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丹凤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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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鬼堡风云(六)

转眼间迅十七八个人涌入院内,为首的正是武当李天祥真人。

孙玉麟迅即跃了下去,但见蒙师爷竟不在人群之中。

大家见了他,都感到很诧异惊奇,因为人人都以为他已经失足跌死于无底的沟峡中。

李天祥道:“孙施主无恙出现,我等无不既慰且诧。早先我们多人下井搜寻,皆不见你的踪迹。”

孙玉麟道:“那是因为下面有一处秘室,在下被困室中,直到现在,方恰恰找到机会,逃了出来。”

他露出严肃的神色,众人一望而知,他将有一些十分重要的话,要说出来。

孙玉麟果然高声道:“在下已找到了黄华姑娘。”

这句话惹起了所有的人的兴趣,首先发问的是凌九重,他道:“只不知艳女冠黄华可是赤身露体?”

孙玉麟瞪他一眼,道:“凌兄对这一点似是特别关心,那么兄弟便坦白相告,她的确身无寸缕,并且失去武功,饿得快要支持不住。”

一个人娇声娇气的道:“那么黄华现下在何处呢?”

发问之人,正是邪里邪气的梅大姐白狐梅兴。

孙玉麟冷冷道:“兄弟已救了她一道出来,但她须得穿回衣服,才能与大家见面,对也不对?”

有几个人笑起来,李天祥忙道:“那包衣服就放在这‘临空阁’内,待贫道差人取来。”

一名道人迅即奔入屋内,眨眼间已提了一个包袱出来,一径交给孙玉麟。

飞虹夫人走上前来,道:“如果孙大侠感到不便,妾身甚愿代劳。”

孙玉麟欢然道:“夫人肯劳驾,最好不过了,她就在钟楼上。”

飞虹夫人托住包袱,迅即跃上钟楼。地上之人,无不仰首上望,但都看不见一点人影。

孙玉麟忽然高声道:“夫人暂勿把衣物交出,在下有一个奇异想法,只不知对也不对?”

李天祥道:“孙施主才智过人,这话要是有感而发,请尽快说出。”

孙玉麟道:“不敢当得老道长过奖,在下是突然想到,这个包袱,既然藏放在阁中,无人看管,则会不会有人在包袱中做下手脚?例如潜置毒物这等歹毒手段。”

凌九重道:“这个想法虽然足见你谨慎,但我却看不出暗算黄华之举,有何作用?”

孙玉麟道:“她一旦被害,便少了一个有力证人,这是掳她之人必有的顾虑。”

人人都很支持他这个意思,飞虹夫人跃了下来,道:“把包袱打开,大家合力查看,以我们这许多的人,定能看得出没有下毒的情事?”

假如飞虹夫人不支持这个意见,则检验之时,倒也有点小困难。

那是因为黄华的衣物,由外衣以至于亵衣内裤,全部被剥下在包袱中。

假如没有女性帮忙,关于亵衣内裤的检验,不免使人觉得不好下手。

李天祥此时自然不便多说,目光一转,掠过众人说道:“有烦无俚老师太会同丐帮长老,帮忙飞虹夫人查验如何?”

那无俚老尼是华山派耆宿,穷、阔二丐是丐帮长老,身份高隆,经验眼力亦高人一等,请他们襄助,当然是恰到好处,谁也没得话说。

飞虹夫人动手解开包袱,她显得很小心,以防万一有毒时,不致于率先受害。

孙玉麟说道:“这外面的包袱,想必不致有问题,因为假想中的敌人,想加害的是黄姑娘。如若外面有毒,岂不是徒然使毒计败露?”

飞虹夫人生微一笑,道:“孙大侠说得虽是极有道理,无奈毒门中人,鲜有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他大可以在包袱外面,用上慢性之毒,一时不会发作。”

孙玉麟本想赞美一声“姜是老的辣”,可是马上就醒悟这句恭维话万万不可用在她身上。

否则反倒变成暗讽她已经人老珠黄了,此是女性之大忌,切不可犯。因此惊觉地咽回这话,只点了点头。

包袱已经打开,四人一齐动手,飞虹夫人果然用枯枝挑起亵衣内裤,走到一旁,仔细查看。

其余穷、阔二丐及无俚老尼,也展开检验工作。只见无俚从怀中掏出一串银光灿烂的念珠,一端垂置在衣服中。

用银器或象牙探测毒物之举,大凡走过江湖之人,莫不知悉。如若有毒,则银器或象牙会变成乌黑色。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此法并不可靠,有些毒物性质特异,银器和象牙不会呈现反应,这也是许多人皆知之事。

因此众人心中都想道:“无俚老尼虽是华山高人,谁知竟也利用这等不甚可靠之法测毒,这未免太稀松不象话了。”

忽听李天祥问道:“老师太手中拿的是什么宝物?”

无俚老尼道:“是纯银的佛珠。”

李天祥道:“只不知这等纯银,产自何处?”

无俚老尼不由得抬头望他一眼,才道:“道长问得好,贫尼这串佛珠,特异之处正因银质而生。此银产于东海百丈深处,较之普通纹银重上数倍,在探测毒物方面,具有特殊功效。”

李天祥哦了一声,露出满意的表情,道:“贫道察看之下,已疑是秘典记载得有海底皎银所制,居然没看走了眼,实在难得。”

众人这时方知老尼手中的银念珠,实在是一件宝物,不由得都暗暗惊服那李天祥的博学和眼力。

飞虹夫人在那边听见,高声道:“既然无俚大师有这等探测毒性的重宝,待会还望你过来帮个忙。”

无俚老尼答应了,提起念珠,众人看时,只见整串念珠颜色如一,灿烂夺目。

穷、阔二丐把查看过的一件衣服给她,道:“相烦师太探一探。”

她用佛珠探测过,亦无异状,刁不仁道:“不错!我们都认为无毒。”

无俚老尼走过去,把佛珠的一端,垂置衣裤中,片刻提起。

飞虹夫人发出惊叹之声,道:“厉害!厉害!我本以为无毒,孰知竟有奇毒。”

无俚老尼回转身,把佛珠提高,让众人观看。

只见这一串两尺余长的佛珠,末端的十余颗已变为乌黑色,与上面银光斑斓的比起来,对照分明。

她道:“假如这皎银佛珠没有失效,那就是有毒了。”

人人发出惊叹之声,孙玉麟高声问道:“无俚大师,以你卓见,此毒厉害到何等程度?”

