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赵振飞的确感到处处被动,十分苦恼,在镇江他有杨家帮可用,在此地仅靠麓大师供给消息,大有耳聋目盲的感觉,出家人打听消息真不容易,有道高僧按规矩是不问世事的。
有了黑道人物相助,他心中狂喜。黑道人物遍布每一角落,每一行业皆有人混迹其间,消息之灵通,不问可知,他等于是获得千里眼顺风耳两位神灵相助。
返回客店,已是破晓时分。小睡一个时辰,养足精神,等候午正的变化。
其实,结果他早已洞悉,汪楼主与九尾玉狐即使仍在杭州,也不会答应他所提的条件。
因此,他已有了行动的计划。
蒲毒农在巳牌左右返回,匆匆进入他房中,神色颇为轻松,欣然道:“狂鹰送来口信,运金船在海盐海面失踪三天了,十余艘可疑的怪船,仍在海盐至海宁一带海河穷搜。有几艘昨晚在开化寺里赤山附近泊舟,一个个江湖高手垂头丧气,可知海上拦劫的大计失败了。”
赵振飞欣然道:“可曾查出是些什么人?”
蒲毒农道:“狂鹰的人,认出其中有闹海蛟沈九州,也就是在客店暗算你,把你诱至凤凰山的仁兄。”
赵振飞道:“得设法把他弄到手,向他讨消息。”
蒲毒农道:“狂鹰已派人严加监视,不想打草惊蛇。厉英和查三姑娘已跟随眼线前往侦伺,你不必操心。”
赵振飞道:“有关两位姑娘的安全,委实放心不下。”
蒲毒农道:“事已至此,放心不下也得暂且放开,你如果情急,他们便可左右你了。”
赵振飞道:“鬼见愁已替我们除去外来的阻碍,且可供给最正确的消息,但是汪楼主与九尾玉狐,也不是等闲人物,必定订有万全的妙策应付意外,行踪诡秘,飘忽如魅,想查出他们主脑的正确行踪,不是容易的事。”
蒲毒农点头道:“是的!在镇江,汪楼主已展露了他的才华,咱们始终未能探出他的下落,如不是雷府他们估计错误,咱们还不知汪楼主的真面目呢。”
赵振飞道:“为了擒贼擒王,我不希望再拖下去。”
蒲毒农道:“老弟的意思是……”
赵振飞微笑道:“我准备冒一次大险。”
蒲毒农一惊,问:“冒一次大险?值得吗?如果……”
赵振飞接口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做起来都有危险,值得的。”
蒲毒农道:“你的计划是……”
赵振飞道:“我的计划是如此这般……”
他将计划说了,最后笑道:“如何配合得宜,成功与否全在前辈了。”
蒲毒农发了好半天怔,悚然道:“太险!太险!这……这简直是自杀,这……”
赵振飞笑道:“问题是前辈是否能办得到。”
蒲毒农凛然道:“你真认为行得通?”
赵振飞道:“绝对行得通。”
蒲毒农仍不放心,道:“但……他们不一定会上当。”
赵振飞道:“当然我会帮助他们上当。”
蒲毒农沉思片刻,苦笑道:“事在人为,任何事谁也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我当然会尽全力,但你必须有应付意外的计划,和作最坏的打算。”
赵振飞道:“那是当然,现在我们利用这段余暇,商讨进行的细节,和应付突变的措施。”
×
×
×
午正的前片刻,厉英与查三姑娘匆匆返店。
两人显得有点疲惫,查三姑娘忧形于色,向赵振飞道:“在开化寺附近江滨的船只,破晓时分便离岸他往,沈九州并未返船,不知在何处匿伏。那些船都是外型极为普通的民船,天不亮驶离,混入民船中再也无法分辨了。他们这种到处漂泊,行动无定的活动秘窟,真不易侦查,即使有船只追踪也不是易事。”
赵振飞道:“海上拦劫失败,他们最后的机会便是在望江门外抢夺。官府已得消息,正严加防范,加上鬼见愁的弟兄,警告闻风而来的江湖朋友置身事外,他们制造混乱以便抢劫府库的希望已绝,因此,只有等候运金船抵埠的前片刻下手的机会了。”
他淡淡一笑,颇具信心地继续分析:“他们已知道阴谋暴露,猜想我们必定注意他们的船只,因此不断派遣船只,虚虚实实,吸引我们的注意,让我们疲于奔命,其实已将主力移至近岸处潜藏,利用信号保持水陆通讯的灵活,白天用旗号,夜间用灯光,时机届临,便以快速的行动赶至现场。因此,他们的主力诸位估计可能在何处?”
