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香川推开门,就看到林秀。
随便什么时候,他只要一开门,都会看到林秀。
林秀是他的妻子,他们成亲已多年,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
他从没有怀疑过妻子的忠实,他无论出门多久,她都从不埋怨。近年来他已很少亲自执行任务,夫妻间相聚的时候更多,情感更密,所以他们的家庭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
他们的家庭就在老伯的花园中,因为老伯随时都可能需要他,有时甚至会在三更半夜时将他从他妻子的身边叫走。
对于这一点,林秀也从不埋怨,她对老伯的尊敬和她丈夫一样,虽然老伯以前并不十分赞成他们的婚事,因为她是江南人,老伯却希望律香川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乡。
林秀站了起来,以微笑迎接她的丈夫,柔声说道:“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来,我正在怕今天你又吃不成早点了,今天我替你准备了一只鸡用早点,一只刚好两斤重的鸡,而且是用你最喜欢的吃法做的。”
她说完已转过身去准备,似乎没有看到律香川的表情,微笑着道:“我母亲告诉我,早点若是吃得饱,整天的精神都会好。”
律香川呆呆的看着她的腰,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她的腰虽已不如以前那么标致苗条,但对一个结婚已多年的妇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律香川突然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腰。
林秀吃吃的笑,道:“快放开,我去看看鸡汤是不是已凉了。”
律香川道:“我不要吃鸡,我要吃你。”
林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热意,情不自禁倒在她丈夫怀里,咬着嘴唇道:“你至少也得等我先去关好门。”
律香川道:“我等不及。”他抱起他的妻子,轻轻放在床上。
在别人眼中看来,律香川是个冷酷而无情的人,只有林秀知道她丈夫是多么热情。
她庆幸他的热情经过多年都未曾减退。
但今天她却忽然发觉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笨拙,他们的配合一向完美,只有心不在焉的时候他才会如此。
林秀张开眼,就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着的,而且果然带着心不在焉的表情。
她的热潮立刻减退,低声问道:“今天你是不是又要出门?”
律香川苦笑,她对他实在了解得太深。
林秀的热情虽已消失,心中却更充满感激。
她懂得他的意思,每次出门前,他都要尽力使她欢愉。
她附在他耳畔,柔声道:“你不必这样做的,不必勉强自己,我可以等——等你回来——”
律香川轻抚着她光滑的肩,慢慢的从她身上翻下,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目中的歉疚之意却很明显。
林秀温柔的凝视着他。
她已发觉他心里有所恐惧,这次的任务一定困难而危险。
她虽然同样感到恐惧,却没有问,因为她知道他自己会说。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说出心里的秘密。
这次她等得比较久,过了很久,律香川才叹了口气,道:“你还记不记得杭州大方客栈?”
林秀当然记得。
他们新婚时曾经在大方客栈流连忘返,因为从大方客栈的后门走出去,用不了走很远,就可以看到风光如画的西湖。
律香川道:“今天我又要到那里去,去杀一个人,他叫韩棠。”
林秀皱皱眉,道:“韩棠?他值得你亲自去动手么?我从未听过这名字。”
律香川道:“他并不有名,可怕的人并不一定有名。”
林秀道:“他很可怕?”
律香川叹了口气,道:“他也许是我们见到的人中,最可怕的一个。”
林秀已发现他提起这个人名字的时候,目中的恐惧之意更深。
她知道他不愿去,她也不愿让他去,但是她并不阻拦。
因为她也知道他非去不可。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道:“你能不能喝点鸡汤再走?”
