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世雄本是一时之雄,这刻却已是负伤在身的败军之将。而最可悲的,莫过于他在情场上,也完全溃败了。还是不久之前,他正为着能娶得端木芙这等绝色才女而窃喜不止,孰知人间之事,翻云覆雨。
现在端木芙不但永远不会是他的妻子,甚至变成了死对头,再也没有释嫌修好的机会了。这心上的创伤,使他激起了无限伤感,怅怅而行,心神大是迷惘。
端木芙如何不知?但她也无能为力,纵然她能像观世音般化身无数,遍度世人,可是由于血海深仇,她其势亦不能嫁与雷世雄为妻。
雷世雄的曳杖声和雄壮身影,渐渐远去。穿行于敌阵之时,无人出手拦阻。之后,宗旋开口说道:“在下也要走啦!”
他脚下未动,分明是等着瞧瞧可有人反对没有?罗廷玉没有表示,秦霜波亦不开口。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疏勒国师面上,看他有何反应。
只见这位异国名家,当代高手,竟然也全无表情,甚至在那深邃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奇异莫测的笑意。
宗旋见他没有反应,不觉一怔,正要开口,只听一个和善而圆朗的声音响起来,说道:“宗旋!你为何不问一问我?”
人人都向发话之人望去,但见竟是少林寺戒律院的广闻大师,无不大感奇怪。
宗旋笑一笑,道:“大师有何见解?”
广闻大师胖胖的脸上,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说道:“贫僧代表武林受害之人,除了翠华城之外,今日要尽力留下了你。”
宗旋道:“大师说得很清楚,好的,宗某亦同意大师有这等资格,请吧!”
他长剑举到胸前,左手覆按腰间,摆开门户架式,既高深凌厉,而又甚是怪异。因为他的左手按在腰身,不知有何用意?
广闻大师正要出马,身后闪出一人,朗朗诵一声佛号,说道:“师兄等小弟无法取胜之时,方始出手不迟。”
此人声音响亮雄壮,强劲震耳。众人视之,原来竟是少林寺大大有名的二老三师之一,人称郭神拳大师的便是。他的身份不比等闲,说到在武林中,声望极高,远超于广闻大师。若不是由于淮阴中西大会的一役,江湖中几乎无人知道广闻大师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以目前而论,郭神拳的威望仍然高于广闻大师,因此人人都认为他的话只是谦辞,其实他乃是主力,如若不能取胜,广闻大师也不必上了。
广闻大师高声应道:“师弟愿意代劳,自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愚兄却有几句话向你交待,那就是你动手较量之际,如若试了多招,仍然没有取胜把握的话,便须即退,免得武林朋友们误会咱们使用车轮战法,消耗对方的体力,请你记住这一点。”
郭神拳道:“小弟记住了。”
说罢,大步行了出去。但见他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威,一望而知,他的硬功,实在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宗旋双目如隼,等他行到切近,剑式突然撤回,横护己身。左手一扬,已掣出一条钢鞭。众人这时方知他左手按腰之故,但见他舞动钢鞭,发出呜呜劲响,声势惊人,迫住了对方行来之势。
郭神拳曳拳坐马,吐气开声,蓦然发出,遥攻敌人。拳头出处,发出一片推山撼岳的劲力,砂飞石走,威势之强,真是一时无两。众人见他拳力如此威猛强大,可隔空遥袭敌人,方知他不必使用兵刃之故。
宗旋钢鞭从侧面反击,右手长剑一划,破去敌人拳力。但见他这一剑不快不慢,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轻轻易易就化解了敌拳威力。
郭神拳不敢怠慢,双拳连环劈出,也自荡开了敌鞭,兼且继续还攻敌人。
