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涛道:“假如成功了,而由于情势所迫,你不能与他长相厮守,便又如何?”
阮玉娇耸耸肩,道:“我根本没打算与他长相厮守。”
朱涛道:“你不替他想想,到时他心碎神伤,如何是好?”
阮玉娇道:“任何的心灵创伤,时间都能够治疗。”
朱涛道:“你错了,如果是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之后,遭到剧烈变化,则这一辈子,休想平复。”
阮玉娇却诧然望着他,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崇尚真情的人呢!”
朱涛道:“你的心肠太硬,才会觉得这是奇怪的事。”
阮玉娇道:“我心肠不硬行么?差不多每个男人,都会爱上我。”
朱涛道:“别吹牛了,你能使我动心,就算你真有本事。”
阮玉娇道:“我决不浪费气力,乔大姊说过,天下之间,大概只有你,可以把我们视如无物。她说,这是一来你练的武功,恰是这等孤独遗世的路子,对于情欲的诱惑,有特别的抗力。二则你踏遍天下,时时有风流韵事发生,算得是见过世面之人。因此,我们幻府的一套,对你没有什么用处。”
朱涛道:“也许她亲自出马,能使我拜倒石榴裙下,亦未可料。”
阮玉娇道:“当然有此可能,但我却不敢作非份之想。”
这是以退为进的手段。倒转过来,男人对女人亦须如此,最坏的就是露出一副急色之态,以致女人提高警觉,反而不能得手。
朱涛移开目光,微微叹一口气。
他向街上望去,但见态度悠闲的行人中,有些是生意人,有些是读书士子,有些是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在这些人之中,有些显然相当贫苦,生活绝对谈不上快乐。
可是不论是什么身份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他们面上和眼睛中,没有那种警觉的,准备应付任何变故的神情。
朱涛的思维,从这些行人身上,又转回阮玉娇这儿,忖道:“说起来我也够可怜的了,不但走路、吃饭、睡觉,都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以防暗算。就连与美丽的女孩子谈情说爱之时,亦须时时提高警觉,这等生涯,想想也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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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轻轻道:“瞧,陈仰白回来啦!”
朱涛道:“你听着,不许向他施展手段。”
阮玉娇忙道:“假如他自己迷恋上我,可怪不得我呀!”
朱涛冷冷道:“不行,若是有这等情形发生,那就是你丧命之时。”
阮玉娇道:“你如果帮忙我,相信就不会发生事故了。”
朱涛道:“怎样的一个帮忙法?”
阮玉娇道:“你外表装出已喜欢上我,进一步暗示我已变成你的人,这样,他一个白面书生,岂敢与你相争?
朱涛道:“这倒可以,但我再声明一次,你如果暗中施展手段勾引他的话,我决不宽恕。”
阮玉娇芳心大定,点头道:“好啦!我既不敢违抗你的命令,同时又对他没有胃口,何必自找麻烦?”
只见陈仰白已渐渐走近,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看他的样子,已经走了不少路,走得满头大汗。
他踅入胡同,朱涛解开包袱,里面是衣裤长袍以及鞋袜,无一不备。
陈仰白还道:“我经过一家店铺,看见里面剪刀、长刀、短刀等都有,我真想替你弄一把回来。”
朱涛迅即换上衣服和鞋袜等,倒是很合适。
待他戴好头巾之后,除了还有胡子未剃之外,已看不出一点曾被囚禁的痕迹了。
他道:“幸好你没有替我买兵器,一来我不必使用,二来你留下把柄。他们随时可以利用下流手段,使你吃上官司。”
他领先走出胡同,来到街上。
陈仰白和阮玉娇,跟在他后面。
这刻他看起来轩昂潇洒,正是成熟而又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的壮年人的风度,吸引了不少少妇的注目。
他们一路行去,街上的人,对他们都不甚注意。
这是因为阮玉娇已恢复端庄娴静的态度所致。
他们吃过中饭,便去投店。
朱涛要了两个房间,一个给陈仰白。
另一个则是他与阮玉娇合用。
朱涛和陈仰白都被阮玉娇赶去洗澡,她说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怪味。这两个男人,可受不了一个美女如此批评,是以都不反对。
本来上澡堂泡一下,乃是一大享受,但朱涛生怕发生意外,因此就在店里,草草对付。
之后,他们聚集在陈仰白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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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涛道:“陈仰白,咱们暂时似是未便离开京师了。”
陈仰白吃一惊,道:“我恨不得马上回家去。”
朱涛道:“若是如此,我得为你特别安排一下不可。”
陈仰白道:“你的意思,敢是说我在回家的路上,会有危险么?”
