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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有口难辩

昙华庵主道:“是的,是的,我佛门最重因果,是缘是孽,定须由你自家决定,旁的人都难以代你作主。”

艾琳听她提到“因果”之言,忽然灵机一触,忖道:“假如我帮厉斜一次,则我与他之间,只有他欠我,我没有欠他。这时我才离开他,不管别人以后如何对付他,我都可以不闻不问,心中也不会感到不安了。”

她迅即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道:“沈宇之事,我们暂且不谈,同时我也答应你,暂时住在此处,不出大门一步,等青莲师太回来,我才离去。”

昙华庵主甚是欢喜,道:“你这一决定,方是明智之举,以我看来,青莲师太必是算计得出厉斜的行踪,所以她急急来向我取得允许,以便出手。相信一两天之内,不论成功或失败,都有分晓了。”

艾琳淡淡问道:“青莲师太凭什么找厉斜的麻烦?她的武功,自问可以击败厉斜么?”

昙华庵主坦然道:“当然不是,告诉你也不妨,她将使用我这慈云庵镇庵之宝去对付厉斜。”

艾琳这时才故意略略露出有点兴趣的样子,道:“这镇庵之宝是什么物事?可是举世无匹的神兵利器?啊,当然不是,如果是神兵利器,则她别去之时,便不应有那种壮士一去不复回的悲壮意味了。”

昙华庵主对她倒是不加防范,道:“问得好,果然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一座毒火阵。厉斜只要踏入阵中,武功再高,亦将化作飞灰。当然啦,青莲师太本身亦将不免于难。此所以她下这种决心,实在大是不易。”

艾琳不禁咋舌道:“原来是个同归于尽的绝灭手法,我真奇怪为何佛门之中,也有这等恶毒绝伦的手段?”

“你先别怪佛门中人。”昙华庵主平心静气地解释道:“这座毒火阵,原是本座前辈神尼所创,当时专门拿来对付魔刀宇文登的。”

艾琳听了这话,芳心中当真大惊起来,忖道:“若是用来对付宇文登的毒火阵,那一定是无懈可击的妙绝手法了,厉斜的气候,岂能与宇文登相比,若然陷身阵中,自然万万难逃大劫。”

只听昙华庵主又道:“瞧,这是多么巧合的事?这座毒火阵,练成之后,从没有机会用来对付宇文登,但冥冥中因果报应,宇文登虽然等不到,如今却来了他的传人,而且与青莲师太有杀兄之仇,使青莲师太义无反顾地决定使用这毒火阵。”

艾琳漫道:“是的,真是巧合得很。”她举手揉揉鬓角,皱起眉头,道:“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啦,我有点头痛。天色也快黑了,我先回房去歇歇。”

艾琳托词回到房中,迅即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到马厩去。她一眼就看见了蓝冰心的马匹,上有连威堡的烙印。

她将纸条塞入一枚铜管中,然后放在她那匹通灵乌驹的嘴巴里,还在它耳边嘀咕了一阵,这才返回房中。

马厩中有两个女尼,所以艾琳的来去,都落在她们的眼中。但却不曾惹起她们任何疑心,因为凡是爱马之人,对于自己的座骑,大都十分珍惜,时时会去巡看一番,并且与爱马厮磨一番。

艾琳返房歇息了不久,天色才黑,便接到报告说,她的座骑,突然挣断了缰绳,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昙华庵主怕她借口出庵,亲自来告诉她说,一定负责为她找回这匹神骏的座骑。艾琳当下装出勉强的样子答应不出庵寻找失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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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遂宁城一到入黑之后,很快就静寂下来,不似其它的通都大邑,华灯方上之际,才是热闹之时。

沈宇根据种种资料分析,断定厉斜即将抵达本城,而且经行的路线,也大致可以确定,当下换上一套紧身黑衣,腰插古式短刀,大步出城。离城不远,便避开大路,折入一条岔道。据他事前的了解,这条岔道穿过一片树林,林后就是一片乱葬岗,地势高起,站在岗顶,可以看见去路。所以他毫不迟疑,迅即奔入,转眼间,已穿过那片树林,抵达乱葬岗的斜坡。

他从林中闪出奔去,速度甚快,因此当他发现坡上有人之时,他固然来不及躲避,对方亦吓了一跳地望着他。

沈宇心中暗暗叫声“怪事”,当即停步,脑子迅快转动,推测这个人的来路及用心。

原来他所看见的人影,竟是个女子,一身淡青衣裳,甚是适体,衬托她那修长婀娜的身材。她青巾包头,数绺秀发没有扎好,就垂在玉颊边,更添一种妩媚之态。这个青衣女子大约是二十多岁,虽是脂粉不施,但长得玉面朱唇,眉清目秀,实在相当漂亮。