无俚老尼不假思索,道:“足以毒死任何一流高手,只要碰到皮肤,而又有半刻钟之久,任得毒性从毛管或细嫩肌肉处侵入,更难逃大劫了。”

众人一想,这毒下在贴身的亵衣和内裤上,假如黄华穿着上了,自然最少会有半刻钟时间,方行换下。但其时毒性已侵入体内,非死不可了。甚至如若时间再久些才发,可能在全无征兆之下,突然死亡。

李天祥高声道:“孙大侠才智过人,机警绝世,居然料到‘下毒’的一着,贫道佩服无已。现在有烦飞虹夫人把无毒的衣物送上去,俾便黄华姑娘得以现身,我们大家便可向她一询究竟了。”

孙玉麟跌足道:“唉!在下竟忘记了她身体不妥之事,假如有人上去暗袭于她,定然无能抗拒而死于非命!”

飞虹夫人一听他这么说,捞起了那一堆无毒的外衣,飞身而上。

人人皆仰头而望,只见飞虹夫人迅即隐没在钟楼上,旋又探头出来,面带笑容,高声道:“诸位放心,她没事。”

孙玉麟放下心头大石,透口大气,说道:“根据黄姑娘的话,那一个加害她,还不知道,须得诸位一同参详。同时又调查每个人一夜的行踪,方能推究出来。”

凌九重道:“依孙兄的口气,好像已肯定加害她之人,必是我们其中之一了?但我们人数甚多,如何一一查明那一夜的行踪?其次,怎么认定是我们所为?难道不会是许公强么?”

孙玉麟道:“凌兄问得好,以在下愚见,关于咱们人数甚多这一点,倒是不难解决。只因黄姑娘一身武功,亦非等闲,就算是出手暗算她,亦须身手高明之士方能办得到。所以须从武功之上加以甄别,所剩下之人,不会超过二十个。”

凌九重道:“如果只有二十个人,果较为容易查证。但对我第二点疑问,孙兄又有何高论?”

孙玉麟明知此人设法要难住他,并非真心实意解决问题。

不过他非得圆满解决不可,否则当他指认出手之人时,便不易得到大家的支持了。

他正要回答,但见蒙师爷走入来,加入人丛中。

他只向他点点头,便说道:“假如是许公强所为,则数天以来,他焉有不去探看黄姑娘之理?而且他既无须藏头露尾,亦不必要在黄姑娘衣物中放毒,因为他不必害怕黄姑娘作证人,对不对?”

人人都不禁点头赞同,凌九重道:“那也未必,许公强畏妻如虎,或者没有时间分身去找黄姑娘。”

孙玉麟眼见不少人也在点头,当即仰天一笑,问道:“请问凌兄,许公强如何有机会潜入那‘临空阁’,下毒于衣物中?”

人丛中有人应声道:“他纵然刚才没有机会,但难保不是别人下了毒,以防万一黄华获救,亦能藉此毒取她的性命。”

孙玉麟向发话之人望去,见是蒙师爷,心中冷笑一声,忖道:“好家伙!我还未修理你,你已先下手对付我了。”

他表面上毫不露出敌意,说道:“蒙师爷果然心细如发,别具慧眼,关于你这一推论,假如以常理来说,便未必可以成立,因为许公强如果是下手之人,以他当时的形势,决不会考虑到黄华已被救走之事。再说,他如何能坚信我们必定找到这一包衣物,而且让黄华穿上呢?此外,他如若存心灭黄华之口,唯一理由是怕黄华说出是他所为,以致传入扈大娘耳中。可是,这毒药又非马上发作,黄华已有足够的时间说出详情了。由此可见得许公强没有下毒的动机,在后亦无机会下手。”

孙玉麟言词锋利,口齿清晰,一番说话,说得蒙师爷竟也哑口无言。

众人的目光,迅又移到钟楼上,原来此时飞虹夫人和黄华已在边缘上出现。

只见黄华头发蓬乱,双颊泛红,别有一番娇慵的媚态,动人心弦。

同时由于楼顶风大,一直吹掀着她的道服,隐约得见白皙的裸脚。人人皆知她没有亵衣内裤,所以这等情景,格外令人想入非非。

她们当然要下来,所以众人都想,假如是从上面跃下来,说不定外衣翻起,因而春光尽泄。

这时,只有有限的几个人,不曾仰首注目,其中包括一个无俚老尼,一个玄剑影范珊,她们身为女性,倒也不去想及这一点。

其余的人,便是李天祥、白天福、少林慧海、铁杖二僧,再加上孙玉麟,仅仅五个人而已。

孙玉麟的眼光,碰到李天祥的,敢情这两人都在扫瞥察看众人的神情举止。

李天祥心中想道:“孙玉麟能够不看,不外两个原因,一是他已看够了。二是他既系当今年轻一辈的大侠,有此定力,亦有可能。”

但他私心之中,仍然认为孙玉麟之能够不仰头凝观黄华如此诱人的景象,乃是因为早已看够了之故。

他们的目光再度相遇,孙玉麟向他打个眼色,略一示意。

李天祥转眼望去,只见那蒙师爷,正仰头观看,面上不时掠过奇异的神情,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以及深刻的恨意交织的表情。

李天祥一怔,忖道:“他何故如此?莫非他正是暗算黄华之人?而由于他已失去机会,也有身败名裂之忧,是以如此激动,竟然抑制不住而泄露于面上。”

要知以蒙师爷如此阴沉善诈之人,实在不易从面上流露出内心的情绪。

他接着又想道:“孙玉麟早就怀疑蒙师爷,我也不是不知。照孙玉麟这些布置看来,分明考虑到纵然指认,蒙师爷仍然可以狡辩,力称那是孙、黄二人的陷害,所以他极力想找到确证。”

孙玉麟凝视着蒙师爷,单单是他那副阴险的面貌,孙玉麟就恨不得上去扑杀了他,为世除害。

他当然不能真的动手,再向李天祥望去,只见他恰也望过来,并且向自己微做颔首。

他晓得已获行这位领袖群雄之人的支持,心中稍觉宽慰。

只听飞虹夫人说道:“诸位留心,黄姑娘失去行动之力,跃下之时,有烦大家照顾,以免摔伤。”

蒙师爷立即移步上前,李天祥高声道:“飞虹夫人,改用绳索把她吊下来行不行?”