律香川道:“不能,我也喝不下。”他已穿上衣服忽然转身出门,他已不忍再看他妻子那种关心的眼色。
这种眼色最容易令男人丧失勇气。
等他走出门,她忽然冲出去,只披件上衣就冲过去道:“你能不能在后天赶回来?后天是我的生日。”
律香川没有回答,却突又转身,紧紧拥抱住他的妻子。
他抱得那么紧,就仿佛这已是最后一次的拥抱。
她的心都已被他抱碎了,但却还是勉强忍住,不敢在她丈夫面前流泪。
过了很久,律香川才放开手,忽然道:“对了,莫忘记送两对鸽子去给冯浩,我答应过他的。”
林秀手提着鸽笼,眼泪还未擦干。
鸽子是她最喜欢的宠物,可是她更爱她的丈夫,她虽然不愿将辛苦养成的鸽子送给别人,但她丈夫的话对她来说,比老伯的命令更有效。
冯浩接过鸽子,面上露出衷心感激的微笑,道:“这怎么敢当,夫人何必急着送来。”
林秀勉强笑道:“他临走时交代我的,你知道我这人也很急。”
冯浩道:“临走交代的?莫非公子已出门了么?”
林秀道:“他刚走。”
冯浩皱起眉,喃喃道:“奇怪!公子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林秀道:“你有事找他?”
冯浩迟疑着道:“我这次是奉公子之命出去找人的。他本该等到听过我回音后再走。”
林秀道:“他要你去找谁?”
冯浩又迟疑了很久,道:“一个姓韩的——”
林秀动容道:“姓韩的?是不是韩棠?”
冯浩道:“夫人也知道他?”
林秀摇摇头,冯浩接着苦笑道:“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们的任务本极为机密,但事情既已过去,再说也就无妨。
何况律香川的妻子也不是外人。但冯浩却未想到林秀听了这句话之后,脸色突然惨变,全身都在发抖,就仿佛突然中魔。
冯浩吃惊道:“夫人你怎么样了?”
林秀仿佛已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嘴里喃喃自言自语,道:“韩棠既已死了,老伯为什么要叫他去杀韩棠呢?为什么?”
她突然转身奔出,就像是一只突然中箭的野兽般。
冯浩吃惊的望着她,也已怔住,竟没有发现老伯已从花丛中走了过来。现在,正是老伯散步的时候。
老伯看到他手里的鸽笼,微笑道:“今天晚上你想用油淋鸽子下酒?”
冯浩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躬身陪笑,道:“这对鸽子吃不得的。”
老伯道:“吃不得?为什么?”
冯浩笑道:“这是律香川夫人养的信鸽,我若吃了,律夫人说不定会杀了我。”
老伯的瞳孔似已收缩,面上却全无表情,微笑道:“我倒还不知道她喜欢养鸽子。”
冯浩道:“那也是最近的事,第一对鸽子还是律公子从江北带回来的。”
老伯目中露出深思之色,喃喃道:“你看他们夫妇近来的感情怎么样?”
别人夫妻感情是好是坏,局外人本来很难了解。
但老伯问的话却非答复不可。
冯浩道:“好得很,简直就像新婚一样。”
老伯道:“感情好的夫妻,往往是无话不说的,是么?”
冯浩只能说是。
他没有妻子。
老伯根本也没有注意他的答复,又问道:“你看律香川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他的老婆?”
这句话已不再是闲谈家常,冯浩已觉察出自己的答复若稍有疏忽,就可能引起极严重的后果。
他考虑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不会……一定不会的,律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的行动都绝对机密,绝不能对外人泄露。”
老伯点了点头,目中露出满意之色。他已准备将这场谈话结束。
冯浩忽又笑了笑道:“律公子就算说了,也不会说实话的——律夫人还以为他这次出门是要杀韩棠。”
老伯突然全身冰冷。
他已很久未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很久没有做过错事。
这一错却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老伯已可感觉到掌心的冷汗,嗄声道:“她的人呢?”
冯浩道:“她走得太匆忙,好像已回去了。”
老伯突然撩起衫袖,纵身掠出,低叱道:“跟我来!”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影已不见。
冯浩没有立刻跟去,他似已震惊。就连他这都是第一次看到老伯显露武功,他从未想到世上有任何人能从地上一掠四丈。
这看来就像是奇迹。
世上若真有奇迹出现,那一定就是老伯造成的。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像他的衣着一样,整洁,简单,朴素。
他憎恶多余,从不做多余的事,从不要多余的装饰,也从不说多余的话。因为多余就是浪费。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费。
愚蠢的人必败亡。
屋子里很静,看不到林秀,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屋角缝着衣裳。
她们看到老伯,面上都露出吃惊之色。
老伯就像闪电般进了这屋子,厉声道:“你们夫人呢?”