这真是一场剧烈刺激的龙争虎斗,双方一上手,就各尽全力。宗旋施展的剑法,博杂异常。但没有一招是没有出处的。而当他陷于危险之时,所用以力挽狂澜的剑法,更是诡奇莫测,玄奥之极。
端木芙一望而知,他竟精通好多招“魅剑”,而当他施展这等剑法之时,也显示出他的“邪功”功行深厚,真能发挥那“魅剑”的威力奥妙。
因此他虽然未曾完全学会了魅剑,但仅是这偶而施展的奇招,已足以在剑道中称霸逞雄了。除了剑术之外,宗旋的钢鞭,也炼就了惊世骇俗的能耐,虽是多节的软鞭,却时时可见大开大阖,强攻硬取的招数,远攻近缠,威力无穷。只见这两人一个是剑气鞭影,有如狂风骤雨,蜃楼海市,真是变幻无方,无法测度。
另一个则是拳力重如山岳,气势雄浑威猛,天下罕睹。酣斗之下,可说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众人眼看那少林三师之一的郭神拳,居然也久攻不下,又见宗旋武功如此高明,因此更加想早早知道这场搏斗的结果。
那两人兔起鹘落的激战良久,郭神拳一直是攻多守少,只因他所炼的拳法路数,乃是以进手攻敌的招式为多,加以他破拆敌人反击之时,用的亦是攻式,所以显出他攻势特别凌厉,很少有防守的手法出现。
一般的高手,直至这刻,仍然看不出双方胜败的契机。有些人偷觑广闻大师或清风长老的面色时,却看不出端倪。只能从他们凝重的神情上,看出这一仗实在十分激烈险恶而已。
郭神拳攻出第九十招之时,猛地让出圈外。宗旋盘鞭压剑,屹立原地,竟不曾追上进犯于他。
郭神拳把掖起来的僧袍放下来,拍拍衣上的皱纹,这才稽首道:“宗施主武功高明之至,贫僧自知难以取胜,就此告退。”
宗旋道:“大师好说了,在下已竭尽全力,幸而支撑下来,实在大感不易。”
他说的是由衷之言,由于他以前一向不把少林寺放在眼中,而今日一战,方知这一派能稳居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地位,实在有它真正的潜力。因此大改观感,承认这一派亦是难斗的劲敌,乃生敬重之心。
广闻大师道:“郭师弟辛苦了,看来愚兄非得出丑不可了!”
他向众人扫瞥一眼,又道:“假如贫衲留不住宗施主,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贫衲只要尽过心力,也就是了。”
人丛中许多声音升起,都是慰答他的话。
广闻大师含笑频频稽首,表示感谢众人的支持鼓励。当他迈步上前之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呈现出一片出奇的静寂,使局势显得格外的严重和紧张。
宗旋前此见识过广闻大师的武功,心中有数,因此不敢怠慢,沉身坐马,运集全身功力,迎击大敌。
广闻大师提刀迫去,但到了相距丈许之时,已感到对方的剑气鞭势,威棱烁射。除非是出手攻去,否则便难再欺近去。
他脚步一停,道:“宗施主,你与我郭师弟动手之时,耗费了不少气力,目下自应让你稍作调息,以便恢复,以免传出江湖,人人都在心中笑我少林恃多为胜。”
宗旋傲然道:“不必了,宗某自信还经得起这等考验,大师即管放手赐招。”
广闻大师微微一笑,道:“既然宗施主这样说,贫衲如是坚持,反倒变成看不起你了。”
他刀势一起,顿时一股刀气,猛扑过去。宗旋长剑一挥,喝一声“好刀法”,身子不退反进,“哧哧哧”一口气连迈数步。双方已近乎短兵相接,但谁也不曾出招攻去。这是因为双方皆是一流高手,防御严密,无隙可乘。如若鲁莽出击,失去先手,那时要扳回劣势,只怕难之又难。
他们虽是对峙未动,但已教众人觉得形势紧张之极,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错失了任何一招。
秦霜波忽然轻移莲步,迫进战圈,说道:“广闻大师,我替你押阵。”
此言一出,宗旋大受影响,心思浮散。广闻大师却精神抖擞,心想:“这回宗旋插翅也休想逃得出此地了。”
此时朝阳如轮,光照大地。这座古寺四下的殿院顶盖,在阳光下都绚烂增辉,别有一番气象。
广闻大师戒刀起处,化做一道耀目精芒,朝宗旋电射而去。这一刀,去势不仅迅急无伦,兼且闪烁变化,灵动无比。招式之奇幻多变,使人有叹为观止之感!