飞虹夫人道:“这又有何不可?”

当下有人取出飞抓,抛了上去。

飞虹夫人便用抓索,把黄华缓缓吊下。

黄华下降之时,劲风吹括得衣服乱飘,时时露出膝盖以上的大腿,肌肤如雪,极是惹人遐思。

但谁都不敢越众而前,到她底下接应。因为那样固然得以窥看裙内春光,但一定亦被人背后讥笑。

刹时间,黄华双足落地,总算是结束了这一幕香艳动人的好戏。

众人这才移步上去,团团围住了她。

梅兴用女人的嗓子说道:“黄姑娘,你一直是赤裸着身体么?”。

这句话突兀问来,颇有震人心弦之力。

艳女冠黄华一面解下身上的绳索,一面恬然说道:“是的!我难道会带着两套衣服么?”

梅兴格格而笑,道:“这样说来,孙玉麟的眼福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孤男寡女,相对一室,长达一个时辰。”

他的话使在场之人,无不暗感刺激,虽然大家都不反对他再多说一点,但却无人肯接腔搭嘴。

孙玉麟方自虎目一睁,梅兴已接着说道:“刚才我所说的,都是题外之意。只要黄姑娘不提控诉,就算孙兄有什么举动,谁也管他不着。”

蒙师爷阴笑一声,道:“梅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幸而孙大侠气度宽大,不然的话,眼下就得发生事故了。”

此人阴损之极,明着称赞孙玉麟大量,骨子里却是骂他没种。

孙玉麟面色一沉,道:“兄弟心中自有分数,该算账,迟早算清。”

梅兴娇滴滴的“哟”了一声,道:“孙兄可别见怪,我说了半天,用意只是指出黄姑娘既然没有第二套衣服,则存放在临空阁的这一套,必是从她身上剥下来的,我因此可以证明‘置毒’之举,与她全然无干。”

许多人都觉得梅兴推论出这一番道理,有如画蛇添足。莫不成她向自己下毒不成?因为既是她的衣服,则只有她才会穿着,这岂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谁知李天祥却摇摇头道:“这样说来,黄姑娘可以用此计以陷害他人蒙上不白之冤的可能性,完全没有了,只不知梅兄还有什么高见没有?”

梅兴耸耸肩,道:“没有啦!”

凌九重瞅住黄华,心中艳羡不已,忖道:“此女曲线玲珑,荡意撩人,分明是罕有的惹火尤物!但以前她对我很有意思,我却一心一意放在云散花身上,辜负了她,假如她再向我亲近,我一定不放过机会,定要尝一尝这尤物的滋味。”

当他满怀绮念之时,忽见孙玉麟举步走到人丛中空疏之处,向四周之人扫瞥一眼,等大家都集中注意于他身上,这才说道:“诸位前辈和同道朋友请注意,这个绑架黄姑娘之人,虽然还未对她做成极大的伤害,但问题却十分严重!因为此人既然能在黑夜当中,在此堡中通行自如,又深知此堡各处机关,可见得他与许公强之间,必有勾结事情,所以,我们非查出此人不可!”

众人肃静无声,由于此事重大,连凌九重也不敢因意气而胡乱驳斥他。

李天祥应道:“孙大侠说得是,只不知如何方能查出此人?”

孙玉麟淡淡一笑,道:“在未说出如何查明内奸的愚见以前。兄弟还有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只怕会使大家更为吃惊。”

凌九重好不容易逮住机会,高声道:“孙兄未免大小觑我们了,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孙玉麟道:“很好!关于这个加害黄姑娘之人,不独有内奸之嫌,最可怕的是他亦系用毒高手,此堡内各处的毒阱,必定是他一手布置。”

众人果然都十分惊疑,互相瞧看。

这事果然非同小可,谁都害怕身边之人,正是那个使毒高手,说不定就突然出手,先弄死了自己。

李天祥道:“孙大侠心目中可有嫌疑人物?”

孙玉麟点点头,道:“老前辈如果已部署好,在下便说出来。”

李天祥微笑道:“如果贫道没猜错,可以算是部署妥当了。”

全场之人,都大感狐疑,因为听他们两人的口气,分明是早已有了默契,也早已知道了这个内奸是谁。

可是在表面上,却没有一点行动,那么如何叫做“部署完成”呢?

孙玉麟高声道:“这个嫌疑人物,就在咱们这堆人的当中。”

他的目光转了一环,最后,停留在蒙师爷身上,于是所有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人人都十分诧异。

明眼之人,这时可就看出李天祥真人所说的“部署”,果然有点根据,敢情这刻蒙师爷的周围,布围了各派高手。

孙玉麟向蒙师爷道:“请问蒙师爷一声,黄姑娘遇难那天晚上的行踪,你能找得出证人,以证明你没有潜入此堡么?”

蒙师爷阴险冷峻的面上,全无表情道:“本人向来独来独往。如何找得到证人?”

孙玉麟仰天一笑,道:“刚才在下故意说出黄姑娘不知道劫她之人是谁,而你也就跟着现身了。这一点虽非直接证据,但人人心里都会明白的。”

蒙师爷道:“世上之事,常常会适逢其会,有何足怪?”

孙玉麟道:“实不相瞒,早在你我被指定搜索这外堡沿沟峡的地方时,李老前辈,亦已认为你是最有嫌疑,才特地选派你。假如蒙师爷你是个人物,那就无须多辩了。”

蒙师爷道:“这等含血喷人的手段,我决不服气。”

孙玉麟道:“那么我且问你,我们分头查看沿沟峡的地势房屋时,我查看完那边的一段,以便回头来复查你那一段,当时你已不在,证明你早已查完。可是当我回返九龙桥边时,你只比我先到一步。我回想当时情形,前后查看的是临空阁,由此可知,你一直藏身在那边角的屋顶上,遥窥此处动静,等到我一径出来,没有勘查这钟楼后面的水井,你才放心回转去。”

他锐利地望了众人一眼,道:“这都是间接证据,但已不须黄姑娘指认,便足以证明蒙师爷……”

他话未说完,蒙师爷突然向左侧冲去。

正挡他去路的是少林慧海大师,这位大和尚灰眉一耸,怒气溢于形色。心想:“你这厮敢是觉着老衲可欺,所以从这一边逃走?”