厉英一掌拍在桌面上,欣然道:“对!真可能设在陆上,而且应在半个至一个时辰之内,可赶到望江门或候潮门码头的距离内,该处应可看到下游江面船上所发的信号。”
查三姑娘道:“凤凰山!”
赵振飞道:“不错,凤凰山。”
厉英道:“我们再去走走,一定可以看出些形迹来。”
赵振飞道:“你们不能再在外走动了,再一去便打草惊蛇啦!他们对付你和查三姑娘之心,和对付我同样殷切,你们如果落在他们手上,后果不堪设想。侦查凤凰山的事,我去请狂鹰帮忙。”
查三姑娘当然知道利害,不再提侦查的事,问道:“两位姑娘的事可有消息?”
赵振飞叹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已经是正午,他们不会派人前来了。查三姑娘,麓大师有何消息见告?”
查三姑娘道:“不知是何缘故,派至四大世家侦查内眷底细的人,未能如期撤回,可能有了意外变化,因此麓大师未能将重要的消息见告,但至迟明午时分,消息便可派人径自送至客店。”
赵振飞低头沉思片刻,恍然道:“是了!我几乎忘了水仙宫秘窟,看来,水仙宫已有所行动,必定有所察觉而开始另作打算了,秘窟隐藏在四大世家已无疑问,问题是到底藏在哪一家?”
查三姑娘道:“你不是说假吴瑶就是水仙舫二号的主持人凌春风吗?秘窟当然在吴家了。”
赵振飞道:“不一定,也许吴家是最不涉嫌的一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九尾玉狐既然派凌春风至吴家李代桃僵,定有妥善的安排,至客店掳走两位姑娘过早暴露身份,其中必定另有阴谋,这得等麓大师传来正确的消息,方可判定水仙宫秘窟到底藏在何处。”
厉英冷笑道:“反正四大世家咱们全得查,不怕他们不露出狐狸尾巴来。”
赵振飞笑道:“说来容易,其实很难,四大世家任何一家,一张帖子送进官府,说咱们是江洋大盗,登门抢劫,咱们跳在海里也洗不清嫌疑。”
蒲毒农道:“当然咱们另有办法,我蒲毒农便有锦囊妙计清查四大世家。”
赵振飞道:“按吴仙客姑娘所说,水仙宫秘窟先在东海一座岛屿上,然后迁至金陵城中,可知她们已可完全适应阀阅世家的生活,在举止谈吐礼仪中很难看出破绽来,惟有用江湖人的手段,才能迫使她们现出原形来。不过,我猜想她们已有了应变的计划,风声不对,她们便会毅然放弃一切,远走高飞。”
查三姑娘道:“你估计她们会逃至何处?”
赵振飞道:“人与兽一般具有恋巢性,八成儿她们会逃回东海小岛,恐怕咱们得跑一趟你们被囚的小岛,扫庭犁穴,不然日后你们将难以安枕,旦夕得提防她们东山再起,肆行报复。希望能在杭州把她们解决掉,不然将大费周章。”
谈话间,午正已过。
对方没有回音,乃是意料中事,所以赵振飞并不因此而感到失望。
正在午膳,店伙匆匆入房,奉上一折纸方胜,道:“有一个顽童刚才入店,送来这折方胜,嘱面交赵爷,不需回音,丢下就匆匆走了。”
赵振飞展开方胜,念道:“书致赵大侠阁下,五神秘男女押送两乘小轿,自南屏西麓小路,走上至龙井小径。据净慈寺眼线报称,轿中为两位少年书生,神色木然,似被迷药所制,恐即大侠之两女伴,希即前往察看。知名不具。”
念完,他放下信笺笑道:“有意思了,她们已发动攻击。”
蒲毒农道:“是狂鹰送来的消息?”
赵振飞摇头道:“狂鹰这些黑道群豪,极少使用书信传讯。”
蒲毒农道:“那……这张字条……”
赵振飞道:“她们已知道鬼见愁与在下化敌为友,因而冒充他的口气,引在下上钩。”
蒲毒农道:“老弟之意是……”
赵振飞道:“将计就计,咱们按计行事。”
他再看看字条,自语道:“好,故露破绽,分明是考量我的胆识,你以为我不敢去?哼!”
×
×
×
这条小径属西湖南路,半途分道,左至虎跑右至龙井。虎跑至龙井另有一条小径,是游客必经之途,沿途满山茶园,高的是梅,矮的是茶,这就是出产天下闻名的龙井茶的地方,三四月天采茶时光,茶娘的情歌令人沉醉。腊月的花季,则梅海飘香,美不胜收。
赵振飞举步从容,青袍飘飘,龙马精神,沿小径信步而行,并不急于赶路。
他心中有数,赶是赶不上的,既然对方将他诱来,早晚会有人来找他。
庙用不着找施主,施主自会来找庙的。
游客不多,游湖的俗客真不少,来游山的雅士少得可怜,达官贵人哪有闲工夫跑上十余里来看平凡的山?
