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龙非常用心地谛听着,对于这总坛内的情况,他已探听了不少。可是真正的内幕,却知道得不多。
萧远又道:“白副帮主是主流之一,其余五系,联合为一大主流,可是据我所推测,这五系合起来,声势虽大,但未必强得过白尚奇这一系。”
徐少龙沉吟一下,道:“这样说来,我如要获得副统领之位,定须投入白尚奇副帮主这一系了?”
萧远点头道:“不错,若非如此,只怕不能膺选,白尚奇眼下已全力去掌握这个神机营,这对他关系至为重大。因此,你如果不投入他的阵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负实际责任,握有最大权力的副统领之位给你当的。不过,白尚奇以铁面无私著称,他的党羽,皆是他的老部属,力量有限。但他却得到帮主支持信任,权力最大。这便是何以他这一系,力量并不弱于其它五系之故了。我时时奇怪推测白尚奇如何能把你收为他的心腹?”
徐少龙道:“设若他当真是铁面无私,我便全力以真功夫与别人竞争,如果他植党营私,又看上了我,也好办得很。”
萧远道:“当然是这样,我只不过是好奇罢了。总之,在总坛内的各系领袖,皆属当代高手,你行动之时,务须小心。特别是总务司席亦高,此人心术诡毒,武功强绝,擅长用间之术。”
徐少龙露出警惕之色,道:“总务司表面上是经营全帮收支及杂务。每舵皆由该司直接派人掌管。但事实上,该司还负责全帮内外的情报工作。因此,小弟本来以为他势力最大才是。”
萧远道:“表面上确是如此,照我的观察,他是第二个势力最强的人。”
他们又谈了一些有关总坛内的秘密情形,萧远便悄然走了。
翌日,徐少龙率着居安之、梁一柏两人,在舵中各处辞行,直到将近中午,方始能够上路。
他们乘搭一艘特备快艇,第三天,已驶入太湖。
之后,快艇从一条被芦苇水草布满的河道穿入,这个入口,不知底蕴之人,就算驶到极近,也看不出是一条宽深水道。
徐少龙缜密地记牢方向地形,在河道入口的两岸,地势是渐渐地高起,距岸大约数丈之遥,便有茂密的树林,他小心注视之下,发现两边树林内,皆有哨楼,监视这个出入主要河道。
一个老水手告诉他,这条河道的入口,设有拦江网,一旦放网封锁,任何船只,一触即毁。
徐少龙虽然没有深问,但也知道这拦江网一定制造得十分精巧,并且装设得有种种厉害机关,可毁船只。
通过入口大约里许,河面陡然出现,再也不是航行于芦苇水草之中了。这条河道宽达六七丈,两岸皆是石砌的堤岸,非常陡峭。假如船只靠泊岸边石壁之下,不但人难上去,同时亦全然无法隐蔽。
换言之,任何舟艇进入此处,便如雪上染丹,触目分明,绝对无法瞒过两岸岗哨的耳目。
而由于两岸的高起地势之利,防守的人,不须武功高强,皆可利用特别设计的劲箭滚石,击沉敌舟。
徐少龙忖道:“这条水道的形势如此险恶,又是人人一望而知的。因此,任何来犯之敌,一定要从两岸渗入方行。嘿!嘿!以我猜想,本帮的精锐主力,必是布置在两岸可以通行之处,这也正是诱敌入彀之意。”
这一段石壁河道长约半里,然后就是一个数十亩的湖荡。
徐少龙晓得这就是本帮总坛大寨正门,称为“英雄荡”,荡内共有六条支道,通往大寨各处。
此时英雄荡内停泊着十余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桅上都悬着两支三角五色旗。
这些船舶,都停在湖荡中心,原来有一道粗大的木栅,把此湖分为两半,所有通往大寨的支道,皆在那一半湖荡之内,而外面的一半,则只有一条入口。
在当中建造了一座木楼,共有两层,高出水面三丈有余。因此,在楼上之人,可以把湖荡内一切船只内的情形,看个一清二楚。
木楼的第一层,有十多个黄衣大汉,二楼则四面垂着竹帘,目光无法透穿,不过楼内之人,却可以隔帘把外面的情形收入眼内。
他们在入口处已被查核过一遍,此时快艇笔直驶到木栅入口处,恰是在木楼旁边,楼外有一块平台,离水面只有尺许。
两个黄衣大汉已经走出来,齐齐向徐少龙三人躬身行礼,状甚恭敬。
要知一向分舵之人到了总坛大寨,对任何人都不得不让几分。相反的,总坛之人,哪怕是很平常的角色,到分舵去,也有点钦差的味道。