朱涛道:“当然啦!难道秘寨之人,会轻易放过你不成?”
陈仰白眼中露出恐惧的光芒,道:“这便如何是好?”
朱涛道:“有两条路,你可以随便选择其一。”
陈仰白忙道:“是哪两条路?”
朱涛道:“第一条路是你返回故居,我担保你一路平安。可是回到家中之后,你那个情敌会不会再花银子对付你?便只有看天意了。”
陈仰白面色灰白,道:“他一定不放过我。”
阮玉娇感到兴趣地插口道:“他的情敌是谁?”
朱涛道:“陈仰白的未婚妻,十分美丽。他有一个表哥,富甲一郡,花得起大钱。因此,我们已初步假定他的灾祸,是由于情嫉引起的。”
阮玉娇道:“用不着假定了,我瞧必是如此。秘寨之人,有银子就差使得动。既然他的表哥是豪富,那就没有疑问啦!”
她说得如此肯定,使陈仰白更加相信。
朱涛又道:“第二条路,是你留在京师,集中精神力量,参加二月初九的会试。”
陈仰白惊道:“参加会试?”
朱涛反问道:“此事对你有何不便?”
陈仰白嗫嚅一下,才道:“只怕来不及啦!如若参加会考,定须有乡籍文书等件。此地距敝乡数千里之遥,如何能在大半个月内,往返一趟?”
朱涛道:“这是另一个问题,我只问你,愿走哪一条路?”
陈仰白心知朱涛既然指出第二条路,定有用意。自己在不明究理以前,岂可轻易作答?
当下道:“朱兄可不可以告诉我,第二条路,有什么好处?”
朱涛道:“使得,第二条路虽然使你一时不能返家,见不到未婚妻,但如若考上了,你却是功名美人,兼而得之。其时,你已是朝廷命官身份,连秘寨之人,亦不愿接下杀你的生意。”
陈仰白听得眉飞色舞,大为兴奋。
可是阮玉娇却冷冷问道:“如果名落孙山,便又如何?”
陈仰白心胆一寒,接口道:“是啊!如果落第的话,便又如何?”
朱涛道:“若然落第,你返回故里,情况与现在动身,没有区别。”
陈仰白沮丧地道:“你意思是说,如果我不能高中进士的话,回到家中,依然有杀身之险么?”
朱涛道:“当然啦!如果你没有官职庇身,如何逃得过秘寨毒手?”
陈仰白更为颓丧,道:“那么我何必白白多等这些日子?”
朱涛道:“你没有白等,因为你还有高中的机会。假如你不等待,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陈仰白寻思一下,面上表情,渐渐变为坚毅勇敢。
他乃是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力更生”这句老话。
假如他不尽最大的努力,旁人哪能永远照顾?况且如果未经努力,而死于那些职业杀手的恶人手中,焉能瞑目?
反过来说,假如他已尽过最大的努力,仍不成功,那叫做天意如此,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他毅然道:“朱兄说得对,留在京师应考,乃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必再想,就这样决定。”
朱涛道:“好,我今晚去托一个人,到你家乡和县府处,备好文书带来。”
陈仰白忧虑地道:“只怕时间上来不及。”
阮玉娇接口道:“他几时有办不到之事?连秘寨的‘双绝关’,还不是被他破了?”
陈仰白看看她,又瞧瞧朱涛,摹然大为心平气和,忖道:“以她的风姿才貌,当世之间,唯有朱兄可以匹配。我是什么人?如何可以对她发生绮念?”
朱涛又与他们说出一个计谋,陈仰白连连点头,表示佩服和依命实行。
当下三人一同到街上去,一则为了露面,好教秘寨之人发现。二来陈仰白需要一些经史温习,以及文房用具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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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他们用过晚餐回店,陈仰白已购备了一切应用之物。
他们现在所花的钱,全是阮玉娇的。
她似是相当富有,用起钱来,毫不在乎。
晚上各自归寝,朱涛和阮玉娇同处一室。
他将门窗都关好,室内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阮玉娇坐在宽大的床边,直到朱涛从外间走入来时,才抬头望他。
朱涛在她面前站住,道:“你还不睡么?”