路旁出现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树,树下设了一张石桌,四只石墩。
一位丰神绝世的书生坐在桌旁的石墩上,桌上有茶盘、茶杯等茶具,不远处用三块砖架成一个灶,采枝为薪,文火袅袅,灶上的壶升起一缕蒸气。
书生整衣而起,长揖为礼笑道:“算算阁下也该来了,请这里坐。”
赵振飞泰然走近,回了一礼,在对面的石墩落坐,道:“冷姑娘,你是否忘了在下昨日的警告?”
书生是冷凤,一面整理茶具,一面笑道:“没有,赵大侠总不会一见就反脸给我一刀吧?”
他笑笑,信口道:“很难说。冷姑娘,老仙派你迎客,是不是相当冒险?”
冷凤一面往壶中放茶叶,一面答:“赵大侠的意思是……”
赵振飞道:“譬如说,在下擒住你作人质,以交换吴、于两位姑娘,你认为可以脱出在下的掌握?”
冷凤笑道:“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少林号称武林北斗,门人弟子岂是挟妇人女子为人质的不肖歹徒?再说,我好意从云栖寺方丈处讨来最好的雨前茶,亲自煎茶待客,你好意思打我?”
赵振飞哼了一声道:“也许你将发现自己估计错误。”
冷风道:“不会的,主要的原因有二,你决不会反脸。”
赵振飞道:“哪两个原因?”
冷凤起身走向小灶,道:“鱼眼水,刚好。也知顾渚无双品,须试吴山第一泉;这壶水你知道我是提得多辛苦?”
沏好茶,冷凤盯着他笑道:“我知道即使你口渴了,也不会效村夫牛饮的,你我树下品茗,促膝清谈,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赵振飞真无法反脸,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惜在下无福消受姑娘的佳茗。冷姑娘,你还没说出那两个原因。”
冷凤妩媚地微笑,笑容极为动人,道:“其一,你希望能平安救出两位小妹;其二,因我极为酷似尤丽君。”
他脸色一变,冷凤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创痕。
冷凤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幽幽一叹道:“我好羡慕她。她活着,我妒嫉她,她一直是我心灵的负担,她获得的爱一直比我多。她死了,仍然是我一大劲敌。”
他冷冷地问:“为什么?”
冷凤突然大声道:“她一直活在你的心中,她并没有白活,也没有死去,她所获的爱仍然比我多。”
赵振飞也大声道:“她活在我的心中,与你何干?”
冷凤又是幽幽一叹,替他斟茶,黯然道:“是的,与我无干,但……但我……我心中已有了你的影子,她的芳魂仍然缠住我不放。”
冷凤这种露骨的表示,令他颇感意外,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冷凤喝了一口茶,冷冷地放下茶杯道:“我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同,我是出名的冷,缺乏女性温柔敦厚的气质,我永远学不到那令异性倾心的绝世风华,因此我并不寄望你能移情于我。”
赵振飞道:“冷姑娘,你不是学不到,而是你的自尊心,阻止你去学。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如果太过矜持,久而久之,便会给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感受,令异性自感形秽,生出敬鬼神而远之,或者以强力获致的念头。”
冷凤无奈地苦笑,道:“这些事不谈也罢,家母要我和你平心静气谈谈。”
赵振飞道:“在下的意思,姑娘是否已代为转达了?”
冷凤道:“是的!家母的意思,是请你不过问工银的事,事后水仙宫即永远退出江湖。”
赵振飞断然拒绝道:“办不到,这是不可能的。”
冷凤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振飞道:“是的,不是在下固执坚持,而是事非得已。”
冷凤长叹一声道:“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改变主意?工银是官府的,与你……”
赵振飞道:“工银虽是官府的,但却关系沿海百姓的身家性命,因此在下不得不管。”
冷凤整衣而起,苦笑道:“那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各走极端,良可慨叹!家母已是欲罢不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希望救出于、吴两位小妹吗?”
赵振飞道:“如果可能,在下愿一试。”
冷凤向南面的山坡一指,道:“他们就囚禁在前面的制茶工寮内,看守的人,大部份已被我支走了,你带她们走吧。”
赵振飞一怔,惑然道:“你这样做,为什么?”