宗旋正因心神浮散,气势稍懈,招来敌人出击。连忙挥剑舞鞭抵挡时,已感到敌人刀势威不可挡。他脚下一连使了六七种步法,双手的剑鞭更是绝艺全出,无奈广闻大师紧紧抓住那一丝空隙,不肯轻放。直迫得他绕圈疾退不已。
霎时间,他已退了六七个大圈,众人但见刀光剑气,弥漫全场。其间的招数变化,有些快得连影子也看不见。
广闻大师一口气迫攻了十六七招之多,但见敌人虽是落在下风,然而要收拾下他,却非易事。他为了少林寺千余载威名,目下在天下群雄眼前,正是打击独尊山庄,恢复少林威望的绝佳机会。尤其是名列少林三师之一的郭神拳,已经当众承认无法取胜,此举早已把宗旋的功力造诣以及声誉,提高了不知多少倍。假如自己一举而击败了他,少林威望,不但不会因郭神拳而稍减,反而大为增高无疑。此念掠过心头,立下决心。当下迅即提一口真气,催动魔功。
宗旋蓦觉对方刀上锋煞陡增,压力如山。这一惊非同小可,晓得他已施展魔功,激发体内潜能,由此可知,他实有击败自己的决心,所以不惜耗损宝贵无比的真元。他深知情势危急,如无惊世骇俗的突出奇峰,今日定必惨遭败亡之祸。说时啰苏,其实只是念头一转而已。他也深深吸一口气,面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可怕。
广闻大师方面,竟感到对方的功力亦随之而增长加强,虽然仍然落后了一步,但尚须花点时间硬拚。
他情知若是硬拚下去,双方都可能因体内潜能完全催发,因而精枯力竭,结局就算不死,亦须大病一场。可是目下已成了骑虎之势,双方均是全力催动魔功,贴身搏斗,凶险之处,简直教人不敢相信自家眼睛。
广闻大师一直占了优势,刀刀都如狂风骤雨,电劈雷掣。宗旋坚持苦守,已显得势穷力蹙。两人翻翻滚滚激斗了五六十招,广闻大师突然大喝一声,刀光如电掣般划过,把宗旋手中长剑击落尘埃。
宗旋一跃而退,停在两丈之外。
他一来只剩下左手钢鞭。二来施展那魔功之后,气力衰竭,自知无法闯得出群雄的大阵。所以他并不作突围的打算,屹立不动。
广闻大师已下了决心,定要杀死宗旋。一则绝去后患。二则杀死此人的话,严无畏的最后一条臂膀,亦等如断去,变成孤掌之势了。
他本应趁势上前取他性命,可是问题却出在当他击落敌剑之时,突然一股森寒剑气射来,把他罩住。
他乃是少林中超凡绝俗的高手,见多识广,立时晓得这一股剑气非同小可,已等如有人把一柄长剑,抵住自己咽喉一般。如若再行上前,那是非死不可。
最使他吃惊的还不是这股剑气,而是他晓得这个发出剑气之人,乃是为他押阵的“剑后”秦霜波。
他自然不敢迈步,只好放弃杀死宗旋的机会。但亦不转眼向秦霜波瞧看。心想:“假如你不自动向我解释个明白的话,我也决不询问。”
宗旋喘了几口气,眼见广闻大师并不过来动手,心中大为惊诧,心想:“他实在没有理由放过我啊?”
