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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兄妹情侣

徐少龙的目光落在另一张笺上,但见字迹潦草凌乱,写的是:“可以复仇而不复,非孝也。复仇而殄祀,亦非孝也。以仇未复之耻,居终身焉,盖可也。仇之不复者,天也。不忘复仇者,己也。克己以畏天,心不忘其亲,不亦可矣。”

这一段文字,大意是说若然一个人身负莫大的仇恨,可以报复而不去报复,便是不孝。但若是复仇后会遭遇到身亡祀绝的恶果,则报复之举,也是不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因不报仇而忍耻偷生,仍是对的。因为这一仇恨不能报复,是天意。不忘报仇,则是自己的事。这样克制自己报仇的欲望,也是敬重天意的意思。同时紧记着忍恨活下去,乃是行孝的话,岂不是可以得到慰解么?

徐少龙看了这一段文字,不禁一楞,忖道:“这一段好像是从王安石一篇文章中抄下来的,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抄下这么一节。”

显而易见,玉罗剎连晓君一定是心怀某种仇恨,可是一直不能报复,所以深心中感到耻辱。因此,她用王荆公这番议论来慰解自己。

其实王荆公这一篇“复仇解”,主旨是要人守法,不可私下做出报仇行为。而万一在君王无道,官吏贪腐之时,因而不能凭借法律解决,也不可以私下报仇,破坏了法律的尊严。

当然玉罗剎连晓君不会是“守法”之人,所以她略去其它有关分析“报仇”的议论,单单选出这么一节。

徐少龙随即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她在帮中,如此的冰冷孤独,不与任何人来往,敢情她心底郁结着仇恨。以她倔强的个性,自然会变成孤僻的人了。”

徐少龙的目光移到另一张笺上,但见开始的几行,已经涂抹,不可辨认。但后面却清清楚楚的写着一首似偈非偈的四言绝句:“生是何物?死是何物?生生死死,得得失失。”

从这一张笺上,可以窥见连晓君的思路,是怎生变化。亦可窥测到她的苦恼,不仅是“爱情”“仇恨”而已,而是还有探索人生意义的困惑。

徐少龙现在已比较了解这个女孩子了,她不仅是长得貌美和精通武功,同时她也有思想。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自古以来,谁能解答这些问题呢?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他老人家轻轻的把其中一个问题抛开,先教人如何才生活得好些。释家根本不在乎生死的问题。但可怜茫茫众生,才智既不足以解答这等大问题,便只好浑浑噩噩一过日子了。”

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睡椅上的女子,迅快回过头来,看见是他,惊喜道:“哎呀!是你么?”

徐少龙向她望去,但见她云鬓微乱,娇靥微红,似是曾经小睡,更显一种娇慵的动人风韵。

他笑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谁敢这么大胆,闯入你的香闺?”

玉罗剎连晓君站起身,道:“你虽然是我的哥哥,可是乱闯妹子的闺房,也是失礼之事。”

徐少龙哂道:“少啰嗦,你用这等态度欢迎我么?”

他举步行去,直到她跟前,微微俯头,锐利的目光,迫视着这个美女。

连晓君初时不甘示弱地对看,可是片刻间就软化了,娇躯向前一靠,倒在他的怀中。

徐少龙有力地拥抱她,迅即吻在她那两片娇艳的香唇上,两人拥吻良久,才分开来。

连晓君幽幽道:“你早就知道帮主指定我担任这个任务,是也不是?”

徐少龙点点头,道:“是的。”

连晓君道:“但我却直到现在,才知你是我哥哥,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免得我白白疑虑了许久。”

徐少龙道:“我怎能早点告诉你?帮中规矩,向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连晓君道:“算啦!你真是这么忠心五旗帮么?我瞧却不然。”

徐少龙忙道:“别胡说,这等话何必说它。”

连晓君道:“怕什么?你现下权势倾帮,谁也不能中伤你了。”

徐少龙道:“人心最是难测,你与我之间,当然没有问题,说什么话都可以,但万一被旁人听去,总是不妥,你说是也不是?”

玉罗剎连晓君道:“好吧,我以后不提就是,但这一趟的任务,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徐少龙道:“当然可以。”

他们各自落座,面面相对,膝头都碰到了,唯有这等距离的耳语,才可不虞被人窃听了去。

徐少龙道:“咱们是奉命到金陵去,调查总督黄翰怡的麾下,有些什么高人。”

连晓君一怔,道:“这等事也须得我们出马么?”