两人相距只有五六尺,因此虽然是在夜间,却能互相将对方看个清清楚楚。他们都发愣地互相注视,过了一阵,沈宇才打破沉寂,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他不得不装出凶横无礼的样子,以便掩饰身份。

那青衣女冷嗤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既是不说,沈宇当然也不肯回答,当下道:“你一个女流,半夜三更到此何事,老子瞧你身上还带着利剑,想必是学过几天武功,才敢独自到这乱葬岗来,但是你却忘记了一件事。”

“姑奶奶忘记了什么事?”

沈宇狠恶地道:“你忘了打听打听,这是什么人的地盘?”

青衣女的目光原是凝注在他面上,这时开始移动,在他全身上下游移打量。接着便从暧昧莫测一变而为森冷,似乎是这一打量之下,发现了应予仇视的理由一般,是以心中涌起了杀机。

沈宇不知不觉一手移到腰间,搭住古式短刀的刀柄。

青衣女冷冷道:“原来这儿是你的地盘,只不知我擅自侵入,该当何罪?”

沈宇必须以另一种神情和口吻,事后才不致被人猜出他的身份来历,好在要装成横蛮凶残之人,并不困难。他迫前两步,厉声道:“少说废话,老子拿下了你,你那时便知道了。”

他们本来就相距甚近,沈宇这一迫上,距离得更近了。这么一来,双方也就更加把对方瞧得清楚。

青衣女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口要害劈到。这一掌迅快如电,而且事前全无警告,实是不易抵挡。但沈宇却及时挥掌封架,“啪”的响处,换了一掌。

这一掌换过,沈宇则察觉这个神秘的青衣女,武功佳妙,必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在青衣女方面,则得知对方敢情早已有备,方能及时封架。由此可见得对方并非一般的武林人,定须是机警的高手。何况他口气虽是横狠无礼,但如今迫近细看过他的表情,却无横恶之气。他们各自对对方的实力和底蕴,都另作估计。

沈宇冷嘿一声,一招“金豹露爪”,向她面门抓去。但这一招只是个幌子而已。事实上,他掌势才发了一半,已化为“金丝缠腕”的上乘擒拿手法,攻击点扩及她颈子、肩膀,甚至她的玉手,假如她出手招架的话。

青衣女左掌疾削,势疾似刀,右手却一招“叶底偷桃”,暗暗穿出,扣拿敌人手肘关节穴道。

沈宇若是没有提早暗加变化,刚在对方这般精妙的反击之下,纵不落败,亦将大感狼狈。好在他已化为“金丝缠腕”之式,是以五指抓势一变,缠拂敌手肘部位,也就自然而然的提高了半尺而避过敌人的擒拿。

青衣女手法变化如闪电,猛一甩掌,发出啪的响声。原来又与沈宇对了一记。但这次她乃是利用挥甩之势拨开了敌手。

双方暂时停止一切动作,互相注视。

青衣女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沈宇大感稀奇,问道:“真的?我是谁呢?”

青衣女很有自信的道:“我不妨透露一点,那就是你连姓带名,只有两个字,对也不对?”

沈宇有点服气地道:“不错,但现下通行用单名,连名带姓仅用两个字之人,天下比比皆是,你实是不难碰到。”

青衣女摇头道:“我并不是乱碰的,而是有证有据,若然你不信,那就随我来瞧瞧,你敢不敢来?”

沈宇四下一瞧,才说道:“那有什么不敢?只不知是什么证据?”

“你自家瞧瞧就晓得了,何须多言?这些证据,就在那上面,只有二三十步之遥……”青衣女一面说,一面转身行去。

沈宇实在想不出有些什么证据,足以显示他的身份,是以好奇地跟去。他望着前面的苗条背影,忖道:“假如我是恶人的话,定必趁这机会,将她擒到手中,才过去瞧瞧是什么物事。这时主动之势在我,便不怕有什么意外了。”当然由于沈宇不是恶人,故此他没有动手暗袭。

青衣女忽然道:“我的判断没有错,假如你不是我所猜想的人,这刻一定出手暗算于我。”

沈宇自嘲地微笑一下,才道:“原来你已有防备了,我差点就出手啦!但后来一想,你岂肯如此大意?所以我未查明你以什么手法防我之前,我暂不动手。”

青衣女道:“强辩,强辩,根本上你就不会暗算我的。”

沈宇道:“你到底是谁?如何猜得我会经过此地?”

