了这些话之后,已认为莫家玉乃是倾倒于杜剑娘的色艺,所以主观地认为她不是为非作歹之人。
这也说明了他刚才为何神色不对之故。这种男女感情的理由,最有说服人的力量,连陈公威这种非同小可的人物,也不由疑心了。
他面色一整,严肃地道:“莫公子,兄弟奉劝一句,世上许多事情,都是乎常人料想不到的,又往往有些人表面上看不出会做出恶事。总之,咱们要找寻证据,求出真相,万万不可凭表面上的印象论断!”
莫家玉道:“陈大人高论极是,在下亦明此理,只是有时还是禁不住要那样想。”
他把长剑放在桌上,有点灰心地叹一口气,说道:“在下不想去啦!”
陈公威道:“莫公子改变主意的话,日后可别后悔。”
莫家玉道:“在下虽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但至少可以不去参加,我可不想帮陈大人你定她的罪。”
陈公威道:“好,兄弟不勉强了!今日承你赐告府上贵仆之事,甚是感激,将来还要麻烦他作证。”
他起身告辞,莫家玉肃敬送客,一直送出府外。回到书房,陈豫老悄然出现,道:“莫公子,老黄已驱车回来,据说老查没有再现过影踪。”
莫家玉面上泛起愁色,道:“老查只怕凶多吉少啦!”
陈豫老又道:“公子为何不与神探陈公威走一趟?”
莫家玉道:“此人名不虚传,与他一行,太过危险。再说,那杜剑娘对付的若是奸宦刘宾,咱们就大大地头痛了。陈豫老,你说说看,到时我是帮陈公威捕下她好呢?抑是置之不理?”
陈豫老道:“杜剑娘此举可能破坏咱的大计,故此咱们须得壮士断腕,宁可牺牲了她……”
这是从大处着想的做法,但在感情上,杜剑娘一来同是奸臣的对头,二来她的色艺亦令人心动,不忍向她作摧花的暴行。
莫家玉想了一会,才道:“豫老别急,我反正已照会过陈公威,等晚上我私下去探乱葬岗,他知道了也不觉奇怪。只要是私下行动,就容易斟酌情况办理了。”
他停歇片刻,又道:“最好我能够劝得杜剑娘罢手,趁早远遁。至于咱们的计划,也须改变一下,例如向刘宾下手的地点只好另觅了。”
陈像老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待老朽立即派人查探陈公威的行动,并看看他有什么收获……”
神探陈公威一直没有其他行动。林风苹被囚的地点则在有意无意中泄漏出去,不少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包括莫家玉在内。
陈公威在那所简陋的屋子四周部署了不少人手,其中有两人是公门中的武学名家,一是流云手祁致远,一是软皮蛇蔡通。这俩人各有绝艺,在武林中都占有一席地位,不比寻常捕快。
另外尚有不少干练快手,在四周远处监视,专门跟踪那些来探视这间屋子的可疑人物。
陈公威本人在傍晚之际,只率领着心腹手下林旭前赴乱葬岗实地踏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