只听秦霜波冷冷道:“宗旋,你目下真元伤耗,几近枯竭,因此广闻大师本着我佛慈悲之心,并不当场手刃了你,你可知道?”
宗旋哪知自己一命,竟是秦霜波打救,心中仍然大为忿怒,道:“宗某并不怕死,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叫我宗旋摇尾乞怜么?”
秦霜波淡淡一笑,端木芙已高声说道:“哟!好大的口气。你就算不怕死,也用不着顶撞秦姊姊,因为秦姊姊决不会与你计较,这一来,你岂不是反而显得量小,太没有丈夫气概了?”
宗旋瞪她一眼,道:“谁要你插嘴的?”
端木芙道:“如果你讲道理,则我便有插口的资格了,只因目下为我出力之人中,包括有天下第一流高手疏勒国师。早先如果我要留下你,他亦可办得到。”
她摆摆手,阻止对方辩驳,又道:“这些话都不必提了,单论眼前之事,我亦有理由插口。”
宗旋“哼”了一声,道:“你最多事。”
端木芙面色一沉,双眼射出冰冷的光芒,道:“假如你全家被杀,而那血海深仇之人却在眼前,你能缄默不语么?”
宗旋厉声道:“我可不是杀你全家的凶手。”
端木芙没有做声,但也没有别人说话。因为在她未指出凶手仇人是谁以前,气氛情势十分紧张。
谁都不敢插口,以致沾惹上这件事。她凝视着宗旋,目光异常的冰冷。
宗旋皱皱眉头,道:“你看我作什么?我与你的仇恨有关么?”
端木芙道:“当然有啦!我试问你一声,你踏入江湖以来,经历的战阵不只一次,尤其是上一回在淮阴中西对抗大会上,你为何一直不施展这‘魔功’绝艺?直到今日,实是迫不得已,方始施展?”
宗旋道:“此是家师严令,我如何敢违?”
端木芙道:“当时严无畏还说过,假如必须施展,亦定要在无人得见之处,同时一定要杀死对方,对也不对?”
宗旋昂然道:“不错!这又如何呢?”
端木芙冷冷道:“这就是足以证明严无畏很怕被外人晓得你懂得这一门功夫。”
宗旋道:“是又怎样?”
端木芙冰冷的目光中,又透出一股忿怒。宗旋突然感到不妥,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在这等场面中,宗旋无论如何,也得隐藏起心中的情绪,因此没有人看得出他内心波荡。
只听端木芙冷冷道:“宗旋,你一定想知道其中的过节和隐秘么?”
宗旋应声道:“小姐想听我的真话?还是假话?”
端木芙道:“自然是真话,你说好了。”
宗旋环顾四下一眼,缓缓道:“若然我说真话,那么我的答复是:在这等情势之下,我不想知道贵府被害的经过和隐秘。”
众人都觉得他实是有理这么说,但罗廷玉却仰天大笑,道:“宗旋兄,假如换作是我罗廷玉,处于此境,纵是血溅当场,也不能说出不想知道之言。”
自然他的大笑,含有讥嘲之意,所以并不会与端木芙目下的悲恨抵触,因为此笑非是得意快乐之意。
宗旋厉声道:“现在你别说风凉话,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向你提出相似的问题,那时节可就晓得你究竟如何答复了。”
端木芙高声接口道:“宗旋,我们言归正传,刚才我的一番话,已解释清楚我为何有权插嘴之故。假如你感到满意,恕我暂时退出此一事件。”
崔阿伯急急道:“依老奴之见,干脆现下就取他性命,免得日后多费手脚。”
在场的人,但凡是同情端木芙以及偏向翠华城的,莫不有此同感,因此崔阿伯此言一出,便有不少声音发出,附和这个说法。
端木芙摇摇头,道:“今晚的局势乃是属于翠华城罗公子,假如他愿意放过他,我决不干涉。等到有一天,轮到我造成这种局面之时,别人亦休想干涉。”
她说得很明白,那就是她已认为自己的力量,足够与罗廷玉比拟,同时亦有击败独尊山庄的信心。到了那时,严无畏将是她俎上的鱼肉,不许别人分一杯羹。
换言之,她也有她的血海深仇,到时决计不肯把宰杀仇人的机会,让给罗廷玉。
众人的目光,先是集中在罗廷玉面上,但随即又跟着他的目光,完全转移到秦霜波的身上。显而易见,罗廷玉已把这个权力,交给了她,才会望着她,等候她的决定。
秦霜波淡淡道:“多行不义者,神人共愤。宗旋!我真希望你能大澈大悟,从此放下屠刀。好在你年纪尚轻,以前的积孽,与你没有太深的关连。有的也只是感情上,觉得不能放过你而已。”
宗旋终于叹息了一声,说道:“我现下才放下屠刀,不觉得太迟了么?”