阮玉娇道:“你打算与我同眠一榻,是也不是?”
朱涛道:“你敢是反对?”
阮玉娇迟疑一下,才道:“如果我反对呢?”
朱涛道:“我的反应如何,犯不着告诉你。你说吧,反对不反对?”
阮玉娇反问道:“你要女人陪你睡觉,都是这般粗鲁的么?”
朱涛道:“过去之事,不必提起。反正我现在表现的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不顺眼?”
阮玉娇道:“我希望你能够对我温柔些。”
朱涛浓眉一皱,不耐烦地道:“我就是这副样子。”
阮玉娇屡屡让步,所要求的,只是他态度和善一点,而她就将献身给他。
乃是这一点点的要求,他都吝惜不予,使她自尊心,大受伤害。
她冲口道:“那么我就反对。”
话一出口,发现朱涛面色微变,似是受到莫大的打击一般,不由得又心软,又害怕,忙道:“这话是你迫我说的呀!”
她的口气,已经十分委婉。
现在只要朱涛追问一声,她就马上借这个台阶,收回成命,甚至直接地说出“不反对”的话。
可是朱涛却一言不发,冷冷道:“睡觉吧,我决不碰你就是。”
他一挥掌,把灯火扇灭,径自上床。
两个人各拥被衾,虽然同在一床,却有咫尺天涯之感。
过了一阵,阮玉娇挨贴过去,问道:“你在生我的气么?”
朱涛冷冷道:“我哪有这等闲工夫?”
阮玉娇被他顶撞得直翻白眼,芳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悲哀。这刻连她自己,也没法解释心中的情绪,究竟是何滋味?
朱涛不久就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似是已经沉沉大睡了。
阮玉娇可睡不着,她频频在心中叹气,忖道:“我如果武功尚在,你岂敢如此轻视于我?”
要知像她这等高手,如果蓄意谋杀,在这等同床共眠的情况之下,她要杀死朱涛,可说是易如反掌。
这一夜阮玉娇根本没有睡着过片刻,她虽是觉得朱涛如此粗鲁气盛,似是不近人情。
可是他说得出,做得到,当真一夜都不碰她,甚至不理睬她。这一股狠劲,却又是她自从长成之后,从未遇见过的。
在她印象之中,男人就是男人,在色欲方面,表现得最是软弱。
而且男人在一个美女面前,不管他有没有越轨的企图,总是显得过份慷慨,愿意迁就女人。
以阮玉娇这等姿色,又修练过“幻府”的奇异心功,更是从未碰过一个男人,像他这等发作又绝又臭的脾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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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翌日,朱涛与她一同出店,撇下了陈仰白。双双去吃早点,路上有说有笑的,还计划与她去游京师各处的名胜古迹。
阮玉娇见他似是很开心,这回已怕他发作臭脾气了,是以不敢有违,跟他行去。
他们首先乘车前赴北城,下车后才走了不远,阮玉娇便连连打寒噤。
原来在他们眼前,是一座宽广的湖,此时湖水在凛冽寒风中,已经结了冰,远远望去,宛如一面大镜。
他们都穿得很单薄,尤其是朱涛,在这等寒冷的北风中,他的一袭长袍,简直等如没有穿衣一般。
阮玉娇倒是穿了丝棉缎面的衣服,外面还有坎肩披风。但她穴道受禁制,不能提聚真气,因此,这一身衣服,实在差得太远。
此刻一看眼前数里方圆的大冰块,一股寒意,从骨髓中冒出来,冷得直发抖。
朱涛道:“瞧,这就是北湖,俗名水关,在盛夏之时,满湖莲花开放,清香扑鼻。湖边的亭台园榭,都有人设席观赏,檀板歌声,随风飘扬……”
他说得娓娓动听,使人甚是向往。
阮玉娇特别感到盛夏时湖景的迷人,因为最低限度那时候她不用冷个半死。
不过她可不敢顶撞他,亦不敢埋怨,身子尽力靠贴着他,以便悄悄获取一点温暖。
朱涛道:“天气热时,常常有御马监的内监,驱引数百御马,到湖边洗马。这时旗帜林立,鼓吹之声响彻全湖,也是一景。”
阮玉娇道:“啊!那一定很好看。”