心念转动之时,已拔刀迎劈,但见他拔刀出招,动作一气呵成,疾如闪电,果然是高手气度,有超凡绝俗之概。

戒刀幻成一道森寒精虹,凌厉攻出。只见蒙师爷双笔疾封。身形乍进即退,动作之快,逾于鬼魅。

一望而知,他早已存心后退,这前冲之势,只不过是伪装的姿态。不然的话,任是再好武功之人,亢无法退回得这般迅速。

他这回乃是向左后的一个中年文士装束之人冲去,速度之快,显然亦是早已研究定当的。

那个中年文士掣剑在手,怒目攻击。可是他的剑招忽然一滞,看他的样子,似乎连长剑也拿不稳似的。

这一下大出意料之外,原因是这个文士装束之人,乃是峨嵋派著名的剑客陈静江。以他的威名和峨嵋剑术,就算敌不过蒙师爷,也不该如此力怯,几乎连长剑也拿不住。

蒙师爷一幌闪过了他,双笔齐飞,一个中年大汉被他震开数步,另一个劲装大汉,则因为视线受陈静江所阻,是以出手招架得太慢,应笔倒地。

但见蒙师爷掠过包围圈,奔出院外,李天祥、孙玉麟齐齐急追,幌眼间,这三人都失去了踪影。

另一个也打扮得很斯文的中年人,赶到陈静江身边,道:“师兄你怎么啦?”

陈静江面色灰白,垂剑拄地,闭目调息。众人一望而知,他中了暗算。但即使是经验丰富眼力明如慧海大师、穷、阔二丐等人,亦看不出陈静江几时中了暗算?

过了好一会,陈静江睁开双眼,面色没有那么难看,说道:“惭愧!惭愧!兄弟竟中了一种奇怪之毒,忽然间感到天昏地暗,几乎站不稳,唉!这蒙师爷几时变成了如此高明使毒高手?”

飞虹夫人道:“你现在没事了吧?”

陈静江苦笑一下道:“只怕须得下七昼夜苦功,方能恢复如常。”

他的师弟取过他手中之剑归了鞘,道:“小弟陪你先行离开此堡。”

陈静江摇摇头,道:“咱们还有门下在外面,我走出去便有照应,你务须留在此地,以表示本门有人参与,这才是至为重要之事。”

他大有不悦之色,川北名家章宏与他们峨嵋派很熟,当下道:“莫家元兄只是关心陈兄,决不是有意离此堡。这样好了,兄弟送你一程如何?”

陈静江的面色可不能拿给朋友看,只好勉强一笑,道谢过了,缓缓举步行去。

玄剑影范珊冷冷道:“许公强夫妇真有点道行,前有云散花,后有蒙师爷,皆与他暗通声气,假如不是有这许多内奸,我们早就拿下这对老鬼了。”

凌九重道:“奇怪?我始终认为云散花不会是那种卑鄙小人。”

黄华露出兴奋之色,忙向凌九重追问,凌九重对她已生染指之心,所以不厌其详地把大家认为“丹凤针”已落在云散花手中之事,一一说出。

黄华向他抛个媚眼,笑道:“怪不得我没有见到她了。”

心中却转念道:“假如云散花在此,凌九重便不会对我这样好啦,哼!这个凌九重可恶之至!我现在已有了孙玉麟,可不把你放在心上了。”

凌九重不知道事情变化得这么大,被她媚眼一抛,不觉飘飘然,欲念大炽。

众人议论了一会,李天祥和孙玉麟先后回转来,众人见他们空手而回,自是不便多问,以免他们失面子。

李天祥说道:“目下虽然被许氏夫妇逃走,也查出了蒙师爷行为大大可疑,但咱们全无所获,如若撤出此堡,则许氏夫妇再度盘踞,咱们非得又纠集这等力量,方能抵消他匿藏此堡的地形优势了。”

飞虹夫人道:“你的意思敢是暂时进驻此堡么?”

李天祥道:“正是!假如无人反对,贫道便须着人采办食物用具,尽可能不失去此一据点,直到许氏夫妇授首伏诛,方可离去。”

孙玉麟道:“高见!高见!以咱们目下人手实力,占据此堡,并不困难。”

于是众人分头办事,先把散布在外面的数十名各派门下,召集进来,趁着天色尚明,除了有人出外采购之外,余人皆动员搜全堡的屋宇。

在那临空阁内,李天祥召集了几个人密谈。这几个人是少林的慧海大师、飞虹夫人、穷叫化刁不仁、华山无俚大师和峨嵋莫家元。

李天祥首先道:“目下等如咱们这些家派共同集议,这是一件常可怕之事,须得立刻定出可行之道。”

他沉重的神色,使人意会到事情一定万分紧急重大。

李天祥又说道:“刚才我和孙玉麟大侠在外面商议了一下,一致相信咱们这儿尚有一个内奸。这个人方是真正的毒门高手。”

莫家元讶道:“真人可是暗示敝师兄中的毒,实在不是蒙师爷下的手么?”

李天祥肃然点头,又道,“假如这个猜测不错,则对我们来亦忧亦喜。因为我们各派中毒之人,时限无多,眼看就要丧这短短时间之内,当然不可能擒到许公强,所以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向这个混在我们之中的毒门高手下手,设法迫他解救一众中毒之人。”

好几个人同时透一口气,因为中毒待毙之人当中,他们都有门下弟子在内。

少林慧海大师以很审慎的态度说道:“道兄把我们数人,召开比处秘密会议,提出这件关系极为重大之事,若然贫僧没有猜错,似是表示道兄对我们在座数人,并无怀疑。”

李天祥道:“这个自然,诸位皆是代表武林各宗派之人,单以辈份声名而论,已绝对不会有问题。”

慧海大师道:“既然道兄是这么想法,贫僧倒是有个建议,那就是在座之人,或者加上孙大侠,组成一个核心组织,以清查内奸。”

李天祥道:“大师说得极是,贫道正有此意。”

穷叫化刁不仁手指在破钵上连珠轻弹,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繁密悦耳。

李天祥转眸回顾,道:“刁长老的弹指声甚是急速,可见得心中烦燥不宁,不知有何心事?”

刁不仁一怔,道:“道长真是太高明了,无怪望重天下,群雄心悦诚服了,说到老叫化的心事,果真有那么一个,说出来时,希望大家不要见怪。”

李天祥道:“刁长老见多识广,言无轻发,这一定是关系重大之事,但说无妨。”

他又一次证明了他的才智过人,那刁不仁道:“咱们组成一个核心组织,以清查内奸,此是极为明智之举,但老叫化在想,假如咱们不曾对自己作过彻底的清查,岂不是有失公平?”

