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石小筑就在灵隐寺的后面,因此,只须穿过一片树木,就到达寺后的园子。
石头边走边道:“这灵隐寺由朝至莫暮,都有香客,有时碰上什么佛诞节日,人更多了。好在此寺地方很大,后面这些禅院精舍,便没有香客踪迹了。”
秦容姬道:“你别打寺内穿过,免得给人家看见,大惊小怪起来。”
石头叹然道:“是啦!若是寺中的师父见了,一定会呵斥我的。”
他马上绕路往寺前走,他路径甚熟,是以行得甚快。
这灵隐寺位于西湖北高峰之下,殿宇巍峨,禅房幽静,门前涧水溜玉,画壁流青,加上飞来峰,冷泉亭等胜景,可以说是美不胜收。游人至此,听得梵呗钟声,都不禁尘俗皆涤,襟怀一清。
秦容姬道:“石头,若是赵公子醒来,不见了我们,岂不担心。”
石头道:“不妨事,咱们瞧瞧就回去了,不要花很多的时间,大爷每日一打坐,都要个把时辰。咱们回去之后,他还没起身呢!”
秦容姬听这个浑人之言,深信不疑,当下大为宽心。
转眼到了庙前,石头道:“咱们从山门进去,就是大殿,殿前有许多古树,高得不得了。”
秦容姬道:“别慌,我要看看风景,先在这外面瞧上一瞧。”
石头端着她,走近山门。
有几个香客,见了这么一个矮胖丑陋少年,抱着椅子,而椅上坐的一个美貌少女,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石头咕味道:“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秦容姫不禁好笑,道:“如果有人看见我们,而不觉得奇怪的话,那才是奇闻呢!”
石头道:“哼!你不帮我,反倒帮起外人了?”
秦容姬但觉这话甚是亲切,不觉一怔,答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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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把她放下,看着一些香客进寺,又有些香客离寺回家,山道上颇不寂寞。
这些香客们有些就在他们旁边经过,石头浑浑噩噩的到处瞧看,对于过往之人,全不注意。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突然在秦容姬身边停下脚步。
秦容姬转眼向他望去,大感意外地轻噫一声。
但见这个中年男子身穿长衫,外表斯文,但气派甚大,一望而知非富即贵,决计不是普通老百姓。
他的眉毛浓黑,是以斯文之中,又颇有权威的味道。
秦容姬道:“二哥,想不到你竟也亲自出马……”
中年人点点头,道:“看来你似是失败了。”
秦容姬道:“是的,现在是我唯一逃走的机会。”
中年人道:“你的脚怎么啦?”
泰美姬道:“齐膝以下,全都麻木。二哥一定带有解药在身吧?”
中年人道:“抱歉得很,我没有解药。”
秦容姬道:“那么你先把我带走也行。”
中年人道:“三妹你是真的不知,抑是假装的?”
秦容姬感到事情不妙,讶道:“这话怎说?”
中年人道:“你坐过‘轮回椅’,这一辈子休想复元,除非是再世为人。”
秦容姬黯然叹口气,道:“这样说来,我终身残废的命运,已经不能更改的了?”
中年人道:“是的,而且不瞒你说,愚兄是奉命来杀死你的。”
秦容姬道:“大哥已知道我被迫坐那轮回椅之事么?”
中年人道:“四妹和五妹已报告上去,大哥随即下令,要我相机行事,取你性命。”
他停歇一下,又道:“想来你一定能够原谅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因为你的耐力有限,迟早会被赵振飞迫出一切秘密。”
秦容姬面色变得十分苍白,软弱地点点头。
石头在六七步外看见,讶道:“秦姑娘,你不舒服么?敢是招凉生病了?”
秦容姬向他苦笑一下,她的表情竟能如此清晰地表达出她内心的意思,因此石头马上向那中年人瞪眼睛,怒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平和地向他笑了笑,口中道:“三妹,只有他一个人么?”
秦容姬道:“是……”
声音低而含糊,显然是不想说,但在习惯之下,又不敢不说。
中年人得到这个答复,眼中马上泛现出森森杀机。
他担心的只是赵振飞,若是赵振飞不在,则纵然有别的高手在场,帮助石头,他也不放在心上。
关于赵振飞这名傻仆之事,他们早已探悉甚详。
因此,这个中年人一点也不必防备对方会玩花样。
他暗暗提聚起功力,向石头行去。
石头虽是不知人心的诡诈,可是他自家那全无机巧的心,却有相当灵敏的直觉。这刻,他已觉出对方大是不怀好意。
不过他全然不惧,还挺起胸膛,打算把这个人撵离此地。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掠过秦容姬的面上。
在这一瞬间,他已从秦容姬的眼色表情上,得知了一切。
他毫不含糊地晓得秦容姬急切地希望他逃走,她甚至用表情告诉他说,这个人很厉害,武功很高强。
石头如果是在往日,必定不管这许多,仗着一身硬功,上去与这中年人打一架。
但上回赵振飞已给他尝过苦头,同时他殷殷告诫之言,已深深烙刻在他心中,因此,他可就不敢自恃了。
那中年人走到距他三四步之时,石头突然间一转身,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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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举大是出人意料之外,连那中年人也不禁一愣,以致被石头安然遁去,顿时已去得无影无踪。
石头这一去,自然会把赵振飞勾来。
中年人转回头,冷冷地瞪着秦容姬。
秦容姬忙道:“二哥,小妹可没有通知那厮逃去。我若是使用本门传声,你一定也听得到。况且,你如顺利得手,小妹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中年人道:“他本是个浑人,如何会及时逃走?”