徐少龙道:“你语气之中,似乎不把这位总督大人放在心上?”

连晓君道:“我知道他是朝廷中最有才学,最能干也最廉正的大臣,可是本帮对付他,用不着派我们呀!随便指令分舵之人,就可以查得清清楚楚了。”

徐少龙道:“你以为他麾下的高手,只不过是公门捕快么?”

连晓君道:“难道不是么?”

徐少龙道:“当然不是,本帮现已查出来的高人,就已经有少林寺的‘假罗汉’段玉峰,武当派的‘冰翁’江苍松和南海‘玉尺金剪’林秋波。”

连晓君微微动容,道:“这三个人,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啊!”

徐少龙道:“谁说不是,正因如此,才须得我们伪扮兄妹,前往金陵调查。”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本来就对武林中的一切,知道得很多,而我则蒙帮主赐阅一些数据,俱是天下各门派的著名高手,其中有些非常隐晦,外间根本很少人得知,我真奇怪帮主从何处找到这些数据。”

连晓君道:“你意思说,我们凭见识眼力,辨认总督府中的高手么?”

徐少龙道:“不错,换了其它的帮众,岂能认得出谁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他停歇一下,又道:“此外,我们还须想法子与总督府中之人接近交往,才有机会看到府中之人。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妙计没有?”

连晓君道:“你无官无职,怎能与总督府中之人来往?”

徐少龙沉吟道:“我想利用黄翰怡的儿子黄云文,听说他人品隽逸,文才清妙,诗名甚着,喜爱交友,所至之处,时时有文酒之会。”

连晓君缓缓道:“这样说来,你的文才也不俗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我想到时随机应变,总可以混得过去。”

连晓君道:“文学方面,诚然有不少盗名欺世之士,可是你现下是设法与才子交结,免不了要对景分题,即席吟咏。假如你不通此道,如何混得过去?”

徐少龙道:“别担心,我不会请枪手么?”

连晓君道:“怎生请法?”

徐少龙道:“请枪手有两个办法,一是在事前料想这一场文会的情况,预先拟定几个题目,请人作好几首诗,熟记心中,到时便可以应付了。”

他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又道:“我虽然没有作诗之才,但把几首诗读熟记住的能力,还是有的。”

连晓君问道:“第二个办法呢?”

徐少龙道:“第二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有才气之人,随行护驾。到了紧要关头,他就可以代我应付了。”

连晓君道:“若然两法齐施,倒是不怕会露出马脚了。”

徐少龙道:“当然啦!不过这个能够陪我一同出面的枪手,却不易觅。”

连晓君哑然失笑,道:“原来你的构想,只是空中楼阁,以我想来,你找的这个人选,一定不能成功的。”

徐少龙道:“笑话,那些落魄的文人,到处皆有。只要我肯出重酬,何愁无人?但如果要很合心意,便不大容易罢了。”

连晓君道:“试想你设法参加那些文酒雅会,凭什么能引起人家重视呢?当然是你的人品才貌,能够出众才行。以你来说,仪表风度,都没有问题,但你带一个形容猥琐的枪手,问题就复杂了。可能人家连你都不肯邀请呢,对不对?”

徐少龙心中一笑,忖道:“我不请枪手,也可以应付得过去。只是我在五旗帮中的记录,读书有限,是以不该具有文才,所以不敢表现而已。”

此外,他已因为发现了玉罗剎连晓君居然精通文墨,暗中已动了她的念头,打算到时命她假扮男装,一则充作自己的护驾枪手,二则她改扮后的面目风采,必能吸引所有的文人注目。

他道:“这些问题,你让我去伤脑筋就是了。现在我要拟一个报告……”

他展笺取笔疾书起来,连晓君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寂寞,走到他背后,俯低身子,靠在他身上。

她看见徐少龙的字,写得甚是苍劲有力,虽然不算很好,但已远远出乎她意料之外,当下说道:“我本来还怕你的字不能上场,现在看看可就放心啦!”

徐少龙道:“别打岔,我正在报告一件事,相当奇怪呢!”

连晓君连忙阅看内容,原来徐少龙报告的是关于阴阳谷秦三错的事情。他把遇见秦三错的经过,包括那位“左雾仙”在内,全部写上。最后,他请帮主下令调查两件事,一是本帮之人,如何与秦三错结怨的?二是那四艘巨舶的来历。

连晓君看完之后,问道:“以你的看法,那是怎么回事呢?”

