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宇怒喝道:“姓董的,你干什么?”喝声中人已跃了过去,落在董华郎身边,一手扣住董华郎的脉门。
董华郎哎了一声,身子不禁向沈宇靠一下,这才站定。他连忙道:“沈兄,在下穴道禁制未解,难道能伤得他么?”
“那么你打算干什么?”沈宇大概是听到此言有理,声音已缓和下来。
董华郎道:“在下正在警告他不可回城乱说话而已,哎!”他又负痛地叫一声,大概是伤口被碰着了,接着道:“沈兄高抬贵手,把在下穴道禁制给解开,以便敷药治伤如何?”
沈宇哼一声,果然放了手,挥掌拍去,把他的穴道解开了。
董华郎转头向那车把式瞪了一眼,问道:“你这龟儿子竟敢带了人来,害得老子受伤。”
沈宇挥手道:“车把式,你走吧,不要理他。”
那赶车的连车钱也不敢要了,连忙拉马走了。
沈宇把火炬一一弄灭,一面说道:“咱们的晚饭也吃不成啦。”
厉斜已穿好外衣,暗中用手按摸口袋,感到那本刀经尚在,便转移注意力在别的事上。他暗中摸摸刀经的举动,乃是习惯,倒不是怀疑什么人。他接口道:“到前面去瞧瞧有没有人家?”
董华郎解去衣服,取药敷伤。
艾琳见厉斜走到江边,去取那两尾活鱼,便向董华郎这边走过来,问道:“伤势怎样了?”
由于董华郎在情势危急中,教她一个妙法,毫不费力地打消了厉斜的气势,解了王定山和青莲师太之厄,所以她对这个人,颇增好感。
董华郎道:“还好,只是皮肉之伤。”
艾琳听他口气似是不好意思,想必是不想她看见他的身体,于是停了脚步。忽见沈宇迅快行来,耳中同时听到他传声说道:“艾琳,你帮我一个忙,把厉斜和董华郎都支开,让我独个儿静处一下。”
艾琳摇摇头,也用传声之法,道:“这可不易办到。”
沈宇这时已掠过她身边,向厉斜那一面行去,因为他发现数丈外的厉斜,已向这边注视。
因此他脚下不停,笔直行去。但是那艘渔舟,停靠在岸边,还点上了一盏灯,射出微弱的光线。
那渔人战战兢兢地提起用水草穿起的两尾活鱼,但厉斜没有瞧他,故此他心惊肉战地等候着。
沈宇一面行去,一面向那渔人道:“鱼我们不要啦,但多少钱还是付给你。”
那渔人忙道:“不,不要急。”
沈宇忽见厉斜面上泛起笑容,初时感到奇怪,旋即发现他不是望着自己,而是望向身后,转头一看,果然是艾琳也跟着走过来了。
艾琳道:“厉斜,这两尾鱼我们不要了么?”
厉斜道:“只要你喜欢,咱们总有法子找地方烹煮的。”
艾琳欣然道:“好,我们想想办法。”他们的决定,简直是故意与沈宇作对一般。
沈宇没好气地道:“前面市镇尚远,到哪儿去煮熟这两尾鲜鱼呢?”
艾琳向厉斜眨眨眼睛,才笑道:“不管,你坐这艘渔船去借,假如借不到东西,那就不要回来。”
厉斜也推波助澜的道:“这话甚是,沈宇你不至于连这等小事也办不到吧?”
沈宇沉默了一下,这才不情愿地向渔人道:“老兄,你把须用的东西借给我们,回头多给你酬劳就是了。”他跃落渔舟,接过他手中的鱼,仍然搁在竹筐内。
渔舟摇摇晃晃地离开河岸,厉斜和艾琳都发出笑声,显然他们对于作弄沈宇,很感到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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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宇暗暗发出指示,命渔舟先远远驶离河岸,这才顺流而下,那渔人道:“我家的锅子炉子,都很破旧。”
沈宇道:“不要紧,有就行啦!”
他声音中透露出强烈的兴奋愉快的意味,那渔人也感觉出来,却很是迷惘,不知道他何事快活至此?