丫头们嘴唇发抖,过了半天才能回答。
“马……马房。”
英雄都爱良驹。
老伯却是例外,他从不将马看成玩物,马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他很少来马房。
但马房里的人并不敢因此而疏忽,所以每匹马都被养得很健壮。
“律香川的老婆来过没有?”
“律夫人刚才选了匹快马,从边门出去了。”
老伯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老伯突然道:“冯浩!”
他虽未回头,却知道冯浩此刻必已赶来随在他身后。
冯浩果然立刻应声,道:“在。”
老伯道:“追!带她回来!”
冯浩没有再问,人已飞身上马。
马上还未备鞍,他拉着马鬃,箭一般蹿出。
他已明白老伯的意思,老伯说“带她回来”,那意思就是说:“无论死活都带她回来!”
一张简单的纸片,上面写着:
林秀,杭州人,独女。
父:林中烟,有弟一人,林中鹤。少林南宗门下,精拳术。嗜赌,有妾。
母:李绮,已故。
陆漫天慢慢的将纸片交回老伯,看着老伯将它插回书箱。
这样的书箱也不知有多少个,陆漫天总觉得,只要是活着的人,老伯这里就有他的记录。
然后老伯又取出张纸片:
林中鹤,父母俱故,有兄一人,林中烟。少林南宗门下,嗜赌,负债累累多达白银三十万两,两年前突然全部还清,替他还债的是十二飞鹏帮金鹏坛主。
陆漫天手里拿着纸片,觉得指尖逐渐发冷,就好像在拿着一块冰。老伯正凝视着他,等着他发表意见。
陆漫天干咳两声,道:“你认为她才是真正的奸细?”
老伯道:“用鸽子来传递机密,比用鸽子来下酒好。”
陆漫天道:“律香川是否知情?”
老伯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他若也参与其事,就不会让林秀泄露口风了,狡狯贪心的女人,并不一定聪明。”
陆漫天叹了口气,道:“这么样说来,我们倒冤枉了他。”
老伯也叹了口气,道:“我从不知道他竟如此信任女人。”
陆漫天道:“幸好他还能对付方铁鹏。”
老伯道:“不幸的是除了方铁鹏外,必定还有很多人在大方客栈等他,万鹏王也许早已安排好了香饵,等着我送律香川去上钩。”
陆漫天脸色变了变,突然长身而起,道:“我赶去,我们不能让他死。”
老伯道:“这一次我自己去。”
陆漫天变色,失声道:“你自己去?你怎么能亲身涉险?”
老伯道:“每个人都能,我为什么不能?”
陆漫天道:“但万鹏王布下这圈套,要对付的人也许不是律香川,而是你。”
老伯道:“那么就让他们对付我,我正想要他们看看,孙玉伯是不是好对付的!”
林秀身子贴在马鞍上,她的人似已与马化为一体。
这是老伯马房中最快的三匹马其中之一。林秀五六岁时已开始骑马,那时她父亲和叔叔输得还不太厉害,开始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赢过一阵子,所以林秀还可以活得很好。
但以后就不对了。赌博就像是个无底的泥沼,你只要一陷下去,就永远无法自拔。
到后来,他们马房中已不再有马,孩子脸上也不再有笑容。
他们所有的已只剩下债务,越来越多的债,压得她父亲背都驼了,但驼背并不影响赌博,反而更适合推牌九,掷骰子。为了一份丰厚的聘礼,林秀就嫁给了律香川。
她从没有后悔这件事。
律香川不但是最好的丈夫,也是最好的朋友,最温柔的情人。
他对她柔情蜜意,使她觉得自己永生也无法报答。
衣袖渐渐潮湿。
她眼泪流下,流在衣袖上。因为她心中忽然有阵恐惧,无法形容的恐惧,仿佛已感觉到某种祸事降临。就在这时,马忽然倒下。
无缘无故的倒下,好像有柄无形的铁锤突然自空中击下。
林秀从马鞍上扑了出去,扑倒在地上,一阵晕眩震荡后,她就感觉到嘴角的咸味,带着一丝腥甜的咸味。
这就是血的滋味。
她挣扎着爬起,立刻忍不住失声惊呼。
她骑的是匹白马,但现在马身已乌黑,从马嘴里流出的血也是乌黑的,身上却看不到伤痕。
毒早已下了,只不过到现在才发作。
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毒死这匹马?难道这一切早已在别人预算之中?有人早已算准了她要骑这匹马出奔?