他问出末后那句话时,心头动了一下,但一时之间,却捕捉不住这一丝倏忽而逝的灵感。

青衣女唰地跃出丈许,落在岗顶这片十余丈方圆的平坦沙地上面,然后迅快回转身子,凝视对方。

沈宇走到她面前,也停下来。四下瞧瞧,并没有什么物事可作为她所说的证据。

他顺便向大路那边眺望一下,目光透过那片树林的顶梢,在黑夜中,只隐隐看见淡灰色呈带状的大路。

他自个儿摇摇头,忖道:“这个地点不好,假如厉斜不是骑马驰过,便很难发现他了。而且若然他所骑之马,蹄声轻细的话,也很容易疏忽漏失。”

青衣女问道:“你为何摇摇头?”

沈宇道:“我认为这个地点不大妙。”

青衣女的态度和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道:“这是本城有名的乱葬岗,贫苦之人,无以为殓,又或者是有些流浪之人的无名尸体,都收埋于此,你在这儿,往往会感到人生的短暂无常,而且我们在上下千万年,和无垠的人海之中,简直如芥子般渺小,个人的得失荣辱,实是微不足道。”

沈宇诧异地望着她,道:“这话是从何说起?你的口吻,倒像是佛门中人呢?”

青衣女道:“不错,我从前曾是佛门中人。”

沈宇大感兴趣,道:“为什么后来不是了呢?是不是佛门中青磬红鱼的寂寞生涯受不了?抑是以你的绮年玉貌,虽然躲在佛门之中,仍然受到男人的追求引诱,所以不能安心修行?”

青衣女淡淡笑道:“你倒是知道不少佛门中的情形,我不必瞒你,的确有不少男人,极力想诱惑我离开佛门,可是我都峻拒了。此外,关于出家人的寂寞生活,我倒是很习惯,反而不惯繁华热闹的生活。”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可是我最后终于逃不过男人这一关。”

“这话可是当真?”

沈宇非常惊异于她的坦白,因为她如此坦白,若是对知己好友倾诉,原是常事,但向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说出来,就不免大是有乖常情了。

“你为了一个男人而离开佛门,这个男人一定很了不起。后人有咏赞项羽虞姬的诗说:‘博得美人心肯死,项王此处是英雄。’他不说项羽威勇冠天下而为英雄,却说他能使虞姬为他而死,这一点方是最英雄之处。这两句诗,正可以移赠你的那个男人啦!”

他侃侃道来,既风趣而又有理,青衣女听得很动容,随后才轻轻喟叹一声,道:“这话听起来很美,可不是么?”

沈宇问道:“你为何把这件事告诉我?还有就是证据在什么地方?”

青衣女收敛起感慨的神情,换上盈盈笑容,甚是动人。她道:“因为这个男人就是你呀!可惜我为你离开佛门的原因,并没有你描述的那么绮丽缠绵。相反的,这原因是阵阵血腥和凶厉之气。”

沈宇愕然道:“这话怎说?我们曾经见过面么?”

青衣女道:“没有,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沈宇突然恍悟道:“你一定是加入了某种邪教,规定你要对付第一个碰见的男人。”

“别胡扯了。”青衣女道:“我是专诚找你的。”

沈宇道:“就算你是没缘没故找上我,只不知你想怎样对付我呢?”

青衣女以斩钉截铁的口气道:“我要杀死你。”

“好吧!”沈宇耸耸肩,道:“反正有不少人想杀死我,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请问你凭什么本事能杀死我呢?”

青衣女颔首道:“我知道有不少人想杀死你,但别人都不行,我却有十分把握,举手之间,你便化作一堆飞灰。”

沈宇道:“照你这样说,我倒是可以求得个痛快。”

青衣女道:“你似乎并不害怕。”

沈宇道:“我怕什么?你还未证实我的姓名来历,难道就胡乱下手不成?”

青衣女道:“我用不着证实,也没有法子证实。”

沈宇感到她并不是开玩笑,登时心情大为沉重,忙道:“我姓沈名宇,你可是找我?”

青衣女摇头道:“我不是找沈宇,而你也不是沈宇。”

沈宇讶道:“你可认识沈宇?”

青衣女道:“我不认识。”

沈宇感到又可笑,又可怕,道:“既然你不识得我,为何要杀我?”

青衣女道:“理由不必说了,反正我知道你一定是他,不是什么沈宇。”

她泛起古怪骇人的笑容,又道:“现在你已站在我毒火阵的死门,此阵除了威力绝世的毒火之外,还有遁甲绝学的力量,使你失去了一跃数丈的能力,你不信的话,马上可以试一试。不过,你一试之后,我就须得发动阵法了。”

沈宇苦笑一下,道:“我一死不足惜,可是你的仇人仍然逍遥世上,这像什么话?”

