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珊迫上来,欢容满面,道:“这种结局真是梦想不到的事,林兄若是当真把我看作朋友,我一定不会负你。”
林峰道:“尹姑娘太看得起林某了,想我不过是镖行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已。”
尹珊道:“得啦!得啦!你是真人不露相,以你目下的武功成就,放眼当今武林,可真没有几个人可以与你相比。”
林峰笑一下,道:“尹姑娘好说啦!你若是拿林某当作朋友,我便请问一件事,望你赐告。”
尹珊不假思索,道:“你想询问我们是受何人差使的,是也不是?”
林峰摇头道:“不,若是问到这一宗,岂不是使尹姑娘你出卖同党,陷身于不义么?”
尹珊大为奇怪,问道:“然而除此之外,你想知道什么?”
林峰道:“在下只是请问尹姑娘个人之事,那就是尹姑娘刚才使的一路金笔手法奇幻深奥,虚实难测。在下甚想得知这路笔法的来历,以增见闻。”
尹珊道:“我告诉你并无不可,但你却不可告诉别人。”
林峰道:“当然啦!在下自己晓得就好了,怎会告诉别人?”
尹珊道:“这一路笔法,称为七十二幻剑,那是因为共有七十二招之故。十五年前,我武功稍有根基时,才夤缘遇到先师三山老人,蒙他老人家传授。故此后来还勉强能在江湖上混了一点虚名。”
林峰一面在记忆中找寻这位已逝世的“三山老人”的印象,一面应道:“原来尹姑娘的七十二幻剑,乃是传自异人,无怪奇幻无方,使在下穷于应付了。”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是在下却十分孤陋寡闻,似是从未听过三山老人的令名。”
尹珊道:“那也不足为奇,一来他老人家不大在江湖上露面。二来他恰好把七十二剑传与我之后,便自仙逝,先后不过一年光景。这话一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陈迹了,今日谈将起来,不禁有昨日黄花之感。”
林峰直到现在,才发现她谈吐不凡,似是曾经读过书的人,心念一转,便道:“尹姑娘既然身负绝艺,又有如花似玉的相貌,何以甘心沦落于黑道之中,使人不敢亲近?”
尹珊不在乎地笑一下,道:“黑道之中讲义气之人多的是,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下流可怕,再说我身为女子,纵有盖世之勇,又能做些什么事呢?”
林峰突然又发现这个风韵迷人的女子,口才便结,纵横肆应,毫不留滞,心下暗暗惕凛。
只听尹珊又道:“刚才恶客人田不实口口声声认为我是他的禁脔,这话全然不实,只不知林兄信是不信?”
林峰道:“别人的闲话,在下一向不大放在心上,如果尹姑娘事实上不是田不实的禁脔,无须多说。”
尹珊欣然道:“林兄的为人和说话,都不脱大丈夫本色,实是教人心折。”
林峰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怎样拍马屁也不中用的,我心目之中,你铁定是个又恶又毒又奸狡的女人,再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但他口中却道:“尹姑娘过奖啦!在下向来喜欢就事论事而已。对了,你早先提到一笔大财富,这话是真的抑是开玩笑的?”
尹珊道:“当然是真的呢?假如林兄离开镖局,恢复自由之身,便可以前往取得这一笔巨大财富。”
林峰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财富现下在什么处所?”
尹珊道:“就在开封附近。”
林峰道:“敝局这趟镖货正是运往开封,既然你所说的财富,亦在开封附近,在下正是顺路,等交差之后,才找尹姑娘计议不迟。”
“不,等镖货运到开封时,已经太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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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大感迷惑,道:“在下搁下镖货一走,固然可以走快一点,但相差也不过三五日,何以便会太迟?”
尹珊道:“我决不骗你,那时的确太迟啦!”
林峰摇头道:“在下岂能在半途之时,突然辞职不干?万一这样做了,而又得不到财富,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等事万万行不通。”
尹珊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笔财富,绝对不假,而且有你相助,必能到手。”
她终于开始透露口风,敢情这笔财富,并非手到拿来,怪不得她拚命结纳林峰,原来她不是爱上他的丈夫气概,只不过需要他帮助而已。
若是再加分析,尹珊费尽心机结交林峰,实是合情合理之举。因为林峰终究是正派人物,想必不至于见财起意,暗算了她而独吞。其次他武功高强,堪作帮手,这也是很显然的原因。
林峰为了想多知道一点内幕,当下道:“天下间哪有在某个地方堆放着大量财物,等候咱们去拿的道理?你空言相告,在下哪能轻易相信呢?”