林秀全身冰冷,转身狂奔,刚奔出几步,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的身子硬如铁铸,她倒下。
她倒下后才看清这个人,看清了这人脸上那种恶毒的狞笑。
冯浩在她心目中一向是最诚恳的朋友,最忠诚的部下,她永远想不到冯浩会笑得如此可怕。
现在她已明白,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也已明白是谁下手毒死那匹马的,但她还是不明白冯浩为什么要设计这圈套来害她。
也许女人大多天生就是优秀的戏子,等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惊惧愤怒之色,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道:“看来我运气不错,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
冯浩凝视着她,慢慢的摇了摇头,道:“你运气并不好。”
林秀叹了口气,道:“我的确不该选上这匹马的。”
冯浩道:“但那时马房中只有这匹马是配好马鞍的,是不是?”
她目光转向停在道旁的那匹无鞍马,又道:“你骑来的也是匹快马。”
冯浩道:“只有快马才能追得上快马。”
林秀脸上故意露出惊讶之色,道:“你是特地来追我的?”
冯浩点点头。
林秀道:“为什么?”
冯浩道:“老伯要你回去。”
林秀笑了笑,道:“我本来很快就会回去的,这两天我心里很闷,所以想骑马出来兜兜风,你知道我一向都很喜欢骑马。”
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道:“我们怎么回去呢?两个人坐一匹马?”
冯浩道:“看来只有如此。”
林秀慢慢的走过去,用眼角瞟着他,带着笑道:“我以前倒常跟香川骑一匹马,但却没有跟别人骑马,你难道不怕香川知道会不高兴?”
她忽然从冯浩身旁冲过去道:“我看还是让我先骑马回去,你再随后赶来吧!”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已掠上马背,准备反手打马。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
她的人立刻被人从马背上拉下,重重的跌在地上。
冯浩的出手也远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林秀出声惊呼,道:“你……你怎么敢对我如此无礼?”
冯浩冷冷的望着她,冷冷道:“我只是不想再做戏了。”
林秀道:“做戏?做什么戏?”
冯浩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我也知道你想到哪里去。”
林秀咬着嘴唇,忽然抬头,目中露出怜悯之色,道:“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香川一向对你不错,我只不过想去告诉他,要他莫要做傻事!”
冯浩冷冷道:“老伯要他去做的事,绝不会是傻事!”
林秀道:“可是……这次却不同,韩棠明明已死了,老伯为什么还要他去杀韩棠?”
冯浩道:“我只知道遵守老伯的命令,从不问为什么,这次老伯给我的命令,是要我带你回去!”
林秀目中又有泪流下,道:“但你可以回去说,没有追上我。”
冯浩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林秀道:“因为……因为我一定会报答你。”
冯浩道:“你要怎么报答我?”
林秀挺起胸,道:“随便你,只要你让我去见香川一面,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冯浩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斜眼盯着她雪白的脖子和饱胀的胸膛,一字字道:“真的什么事都答应?”
林秀的身材虽不如未嫁时窈窕,但却更成熟丰满。
对这点她也一向很自傲,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令丈夫满足欢愉,虽然她的丈夫近年来需要已没有以前那么多,但每次还是充满热情。
她自己却比以前更能享受这件事的乐趣,也更懂得如何去享受。
有时她甚至会主动要求,甚至会觉得她丈夫的体力已大不如前。
但她并未埋怨,更未想过要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求满足,除了她丈夫外,她这一生绝不让任何别人的手碰到她。
但现在冯浩眼中淫猥的笑意却令她不能不想到这一点。
一个女人若是为救自己的丈夫而牺牲贞操,是不是值得原谅?更重要的是,她丈夫知道后,会不会原谅?
