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敏飞重重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的,嚣张到什么程度了?”
沈宇忍不住道:“敏飞,一切由我来应付。”话声未了,那六匹坐骑已经奔近,齐齐勒缰剎马,又是扬起一阵漫天黄沙。
只见当中一名年约六旬开外的锦袍老者,在马上向沈宇等人抱拳拱手,歉然道:“兄弟等急于赶路,冒犯之处,请多多原谅。”话中毫无恶意,这一来反使叶敏飞大感不好意思,讪讪道:“哪里,哪里。”
那老者微微一笑,又拱手道:“请问各位可是开封府来的么?”
沈宇抢先答道:“在下等来自应天府。”
锦袍老者似是微感失望,但想了想又道:“各位一路行来,可曾看到什么事故没有?”
沈宇打量这位锦袍老者,但见双目精光内敛,内行人一看便知他在内功修为方面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但却是一脸慈祥,毫无做作,分明是一位正直忠厚的老者,于是忍不住问道:“敢问老伯尊姓大名?”
锦袍老者哦了一声,歉然道:“兄台这一问,倒显得老朽失礼了。老朽万兽谷狄云龙,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沈宇连忙拱手为礼,道:“原来是万兽谷之王狄老前辈,失敬失敬!晚辈南京镖局沈宇,这两位是敝行同事叶敏飞、袁健。”
锦袍老者目露精光,迫视着沈宇,道:“兄台就是南京镖局手诛马充的那位沈宇?”
沈宇道:“是晚辈不错。”
锦袍老者面露喜色,道:“如此说来,兄台也就是那唯一与大屠门传人交过手而未曾落败的沈宇沈少侠了?”
沈宇摇头道:“晚辈只是托天之庇,侥幸躲过他那一刀罢了。”
锦袍老者道:“少侠谦虚了。”说罢翻身下马,重新向沈宇施礼道:“久仰少侠大名,今日得会,三生有幸,请受老朽一拜。”
沈宇见对方竟如此多礼,不禁心起恐慌,连忙也翻身下马,冲着锦袍老者深深一揖,道:“前辈如此多礼,要教晚辈无地自容了。”
锦袍老者狄云龙道:“少侠不必客气,你该受老朽一拜,老朽近年虽很少踏出万兽谷,但江湖中事,却时有所闻,据大屠门传人厉斜本人说,当今之世,论武功才智和胆气,能和他一比的,除了神剑胡一冀那老家伙之外,就属少侠你了。”
沈宇摇头道:“江湖传闻,难免有渲染夸大之处,未可全信。”
狄云龙也摇头道:“传闻或有夸大之处,但厉斜本人时常提到少侠的大名,并备加推崇,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以厉某人生性的狂傲自大,既有这种表示,亦可足见少侠的份量了。”
沈宇笑笑道:“那是因为晚辈曾经当他之面扬言过要找出破解‘七杀刀’的方法,好与他为敌之故。”
狄云龙关心问:“少侠可曾找出了破解之法?”
沈宇摇头道:“晚辈有一段时间虽曾废寝忘食,苦心思索,但‘七杀刀法’确系旷古绝世的上乘刀法,晚辈至今仍毫无把握能否与他一比。”
狄云龙微感失望,但想了想又道:“少侠和厉斜有上这一层干系,想来一定知道开封府附近一带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故了?”
沈宇道:“前辈可是说厉斜重现江湖,四出滥杀的事?”
狄云龙面露戚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事。”
沈宇摇首道:“开封附近所出现的那名神秘白衣人,据晚辈所知,那并不是厉斜本人。再说,厉斜虽然杀人无数,但就晚辈所见,他从未无缘无故的杀害过无辜,他只是找些黑道中的高手供他磨练刀法而已,否则的话,晚辈恐怕也活不到这个时候了。”
狄云龙摇首叹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边的变化惊人,少侠恐怕连做梦也想不到。”
沈宇不禁一怔,忖道:“那边会有什么惊人的变化,自己会不知道?林峰等人比自己早一步出发开封,计算路程此时应该早已到达。”再说自从自己接掌镖局以来,得诸若愚等人的倾力相助,训练了不少眼线纵横联络,四出探听传递消息,江湖上任何动静,莫不列入搜集之列,虽然规模尚小,但若说发生了惊人的事故,自己总应该先有点蛛丝马迹才对,何以会竟然一无所知?
心中疑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晚辈近日来因为俗务烦身,未及他顾,是以不知开封方面发生了什么惊人事故,还请前辈不吝赐教一二,以开茅塞。”
狄云龙叹道:“少侠有所不知,现今开封附近,据说已同时出现了两个厉斜!”