只是目下徐少龙等三人,乃是荐入神机营的高手,身份特殊,已可以确定以后一定是高级的人物。因此之故,这些黄衣汉子无不恭敬执礼。
他们按规定手续,验过公文名牌等,之后,其中一个黄衣大汉含笑向徐少龙说道:“你们三位还是第一批抵达报到的。小的刚刚接到命令,要各位齐集之后,一同入寨参见。所以有屈三位大驾,到楼上歇息一下。”
徐少龙点点头,首先跨上平台,猛觉脚下虚浮不定,像踏在会滚动的圆桶上一般,连忙沉气拿桩,稳住脚下浮台。凌厉的目光,唰地转到黄衣大汉面上,这一瞥之中含有怒意。
两名黄衣大汉面上也泛起讶疑之色,身体摇摆不定,脚下倒是稳得很。
徐少龙万万不信他们居然有此功力,心想他们一定脚下有玄虚,迅即移目望去,但见他们脚下的软底高靴,乃是套在一双皮面木屐上。
他立时恍然大悟,敢情这对木屐,乃是钉牢在浮台板的,这两人乃是照例把双脚套入皮制履面之内,因此之故,浮台虽然发出特别的震荡,却不致于把他们两人抛落水中。
他念头一转,随即跨入木楼之内,顿时晓得已履及实地,这显示出木楼乃是以长桩深达湖底,再行架设而成,绝对不会动荡颠簸。
那个浮台的设备,自是事出有因,决不会是外面那两个黄衣大汉跟他开玩笑,也绝不会是与他捣蛋。
因此徐少龙一踏上木楼,立刻往侧闪去,以便让出门户通路。
果然“唰”的一声,人影劲急扑入,假如他不是迅即闪开,定要被这道人影重重的撞上。
这道人影落地现身,乃是粗豪的居安之。他疾旋回身,双目含怒,口中骂了一声“他妈的”,便要发作。
徐少龙连忙摇头示意,居安之眼角瞥见他的动作,及时闭住嘴巴,没有再骂出声。但见又一条人影飞入来,正是梁一柏。
他不似居安之那股粗豪,亦无徐少龙的威稄,落地站稳之后,只不过是满面惊疑之色而已。
原来居、梁二人,功力造诣不及徐少龙,无法沉气定住那浮台,只好疾然窜入木楼。
他们心知刚才险险就窜不起来,若是那样,登时得变成落汤鸡了。所以居安之大为愠怒,开口就骂。
这木楼内分为两间,外间十分宽敞,靠右面的窗边散落站着不少黄衣壮汉,个个神态慓悍,身佩长刀。
他们眼见这三人都进入木楼,无不露出肃然起敬之色。其中一个大步走上来,拱手道:“兄弟李均,三位仁兄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了。”
徐少龙等一望此人右胸上的徽童,顿时晓得他乃是“头目”级的身份。自然在总坛大寨的头目,比分舵的要高一级还不止,因此他们都赶紧客气地拱手答礼。
徐少龙道:“李兄好说了,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辛苦的……”
他的话被一声清罄所打断,李均立刻接口道:“仁兄请移步到楼上去吧,值日香主要你们上去参见。”
徐少龙向头顶的楼板望了一眼,高声应道:“是!”
接着便低声应道:“是哪一位香主呀?”
李均微微一笑,道:“这个恕兄弟不敢多嘴了。请吧!上面自然有人引见。”
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口,但已暗示他得过严令,不许先行泄露是哪一个香主。老江湖一点就透,徐少龙便不用再行询问,领先向内间走去。
楼梯就设在这个狭仄的内间中,有一个清秀的白衣童子,年约十四五岁,站在楼梯口,一见他们进来,便笑了笑,指住旁边的椅子,道:“未曾上去的请坐下休息,等候传唤。”
他另一只手却向徐少龙指点着,并且作出要他上去的手势。
徐少龙挺胸阔步地踏梯而上,转眼间已到了上面。
但见也是分为两间,靠梯口这一间,三面轩敞,好像是亭子一般,目光远射,风景尽收眼底。不过竹帘深垂,却足以隔断外面的人的视线,无法看得见楼内的情形。
通往那边的一间的门口,垂着一块布帘,门边又有一个白衣俊童,似是守着门户,在他身边的墙上,挂着一枚玉罄。
这一个白衣童子面色沉寒,一望而知他性情严冷,决不轻易露出笑容。
徐少龙拱拱手,还未开口,那白衣童子竟不理他,一手拨开门帘,口中说道:“启禀香主,徐少龙参见。”
里面没有声响,徐少龙不免进退失据。
那白衣童子见没有动静,回过头来,发觉他还站在原处,不由得秀眉一皱,冷冷道:“你怎么啦?我打起门帘,可不是让你进去么?”