冯浩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答复。
林秀用力咬着嘴唇,道:“我若答应了你,你让我走?”
冯浩点点头。
林秀嘴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她将血咽下,道:“你什么时候要?”
冯浩道:“现在。”
林秀用力紧握双拳,慢慢的跟在他身后。
这条路只通向老伯的花园,除了老伯的客人外,平时本少行人。
道旁的林木阴森浓密,冯浩在一棵大树前停下,转过身等着。
林秀慢慢的走过去,面上毫无表情,她决心将这人当作一条狗,任何人都可能被狗咬一口的。
冯浩的呼吸忽然变粗,喘息着道:“这里好不好?我保证你以前绝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林秀道:“我不是狗。”
冯浩道:“慢慢你就会懂得,做狗有时比做人有趣得多。”他喘息着,将她拉到自己的面前。
林秀的身子硬得就像是一段木头,咬着牙,道:“你最好快一点,我还急着要赶路。”
冯浩的手已经从她衣襟里伸进去,接触到了她温暖的胸膛。
他手指开始用力,他的手潮湿而发抖。林秀僵硬的身子突然也开始颤抖,抖得胃里的苦水都冲上咽喉。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受,现在才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
她的手突然挥出,重重的掴在他脸上。
冯浩被打得怔住。
林秀用力推开他,踉跄向后退,退到另一株树前,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胸膛,恨声道:“我宁可回去,带我回去见老伯。”
冯浩盯着她,目中渐渐露出了凶光,忽然狞笑道:“回去?你以为自己还能回去?”
林秀一怔道:“老伯岂非要你来带我回去?”
冯浩冷冷道:“老实告诉你,你早已注定哪里都不能去了。”
林秀道:“你……你是要杀我?”
冯浩道:“你早已注定非死不可。”
林秀道:“为什么?”
冯浩道:“因为你已注定要做替罪的羔羊。”
林秀全身冰冷,脸却火烫。
她全身的血液都似已冲上头部,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答应你?”
冯浩道:“因为我是男人,遇到这种机会,谁都不会错过的。”
林秀突然怒吼着扑过去,想去扼这人的咽喉,她平时连杀鸡都不敢,此刻却想亲手将这人扼死。
只可惜冯浩的出手比她快得多,铁一般的拳头已击中她的鼻梁。
她甚至连疼痛都未感到,人已倒下,过了很久很久,才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一阵阵冲击和痛苦。
但这时她已不能感觉到愤怒和羞辱,只是不停在呼唤,呼唤着她的丈夫。
她已不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只希望自己快死,越快越好。
但她却还是不能忘记她的丈夫。
只要律香川能知道她对他的挚爱和关切,知道她为他所忍受的痛苦和折磨,她死也瞑目。
律香川能知道么?
律香川面对着一碟还没完全冷透的栗子烧鸡。
他喜欢吃鸡,喜欢吃用冬菇和火腿炖的鸡汤,更喜欢吃栗子烧鸡。
这两样也正是他妻子的拿手菜,每当她发觉他工作上有了困难,心里有了烦恼时,就一定会亲自下厨替他烧一道栗子鸡做晚餐,每当他们晚上互相满足了对方后,第二天的早点就定是火腿炖鸡汤。
多年来,这似乎已成了不变的定律,因为他对这两样菜也似乎永远不会厌弃,虽然她烹调的手艺并不如她自己想象中那么高明,但每次只要有这两种菜摆在桌上,他总是会吃得干干净净。
这原因也许只有自己知道。
就在十年前,他想吃一盘栗子鸡还是件非常困难的事。那时他每天只要能吃饱,已自觉非常幸运。
他很小就已没有父母,一直都是跟着陆漫天长大,但一年中却难得能见到他外舅一面。
他记得陆漫天每次回来时,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受了很重的伤,他一直不知道陆漫天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直到他十二三岁时,陆漫天将他送给老伯做书童后,他才渐渐知道他们做的是什么,他自己很快也加入他们这一行。
那并非因为他觉得这一行新奇刺激,而是因为他自信在这一行必能出人头地,他学得很快,而且工作时非常卖命。
他每天都吃得到栗子鸡并不容易,这一段过程中的艰辛痛苦,他从来不愿对任何人说起。
但现在栗子鸡就摆在他面前,他却始终没有动过筷子。这是为什么呢?