徐少龙道:“我认为秦三错的出现,除了与左雾仙交托的任务有关外,恐怕尚有他故。假如黄翰怡居然请得到这一门派支持,对本帮就更不利了,所以必须赶快调查个明白才行。”

连晓君笑一笑,道:“左雾仙居然对你没有什么意思,而轻轻的放过了你,倒是令人十分费解之事。”

徐少龙道:“她不是最初我见到的年轻女子,已无疑问,只不知她本身长得如何……”

连晓君一直等他把信笺封好,才道:“秦三错可恶得紧,他若是碰到我手中,定要给他吃点苦头。”

徐少龙道:“阴阳谷的武功,据说别有心法,奥妙精深之极,你最好别惹他。反正像他这么嚣张自大之人,迟早会碰个大钉子。”

他把密函交给她,又道:“派涂嬷嬷送到通讯站去,相信咱们到金陵不久,就可以接到帮主覆示了。”

连晓君把密函拿出去,一会就回来,马上投身在这个充满了魅力的男子的怀中,享受他的热吻和拥抱。

他们之间虽然有情已久,但今日还是第一次拥抱接吻。在玉罗剎连晓君来说,更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是以大有乐此不疲之感。

翌日,他们便乘船前赴金陵,搬入一家租下的两进屋子。两日之后,这座新居才算是安顿好。

徐少龙虽然有许多机会,可是对连晓君,他只限于拥吻而已,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此外,在闲谈中,他也没有与连晓君谈到婚嫁的问题。好在连晓君正当青春年华,并不急于嫁人。甚至连这等念头,还很淡薄,所以没有感到愁虑。

这一天半夜时分,徐少龙出去转了一圈。先是到城中本帮的通讯站的负责人家中,从被窝中把他弄醒。

这个负责人姓曹名强,是个大胡子。他被弄醒的时候,被窝中还有一个赤裸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已被徐少龙点了穴道,全无知觉。

曹强看到那支“五旗令”,便知道这个蒙住半截面孔之人,乃是“神机营”出来的,登时跳下床行礼不迭。

徐少龙哑着嗓音,道:“总坛有没有密函送来?”

曹强忙道:“有,有……”

他从床下摸索一阵,才拿出一封密函,一面道:“属下正在奇怪,这份密函,不但是专差送到,而且又没有说明交给哪一位……”

徐少龙取过密函,先验看一下,直到断定没有人偷拆过,这才当场拆开取阅。看完之后,马上在灯上引火,将全函烧成灰烬。

曹强但感这个人气派威严,难以猜测得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下噤若寒蝉,侍立在一旁。

徐少龙临走时,向曹强道:“咱们的通讯网,已经发现有问题。但此件没有人动过,你个人方面,已没有问题,往后对底下之人,多加小心视察。”

曹强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敢情这件密函,竟是为了测探他而来的。所以才用专人送到,这样,假如他曾拆阅,别人皆不受连。如果有一点问题,那么他现下就是身首异处的时刻了。

徐少龙伸手拍活了那个女人的穴道,这才纵出窗外。霎时间,他已到了另一处的屋顶上。

他对曹强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相见,便因为曹强在本城多年,他的身份,已非秘密。因此,他可能会在街上被曹强看见,这时,如果有人监视曹强,则曹强对自己的神情态度,定然引起别人注意。

现在,他脚下的房屋,是一座深院大宅内的后宅,放目下望,除了走廊间有微弱的灯光之处,所有的屋子里,都甚是黑暗。

他小心地辨认一下方位,确定无讹之后,才飘身落地,轻轻走到一扇窗下。

屋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其一均匀低微,一听而知乃是精通武功之人的鼻息。另一个虽然较为响些,但也不沉重,可知必定是个娇弱的女人,年纪也不会大。徐少龙听了一下,不禁皱一下眉头。

徐少龙在黑暗中站了一下,露出寻思的表情。然后才凑近窗户,找到一条极细小的缝隙,向内窥看。

房内尚有灯光,但已拨得很小,甚是黯淡。可是这一点光线,对于徐少龙来说,已不啻是灯烛通明了。

只见床上的帐子,有一边没有垂下,是以恰好看得见床上睡觉的人。

床上果然一共有两个人,一只雪白丰腴的手臂,恰好放在一颗光秃秃的头颅旁边,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徐少龙也刺激得眯一下眼睛,忖道:“大和尚有女人陪宿,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退后两步,然后弹指,发出微弱的声响。