尹珊道:“假如你认为马上辞职而与我合作之举,可以考虑的话,我就多告诉你一点内情,以供参考。”
林峰道:“在下可以考虑。”
尹珊道:“那笔财富,自然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有一个人,假冒天下刀法第一的霜刃无情厉斜,杀死了七个武林名家,还劫掠了这些人家的财物,合计起来,没有三十万两之数,也有二十万两。”
林峰矍然道:“果真有这等事情,厉斜复出江湖的消息,这几天才传扬出来,想不到你已晓得很多的内情。只不知这些财物,是不是都属现银?”
尹珊摇头道:“有一小部份是黄金白银,大部份是珠宝,目下都窖藏在开封城内,有两个人把守着。”
林峰问道:“那个假冒厉斜的人,不用说也是十分高明的脚色了。你可知道是谁?”
尹珊道:“是一个年轻俊俏男子,白衣佩刀,武功深不可测。”
林峰微感失望,道:“你只知道这许多么?”
尹珊道:“这个假冒之人的真正身份来历,我虽所知有限,可是我却识得在开封府守护财物的两人之一,并且得知这个假的白衣刀客厉斜,已经到了南方,我们行动够快的话,定可赶在他返回开封以前,办妥我们的事。”
林峰这才明白了尹珊的消息来源,敢情是从“假厉斜”的手下中,得知这些惊人的秘密。
对于那些假冒白衣刀客厉斜的手下们,林峰虽是不敢小看,但亦不太担心。可是对那个假冒厉斜本人的青年,却不禁由衷地感到凛惧。要知他数月以来受教于沈宇,已深悉这位比他年轻的师父,武功深不可测。而在沈宇口中对厉斜的“魔刀”,仍然有心服口服之意。由此可知厉斜的刀法,实是独步宇内,无可匹敌。说到这个假冒厉斜的人,自然认为本身大可与厉斜一较长短,才胆敢冒用他的姓名。准此推论,这个冒牌的武功,至少也是与厉斜、沈宇等人相差无几。
林峰寻思了片刻,暗暗作成结论,忖道:“假如我当真垂涎那笔巨大的财富,自应搁下了镖货,与她赶赴开封动手谋取。我当然不是这种人,何况范玉珍还在等我安排。”他一想起了明艳的范玉珍,心中登时涌起了温暖之感。接着又往下想道:“不过这个勾魂艳使尹珊,手中金笔的路数,极似在南京攻袭我的使金剑的男子。沈先生事后向范玉珍打听结果,得悉这个男子乃是与迷离秘宫有渊源之人。”
原来当日林峰对付那个使金剑的敌人时,就曾经因为他手中之剑,金光灿烂夺目,刃身宽厚而短,疑是神兵利器,不敢硬接,形势危殆万分。正在此时,范玉珍突然告诉他不必畏惧对方的金剑,一试之下,果然是虚有其表,因而反败为胜。
后来沈宇根据这一点,向范玉珍追问,得知她乃是听向相如说过,迷离秘宫有这种型式的兵器。当时沈宇一则没有时间,二则迷离秘宫的玉女桂红莲,曾在南京出现而被他所杀。因此尚有该派之人在南京地面,甚至想对付沈宇主持的镖局,亦是理所当然之事,便不深究。
可是林峰现在却大大改变了想法,因为如果勾魂艳使尹珊与迷离秘宫有渊源的话,则这一派的人,已是两度出现了。表面上这两人扯不到一块儿去,但机警心细的林峰,却认为尹珊和那个使金剑之人,不会全无关连。
除了这个尹珊值得查究之外,还有就是假冒厉斜的人,亦是一件大事,不容忽视。
他已经晓得自己应该怎样做法,但是这种做法,将使本身遭受到难以形容的痛苦和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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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珊见他微微叹气,讶道:“你怎么啦?”
林峰摇头道:“没有什么?”
尹珊道:“那么你有了决定没有?”
林峰把心一横,点头道:“有啦!”
尹珊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赶去开封?”
林峰道:“要!”
尹珊大喜道:“你回去说一声,我们马上动身。”
林峰摇头道:“要走就走,若是回去跟他们说,一来不好意思撤腿就跑。二来亦说不出自圆其说的理由。”
尹珊道:“你说的也是,我们走吧!”
林峰道:“但有一件事必须要办妥,那就是我突然离开,最好让人家晓得我是跟你跑掉的。”
尹珊大感兴趣,道:“我不怕人家晓得,只不知你何故要人人得知我们在一起之事?你可曾考虑我的名誉不大好这一点么?”