青衣女笑道:“那只好认命啦!谁叫我认错人呢?”

沈宇道:“我当真是姓沈,单名一个宇字,你不信么?”

青衣女道:“也许你也偶然用用这个姓名,谁知道呢?”

沈宇道:“你别忙,我记得你说过,我目下是站在你的毒火阵的死门之内,绝无抗拒或生还的机会,是也不是?”

青衣女怀疑地道:“难道你觉得不对么?”

沈宇道:“不是不对,而是想告诉你,既然我在这等绝境之中,你根本不必怕我逃掉,那么咱们再说几句话,有何不可?”

青衣女道:“说就说吧,想不到你这么怕死。你得知道,此阵一旦发动,我自身亦将陪你化作飞灰呢!”

沈宇定一定神,道:“你与我如何结下这么大的深仇大恨?”

青衣女道:“好吧,我告诉你……”

沈宇突然大悟,插口道:“等一等,你想杀的,敢是厉斜?”

青衣女面色一沉,道:“怎么?你也认得厉斜?”

沈宇一听她这话,似乎她的对象,亦不是厉斜,当下大伤脑筋,沉吟道:“因为我正是要等他经过此地,而你刚才提到等候我的话,所以我想起了他。”

青衣女严肃地缓缓道:“这真是太巧了,我正是要收拾厉斜。”

沈宇登时大感宽慰,透了一口大气,道:“如果你当真等候厉斜,则我们是志同道合的人了,也许可以交换一点有用的消息。”他略略停歇,微笑了一下,才又说道:“起先我听你的语气,还以为我自己猜错。”

青衣女严肃如故,冷冷道:“如果我要杀的真是厉斜,难道我会认不得他么?”她的话分明是反证说,要杀之人并非厉斜。否则焉会认错了,把沈宇当作厉斜?这个反证,实是极为有力。

沈宇不慌不忙地道:“这一点不难解释。”

“你说来听听。”

“以我所知,厉斜向来行踪诡秘,而又结仇甚多。因此,想杀他报仇之人,不可能都见过他。”

青衣女不得不承认这个道理,当下点头道:“好,这一点你总算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如何能证明你不是厉斜?”

沈宇心中暗暗叫苦,道:“这个题目倒是当真难以解答,虽然我可以找些证人以证明我的身份,可是若然与你去找证人,一来你未必答应这么办,二来‘时间’是很重要的关键。从这刻开始,厉斜随时随地会经过那边的大路。”

青衣女淡淡道:“说不定他永远不会经过,因为他已在我掌握之中,就是在这儿,你便是厉斜。”

“唉!如果厉斜知道咱们这一段经过,一定暗暗窃笑。”他痛心而又诚恳地道:“我们本是同路人,却因为误会而相持不下,白白放过了机会,想想看,教人多泄气呀!”

“你纵是舌粲莲花,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她坚决地道:“除非你有真凭实据。因为我的确没听说有你这么一号人物,正在追杀厉斜。”

沈宇道:“我不是在追杀他,而是跟踪监视。以我的武功,虽然称得上很不错,但厉斜已经得到魔刀真传,拚斗之下,我自问全无取胜把握。因此我目前不会正面攻击他的。”

“假如你是厉斜的话。”青衣女泛起嘲哂的笑容,道:“你这一番自我标榜之言,确实相当高明。”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只是你坚不相信,我有什么法子呢?”

“谁说没有法子?”青衣女道:“你只要束手就擒,让我查证。俗语也说:真金不怕火,总可以弄个明白。”

“话虽如此,但请问你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是厉斜的仇人而不是他的同党?若果你真是她的仇家,则我束手就缚,让你好放心查证,自无不可。如果你竟是厉斜的同党,我岂不是连一拼的机会都没有?”

这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情势,青衣女固然不信任沈宇之言,而沈宇对她的身份,亦表怀疑。

如是在从前,沈宇定必不疑有他,而愿意束手就缚。因为在从前厉斜没有玩弄诡计的理由,现在他为了讨好艾琳,便有设计将他活捉送给艾琳的可能了。

这一点他立刻坦白告诉对方,道:“你要知道,厉斜对一个叫做艾琳的女孩子,甚是倾心,而我却是艾琳切齿欲得之人。因此之故,厉斜可能想活捉我,作为一件礼物,送给艾琳。”

青衣女沉吟一下,才道:“艾琳是个正派的女孩子,我也认识她。而你居然是她欲得而甘心之人,不问可知你是哪一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