是不是因为他心里也有种不祥的预兆?觉得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觉得危险已迫在眉睫?觉得自己很难再看到妻子?
现在已是黄昏,方刚和韩棠都还没有露面!
他们为什么还没来?难道他们的计划已改变?
难道他们已知道律香川在这里等着?
律香川确信韩棠绝不会再认得他,因为他已用一种波斯药水将自己的脸染成蜡黄色,还巧妙地粘了一撇胡子。
这使他看来至少苍老了二十岁,而且就像久病未越。
他来的时候这里已有两桌客人,现在又陆续增加了三四桌。
从他坐的地方望出去,进出大方客栈的每个人都绝不可能逃出他眼下。
大门口的灯笼已燃起。
律香川又要了壶酒,他知道自己无论要等多久,都得等下去。
他并不喜欢喝酒,他要酒只因为非要不可,不喝酒的人,绝不可能一个人在这里坐这么久。
他更不愿等人,但也非等不可。
马车轻便而坚固。
拉车的是一流好马,赶车的是一流好手。
车马飞奔在路上,快得令人侧目。
陆漫天斜倚在车厢里,慢慢的嗅着鼻烟,看来仿佛很悠闲,但手里的一双铁胆却不停的“叮当”直响。
老伯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知道陆漫天将铁胆捏得很快时,就必定是心事重重。
陆漫天只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又过了半晌,老伯也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陆漫天道:“哦?”
老伯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我们以前那段很不好过的日子?”
陆漫天叹了口气点点头。
老伯说得不错,以前那段日子的确不好过。
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乎随时随刻都有生命的危险,他们无论在做什么,暗中都随时可能有一支箭飞来,贯穿他们咽喉。因为他们自己也时常这样对付别人。
老伯的眼睛发着光,又道:“你还记得那次我们到辰州去对付言老大的时候?”
陆漫天当然记得,有很多事,他至死也不会忘记。
言老大是“排教”的老大,几乎完全垄断了长江上下游的木排生意。
木排生意是件好生意,因为无论谁要将木材从长江上游运到下游,都得要言老大先点点头。
无论哪种好生意都一定会令人眼红。
眼红的人虽多,却一直没有人敢动手。
言老大不但是排教的大阿哥,也是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
言家拳就是僵尸拳。
江湖中有关僵尸拳和排教的传说,不但神秘,而且可怕,很多人都相信那并不是武功,而是种很神奇的法术。
没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法术。
老伯却决心要去试一试。
他们先约好言老大在八里外某个地方见面,让言老大确定他们在那里,然后他们就连夜赶到辰州,冲入言家,将言老大赤裸裸的从被窝里拉出来,用四根一尺长的铁钉钉在言家的大门上。
言老大至死只说了一句话,六个字:“你们来得好快!”
快!
快得出人意料之外,快得令人措手不及,无法抵抗!
这就是老伯行动的秘诀。
快!
这个字说来容易,但陆漫天一生中所见到,真正能做到这个字的人,却只有老伯一个!
只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他是不是还能那么快?
陆漫天目光显然带着几分忧郁。
老伯却在微笑,微笑着道:“那段日子虽不好过,但现在想起来却很有趣。”
陆漫天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到汉阳去对付周大胡子的那次?”
那次他们的行动也快。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入了周大胡子的埋伏。
那次他们去时一共有十三个人,回来时却只剩下两个。
陆漫天回来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两个月,才能坐起来吃饭。
老伯缓缓道:“我当然记得,因为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决定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漫天道:“这次呢?”
老伯还是在笑,但表面看来已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