沈宇脱口道:“同时出现两个厉斜?”
狄云龙道:“不错,一个身穿白衣,一个则喜着黑袍,老朽还得到最新消息,说胡一冀那老家伙竟然也伤在那个白衣厉斜的刀下!”
沈宇大为震惊,道:“神剑老前辈竟然伤在他的刀下,此人的武功,恐怕已高出魔刀之上了!”
狄云龙轻叹道:“老朽早闻胡一冀出山诛恶,有意啸集武林同道共襄义举,可恨老朽居然舍不得丢下谷中的兽畜,致使落成这个地步,老朽内心有愧,深深感觉到此事不能再撒手不管了。”
沈宇轻哦一声,道:“原来前辈等行色匆匆,就是要赶往开封去。”
狄云龙道:“正是,不知少侠等可愿意和老朽同行?”
沈宇歉然道:“不瞒前辈说,晚辈正在护送一批贵重物品前往京师,暂时无法分身,等俗事了结之后,晚辈自当尽速赶去,略尽绵力。”
狄云龙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便耽搁少侠正事了,就此别过。”说罢向沈宇一拱手,跃身上马,道:“沈少侠后会有期。”
招招手,六匹坐骑立即同时转头,泼开四蹄,向前急驰而去。
沈宇等目送他们转入了山坳,才跃上马背道:“咱们先找个地方喂喂牲口,然后得尽快赶路,越快越好。”
叶敏飞和袁健两人应了一声。一行三人,继续冒着黄沙烈日,向前疾驰而行。
沈宇心中充满疑虑,反复推敲,是以一路上很少和叶敏飞和袁健两人说话。但说也奇怪,一行三人自从和狄云龙等分手以后,一路放马奔驰,经过了好几个更为险要的地方,也经过两、三处小小镇集,但都平安无事,这一来沈宇的戒心便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
一行三人,除了中午时曾在镇集中歇脚午膳以后,便一直马不停蹄地向前赶路,此刻已是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一路的炎热,倏地经初秋迎面的夜风一吹,顿使沈宇等感到凉意透入。
沈宇由于从狄云龙口中获悉开封方面的事故,消息有头无尾,简略不全,颇使他对林峰等人的情况担忧,也为两个“厉斜”的同时出现,感到事态复杂而严重,是以他打算尽快的将护镖之事办妥,以便早日抽身赶去开封一看究竟。一心只想着要赶路,是以先前已过了一个镇集,沈宇等并未留下,此刻天上已是寒星点点,四野荒凉,竟是后不靠村前不打店。
沈宇自恃艺高胆大,虽然有点饥饿,倒没觉得什么,但坐下的马匹,经过竟日的奔驰,已有点筋疲力尽。
袁健忍不住道:“老总,我看咱们还是先打一个地方歇脚要紧,否则累坏了马匹,明天就更不能赶路了。”
沈宇道:“不要紧,明天咱们再换马匹就是了。”
袁健毕竟是吃这一行饭出身的人,他觉得总镖师论武功才智胆识等都没有话说,但经验可就差了一点,所以忍不住又道:“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一带地面贫瘠,市集稀少,万一找不到合适的坐骑,岂不是更加误事了?”
沈宇一想也对,不免暗叫一声惭愧,道:“说得有理,咱们再往前看看,如有合适客店,就留下来歇一宿再说。”
又奔驰了约莫盏茶时刻,果见前面出现了数点朦胧灯火。三人精神都不禁为之一振,立即快马加鞭,不消片刻便奔到了灯火人家之处。
只见数间两层砖栈,座落大路两旁,非村非镇,一看便知是专为赶路的行旅马匹歇宿而设,门前都挂着明亮的灯笼,随风飘摇。
袁健当先下马,早有店小二自屋内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客官入内请坐,饭店备有热饭热茶,上等干净房间,包各位满意。”
沈宇和叶敏飞跟着下马,吩咐店小二好好照料马匹,便相偕进入店内。另有一个伙计迎来招呼客人,扫椅抹桌,异常殷勤。沈宇放眼打量店内,只见早有数名行旅客人,正分别据桌用膳。
袁健吩咐伙计准备相连的卧房,点了酒菜,然后又道:“你先去打三桶热水,咱们赶了一整天的路,满身尘土,先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再来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顿。”
伙计连连点头道:“热水小店早已准备好,客官此刻就可以去洗澡,只是酒菜么,是现在准备呢?还是等客官洗完澡再弄?”