林峰道:“正因为姑娘的艳名,在下才要借重。人家一听这事,必定会往男女关系上推测,认为我是被你美色所迷,所以抛弃了一切,偕你私奔。”
尹珊哟一声,道:“那你不是占尽了我的便宜?”
林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定须如此,咱们日后在开封的行动才能得到最佳的掩护。假如咱们行踪隐秘一点,人家就算侦悉,也认为我们不好意思见人,决计不会怀疑到其它问题上。”他突然笑一下,第一次摆脱了沉重的表情,又道:“这样做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万一我遭遇了不测,而又有朋友为我报仇的话,你便是第一个目标了。”
尹珊道:“我一点都不在乎复仇之人,但你这话却奇怪了,你的友人怎会想到我是报复的对象呢?”
林峰道:“因为你对男人太危险,在下有没有说错了?”
尹珊吃吃笑道:“没有,但这得看对象而论,像你这种真正的男人,我一点儿都不危险。”她停歇一下,又道:“我们无须设法宣扬,只要我们离开,不出一天,消息就会从恶客人田不实那边传开……”
林峰点点头,认为甚有道理,当下问道:“你有没有行李?”
勾魂艳使尹珊道:“有,但决不耽误我们的行程。”
她领先袅娜行去,转入另一条街道,到了一处人家,拍开门进去。
林峰在外边等候,只见屋内先是一个妇人和尹珊说话,接着这个妇人就叫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出去。
尹珊也拎了一个箱子出来,向林峰道:“我的行李寄存在这户人家,你猜我为何要这样做?”
林峰道:“你很工于心计,又是极老练的江湖,所以预先把行李寄存在别处之举,不足为奇。”
尹珊道:“我身为女子,又算得上薄有几分姿色,所以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我这种办法,都是从经验中得到教训的。”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一阵蹄声传来,不久已到了切近,却是那个男童,牵了一匹牲口。林峰一望之下,真现此马甚是骏健,乃是佳种良驹,心头一动,忖道:“这等好马仓卒之间岂易获致?若是尹珊预先备妥,虽是可以解释,但她预早备马之举,未免太周到细心了。”
牲口只有一匹,林峰便道:“你上马吧!”
尹珊笑道:“我们一齐骑乘上路,到了合肥我才雇车。”
他们要往西北的开封,合肥却在东南,直是背道而驰。林峰一听而知她这话特地说给那男童听,万一有人找到男童盘问,便将中计往相反方向追赶了。
正因如此,他目下亦须装出与尹珊相当亲近的样子才行,便也上马,两人共坐一鞍,开始踏上渺茫不可知的征途。
在夜色中,这一骑很快就驰出了城外。林峰虽是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但这等艳福,他却不敢放胆消受,还须万分小心地提防着。
大道上夜风劲冷扑面,还挟着阵阵的尘沙,故此两人都没有开口。
大约走了数十里,勾魂艳使尹珊突然从他手中取过缰绳,驱马离开大道,转入一条岔路。
不久工夫,他们抵达一座庄院,尹珊勒住马,回头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林峰向那座庄院打量一阵,由于时在黑夜,实在瞧不出一点头绪,便据实摇头道:“不知道。”
尹珊道:“你好像放心得很,连我们要往哪儿去,问都不问一声。”
林峰慨然道:“我既是决意与你合作,就须得信任你,不可左疑右疑。”
尹珊听了他的回答,楞了一下,才道:“你信不信,我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听到你这样的话。”
林峰道:“难道你从前所遇之人,全都是尔虞我诈,暗暗互斗心机的么?”
尹珊道:“正是!”
她飘身下马,林峰也跟着甩蹬落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尹珊道:“这是葛岭庄,左方里许另有村落人家。”
林峰道:“目下距天亮尚有两个时辰之久,咱们何不继续赶路?”
尹珊道:“路还是要赶,但你想想看,我们共乘一骑,在黑夜赶路自然不打紧,到了天亮时,就会惹起旁人注意了。”
林峰道:“不错,所以我们更应加急赶路,以便天亮前,赶到市镇,雇一辆车子。”
尹珊道:“你说得对,我正是备有马车,才会到这儿来。”
林峰恍然道:“你的马车寄存在葛岭庄里么?”
尹珊道:“不!马车在村子里。”
林峰讶道:“然则我们在此等候什么?”