飞虹夫人道:“刁长老说得好,我们虽说都略具身份,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及数十中毒待救之人的生死安危,我们自须先把自己交代明白,方可着手进行。”

无俚老尼道:“只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使大家互相信任不疑?”

飞虹夫人道:“这恐怕要李真人出个主意了。”

李天祥沉吟一下,道:“在理论上,有两个方法可行。第一个法子是正面调查我们在座每一个人的行踪,以及搜查全身,一切细小之物,皆须仔细检验。”

大家都端坐无声,他们皆是久走江湖之人,心知目下即使是极为细微的动作,皆会惹来匿藏毒药的嫌疑,所以全都不敢动弹。

李天祥看了众人一眼,才道:“尚有一个消极的方法,那就是咱们迅即查出内奸,岂不是即可证明咱们这些人之中,并无内奸了么?”

所有的人不觉透了一口气,因为这些老江湖们,从李天祥的口气中,已听出他必是略有眉目,不然的话,他的话岂不是变成了儿戏之言了么?

峨嵋莫家元小心地道:“李真人可是找到了线索?”

李天祥道:“具体的线索还未有,但根据当时的情势来看,只有在令师兄近侧之人,方能施展毒手暗算。”

大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但都记不住了,因为其时众人的注意力尽皆集中于蒙师爷身上,那是十分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所以无暇他顾。

莫家元道:“在下彷佛记得只有两个人在家师兄近侧,但到底是那两个,却想不起来了。”

李天祥以询问的眼光,扫过众人面上,但见他们都歉然而笑,表示记不起来。

李天祥道:“当时由于贫道暗中调派人手,包围蒙师爷,所以对形势较为清楚,假如我没有记错,敝派同门白天福师弟,乃是站在陈静江兄左侧,右侧的则是玄剑影范珊女施主。”

那“玄剑影”范珊乃是武林中著名的难惹人物,既非白道,亦算是黑道,为人介乎正邪之间。

莫家元道:“白真人自然没有嫌疑可言,至于范珊……”

刁不仁道:“现在几乎已可肯定是范珊那老婆子所为了。”

飞虹夫人缓缓道:“此事非同小可,似乎不可草率定论,以我所知,范珊虽然不是侠义道中之人,但行事尚不卑鄙,为人亦相当耿直,恐怕不会是暗施毒手的内奸。”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飞虹夫人的彩霞府,乃是江湖上较为诡异不正的门派。例如此府收录的皆是美貌女子,并且这一派之人,尽皆穿着得花枝招展,衣饰华丽,时时引得无数狂蜂浪蝶,追逐不休。

她们在江湖上虽无显著恶迹,但这等招摇的行为,造成了不少淫亵的传说。以此,该府仍是列入不正的家派名单之中。

但这一次大家为了追捕许公强,有机会长时间聚在一起,首先是李天祥,便深觉飞虹夫人乃是相当正派的人,并不胡作乱为,亦不淫荡。观感因是一变,所以这次密商,才有她的份。

他对飞虹夫人的意见,十分重视。同时又晓得这飞虹夫人,敢情平日与范珊亦有往来,是以才敢说出支持她的话。

莫家元道:“但当时只有两个人在侧,如果不是范珊,兄弟就想不出到底是谁了?”

飞虹夫人道:“我只是告诉诸位,那范珊为人,不是这般阴毒的脚色。”

穷丐刁不仁道:“若果李真人的判断正确,乃是陈兄身侧之人施的暗算的话,则除了白真人,便是范珊了。无论如何,兄弟仍然以为范珊成份居多。”

飞虹夫人至此当然不能再说,假如她力辩下去,岂不是等如指认白天福是内奸,况且她也只是直觉上认为范珊不会是内奸,但事实并无证据以支持这个想法。

众人都沉默下来,李天祥沉吟了一下,才道:“当时吹的是西风,若从风向来说,范珊是站在陈兄下风。换言之,敝师弟方是站在上风之人。”

他猛可提出这一点,更使众人开口不得。

穷丐刁不仁道:“我老叫化可不是怕事,而是觉得这一个任务,恐怕不克承担,不要说是我,只怕在座之人,全都不愿担负。”

李天祥沉吟一下,道:“刁长老这话,贫道理会得,而这也正是那个内奸高明之处。他能使咱们力量分散,又引向岐途,迫使咱们白费气力。”

他说话之时,流露出一种胸有成竹的神态。慧海大帅道:“那么以道兄的高见,吶们该当如何才对?”

李天祥道:“贫道如果已查出是谁,何须与诸位密商对策?”

他的目光转到莫家元身上,但见这个年约四旬左右,身材矮半文士装束之人,面上泛起阵阵忧色。

穷丐刁不仁道:“除了两侧之人,难道后面的都没有嫌疑么?”

李天祥道:“后面相距最近的人,贫道也记得很清楚,其中两位是夫妇,便是鲍尚和唐瑞珠。另一个则是凌九重公子。”

众人几乎都同时精神一振,飞虹夫人首先道:“凌九重么,真人居然全然不怀疑他?”

李天祥道:“不是贫道不怀疑,而是估计他道行尚没有这么深。”

莫家元道:“他是西京老邪凌长空的儿子,家传绝艺,不是普通之辈可比。”

李天祥现出寻思之状,过了片刻,才道:“当时好像还有一个人,唉!贫道一时想不起来。”

他举目向莫家元望去,求助地道:“莫兄当时亦在后面,难道施主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么?”

无俚老尼缓缓道:“莫施主,当令师兄中毒之时,你在何处?”

莫家元而色下禁一变,锐利的目光与无俚老尼相遇,他发觉对方毫不客气、使劲地盯住他,因此怒火上升,道:“大师敢莫是怀疑在下了?”