袁健道:“你领咱们去洗澡后,就吩咐厨子着手准备,咱们洗完澡后就得吃。”
伙计应声道:“是,客官请随我来。”
店伙计领着沈宇等穿过甬道,到了一个房间,推门进去,只见里面蒸气弥漫,偌大的一个热水槽,早已有三四个人泡在里面。
经过一天的劳累,满身汗臭,叶敏飞老实不客气的很快脱掉衣服,一下子便泡在水里面。
沈宇、袁健也随后脱衣入池,顿感混身筋骨舒畅无比,一日的奔驰劳累,几乎在这一泡之下消失。
三人正感泡得过瘾,却忽听到外边传来一阵争吵之声,声音由小而大,由低而高,虽然隔着一道门户和一条甬道,但沈宇等俱是耳目过人的内外高手,是以一听便知道是刚才的店小二在跟一个客人争论着什么。
只听那店小二道:“这位客官,你就帮帮小人的忙,请到第二家去试试好不好?”
声音充满恳求乞怜,但却听得来人大声道:“不行,你们这家不成,想来别家也不会肯,我今天已是住定你们这家客栈了。”
那店小二的声音既急且惶,道:“噢!客官请等一等,你这一来岂不是把小店的客人都给赶跑了?哪见过有死人要住客栈的?”
来人一听这话似乎火气更大,声音又粗了一点,忿然道:“死人为什么不可以住客栈?你这店里也没贴着明文,况且死人住客栈可不就便宜了你,他就那么静静躺着,用不着要你招呼伺候。”
店小二一时似乎被抢白得语塞,但在池内洗澡的沈宇等三人却听得心中一惊,那客人的声音好不耳熟。沈宇、袁健和叶敏飞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此时外边忽又传来另一个略为苍老的声音道:“这位客官,你这一来倒是教小店很为难了。依情依理,照说小店都不应该拒绝客官住宿,但不巧今晚小店的客人正比平日多很多,你如果一定要带着一个死人住进店里来,岂不是把大家都吓坏了?”
来客冷笑一声,道:“死人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怕的?活人才比死人可怕得多了,你知道不知道?”
那苍老的声音道:“客官说得不错,但总是不好。这样吧,你先到别家去试试,如果不成,咱们再来商量商量,如何?”
来客道:“这也使得,不过你们先得答应我,我才好去别家试试,如果别家同意我就住进别家,万一别家也不肯,你们可就不得反悔。”
那苍老的声音道:“老朽正是这个意思,客官请赶快去试试吧。这附近的客栈一共有五家之多,或者今夜有生意比较清淡的,客官不妨多花几个钱,问题就解决了。”
来客似乎沉吟了一下,道:“既然这样,我的东西就暂时都放在你们这边,你们替我照顾着,我找到了住宿的地方就过来取去。”
那店小二的声音急急道:“慢着,慢着!别的东西都可以放在这里,这死人万万不能抬进屋内!”
来客冷笑一声道:“为什么不能抬进去?凭你也敢看不起我这兄弟是不是?”
店小二连忙陪小心道:“不是,不是的,客官请千万别误会。”
来客冷冷道:“既然不是看不起我这兄弟,那又是为什么?人都死了,难道你们还要他曝尸荒野,受那风吹雨打不成?”