徐少龙心中骂声“可恶”,口中道:“对不起,在下还在等候香主传召呢!”
说时,迈步行去。
白衣童子又皱皱眉头,生似是嫌徐少龙脏臭似的。
徐少龙自问刚刚洗过澡,换了衣,绝对不会有臭味。心知对方乃是嫌恶自己之意,不禁又在心中骂了一声“可恶”。
可是他同时又泛起另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白衣童子,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风度,不同于凡夫俗子。
他锐利的目光,迅即观察了对方一眼,但觉他不但面目清秀,同时肤色细白,似是十分干净的人。
这时,他心中唯一的猜测是这个俊童大概是有洁癖之人,所以对任何陌生人,都表示嫌弃憎恶。
当他一脚跨过门坎,才晓得自己多半错了,因为内间一张红漆檀木桌边的扶手靠背椅上,坐着一个女子。
由于房内已没有别人,可知这个女子就是香主无疑。则外面那个秀美白衣童子,自然也可能是女孩子改扮的。
假如真的如此,则那秀美童子必是个美貌少女,只可惜她太冰冷了一点,但却可以解释她何以皱眉头,敢情她心中看不起男人,尤其是外面分舵的帮众。
这位女性香主使他不暇多想门外的白衣童子,只因她舒服地靠着椅背,脚下还有一张铺了垫子的小凳,使她益发舒适。衬托以她那张瓜子型的面庞,黑白分明而又带着朦朦胧胧的眼光双眸,白中透红的皮肤,竟然是一幅非常动人的美女小憩图。
她相当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左右,怀中搁着一支青色的玉箫,长约两尺,光泽莹润,一望而知必是罕世之珍。
由于她一身雪白罗衣,所以怀中这支青玉箫,更为显眼,光泽亦特别鲜明些。
她显露出一种娇慵懒散的风姿,加上那种半坐半躺的姿势,本来就够迷人的了。何况那截雪白的罗衣下面,还露出一双白皙的,富于弹性的小腿。一只踏在小凳上,另一只则因双腿交迭,是以略略悬空。
任何男人,只要是懂得人事,而又不是有缺憾的人,见了这等美女,摆出这姿势,肯定的会泛出种种念头,肯定是“侵犯性”的念头。
徐少龙但觉自己很想松弛自己的身体,却覆伏在她身上,以便享受她面上的娇慵美态,以及嗅吸她身上的香气。
但他自然没有这样做,即使是她允许,他也未必肯答应。因为这个念头仅是从本能上和感情中产生的,如要付诸行动,必须经过理智过滤一下。而过滤的结果,百分之百不能通过实行。
现下他毋须付诸行动,所以他不必运用理智,只用欣赏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注视这个白衣美女。
那白衣美女徐徐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一付贪婪自大的眼光,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徐少龙点点头,道:“属下自是晓得,不然的话……”
他戛然住口,并且收回刚才欣赏的目光,变得严肃地望着她。
白衣美女道:“不然便又如何?”
徐少龙道:“属下下敢说。”
白衣美女微现迷惑之色,道:“奇怪,早先你那么放肆、大胆。但现在又这般恭谨了,你似乎变得太快了。”
徐少龙苦笑一下,道:“属下要活下去,所以不得不使用自制力,这是一个人能够不被自己人加害的主要条件。只不知香主认为拙见对不对?”
白衣美女笑一笑,当她朱唇分开之时,齐整洁白的贝齿,闪耀了一下。
她道:“这倒是老实话,但你仍然比别人大胆得太多了。”
徐少龙耸耸肩,道:“老实说,属下老是禁不住要把你当作女人,这真是非常危险的现象。”
白衣美女似是对这种含蓄的对话,感到很有兴趣,美眸泛出笑意,鼓励地瞧着他,当真使徐少龙极难将她不当作一个女人看待。
他叹一口气,移开目光,投向帘外,恰好见到一艘插着黄旗的快艇迅快驶来,艇上除了水手,尚有三个干净利落,体格壮健的年轻男子。
他道:“您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玉香主了?”
白衣美女盈盈一笑,道:“不错,我就是玉罗刹。”
徐少龙突然把目光转回她的玉箫上,直视她双眸,冷冷道:“听说玉香主时时使男人神魂颠倒,难以自持。但其时你却嗔怪对方无礼,出于取他性命,有没有这等事?”