无俚老尼道,“我们研讨此事,必须面面顾到。”

她的话声甚是平和,毫无火气,然而话的内容,却一点也不含糊,摆明了说谁都不能例外,必须受到严厉的盘诘。

莫家元果然发作不得,当下说道:“大师说得是,在下其时距家师兄相当的远,我记得很清楚,在我旁边的是鹰爪门名家白胜行。这是由于白胜行兄是多年相识,兼之他深知多妙仙姑李玉尘的底细,他一直告诉我许多有关李玉尘之事。当时全部注意力先是落在艳女冠黄华身上,而黄华则是李玉尘的爱徒,所以他们谈论李玉尘,乃是十分合理之举。”

谈话发展到现在,等如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境。李天祥既否定玄剑影范珊,又不认为凌九重有此等道行,岂不是只有白天福真人、鲍氏夫妇以及一个目前还想不出来之人,方有嫌疑么?

刁不仁泛起忧色,说道:“咱们这一方不少人中毒,命在垂危,假如一时之间查不出这个毒门高手,这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李天祥决然道:“咱们既然没有把握在短短时间内,找出潜伏在咱们行列之中的内奸,则唯有集中力量,改向云散花、许氏夫妇及蒙师爷下手。但诸位仍须事事留心,任何秘密,皆不可轻泄。”

他照预定计划,教各人分头散去,免得被人知道曾有秘密会议之事。等到众人走光之后,只剩下李天祥一人,另一个房内走出一人,正是那“南霸天”孙玉麟。

李天祥道:“孙大侠可曾看出了端倪没有?”

孙玉麟道:“没有,假如这个内奸,乃是刚才五个人之一,自然是极为高明,不易找出破绽。当您提凌公子之时,我曾特别留意,然而每个人的神情皆是一样,毫无可异之处,假如其中有一个露出如释重负之态,当然我们就可以肯定是他了。”

李天祥道:“反过来说,表现得太过火之人,亦有嫌疑,当时谁表现得最注意呢?”

孙玉麟道:“晚辈觉得有两个人表现得突出些,一个是莫家元,另一位是刁不仁长老。”

李天祥沉吟一下,道:“事实上我们也知道,用毒到了高手境界时,不拘风向远近,都差不多,以莫、刁两位所站的位置来说,与陈静江兄之间,无人阻隔,果然不难以暗算。”

他停歇一下,又道:“咱们这一条暗中观察之计,既然行不通了,便须再用计谋了。此计必须是一个陷阱,使那内奸自投罗网,露出狐狸尾巴才行。唉!假如这内奸竟是刚才的五个人之一,则武林中,势必掀起一番风波。”

孙玉麟道:“咱们中毒之人虽多,但幸而目前还未有人毙命。是以如果这个内奸肯出手施救,则仍可稍赎前愆,不致于做成大风波,问题是咱们这种想法,如何能传到这个人的耳中?”

李天祥想了一想,道:“咱们可以宣称,假如蒙师爷出手解救人,则不究既往,但这只是消极的方法而已……哦!对了,对孙大侠看来,这个擅长使毒的内奸,最关心的是什么东西了?”

孙玉麟冲口道:“当然是‘丹凤针’了。”

李天祥道:“那么咱们用丹凤针诱他入彀,你看如何?”

孙玉麟连连颔首,道:“前辈之意,敢是制造云散花的踪迹?”

李天祥十分惊异地望住这个年轻轩昂,而又侠名甚着的人,想:“他的脑筋真快,假以时日,必将是领袖天下的人物无疑。”

他缓缓应道:“是的,从现在开始,我们随时随地留心,一有机会,就散布云散花的踪迹。我们将设法使这几个有可能是内奸的高手,认为云散花是在对面的危崖上,遥窥咱们的动静。再利用某种非常可怕的危险,使人不敢轻身冒险,除非是那个内奸。”

孙玉麟道:“假如咱们把云散花和许公强夫妇、蒙师爷等人合在一起,则其他的高手,势必要有足够的人手和力量,方敢前往,只有那个内奸,他与蒙师爷暗中勾通,亦必与许氏夫妇有瓜葛,所以他不必害怕这些人,换言之,这等情况如是制造的妥当完善,则胆敢在夜间独自潜往对崖查勘的,只有这个内奸无疑了。”

李天祥道:“孙大侠此计甚是高妙,贫道佩服不已!将来你领导天下武林之时,将必是苍生之福。”

孙玉麟怔了一怔,才道:“前辈言重了,晚辈作梦也没有想到过这等鸿图壮举。”

他随即叹一口气,道:“向上之心,人皆有之,前辈切莫过许,以致晚辈不自量力,徒然自苦一生。”

李天祥道:“孙大侠器宇拔俗,气概不凡,武功才智,定皆盖世,当真是异日领袖武林的人豪英杰,贫道句句出自肺腑,绝无虚夸。”

孙玉麟但觉雄心壮志,充满了胸膛,因而双目之中,不知不觉射出侠情豪气之光,振奋之极。

要知李天祥乃是老一辈的高人之中,最负才名的一位。竟居然也如此推许,青眼相加,这就绝对不是虚幻或自我陶醉之事了。

他们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至于如何捏造事实,使别人以为云散花会在对面危崖窥伺之举,他们用不着再加讨论只须多凭才智,随机应变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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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最关心的,便是这些中毒之人,会不会送了性命?这是谁也无法知道而又不能不担心之事。

飞虹夫人把徒弟余小双安置在内堡一座称为“揽月楼”的石楼内。余小双已经恢复神智,毒针已去,但身弱难行,说话时也中气不足,甚是微弱。

这个房间甚是宽大,设在三楼,靠门的墙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余小双侧身而卧,恰能从镜中看见自己。她动也不动,静像一头小猫,只能转动双眼,借着镜子的反射,察看房中的情形。

现在远比她躺在茅屋中,光是看看屋顶,好得太多了。因此她感到很满足,对房中的陈设装饰,百看不厌。

她的同门师姊沈小珍,一直照顾着她,但彩霞府还有一个女弟子中毒,卧在楼下的房间,与华山派两个女尼在一起。所以沈小珍不能不时时走开,到楼下去巡查另一个同门的情形。

这一日渐渐过去,暮色降临。使百数十位武林人物最担心的,便是中毒之人突然死亡,幸而直到夜色笼罩大地之际,尚无死亡的报告。

在堡中仍然有种种活动在进行,尤其是李天祥和孙玉麟,他们不但本身十分忙碌,连那几个小心挑选的助手们,也都各有任务而十分紧张。

揽月楼上,房中一灯独照,寂无人声。

余小双回想起师姊临走时,替她搬过身子,免得久睡一边而痹麻。同时又替她关上门窗,怕她着凉。想起了这些,她心中便泛起一阵温暖之感。

接着,她陡然记起了那个把她抚育到十二岁的祖母,自她有记忆以来,便是祖母抚养她的。

那是在苏州地面的一座庵堂内,她童髫时的记忆,完全是在风景灵秀的苏州,只要一开眼,那时候的情景,便都历历涌现心头。

她想起了祖母,便不由得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她的面容,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妇人,额头甚宽,嘴角有两道表示性情强毅的弧纹。而最使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对炯炯有神的目光。