秦容姬道:“这个小妹也不知道了。”
中年人道:“他忽然开窍,倒教我感到十分头痛。”
秦容姬道:“二哥目下还有什么好犹疑的?赶快带了小妹,离开此地,也就是了。”
中年人道:“这也是我第一个想法。”
秦容姬道:“这样说来,二哥还有第二个想法了?”
中年人道:“不错,我第二个想法,便是杀你灭口,然后孤身逃走,毫无牵累。”
秦容姬知他说得出,做得到,绝对不是虚言恫吓。因此,心中大是沮丧,射出绝望的眼光。那中年人不但没有马上动手,甚至没有举步走近她。
秦容姬心中突然泛起了希望,抬目向他望去。
她问道:“二哥为何尚不动手?”
中年人道:“咱们同门学艺,相处多载,总不免有点感情……”
秦容姬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笑了一下,道:“原来二哥竟是心软而下不得手。”
中年人道:“你不相信么?”
秦容姬道:“我相信与否,恐怕对事实毫无影响,是也不是?”
中年人道:“是的。”
秦容姬道:“那么你有何打算?”
中年人道:“我打算带你一道走,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咱们师父,能够破解轮回椅的威力,使你恢复如常。”
秦容姬似是吃了一惊,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仙逝了么?”
中年人道:“假如真是仙逝,你这一辈子,不但永无恢复之望,而且双足的麻痹之感,会逐日向上发展。什么时候发展到心脏,你就什么时候死亡。”
秦容姬道:“哦!原来我不仅是终身残废,而是连这一条残命也不能保了。”
中年人道:“这是一大秘密,四妹五妹她们都不知道,你日后千万别泄漏……”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决定尽力带你去叩见师父,但你必须与我同心合力,抵御一些艰险危难。因为咱们师父隐居之处,连咱们也不易抵达。”
秦容姬似是对于如此神秘奇诡的事,司空见惯。
故此毫不表示惊异,还道:“这个自然,师父向来在居处周围,设下重重禁制。”
她已相信对方所以提出这一点,是因为自己谙通“奇门遁甲”之学,虽是得自师门传授,但目下已是青出于蓝。
因此,也许二师兄亦有事想去叩见师父,但如果不借重她胸中所学,必定过不了那些凶毒绝伦的阵法。
那中年人这刻才过来,一伸手,把她连人带椅,端了起来。
他迅快走到树后,把秦容姬放下。
接着,脱下长衫,摊在地上。再将秦容姬抱起来,放在长衫上。
秦容姬道:“二哥不敢背着我么?”
中年人道:“不是不敢,但这样在必要时,还可腾出双手应敌。”
他笑一下,又道:“愚兄自是情愿抱着你走,可是目下情势不同……”
他用长衫兜着这个美女,提将起来,用背脊顶住。便这样子,往山下急步奔行而去。
他奔行了一阵,突然闪入路边浓密的树丛内。
过了一阵,人影复现,仍然是那样子背着个大包袱,循山路迅疾奔行。
不多时,已堪堪来到湖边。
一艘小船,冲波破浪的向岸边驶来,操桨之人,是个魁梧黧黑的大汉。
这艘小船,虽然没有什么表记。但从这个中年人的走法,以及小船迎上来的姿态,可见得必是前来接应的。
那中年人堪堪抵达湖边,斜刺里忽然跃出一人,拦住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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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此人头发蓬松,衣服皱乱,唇额间的胡须,也是多日未剃,完全是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但这个年轻人那两道长长的剑眉,锐利明亮的眼神,却使他有一股迫人的英气,教人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那中年人赶紧煞住脚步,以免一直冲到对方面前。
双方站定了,互相瞪视。
中年人道:“尊驾一定是赵振飞赵大侠了?”
那个年轻人点点头,道:“不错,区区正是赵振飞,阁下贵姓大名?”
中年人道:“兄弟文公柏。”
赵振飞道:“文兄打算前往何处?”
文公柏道:“兄弟打算赴杭州城里。”
赵振飞道:“哪儿有什么人在等候于你?”
文公柏道:“没有。”
赵振飞道:“你们千方百计,把我惹了出来。可是一个个又行动鬼祟,不敢正面与我见个真章,使我大感迷惑不解。”
文公柏笑一笑,道:“赵大侠前此所遭遇的,只不过是开场戏而已,兄弟马上就会回转来,正要向赵大侠讨教。”
赵振飞道:“这话稍为有点意思了,但本人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可让文兄轻易离开。”
文公柏道:“兄弟自知武功有限,不是赵大侠的对手。”
赵振飞道:“你意思说愿意束手就缚么?”