这个暗号,他连发三次,才有了反应,也是弹指的声音。

徐少龙等了一会,房门无声无息地开阖了一下,已有一道人影落在他面前。

这个人已戴着帽子,穿着俗家人的衣服。因此,如果徐少龙不是事先看见那一幕景象,一定不会想到对方是个具足三戒的和尚。

徐少龙已藏住半截面孔,这时低声道:“老君赐福。”

那个和尚轻答一声:“佛祖慈悲。”

通过见面暗号,双方点头为礼,互相打量。

徐少龙低声道:“这儿可以谈话么?”

那和尚道:“声音小一点就行啦!”

徐少龙估计一下距离,也认为只要声音放低,则床上那个女人决计听不见。

他道:“我是屠龙计划的大尊者。”

对方怔了一下,才道:“原来大尊者驾到,贫僧是少林山旡欲。”

徐少龙道:“旡欲禅师的大名,在下久已听闻,今日真是幸会得很。”

旡欲禅师道:“贫僧万万想不到大尊者竟是如此年少英雄,真是既讶且慰。武林后起有人,实是苍生之福。”

徐少龙忖道:“他口气诚挚,目光湛明,可见得并无作伪。但他却破了大戒,与女人同宿,这真不知如何说起的好。”口中应道:“禅师过奖了,在下浅薄无知,还望不吝指点。”

旡欲禅师道:“大尊者好说了,五老会议选中的人才,定必是旷世无双之士,只不知大尊者此来,有何指示?”

徐少龙道:“禅师万万不可用指示这等字眼……”

旡欲禅师笑一下,道:“贫僧担任联络之职,可是有指令要转达么?”

徐少龙道:“在下希望明天中午,能与一号见面。”

旡欲道:“使得,明天中午,恰是我与他相约在聚宝门前长干桥上见面的时刻。如若你方便,就在这刻会晤。不然的话,另约时地也行。”

徐少龙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立即道:“行,就这样办,禅师不必赴约好了。”

旡欲道:“贫僧不去就是。”

徐少龙躬身行礼,旡欲则合什还了一礼,眼看徐少龙身形如一缕轻烟般,上了屋顶,这才转身入房。

他钻入被窝,双手摸着那个女人光滑的肌肤,心中叫声“惭愧”,忖道:“假如这位大尊者闯入来,见到此女,如何是好?”

那个女人身躯扭动起来,直向他厮贴过去。旡欲禅师眉头紧紧皱起,可是体内强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欲火,熊熊升起,使他马上失去了自制力,陷溺在欲海之中。

徐少龙返回寓所,迅即就寝。翌日上午,他先到书坊流连好一阵,购买了不少书籍,此外,又到一家店铺,购买齐备文房用具。他付了银子,吩咐掌柜派人送去,这才摇摇摆摆,返寓吃饭。

玉罗剎连晓君很沉得住气,一味听他说出今日购书籍文具的经过,却不问他何时才开始行动。

吃过午饭,徐少龙又出去了。

正午时分,长干桥上行人大见稀落。只见一个眉毛霜白,鼻子特大的老和尚,在桥上慢慢行着。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迎面行来,到了切近,这个青年人向老和尚打个招呼,道:“老君赐福。”

老和尚凝视他一眼,面上流露出错愕的表情。但这种表情,瞬息即逝。

他合什道:“佛祖慈悲。”

那华服青年马上交给他一封信,便匆匆行去。

老和尚停步靠着桥栏,拆阅书信。

华服青年过了桥,绕落一个码头,登上一艘船,船子马上解缆,顺流而去。

在数丈外有一艘快艇,也迅即滑出河中,远远追跟着这一艘船只。

这艘快艇上有一个精悍的汉子,双眼瞬也不瞬,凝视着前面的船只。可是那个华服青年,入舱之后,就未曾出现过。反而那名船夫,曾经入舱一次,不过也是马上就出来,继续操舟疾行。

这两艘船相距数丈,驶过对岸后,前面的那一艘,曾经过好些船群中转折进退,一如常人在陆地上,想混淆视线,摆脱跟踪一般。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此船已知道有人跟踪,而是凡系负有秘密任务的人,都会有这等“安全行动”的习惯。

最后,这艘船停泊在岸边,一个少女从舱中出来,矫健地走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