这时沈宇向下一望,船已在江心,亦远离厉斜他们了,当即迅速掏出一件物事,原来是一个丝织的套子。在丝套之内,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在黯淡的灯光之下,沈宇心情激动,凝目看时,只见完全是黑色的封面上,有两个白色的骷髅头。
他深深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又翻过来一瞧,底面却是一把金色的大刀,画得极为精美。
沈宇一望而知这把金光灿然的大刀,款式与厉斜的宝刀一样,只有一点不同的,就是厉斜的宝刀,眩人眼目的精芒不是金色。
沈宇不暇多想,连忙翻阅。他可不敢瞧看每一页上的招式和注明,因为这等绝世刀法,奇奥精深,任何有修养的武林高手,一看之下,必定会心神迷惑,研思不已,因而耽误了时间。
他极力收摄心神,不让自己瞧看那些字迹。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是两页夹贴起来的,是以比较厚些。
根据传说,那藏满黄金的“白骨冢”地图,就是在这夹层之内。
沈宇小心地想把夹页揭开,但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他将这一页凑近灯光瞧看,希望能借透射的光线,看了地图,用心记住。但此举不但失败,却使他因而阅看了最末这一个刀法招式图解,以及注释的文字。
沈宇真是为之目瞪口呆,敢情这一招,正是“鬼刀”至高至妙的最后一招,化繁为简,骊珠已得。
他连忙摆好刀经,重新一看,发现这个图解,分明是在这最后一页上,任何人都可以看得见。
换言之,厉斜拥有这本刀经至今,明明都可以看到这贯通全套刀法的最后一招,也就是魔刀宇文登其后纵横天下的至高心法,至为简朴,不像前面的招数那么繁复变幻。
在理论上来说,厉斜已得到这一招,只要功力厚积到相当境界,就可以施展得出来。
所以他根本无须到任何地方寻求失落的刀法,除非这本刀经上的最后一招,乃是假的。
沈宇感到万分惶惑,迅速忖道:“厉斜的刀法,至今尚未达到至高无上境界,乃是事实。而他这一次行动,表面上虽然为的是访晤神机子徐通前辈,似是要借徐前辈的‘毒龙枪’和‘修罗密手’两种绝艺,磨炼他的刀法,冀窥大道。但据我所知,却非如此。”
在那宁静宽阔的河中,沈宇皱眉沉思,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些影像。他彷佛站在一个幽暗的石洞中,眼前有一道光柱,射在左边的石壁上。这一道光柱,乃是晨间的阳光,透穿过右边高处的一个洞口,射将入来,恰好照射在石壁上。而这一座石壁,极为光滑。他曾经好多次燃点火把,把这个石洞内照过,每一处都看过,全无其它发现。这片石壁,只是光溜溜的一片,别无他物,然而这刻在阳光斜斜罩射中,他则站在下面,仰首而望,可就发现壁上竟然有着许多字迹。
沈宇初时不免惊奇,旋即发现那光滑石壁上的字迹,不知是用什么手法刻上去,必须光线如此折射,才显现出来。如果是在正面用火把照射,就看不见。他阅读之后,对于宇文登的生平交往和恩怨,顿时了然于胸。原来这片石壁上,乃是把宇文登的身世,行事及武功源流等,详加叙迹。
沈宇刚被厉斜击败,故此对老一辈的魔刀宇文登的一切,当然十分感到兴趣,其后他每天清晨几乎都会看上一遍,因而熟得可以背诵如流。
这里面提到宇文登的魔刀方面,曾涉及神机子徐通,据说神机子徐通是宇文登唯一的朋友,所以徐通得以仗着灵巧才智,使宇文登愿意把魔刀最后一招不流传于世,从此这一招通往天下无敌之路的魔刀刀法,除非在白骨冢中找回来,否则绝无可能再出现像宇文登的人物。
这是徐通釜底抽薪的办法,因为宇文登气候已成,天下无人可制,所以只好想法使将来不会再出现这种可怕的人物。
沈宇从沉思中回醒,但见渔舟已向岸边有灯火处摇去,显然已经快要到达渔人的家了。
他迷惘地看看这最后一页,忖道:“我纵是目下撕去这一页,亦是无用。因为厉斜自必熟记心头了。会不会这一招正是使厉斜误入歧途的假招数?”