庵中以及附近邻居,都称她为余夫人,至于小双的生身父母,余夫人却极少向孙女提及。所以小双只好自己幻想双亲的容貌,时日既久,这幻想中的面影,便变得很真实,好像她曾经见过一般。

余夫人在她十二岁时病逝,她亲眼见到她躺在棺中,但一点也不似是死去之人,所以她毫不害怕。

自然,她极为悲痛,尽管余夫人在世之时,与这个唯一的孙女并不十分亲热,但只要一想起世上唯一的亲人,从此长埋地下,永远不再得见,她就悲怀难抑而泪珠纷纷了。

她想到祖母的遗容,不禁又叹息一声,忖道:“我当年既没有问过祖母,我的双亲是什么,又不知是何处人氏?他们为何不见了?天啊!现在想知道时,已无法向祖母探询了。”

不知不觉之中,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突然间,灯光摇动,似是有风吹过,余小双感到奇怪,因为门窗皆闭,如何会有风入房?她从愁想中惊醒,转眼一看,只见一条人影,直向她躺着的床大步行过来

由于光线的关系,她的面庞对方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对方恰好隐藏了面目,瞧不出是谁。

她初时只是惊讶而已,但旋即看到那男子,打腰间擎出一把利刀,她才大为震惊,忖道:“这人敢是想来杀死我么?”

那人已迫到床前,面上黑忽忽的,细看之下,原来半截面孔用黑布包着,休想看得出真面目。

当此黑夜之际,这个人鬼祟的行动,手中持刀,又蒙住面孔,这些迹象,凑起来已证明他心怀不轨了。

余小双正想竭尽气力大叫,谁知那人已冷冷道:“别做声,否则你就血溅当场,听见了没有?”

此人森冷的声音,使余小双意味出对方乃是个狠心的家伙,说得出做得到。所以她除非不想活了,否则她决不可以叫喊。

她目下全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叫声也一定很低弱,纵然拚命呼喊,也未必能惊动任何人。

所以余小双睁大双眼,露出心中的惊恐,果然不敢呼叫。

那人微微俯身,手中的刀子伸过来,在她脸颊上贴了一下,使她感觉到锋刃的冰冷、这才又道:“你如果不听话,胸口就得穿个洞。”

他一威吓,尚不说出来意。余小双更为惊恐,因为她在彩霞府中学艺七八年之久,耳濡目染,对世界的男人,心思和作为,都有所知。

因此,她已判断此人乃是有意趁机会奸污她,反正她不能动之事,人人皆知,决不虞她会反抗。

她从种种迹象中,判断出这人有意奸污她,脑海中便只有两念头,一是含污忍辱而生。一是不甘受辱,死于刀下。

那人口中啧啧两声,道:“好漂亮的妞儿,大爷一辈子走南闯北,看尽天下美女,却没一个比得上你的。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

余小双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声音,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你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来意么?但我再警告一次,假如你弄出声响,我手中之刀决不容情,誓必取你性命。”

余小双勉强道:“你快走,我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就是了。”

蒙面人道:“真是怪事,我冒了杀身之险,前来找你,难道你这么一说,就走了不成?”

余小双道:“那么我付给你金银,总不教你空手而回。”

蒙面人冷笑道:“我几时缺钱用?天下的富室大户,家中有的财物,我予取予携,等于我的一般,告诉你,最难得的还是真正美貌的女人。”

余小双听来听去,感到自己没有幸脱魔爪的希望了。又急又怕之下,两行泪珠涌了出来。

蒙面人回身走到门口,出手闩住房门。这样,有人想进来的话,无论如何也会惊动了他。

然后,他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伸手抚摸她的面颊,道:“喝!好嫩滑的皮肤啊!”

余小双眼看祸迫眉睫,芳心只有生死两念,纠缠挣扎。

她虽然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恢复原状的希望,但到底已经活了下来,现在要她“死”,似乎比起没有病痛以来,更为困难。这是很奇怪的心理,假如她还是个正常之人,她反而不会像现在这般贪生怕死。

因此,当她在死亡的威胁下屈服,已放弃任何反抗之时,她便不禁发出低低的咽泣之声。

那人的手,从她的面颊,慢慢滑下来,摸到她的颈子,道:“你是叫余小双吧?我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销魂之乐了,包管你欲仙欲死,将来还想找我老萧。”

余小双吃一惊,睁大眼。

蒙面人道:“哦!你听过我花蝴蝶萧春山的大名是不是?不愧是彩霞府的门下,见闻广博得很。假如是别的家府的女子,很少有知道我老萧是个色中魔王的。”

他说来沾沾自喜,余小双听过这个万恶淫贼之名,深知他行踪至为隐秘,十多年来,作孽无数,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

但武林各家派,却从来无人见过萧春山的面目,甚至由于他行事诡秘高明,虽是奸污了许多女子,却不是武林中很著名的采花淫贼。

彩霞府因为皆是女性,门人都大胆放肆,不拘俗礼,被一些道学先生视为邪派,其实却非如此。她们仗恃女性的便利,所以许多受害的女子,都敢向彩霞府之人说出被污之事。因此,彩霞府之人,对这自称“花蝴蝶”的萧春山,十分注意,极想把他诛除,以及看看此人究竟是谁。

现在余小双可见到了,但无疑亦逃不过被他蹂躏的命运。

她心念中充满了悲恨,想道:“真想不到采花贼萧春山,竟然混在这一群武林同道之中。我如此倒霉,落在魔爪之中。”

不过她又知道这一点,那就是她只要不死,定可获若干线索,而把这个不知化身为何人的淫贼找出来,加以诛戮。

这已是她唯一的安慰了,而此时萧春山的手,由于从她颈滑到胸前,活动起来,便打断了她的思路,使她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昏乱情绪中。