秦霜波道:“不迟!不迟!只要你有这等决心,没有办不到之事!你眼下但须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向天立誓,正式脱离独尊山庄,不再承认严无畏是师父。然后,假如有人保证你永远退出江湖,尚有何仇不能解得?”
她的目光,最先扫向端木芙。这自是看看她对这个意见,有何反应之意。但端木芙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不给她一点答案。
秦霜波心中有点不自然起来,转头向罗廷玉望去时,但见他剑眉紧皱,似乎亦很不满意,只是没说出就是了。
她心中暗暗一欤,忖道:“这两家对独尊山庄的怨,竟是如此之深,真是可怕啊!”
她再向宗旋望去,但见他器宇轩昂,长相英俊,站在当地,宛如玉树临风。真是一表人才,可惜他命运不济,却被严无畏网罗去了。
人人都瞩目宗旋的神情动作,等候他的答案。假如他径行拒绝,后果如何?谁不想知道?即使他应承起誓叛出师门,但所发生的结果,亦是众人亟欲得知的。
宗旋沉吟了片刻,才道:“好!秦仙子,在下愿意从此退出江湖,跳出这是非恩怨的圈外。假如因此而遭‘独尊山庄’诛杀,那也是罪有应得,前生孽债使然。不过在我立誓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征求过别人的意见,因为以我看来,只怕你扛不起这件事呢!”他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完全是依情照理而说。但事实上,他乃是使用纵横裨阖之术,设法使对方内乱。只要秦霜波被拒,她势必要履行她的许诺,变成了非与他连手不可之势。那时他已非复是人孤势单,何惧之有?
秦霜波凝视着他,缓缓道:“你应允退出江湖之言,若是真心,我自然会向有关之人征询,但你是不是真心实意的呢?”
宗旋道:“当然是真心实意。”
秦霜波道:“若是真心,那么你一身武功,留之无用,我也可以为你废去了?对也不对?”
宗旋一横心,咬牙道:“对!武功留之何益?”
秦霜波淡淡一笑,回头向罗廷玉道:“廷玉,我已用不着再说一遍了,你同意不同意?”
罗廷玉寻思一下,才道:“同意!”
全场之人,都觉得“同意”两字,有如雷霆施威之时那么响亮。有些人甚至怪他答复得太容易了。以他们的想法,即使答应,也应该提出一些条件来,例如斩去宗旋一只手之类。
秦霜波很迅快的扫瞥众人一眼,目光又转回罗廷玉面上,道:“你居然同意了,一定有你的道理,可不可以说出来听一听?”