他立刻否定了此想,因为他大略一看,亦已知道这一招精妙玄奥,隐含刀法至道,决不是假招数。
渔舟渐渐向岸边灯火处接近,沈宇极力定下心神,再细看这夹层的册页,总算发现靠近书背之处,有一点缝隙。
他拔出锋快的短刀用刀尖轻轻插入去。此举必须十分小心,以免弄破了书页而留下痕迹。
这把锋快的刀子,居然轻而易举地将夹层破开,一页变成了两页。沈宇几乎发出欢呼之声,尤其是当这一页破开之后,其中之一与册子并不相连,所以直掉了下来。在掉下来的这一页上,清清楚楚绘着一幅地图。
沈宇先看过刀经上那一页,发现除了薄一点之外,别无任何痕迹,心头大喜,立刻放回丝套中。
接着他才看这幅精细的地图,还有一些批注文字。此外,在另一角又细细密密的写了不少字迹,一读之下,才知是这本刀经的原主人所题:“故主吴王兵败遇害,余亦削发出家,遁迹空门。初尚冀望异日再度驰驱沙场,杀朱元璋以复仇,旋悟佛旨,雄心尽消。乃将故主窖藏之所,绘制为图,附于家传七杀刀经内,套以丝囊,盛以沉香之盒,密藏方丈,聊作山门之宝。”
底下划了一个花押,并无姓名,是以究竟这本刀经的旧主人是谁,已无从考究了。
沈宇心知神机子徐通既然说过把“魔刀”最要紧的一招,藏于白骨冢内,而这本刀经中,又附有白骨冢的地图,可见得徐通早已看过此图,并非凑巧。否则徐通亦无从得知白骨冢的所在。
现在沈宇已把秘图得到手,可是他反而更迷惑不解。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把这本刀经暗暗放回厉斜口袋呢?当然这本是董华郎的问题,沈宇大可不管。
但假如厉斜发现了刀经失窃,或是董华郎放回去之时,当场被获。则董华郎不免会供出实话,连带也把沈宇扯上了。
早先董华郎暗中把刀经塞给他之时,沈宇真是感到难以置信。因而觉得对董华郎大有歉意,因为他一直对董华郎十分憎厌,情见乎词。谁知给他出力最大的,正是这个他心中不齿之人。
世上之人,往往便是这般奇怪,因而使得人生更为错综复杂,也常常使人生出了恩怨难分之感。
那渔人已搬来了铁锅泥炉等物,以及一些作料如油盐酱之类的物事。
沈宇心念一转,忖道:“这名渔人反正已看见我翻阅刀经,如果漏了口风,聪明如厉斜定必马上发觉。我不如索性利用他,叫他代我把刀经暗暗交还董华郎。”
当下等他解缆摇橹把船驶出江心之后,便取出一锭银子,约莫有二两重,连刀经一齐交给渔人,叫他暗暗把刀经交给董华郎,却不得透露一个字。那渔人欣然应允,因为他反正也不敢不照沈宇之言去做,乐得收下这一笔大大的外快。
渔舟回到那边,但见董华郎正与厉艾二人谈笑,沈宇陡然大感宽慰,敢情他真怕看见江边只有厉艾二人偎依谈心的景象。
董华郎过来帮忙搬东西,之后还做起大厨师。
沈宇见厉艾二人不在旁边,趁机低声问道:“董兄打算怎生把刀经放回原处?”
董华郎道:“兄弟自有办法。”
沈宇道:“董兄这次鼎力帮助,在下真不知何以为报?”
董华郎道:“这件事我不是为你做的,你不必感谢我。”
沈宇一怔,说不出话来。只听董华郎又道:“你最好仍然保持憎厌我的态度,以免厉斜生疑。事实上你一点也不欠我的情,如果你本来憎厌我,那就继续保持这种观感。”
沈宇道:“但董兄冒险把刀经弄到给我,无论怎样说,在下仍然很感激。”
董华郎一面把洗切好的鱼放入锅中,一面道:“沈兄已看过这部刀经,只不知有了胜算没有?”
沈宇坦白道:“还没有。”
董华郎道:“这是什么缘故?敢是时间太短促,以致来不及参悟某些难题么?”
沈宇道:“也可以这么说……”他并不是故意瞒他,但如果要把事实说出,又不是三言两语办得到的,所以索性含糊应付过去。
董华郎道:“兄弟预先弄了一本小册子,换了厉斜的刀经,所以他未曾取出视阅之前,不会发生被窃情事。如果你还需要再翻读刀经,大概还有一点点时间。”
沈宇沉吟一下,才道:“不用啦!董兄还是赶快把刀经放回去的好。”
董华郎问道:“沈兄已经从头到尾,看过这本刀经了,是也不是?”
沈宇点头道:“不错,都约略看过。”
董华郎淡淡道:“以沈兄瞧来,这本刀经,是不是很有价值呢?兄弟意思是指在武学上的价值。”
“当然啦!”沈宇道:“厉斜的绝世武功,就是从这本刀经上练出来的。”
董华郎道:“只怕未必吧!”
沈宇大为奇怪,问道:“董兄何以怀疑不是?”