沈宇等愈听愈觉得声音太过耳熟,突然间,三个人都像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从水槽内起身,匆忙拭身穿衣。
此时外面经过一阵短短的沉静之后,突然传来了那来客勃然大怒之声,道:“原来你们只是想把我打发走。去你奶奶的,你们也不瞧瞧你爷爷是容易搬弄打发的么?你爷爷我也不必再到别家去问了,今晚上咱们兄弟俩就住定了你们这一家。”
声音一顿,倏地大声喝道:“还不快去给我清出一个干净上好的房间来。”
随着话声,但闻外面响起了一阵异乎寻常的骚动,听来似是已经有人动上了手。
沈宇等不免暗吃一惊,顾不得衣服尚未完全穿着整齐,便纷纷夺门而出。
沈宇脚快,一下子便窜出甬道,到了柜门。此时一名四旬不到的高大汉子,居然已牵着一匹坐骑闯进屋里来,只见两名店小二和掌柜正死挡硬挡,打算将那名汉子挡住,不让他进来。
但哪里挡得住?只见那高大汉子举手轻轻一拨,两名店小二立即被拨倒地上,打了好几个翻滚。
只有那掌柜,年纪虽不小,力量却奇大,他死缠硬赖的,居然能将那个大汉缠着不放。
这一来那大汉可动了真火,倏地举起碗大的拳头,照头照脑便向老掌柜的顶门猛一拳捶下。
沈宇倏地沉声大喝道:“李沛!你还不快给我住手。”
沈宇是担心那一拳捶下之后,老掌柜的脑袋怕不立即开花了帐,是以情急而喝,却没想到这一喝如平地旱雷,不但屋内几名一边用膳一边正在看热闹的旅客被震得离座而起,打翻了碗筷,就是那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店小二,还未站稳又骤受惊吓,是以再度双双跌倒。
那大汉牵进屋内的坐骑一声惊嘶,扬起双蹄,居然挣脱了大汉手中的缠绳,掉头往门外就跑。
但见沈宇身后人影一闪,原来是叶敏飞已随沈宇之后赶了出来,眼看马匹被惊走,便飞快的追上去,但人还未追到门口,却又骤然间停了下来。
原来就在那匹坐骑扬蹄嘶首之际,马背上掉下了一具尸体。
沈宇目光何等凌厉,一瞥之下,便已看出那落地的尸体。正是和林峰等人护货前往开封去的镖师之一雷振,只见雷振的尸体,当胸一片血迹,显然系被兵器贯胸而毙。
再说那名大汉被沈宇惊天动地的一喝,喝得蹬蹬地退后几步,等他定过神来一看,看到面前站的竟是神采奕奕的沈宇,顿时感到悲喜交集,猛地扑上前去,一骨碌跪在沈宇的面前,颤声道:“老总,我找得你好苦……”以下竟是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
沈宇知道事态严重,但此时此地,觉得尤其需要冷静沉着,当下伸手扶起那大汉,道:“李沛,你起来,有话慢慢说。”
这时袁健亦已从澡房里奔了出来,走到叶敏飞身旁,低头默察着地上的尸体。
掌柜和店小二已被沈宇那一喝,喝得似已魂魄出窍,呆若木鸡楞在当地,其它客人亦乖乖地小心翼翼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生怕弄出半点声音出来。
沈宇扶起了李沛,叶敏飞和袁健两人却又显得激动起来,抬起头冲着那大汉高声问道:“李沛,这是怎么回事?”
“是哪一条路上干的?”
李沛神色黯然,叹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和雷振栽得可算是没话可说。”
叶敏飞的性子和雷振一样的急躁,大声道:“你们到底是栽在谁的手上?”
李沛面有怖色,道:“厉斜。”
这一下连沈宇心中也不免吃惊,道:“厉斜?”
李沛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沈宇道:“你如何知道就是厉斜?”
李沛道:“是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还说,这次留下我的性命,只是要我给老总你带个口信。”
沈宇忍不住问道:“他要你带什么口信给我?”
李沛放眼看了四面的客人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他说要老总你准备准备,他最近随时会找老总算一算旧帐。”
沈宇低头沉吟一阵,觉得此事需要弄个清楚,于是他抬起头来,冲着那位正在发怔的老掌柜叫道:“掌柜!”
老掌柜被叫得全身一震,连忙哈腰应道:“是,是,客官有什么吩咐?”
沈宇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丢,那锭银子落在柜面之上竟是纹风不动,原来是已经嵌入木板之内有寸许深。
要知老掌柜作的也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南北各地,五花八门的人物都曾见过,但沈宇露的这一手,却是平生第一遭目睹,当下吓得脸色发青,牙关哆嗦道:“客……客官有话吩咐就是,不用……不用……”
沈宇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声音平和地道:“这位死者是我们的兄弟,劳驾你替我们收殓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再找地方安葬,这点钱如果不够,你尽管告诉我就是。”
老掌柜连连哈腰道:“够了,够了,不过……不过……”
李沛忍不住大声喝道:“不过什么?”
这一喝,老掌柜更加不敢吭声了,但却拿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瞧着沈宇,一副委屈乞怜的样子。
沈宇脸色一沉,冲着李沛低声叱道:“李沛,你不得再无礼。”说着转向老掌柜一拱手,道:“你如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直说无妨。”
那老掌柜已摸清了沈宇虽是这几人中年纪最轻的一个,但却是这些人的老大,而且显然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当下便放大胆子道:“收殓死者,实在不必客官吩咐,小店也应该义不容辞,只是这地方并没有棺木出售,这倒是使小店觉得为难的地方。”
这确是很伤脑筋的事,沈宇沉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