罗廷玉道:“这又有何不可?我有两点理由。第一,此举既可劝人及时回头向善,又可减弱严无畏的实力。以我想来,功德与报仇,应是同样重要。因此,既可劝人向善,立下功德。又可削弱仇家力量,便于报仇。一举而两者兼得,如何不可?这是第一点理由。”
人人都听得呆了,尤其这只还是第一点理由。他们都猜想不出尚有什么理由,所以格外留神聆听。罗廷玉歇一下,又道:“第二点,我不是基于私人感情而对霜波你卖账,而是由于信赖你的智慧,坚信此举不至于被宗旋出卖,使你无法向天下之人交代。”
这直是别出心裁的理由,同时又极具说服力,人人莫不颔首连连称是。
秦霜波目光移到端木芙那张秀发半掩的面上,慢慢地而又十分清晰地道:“端木小姐怎么说?”
端木芙仰天长呼一声,说道:“秦姊姊,你此举太过冒险了!宗旋乃是一代奸雄之才,举世罕有其匹。你如何能轻信他的话?”
秦霜波道:“我说过要废去他一身武功,人人听见,如何有假?”
端木芙道:“秦姊姊,我劝你还是别迫我答应的好。”
宗旋冷笑一声,道:“端木芙,你不答应就是了,何须闪烁规避?”
端木芙道:“我不会被你激怒的,因为我能看透你的用心。”
秦霜波道:“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劝我别迫你答应?我只是征求你的意思而已!假如你别具慧眼,看破了他的阴谋,何不当众说了出来?”
端木芙道:“假如我解释出来,你就很难找到借口,更改此意了。”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不妨事,你即管说出来。”
端木芙被迫无法,只好道:“宗旋虽然废去了武功,但他仍然是有过人的智慧,又熟知天下武林的情势和隐秘,有他运筹帷幄,尤其是不须出手,集中全部智慧以筹划大计的话,实在比现在还可怕些。”
端木芙必是一语中的,因此以宗旋这等深沉多智之人,竟也不禁变了面色。众人这时方始从恍然中,钻出一个大悟来。这个道理,在以往也许无人相信。尤其他们皆是练武之人,岂肯承认“智慧”比“武功”还厉害可怕?
然而端木芙的异军突起,以一个不懂武功,荏弱娇躯,居然能崛起江湖,成为一大力量之首。以前又在淮阴中西大会上,露过锋芒,教人亲眼见到智慧的力量,是以现下无人不信了。
秦霜波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不妨事,我可以看守着他。”
端木芙道:“这还不够糟么?他以一个武功全失之人,却能羁绊了剑后,使之无法分身对付独尊山庄,这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
众人听她这么一计算,都不禁纷纷出言表示同意她此说。
秦霜波默默沉思,端木芙道:“你也知道无法可派别人看守他,因为一则不能囚禁他,二则他诡谋甚多,城府之深,单看他能在你们这一方混迹这么久,尚未败露,便可知道了。”
她吸了一口气,又道:“但现在你已来不及了,他只要愿意被你废去武功,就算我不同意,徒然使他阴谋得逞,使我和你做上了对头而已。”
崔阿伯怒声道:“那小子真狡狯可恶不过,讲来讲去,他都不是真心悔过,秦仙子,你何用护着他?待老朽过去一杖砸死,一了百了!”
这倒是十分干脆的方法,人丛中有七八起大声赞成。端木芙认为问题已交给秦霜波去处理,没有自己的事了。因此她趁这余暇,打量罗廷玉的表情。只见他沉静如常,似乎不甚关心这件事。但自然亦可以解释为他相信秦霜波必有解决之法,所以才如此从容镇定。
端木芙不觉吃了一惊,忖道:“不好了,我一定有哪一处失算了?待我想想看。”
宗旋忽然高声道:“秦仙子,你无须为难啦!在下岂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假如你认为我没有诚意,那么我可以自动撤消此一约定。或算是我拒绝武功被废,你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秦霜波原本很沉静安详地思索,但听了宗旋之言,突然泛起懊怒之色,美眸一瞪,射出比刀剑还要锋利的光芒。
她冷冷道:“宗旋,你太辜负我一番真挚用心了,我原本望你能够及时猛然回头,那时纵然我必须跟定了你,以资保护,我亦不辞这等辛劳,可是,我体察至今,你仍然自以为高明得很,相信我已钻入了圈套之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了,哼!哼。”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恼意,又道:“刚才我乃是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可是你却轻轻放过。”
宗旋道:“你别恼火,我几时放过了自新的机会呢?”