这时赵振飞已看见那艘前来接应文公柏的小舟,业已靠岸,位置就在他左侧三丈左右之处。但舟上的黧黑大汉,没有跃上岸。
因此,赵振飞也不去理会他,一径盯住文公柏,道:“你既然不肯束手就缚,那就亮出兵刃。”
说话之时,他自己已掣出长刀,“啪”一声把刀鞘丢在地上。
双方相距只有寻丈,赵振飞的刀一出鞘,登时有一股森寒刀气,直冲过去,形成凌厉强大的气势。
文公柏禁不住退了一步,但对方的刀气反而有增无减。
因此他肩头一摇,背后的长形包袱,马上滑到前面,变成一面盾牌,阻挡对方的刀气。
这个包袱里面,乃是秦容姬。赵振飞当然知道,因为他在寺门已看见文公柏的一切动作。事实上当秦容姬在木石小筑劝说石头,带她到寺前瞻仰之时,赵振飞已经在屋外听见。
是他以“传声”之法,叫石头带她前去。
其后的一切经过,都在赵振飞监视之中,而石头后来忽然遁去,使文公柏大感惊诧的,亦是赵振飞以传声命令石头那样做的。
因此,当文公柏把包袱移到前面,抵挡他的刀气之时,赵振飞便不能不撤消一大半以上的压力,免得包袱内的秦容姬,在毫无抵抗能力之下,被这阵强大的刀气所伤。甚至因而丧命。
文公柏迅即拔出兵刃,却是一把半圆形的月牙刀。
赵振飞双眉一皱,虎目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冷冷道:“这等兵刃,武林中使用的倒是不多……”
文公柏似是被他神威凛凛的气派所慑,面上现出恭谦的神情,道:“是的,但区区自知不是赵大侠的对手。这种奇门兵刃,只能唬唬别的人。”
赵振飞道:“你口中的话,与你的行动不一致,可见得你必是另有胜算。”
他举步向文公柏行去,动作不快不慢,但却使人感到他步伐坚定,气势雄浑无比。这刻纵然有千军万马列阵在他面前,也阻挡不住他前进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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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股惊人的气势之外,文公柏还感到另一种微妙可怕的威胁。
那就是当他前进之际,那不快不慢的速度,已形成了一种节奏。这一节奏,宛如无形的罗网一般,已把文公柏紧紧罩住。
因此,文公柏这刻不论是出手攻击,抑是退走,都没有法子摆脱这种无形的压力。
若是进攻,则不出十招,便将变成牵线傀儡一般,一举一动,完全在对方的节奏控制之下。
若是到了这种地步,文公柏的下场,自然是有败无胜,有死无生了。
假使文公柏迅即跃逃,赵振飞亦得生出反应,马上如影随形般追去。而此时文公柏的速度,已被纳入对方的“节奏”中,任他何等迅快,也逃不掉。
在正常情形之下,文公柏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他的武功强胜过对方,是以出手硬拼,把敌人的节奏压力冲破。
文公柏早就认定对方的功力造诣比自己高明。
因此,他可不敢走硬拼之路。
但见赵振飞已迫到四尺之近,长刀业已蓄势待吐。
文公柏口中大喝一声,一面以头顶住那个包袱,向前猛可推送出去。
那个包袱呼一声荡起,向赵振飞迎面撞去。
这时赵振飞当然可以用刀劈或掌拍,把这个包袱,震了回去。
但包袱内的人,是他见过的秦容姬,此女起初来意虽是不善,出身也十分神秘。
但她那张表情极多的面庞,长得如此美丽,凡是男人,总不免会泛起怜香惜玉之心。
再者,她已失去行动之力,无法反抗,而是任得文公柏摆布。所以赵振飞不能怪责她阻碍自己行事。总而言之,当包袱迎面撞到之时,赵振飞伸掌一拍,抵住这个包袱。
他的手掌一触到包袱,不但晓得包袱内是一个人的躯体,甚至可以辨别出那是个女人的身体。顿时一股强大的暗劲,从包袱传过来。赵振飞手掌微微退了一尺,登时将对方的劲道化解了。
文公柏一松手,那个包袱向地面坠落。他自己迅即侧跨两步,挥刀向赵振飞攻去。
但见那柄弯弯的月牙刀,划出一道雪白精芒,挟着凌厉风声,疾取赵振飞的上盘。
若论形势,赵振飞仍然略占上风。他只须一手推开包袱,另一只手刀势迅出,则主动之风,仍可掌握几分。
可是赵振飞却不得不退后一大步,手掌粘住那个包袱,轻轻放在地上。他身子还未伸直,刀风已袭到颈子。如果他闪避不及,则刀光落处,他定必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赵振飞猛一侧身,长刀电光石火般挑起。
“当”的一声,两刀相触。
那文公柏使的是“粘”字诀,手中的月牙弯刀,不但没有被对方挑起,反而紧紧压住敌刀。赵振飞心中冷冷一笑,迅提一口真气,刀上的内力,顿时增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