玉罗刹笑容一敛,微微坐直一点,向他直瞪眼睛,她那对美眸这一睁大,射出冰冷的光芒,却又足以使胆气稍弱的人,为之心寒胆裂。
两人对视了一阵,她突然恢复常态,轻轻道:“你的胆子真大。”
徐少龙道:“属下自家早已知道了。”
言下大有“用不着你告诉我”的意思。
玉罗刹想了一下,才道:“你可知道我如何会加入本帮的么?”
徐少龙摇头道:“这个属下却不知道了,玉香主如肯示知,属下极乐意恭聆,增长见闻。”
玉罗刹讶道:“你当真不知道?”
徐少龙道:“属下虽然地位低微,声名未响,但却一向是不打诳语,说一不二的。”他一直瞧着她,自然而然有股威勇的男子气概。
玉罗刹道:“你真的不知道那就算了。”
徐少龙道:“为什么算了呢?玉香主竟不敢说出来么?”
玉罗刹第一次露出愠色,但旋即消失,缓缓道:“也许我真的害怕你晓得我的过去和出身吧!我警告你,不许你向旁人打听我的事,你听见没有?”
徐少龙回答得非常迅速,道:“属下听见了。”
玉罗刹如有所悟,道:“这样吧,你亲口答应我,以后不打听我的事,行不行?”
她身为香主,地位比徐少龙高出多少级,居然跟他打起商量来,如若传将出去,一定被全帮之人引为奇谈了。
徐少龙实是感到不解,问道:“香主但须下个命令也就是了,难道属下还敢抗命不成?”
玉罗刹笑道:“我用一个女人的眼光看你,便知你是敢反抗任何人的那种家伙,但你却又是说一不二的人,因此,我只要得你答应,那就比命令有效得多了。”
徐少龙沉吟一下,才道:“玉香主果真抓到属下的弱点了,不过这一打商量的话,属下尽可以不同意的,是也不是?”
玉罗刹道:“我第一次求你,你好意思不答应么?”
徐少龙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美女,实在是个非常厉害的脚色,因为她使出的法宝,竟是“人情”。
这是最使人难以招架的绝招,尤其是第一次。
可是徐少龙负有特殊使命在身,此行深入虎穴,为的正是要刺探总坛大寨的一切内幕情形。
关于本帮的人物,萧远已说得差不多,但他所知者仅限于内三堂堂主这一类人物,至于每一堂的香主,所知甚少。因此,他必须刺探得清清楚楚,以免有所漏网,同时免得一时估计错误,进攻时反而招致了败绩。
在这等情况之下,要他答应不刺探这位艳丽香主的身世来历,真是非常困难之事。可是说老实话,他今日这等举动言语,的确已大大超出了他的地位,假如再放肆下去,不知收敛,问题就大了。
因此他只好点头道:“好吧,属下答应就是了,除非我的上司要我查你……”
玉罗刹细而长的双眉一皱,道:“胡说,本帮之内谁敢查我?”
徐少龙心中一笑,忖道:“这一句话,不啻已告诉我你是本帮身份特殊的人,所以别人才没有查你的理由。”
玉罗刹松开眉结,柔声道:“你的武功很不错,同时听说你非常能干,才智过人。因此当你的名字报上来时,大家都认为你最有希望。”
徐少龙道:“属下一向运气很好,真本领也不见得高明,只不知各旗之中,还有些什么出色人物?”
他的口气很诚恳,也问得很自然,使人很容易接受了。
玉罗刹道:“黄旗分舵和绿旗分舵各有一人,声名都很响亮,似乎更在你之上呢!”
徐少龙道:“既然如此,何以玉香主刚刚又说大家认为属下最有希望?”
玉罗刹道:“那是因为你的智慧高,反应快,都比他们强些。他们只是武功不错而已……”
她停歇一下,又道:“他们投入本帮时间比你长久得多,所以他们建功机会多,声名也早就传遍全帮了。”
徐少龙盯紧一句,道:“这两位弟兄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黄南浦和陆杨?”
玉罗刹道:“你知道就行啦!”
徐少龙禁不住忧形于色,道:“当真是他们……”
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她微微翘起的赤足上,但见六寸圆肤,粉光至致,脚指甲上涂着豆寇,红白分明,美得教人愿意伏在她的脚下,顿时忧色尽消,发起呆来。
玉罗刹明亮的目光,把他面上表情变化,以及他注视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玉靥上不禁泛起了一丝满足快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