董华郎道:“试想以魔刀这等奇奥绝世的刀法,纵有名师指点,也未必能够有所成就,何况无师自通,全凭个人的颖悟?是以我认为厉斜可能尚有师承。”
沈宇认真考虑了一阵,才道:“厉斜也许别有师承,但决不是传授魔刀这门武功。”
董华郎点头道:“这样的话,也较为合理些。如果厉斜一辈子未曾修习过武功,我瞧他纵然得到十本刀经,也是无用。”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因为厉斜与艾琳已过来瞧看董华郎施展身手。
沈宇却不能不担心这本刀经的结局,虽然董华郎说得很有把握一般。但以沈宇看来,想把刀经暗中放回厉斜的口袋,恐怕比偷取更为困难。因此他不能不为此事而大为忧虑。
此后他一直注意这件事,直到吃完这一顿,大家动身上路,沈宇还看不出董华郎有什么机会得以换回那本小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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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蓬安时,天边已露出曙色。四匹坐骑的蹄声,在这座小城中回响,街道上还是静悄悄的,无人走动。
董华郎说道:“我们往营山奔渠县的话,这就得过江了。过江以后,皆是山路。虽是别有一番景致,但终究比不上嘉陵江上的风物。”
厉斜道:“咱们总不能永远沿着嘉陵江而行呀!”
董华郎道:“当然,当然,只不知厉兄打算过江继续行程呢?抑是在这江边的城中,稍作勾留?”
厉斜道:“都行,看艾琳的意思吧!”
艾琳笑一笑,道:“我们不妨走着瞧。”
于是众人策马行去,出了城南,但见一川横亘,在黎明中,波光澄碧,烟树掩映,风景之美,难以形容。
艾琳驻马眺望,不禁失声赞叹。
厉斜马上决定道:“咱们找个地方歇歇,等到下午出发不迟。”
董华郎道:“那么在下找间清静整洁的客店。”
众人投店之后,厉斜还陪艾琳到江边走走。沈宇无法跟去,只好闭门睡觉,但心头的滋味,却苦透了。幸而厉艾二人游逛了不久,便回来休息。
中午大家都没有起身吃饭,到了下午未申之交,厉斜起来,敲敲艾琳窗子,听到她的应声,便道:“我们吃点东西,趁日头未落,还可游览一番才上路。”
艾琳欣然道:“好,我马上起来收拾。”
沈宇房中,也传出声响。
厉斜正要返房,突然觉得有异,走过去敲敲董华郎的房门。谁知他敲了一阵,董华郎还没有应声。
厉斜推门一看,房内空空如也,哪有董华郎的踪影?
他迅即出来,进入沈宇房中,但见沈宇恰恰穿好衣服,正待梳洗,他先查看房内一遍,才道:“沈宇,董华郎呢?”
沈宇道:“他不在房中睡觉么?”
厉斜道:“如若他尚在房中,我何烦来问你?”
沈宇耸耸肩,道:“他既然不在房中,当然是出去了。”
厉斜没好气地道:“废话!我是问你可曾听到可疑的声音,或者是可疑的情况没有?”
沈宇道:“那倒没有,董华郎一定很感激你对他的关心,你敢是怀疑王定山他们暗中加害那厮么?”
“当然有这等可能。”
厉斜皱起眉头,道:“假如他出了事,我这个人可丢大啦!”
艾琳已走过来,问道:“董华郎怎么啦?”
厉斜道:“他不见了。”
艾琳沉吟了一下,目光转到沈宇面上,锐利地看着他,好一阵之后才道:“你没有暗中对付他吧?”
沈宇道:“你和厉斜的想法差不多,他也是一看那厮没有踪影,便来问我。”
厉斜道:“你究竟有没有对付他?”
沈宇道:“我为何要对付他?”
艾琳道:“你很憎厌他,这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不错。”沈宇答道:“我讨厌他,如果要我杀他,将属一大快事,但我没有动他一根汗毛。”
艾琳道:“你的话可是真的?”
厉斜道:“这个家伙不会说假话,我们且回房收拾,也许董华郎只是上街买点什么用物……”
他们出去之后,沈宇叹一口气,忖道:“艾琳居然还信不过我,反倒是厉斜……”
他突然吃惊地跳起身,敢情这刻有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际。“莫非董华郎逃跑了,还带走那本刀经?”
他这个想法,不是全无根据,因为昨夜他与董华郎交谈时,就谈到这本刀经的价值与修习的问题。
董华郎既是知道这部刀经,乃是绝世武学,而且又能够按图修习,有成为一代高手的希望,则他携了刀经溜走,并非不可能之事。
沈宇想通此理,不觉大为欢喜。因为董华郎这一跑,则偷阅“刀经”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拆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