那只魔爪从衣服的上面,转到衣服里面,余小双闭上双眼,无可奈何地忍受这一切。

一忽儿,魔手突然缩退,她不由得睁开双眼,只见这个万恶贼人,正收回刀子,以便腾出双手,正式的进行施暴。

那萧春山动作好生迅快,整套连身夜行衣像蝉蜕一般卸下来,里面再无衣物,露出黑茸茸一片胸毛,以及那壮健虬突的肌肉。

床上的余小双恨不得闭上双目,然而她受过高度的训练,晓这等时节,绝不能闭目不看。至少她要从此人身上的皮肤观察起,看他是否有戴人皮面具。这必须从颈子以下的部份,才看得出来。

其次,她须得找出此人身上的特征,甚至于他一举一动,或者可看出特别之处,将来方能藉这些资料,抓到这个淫贼,报仇雪恨。

只见他左胸上,有一颗相当巨大的黑痣,长着两三根数寸长的黑毫,当真是极好认的标记。

萧春山已迫近床前,丑态可憎。

余小双痛苦叹息一声,眼光从他身上挪开,却恰好见到那面巨大的镜子。

她可以从镜中看见这个赤裸站着的男人,虽然是背影却定已教她恶心和痛苦。因此,她逃避似地转开眼光,突然看见了一宗奇事,使她不由得瞪大双眼。

原来在入门靠右边的墙上,本来有一幅美人图,此时忽然掀开,钻出一个男子来。

严格说来,这个男子并未钻出墙外,只不过是探出半截身子,向床铺这边探视了一眼,迅即又隐没了。

余小双陡然一阵失望,恰好这时萧春山已经弯下身子,伸出双手,正要动手剥去她的衣服。

热泪又从她美眸中迸溅出来,而她脑海中却又禁不住想道:“我大概是眼花,否则,怎会有人从墙中钻出来?”

此时此际,她居然会想到这一点,委实很是奇怪。

突然间,房间响了一声,似是有人用力推门。

萧春山身子一震,口中低低咒骂了一声,疾若飘风般回身取起地上那套夜行衣,他迟疑了一下,不问可知,他正考虑要不要杀死余小双以灭口。

但他旋即伏身穿窗而出,还顺手关上窗门。

余小双万万想不到事情有此变化,简直难以置信,当下等候门外之人破门而入,好把这回事告诉师姊。

那知等了片刻,房门仍然没有声响。

她感到很奇怪,转眼向门口望去,目光禁不住从镜中巡向墙上。

只见那幅美人图挂得好好的,刚才有人钻出来的景象,大概真是眼花了。但无论如何,她仍然要设法去弄个明白,方肯死心。

房门仍然没有动静,余小双感到十分失望,因而又惊恐起来,生怕那采花淫贼萧春山尚在外面窥伺,见没任何动静,便又去而复转,向她施以强暴。

她提心吊胆躺了一会,恨不得起身去把师姊叫来。可惜她全然不能动弹,想也是白想而已。

不知何时,她听到了一点声息,芳心大吃一惊,转眼望去,房中果然多了一人,而且是个男人。

她的一颗心跳得如此剧烈,只差一点儿就从嗓门跳出来了。

那人缓缓走到床边,余小双定睛望去,登时长长透一口大气,说道:“哎!差点儿骇死我了。”

那人虽是背着灯光,然而从衣着身材以及隐隐可见的面貌轮廓上,都看得出这是另外一个人,并非萧春山。

她还看出这人是个年轻男子,但她感到很奇怪的是,这人身上的衣着,竟不是武林人打扮。

在武林中,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例如凌九重,打扮得有如贵介公子,衣饰华丽。也有些人穿着得像是个取功名的士子,或是行商旅贾。

可是这个年轻男子,既不是读书人装扮,亦不是劲装疾服。倒是像大城市里的小人物,平凡朴实,最容易被人欺负的那一类人。

她睁大双眼,不胜诧异,心想:“他打什么主意呀?”

那年轻男子伸出一只手,指尖碰触着她裸露的胸脯。

这使得余小双吃一惊,方知刚才实在是千钧一发,敢情已被萧春山那淫贼动手剥去衣裳,所以胸前双峰方会露出来。

然而这个男子居然碰触她的胸脯,可见得她也不是好人。

也许是见有机可乘,所以动了歪念。

奇怪的是余小双这刻却并不十分害怕,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便是她纵然失身于这个年轻男子,她也不会觉得太痛苦。

不管她心中有何反应和想法,但那个年轻男子的动作,却使她知道了他的真正意思。

敢情他只是替她把衣服拉起来,以便掩盖起裸露的肉体而已。

他这样做了之后,余小双轻轻道:“有烦你替我结起来行不行?”

那年轻男子摇摇头,第一次开口,道:“你可打算把早先那件事告诉别人么?”

余小双道:“当然啦!”

那男子道:“那么留下这点证据,岂不是比空口说话有力得多么?你自己不能动弹,也不可能会自行动手解衣以骗人,对不对?”

余小双道:“这就奇了,家师和师姊她们难道还不相信我的说话不成?”

那年轻男子笑道。“并不是她们不信,而是为要使别的人相信,旁人也许认为你是床中寂寞,想有人一直陪着你,所以制造出这个故事。”

余小双凝视着他,虽然不清楚,但起码已看出他是个面目清秀,年纪很轻的男人。

她道:“你这般多心和小心,一定曾经吃过了很多亏,对不对?”

那男子道:“是的,这个世界复杂得很,明明是真的事,别人也不肯相信,这种情形多得很!”

余小双道:“刚才是你把门弄响的么?”

对方点点头,她又道:“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如何方能报答,唉!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可怕的事。我时时在荒僻黑暗之地,孤身行走,却从未遇上这等事情。”

那男子讶然道:“真的么?”

余小双既不悦,又奇怪,把俏面一绷,道:“难道我会骗你?我倒要请教请教,我非得碰上这种事才对么?”

那男子道:“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你时时孤身黑夜,行走于荒僻地方。若是普通的女子,也还罢了,但你长得这般美丽动人,岂能不发生问题?”

余小双知道他赞美自己的美貌,当然开心,不觉一笑,道:“那也不一定,像你这种君子的人,就不会动歪念头了,对不对?”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才道:“那也不一定,我……我心里头并非不想。”

余小双叹一口气,道:“这样说来,我长得好看反而不好了,唉!怪不得师父常告诫我们,不要贪嘻玩,荒废了武功学业,她说如果我们武功不济,就很容易被人欺负,招来灾祸。”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叫余小双,你贵姓大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