冷凤凄然一笑道:“也许我错把自己当成尤丽君,也许你是我第一个钟情的男子汉。”
她脸一红,羞涩地扭头就走,步履轻盈地向西急行去,三两折便消失在小径转角处。
×
×
×
赵振飞目送冷凤去远,将信将疑地举目向南望。
南面一带山坡山势向下走,坡度不大,红的是土,绿的是茶树,一排排梅林隔绝了视线,看不到何处有制茶的工寮。
不管怎样,他得试一试,也许冷凤的话可信。
走了里余,果然看到一座工寮,两进的上瓦屋,两侧有连栋的凉茶棚,叠格式的棚架空荡荡地,不是制茶季节,工寮中根本没有人工作。
他小心翼翼接近,心中疑云大起,怎么不见有警哨?看样子,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居住,大门有铁将军把守,难道冷凤把所有的看守全遣走了?那是不可能的。
距大门尚有百十步,他相度形势,决定由西面绕,从天井进入。
他必须经过制茶的棚屋穿越四、五列棚架,蓦地顶门气流轻啸,而且有尘埃飘落。
他一声沉叱,侧闪、旋身、出掌、伤人,一气呵成,紧凑得无懈可击。
掌落处如击败革,从上面横梁扑下的一名大汉,颈背挨了他一劈掌,丢掉单刀,扑地便倒,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叫号,倒地便起不来了。
他一把将大汉揪起,沉声问:“你们还有多少人?”
大汉气色灰败,吃力地叫:“没……没有了……”
他再问:“人囚在何处?”
大汉不敢不招,向屋后一指,道:“在……在后厅。”
他一掌将大汉劈昏,向后急走,飞越院墙,飘落天井,无畏地深入。
后厅门闭得紧紧地,天井里有一口水井,附近放置着一些盆景,听不到任何声息。
他伸手拭着推厅门,吱呀呀一阵怪响,厅门被推开了,里面一阵老茶味触鼻。
这里都是工场,有焙茶的炉灶,有不少制茶的箩、筛等工具。
后面甬道尽头人影一闪,接着响起闭门声。
他脚下一动,但突又反射而出,不敢走灶间,退至天井飞跃登屋。
果然不错,两名大汉分别架持着于、吴两女,正沿茶树的田畦飞奔,已经远出百步外了。
妙哉!只有两个人,冷凤没骗他。
茶树高仅及腰肩,不能预先派人埋伏,他放胆狂追,去势如电掣星飞。
前面的大汉突然脚下失闪,挟持着的男装吴仙客一晃一歪,脸部便让他看清了。
真是吴仙客,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后面被另一名大汉挟持着的于如霜,突然转身尖叫道:“赵郎,救我……”
真不巧,前面翠竹如屏,两大汉挟着人往里一钻,瞬即无影无踪。
相距远在五、六十步外,他心中大急,用全力飞跃而进。
这一带是未开恳的小山,杂林遍布,荆棘丛生,视界不及十步外,不易搜寻。
右方远处,突然传来于如霜的急叫声:“赵郎……”
叫声戛然而止,被人捂住了嘴。
他循声急追,不久便听到逃走者的擦枝声了。
前面人影入目,大汉已有点不支。
他飞踪而进,如劲矢离弦。
大汉恰好扭头回顾,大吃一惊,丢了于如霜,老鼠般钻林飞遁。
他一把扶起娇喘吁吁的于如霜,于如霜哭泣着叫:“赵郎!赵郎……”
他将于如霜紧紧地拥入怀中,深情地低唤:“如霜,如霜,苦了你了,苦了你……”
于如霜埋首在他怀中,颤声道:“三妹在西面,我知道看守者要带她逃向何处藏身。”
他大喜过望,背起如霜急道:“你指示方向,走!”
远出两里地,前面出现一条小径,大汉的右肩扛着吴仙客,脚下踉跄向前奔跑。
他脚下一紧,势如奔马。
小径通过矮林,前面的犬汉猛地脚下一虚,向前一裁,肩上的吴仙客被抛向前面,大汉也跌昏了。
他放下于如霜,毫无顾忌地跃过地上的大汉,一把抱起半昏迷的吴仙客,无限怜惜地低唤:“仙客,醒醒,醒一醒……”
他说不下去了,一阵昏眩浪潮般袭到,他向下一栽。
赵振飞救人心切,做梦也没料到地下的大汉弄鬼。
大汉在失足倒地的前一段十步左右,已散放出一种无色无臭药物,倒地时更大量放出,附近弥漫着中者必倒的强力迷药,份量足以迷翻十条牛。
赵振飞追来时,已吸入不少药物,抱起吴仙客之后,药力一发不可收拾,着了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