尹珊从鞍袋中,取出一些物事,一面说道:“等一下我自然会告诉你。”
林峰耐着性子,瞧她搅什么鬼。眨眼工夫,他们所站的庄院门前的空地,突然光亮起来,原来尹珊带来两支特制火炬,已经点燃。这还不奇,最奇的是她在右边一块石上,供设一座小小的神龛,还点上香烛,因而平添一片神秘气氛。
尹珊恭敬万分地跪拜,看来极是虔诚。
林峰等她拜完起身,才道:“想不到你竟是虔信神灵之人。你是不是每晚到时候都要参拜一次?”
尹珊神色沉肃,道:“不,今夜比较特别,须得仰仗神力庇佑。”
林峰听了大是莫名其妙,不过这等神鬼玄怪的事情,他亦不知道究竟有是没有,所以他像普天下多数的明智之士一般,不予妄加评论。
尹珊又道:“林峰兄,我们出发以前,我想请你办一件事。”
林峰道:“假如我做得到的话,有何不可?”
尹珊道:“在这葛岭庄内,靠右后方有一间厅堂,请你到这间厅堂内,取一面木造的神主牌回来。”
林峰道:“原来如此,是不是此地向来闹鬼,是以连尹姑娘亦不敢进去?”
尹珊的面色有点苍白,点头道:“是的,林兄最好不要多打听,免得弱了胆气。”
林峰道:“这面神主牌你要了有什么用处?”
尹珊道:“林兄若是肯走一趟,那就不要多问。”
林峰道:“我一定去,不过据我所知,许多著名闹鬼的地方,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江湖人布置的。所以我须得多问一点内情。”
他微微一笑,神情坦然,显见他心中并无畏惧。只听他又说道:“你当必也听过俗谚说,鬼骇人骇不死,人骇人才骇得死这句话。”
尹珊点头道:“我听过,所以你怕有人假扮是不是?”
林峰道:“鬼骇人骇不死这句话,并不像表面的意思那么简单,你不妨推敲一下,这句俗谚的真正意思,简直是指出世上罕有鬼物骇人之事,所有被鬼骇死之人,其实都是误人为鬼,或是有人假扮为鬼。”
尹珊面色仍然很苍白,在闪摇的火炬光下,透出惊惧的意味,她轻轻道:“这些话等明天再谈好不好?”
林峰点头道:“好,我只是想告诉你,世上可能根本没有鬼。”他这话如果说得很肯定,自然可以予尹珊一点安慰。但事实上林峰只是推测之言,所以对尹珊并无帮助。
林峰举步行去,但不可讳言已被尹珊的神态所感染,心中微感不安。好在他向来胆力极雄,再说尹珊此举,亦很可能是试他一下,瞧他有没有胆子入庄,故此他毫不畏缩,大步行去。
他的身形很快就隐没在黑暗的屋宇内,旷场上只剩下了尹珊,独自在火炬下等候。
她的面色一直保持苍白,久久未曾恢复,眼睛也惊疑地四下扫视不已。尤其是时间过去越久,她就越发显得不安。甚至在旁边的那匹骏马,亦不时顿蹄喷气,好像受到惊扰一般。
她越等下去,就越发惊惶,假如不是有火炬照明,又有那座神龛的话,相信她老早就支持不住了。
时间在神秘沉寂的气氛下,渐渐流逝,尹珊熬了一个时辰之久,还不见林峰出来,心中惊疑交集,感到自己有从速离开这一处地方的必要了,因为以林峰的脚程一去一来,再加上找寻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一炷香之久就足够了。现在用时已超过了四倍,自然已发生了问题,同时又不问可知一定是遇到传说中的厉鬼无疑。
尹珊的外号虽然叫做“勾魂艳使”,可是若是碰上真的厉鬼,那也只有魂魄被勾的份儿。她更不迟延,赶紧过去抱起神龛,火炬也不收拾了,解缰跃上马背,心慌意乱地向左边的村落驰去。
眨眼间已行了大半里,那座村落虽然大部份黑沉沉,但仍然还有稀疏的灯光可见。
这些灯火,代表了活生生的人类,一方面令人感到安慰,可是另一方面又使人觉得孤单,因为这些灯光昏黄疏落,显然村人都入梦乡之故。
尹珊催马前行,突然看见灰白的道路上,屹立着一个人影。她的眼力不比常人,是以一瞥之下,已铁定是一条人影而不是其它物事引起的错觉。
三更半夜的荒村僻道上,居然会有人站在路中心,实在是教人无法相信之事。尹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头皮发炸,毛发直竖,口中惊叫一声,运足全力把怀中的神龛向人影掷去,一面急急拨转马头。
神龛飞出之后,居然没有发出落地之声。尹珊不敢回头瞧看,双足一夹马腹,催动坐骑。那匹骏马负痛嘶叫一声,向前猛窜,但尹珊还嫌它不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