朱涛道:“到了初秋的月明之夜,环湖许多寺庙的僧人群集,举行孟兰盛会,放灯湖上,灯火浮行莲花中,所以称为‘花灯’,还有许多饮了酒的游人,大放烟火,使湖上五光十色。这一夜,一方面是梵呗鼓铙,镣绕不绝,另一方面是笙歌弦管,通宵达旦,组成一幅难忘的景象。”
阮玉娇道:“真是太好了,实在教人难忘。”
朱涛道:“冬天开始,就大见疏冷了,到了现在,湖水坚冻,游人更是绝无仅有。但你瞧瞧,湖上还是有人的,可不仅只是我们两人。”
阮王娇道:“我看见啦,他们在湖冰上嘻玩,真是兴趣不浅。”
朱涛道:“他们在湖上滑行,别有趣味。有些人更是呼朋唤友,齐集此地,在湖上饮酒谈笑。”
阮玉娇大大地颤一下,道:“他们不觉冷么?”
朱涛道:“他们穿得很厚。”
他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拥住,道:“你可曾冻坏了?”
阮玉娇恨不得完全缩贴在他怀中,虽然办不到,可以这一来已觉得好些。
她道:“本来我不怕冷,可以陪你在冰上走走,但现在却不行啦!”
朱涛道:“在湖边风大,咱们找个地方歇歇。”
他拥着她行去,不一会,到了一座寺门。
阮玉娇看时,上面写着金刚寺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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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金刚寺迎面是一间大殿,后面尚有大阁和一些屋宇,虽然不算是大丛林,但也颇有堂皇庄严的气象。
朱涛和阮玉娇入得大殿,但见一片寂静,连和尚也见不到一个。
朱涛道:“若在天气不冷之时,每日都有许多士大夫游湖后,来憩寺中。这时便有不少寺僧,迎送客人。”
阮玉娇道:“很多有名的寺院,都是如此。”
朱涛道:“所以我们现在来游,就可得到清静了。”
阮玉娇心想:“你来此寺,岂仅是图个清静?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呢!”
当然她不会在口中说出来,甚至还诈作同意他的见解,连连点头。
朱涛和她,在一张长板凳坐下。
由于寒冷之故,两人偎依在一起。
不久,一个和尚出来,看见了他们。
但没有什么表示,便又进去了。
过了一会,两名中年僧人走出来。
朱涛低声道:“他们大概是来找麻烦的。”
阮玉娇道:“你怎生得知?”
朱涛道:“因为我正希望他们这样做呀!”
阮玉娇大为迷惑,忖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两名僧人走近来,合十问讯。
朱涛瞧瞧他们,并不回札,亦不说话。
其中一个僧人道:“贫僧显法,乃是敝寺知客,不知两位贵客光临,有失接待,十分抱歉。”
朱涛道:“不必接待啦!我们进来躲躲风。”
显法一瞧他们身上,果然十分单薄,当下道:“原来如此,今天果然寒冷些。”
另一个僧人接口道:“两位贵客想是亲眷之谊,可是在佛门净地,还望坐开些……”
朱涛道:“为什么要坐开些?”
这个僧人道:“在寺门之内,似是不大方便。”
朱涛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僧人对他无礼的态度,显然很不高兴,面色一板,道:“贫僧显性,施主有何见教?”
朱涛道:“我正要教导你们一些道理。”
显性愠道:“你这人好不客气!”
朱涛道:“不错,我向来有话直说,不作兴兜圈子的。”
显法打圆场道:“这位施主是爽直之人,言语坦率,这本是好事。不过,两位坐得太近,教人看了不雅。”
朱涛道:“我正要告诉你们,这个妞儿,不比平常女子,我实在忍不住要拥抱她。”
显性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显法道:“施主若是有此想法,最好在私室之中,勿在佛寺内如此行坐。”
朱涛道:“你们如果仔细瞧瞧她,我敢打赌连你们也要坐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