秦霜波道:“你的作伪,我也不得不承认很高明,如要指出,须得费上许多唇舌,现在我们直接了当的解决这个问题吧!”
她严肃地扫视全场,好像想找一个什么人似的,看了老大一会工夫,这才继续开口,道:“宗旋,目下要提到废去武功与否的问题,我且问你,你能找到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你的人没有?”
宗旋顿时呆住,这正是他唯一的弱点,而他根本没有想到。甚至连端木芙也忽略了,早先才会认为秦霜波自陷于泥淖之中。
全场寂然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表示愿意保证宗旋,这自然是由于身家性命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再者,纵然这一大群武林各方高手之内,有那暗中与独尊山庄通声气之人,可是眼看独尊山庄已碰上了极强大的高手,失去了稳赢之势,又岂敢开口而暴露了自己?
一片静寂中,突然一阵大笑之声升起。人人皆向笑声发出之处望去,只见宗旋兀自仰天长笑不已。
等他笑声一歇,秦霜波道:“你这一笑,必有道理。我恪奉门规,不能不让你说个明白。也许你说得出一个道理来,只要真的合理,我决不会故意为难你。”
她的身份非同小可,话当众说出,便须负责。因此宗旋露出欣慰之色,高声道:“既然如此,在下更不能不直说了。”
秦霜波道:“你有话请说。此处天下英雄云集,皆可作证。”
宗旋道:“我提出一个问题,秦仙子如能答复得令我满意,那便死而无怨。”
秦霜波道:“我早已准备好了,你即管问。”
宗旋朗朗道:“此处人数甚多,又皆是武林中知名之士,这都是不容置疑之事,并且我也相信他们皆能公平评论是非。”
秦霜波道:“你知道就好了。”
宗旋道:“可是他们纵然谈不上个个与独尊山庄皆有仇恨,但既然参加翠华城的行列,算是敝庄对头!试问他们哪一个肯替我作保证呢?”
崔阿伯厉声道:“住口,这是你自家的事,谁教你找不到人相信你呢?”
宗旋打个哈哈,道:“我不妨打个比方,假如拿名望高如罗廷玉,就是他吧,放在敝庄的人当中,要我们的人作保,只怕也找不到一个人?”
全场之人,但觉他这话既雄辩,又合理。在这等场合之中,无人肯为他作保,那自然是合理之事。
秦霜波道:“即使如此便又如何?”
宗旋道:“你如是承认此地必无人为我作保,而你却又提出保人的条件,则足以证明你从开头就是在愚弄于我。事实上你不肯放过我,只不过乘机表示一下仁义,其实呢……”
他冷笑一声,才又道:“别的话不必多说了,秦仙子,你能在此地找出一个可能替我作保之人么?”
秦霜波道:“我纵能指出来也没有用,因为你现下已不相信我的话了。”
宗旋道:“你纵然作弄我,但你若是指得出来,我仍然相信的。”
秦霜波道:“承蒙你信得过我的人格,那么我就说了。”
宗旋环顾四周,这刻太阳几乎移到头顶,光线强烈不过,所以把所有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在人丛中,他发现不到一个肯用身家性命以及声誉来为他作保之人。甚至连端木芙,本是完全不可能之人,也考虑过。
因此他很有把握地道:“好,秦仙子请说。”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这个人就是我。”
宗旋大吃一惊,刚才由于处于针锋相对的情况下,所以没有想到是她。而现在一想,却很合理。
四下升起喧闹之声,当然都是承认秦霜波有此资格。人人都觉得她这一击,真正把宗旋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