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青徐徐道:“国师从万里以外,远道驾临敝国,实是异数。因此之故,区区一旦获知国师意欲得回贵国重宝的心愿,立刻竭尽所能,迅向敝国所有武林同道访求,总算未负所托,找到了这玉台铜马。”
他举手作势,立时有人上前,给他一个小箱。韩世青托在手中,表示这就是疏勒国宝“玉台铜马”。
疏勒国师说了几句话,蒙娜便开口道:“此事多劳韩老先生了,本国师自将有所酬答,现在请韩老先生赐下敝国国宝。”
韩世青道:“这个自然……”话声未毕,一个人跨前两步,洪声道:“且慢,青公您费了多少气力,才找到了此宝,但人家竟把行昌少爷扣住,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蒙娜厉声道:“此人是谁?”
韩世青道:“这一位是川滇名家飞蜈蚣童定山师父。”
蒙娜道:“这名字没听过,假如他觉得自己很有本领,不妨在我这些人当中,随便挑选一个比比武功,不论结局如何,都不影响我们双方的友谊。”
童定山怒道:“哼!哼!你这丫头该当掌嘴,你若是个男人,老夫定必先教训你。”
他又怒嘿一声,道:“老夫第一个就找你们的头儿疏勒国师,只不知他敢不敢出阵应战?”
此人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首先燃起了战火。
群雄都感到这位成名多年的高手,火气未免太猛了一点,尤其是目下尚未到非翻脸动手不可之时,他首先燃起了战火,简直变成了中原武林有意与西域诸国高手挑衅的形势,此举与我汉族数千年来泱泱大国的风度大是抵触。话虽如此,但大部份的人,尤以在湖边观望的那一群,却是打心里头对童定山大为喝采。
他们大多已是武林中相当有名望地位的人物,无奈今日情势特殊,能到木台上的只有那么几十个人,皆是武林之中大有来头之士。因此他们心底不免有一点点怨恨,同时对敌情并不十分了解,只听说西域诸国武林高手尽皆在此,实力甚强。但众人都认为对方实力再强,总是在咱们中原境内,难道这一群异国高手,真能一路杀回西域不成?所以这些人多半希望燃起战火,好瞧瞧人家有些什么绝艺,顺便也瞧瞧台上这一批声名赫赫的名家高手,到底有没有惊人玩艺?
那蒙娜夫人突然发出“格格”的笑声,久久未绝。童定山性情暴烈,大是不耐,浓眉一皱,方要发话。身畔升起一阵甜脆的声音,道:“童老师,你若是开口,便将被对方哂笑咱们中原无人了。”
童定山转目望去,但见发话的乃是端木芙,立时改容,肃然道:“端木小姐这话怎说?”语气中大有尊敬佩服之意。
端木芙道:“对方那位姑娘,分明是故意装模作样,瞧瞧童老师能忍耐到什么时候,这能忍与不能忍之间,大有文章。”
台上之人无不注意地聆听,不过这些老江湖们没有一个转眼望她,以免对方窥察出端木芙正在说话。
要知端木芙在众人心中,已经评价极高,这是由于两个原因。一是以独尊山庄的雷世雄,也对她极为礼敬,单以此就可想而知决非等闲人物。
二是早先她曾经露了一手,也就是韩行昌被敌方扣住,众人观察那疏勒国师的动态,大有在那片旷地会面之意。此时群雄都感到无计可施,谁也认为决计无法令疏勒国师到这小明湖来会晤。
原因很简单而有力,第一是他们百余人俱是习于骑射驰逐,在那片旷野,可以施展所长。二是他们不谙小明湖地形,焉知韩家会不会在此地设下种种埋伏?但端木芙在秦霜波建议之下,居然答应设计使敌人自动转移到小明湖来会晤。
她果然办到了,而且仅仅是写一封信给韩行昌,预料疏勒国师必会拆看,看过之后,一定答应到小明湖来。这一手宛如魔术,群雄得悉疏勒国师率众驰来之时,都不禁惊服不已。端木芙就凭这一手,已跃登领袖之一的地位了。
在众人屏息静气中,对面一直传来“格格”笑声,端木芙接着说道:“假如童老师沉不住气,开声喝问。则对方至少可以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们这一群人之中,至今尚未推选出领袖全局之人。这是十分重要的一点,要知如若咱们已有领袖之人,则童老师定会回头与他商量,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开口询问。除了这一点之外,对方亦晓得了咱们未曾探悉他们的实力,这才会全都缄默不语,任得童老师先上,以便瞧瞧对方的人手和力量。”
她分析得如此精微深奥,人人都愕然无语,这才知道自己的许多阅历经验,比起她的才智,实在十分粗陋。
端木芙只喘一口气,便又说下去道:“假使童老师一直沉默到底,等她自行停止笑声,则他们便感遇上了最辣手头痛的难题了,因为他们全然无法据此猜测出咱们任何情况。换言之,只有沉默到底,才是使对方感到莫测高深的唯一手段。同时也让他们估错了童老师的性格,这一来他们派人出来对付童老师时,本以为可以克制童老师的路数,殊不知却大错特错。”
这末后的两句话,童定山最听得进,于是双唇紧闭,看样子大有宁死也不开口出声之概。
少林广闻大师轻轻道:“端木小姐的绝世才智,真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贫僧甚愿得见端木小姐,以闺阁之身,统率天下英雄,共御外侮。”
此言一出,附和的人可真不少,但其中有一些与独尊山庄有仇的,如华山叶本明道人、青城山青霞羽士、五台山癞僧晏明、鬼王杨迅等,自然都不肯做声。此外,有些中立家派首脑,都不敢随便附和。
最使人瞩目的是剑后秦霜波,她初时没有表示,等到情势看来有点相持不下,她才开口。秦霜波缓缓道:“我衷心附和广闻大师之意。”
她具有一言九鼎的力量,武当剑客尚固首先道:“端木小姐果然堪当重任,除了她之外,只怕不易找到更佳的人选了。”
青霞羽士、癞僧晏明和推山手关彤,先后表示赞成。此时,那蒙娜夫人笑声突然停止了。
秦霜波道:“如果没有人反对,今日的大局,只好偏劳端木小姐了。”
端木芙道:“小妹何德何能,焉敢当此大任?”
衡山派高手金银钩商阳道:“端木小姐是众望所归,岂可推辞?假如有人认为不当,自会开口反对。”
形意门掌门人龚钧道:“区区之意,推选秦姑娘似是更妥。”
这话一出,自然也会有许多人附和同意。
秦霜波道:“诸位不要再提异议了,要知今日之局,非比寻常。对方的疏勒国师武功高明到什么地步,不得而知,但单说他的才智计谋,就已罕有匹俦。这一点只看他能号令西域诸国高手,以及顺利潜入中原,天下皆无知者,便可得知。因此,今日我们如果未能有效运用我们的力量,只怕结局惨不忍睹。端木小姐在今日的局势上,比我占优势的是她本身武功有限,但她的眼力见识却不下于天下任何名家。因此,由她来调兵遣将的话,一则不因本身要出战而受影响。二则她判断敌方高手的武功,以及应派何人方有克制之望时,不受成见影响。”
她说得很快,却又十分明白晓畅。众人都没话说,因为今日的情况极为特别,千数百年来,武林未之前有。实在是关系到整个中原武林体面的问题,谁也不敢轻率发言了。
端木芙见无法推辞,索性大大方方的接受了这个无比光荣的职务。
她澄澈的目光,迅快扫过所有的人,但见人人都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拥护。这时大家已默契于心,不必再作任何仪式上的推举宣布了。
蒙娜道:“汉家众位英雄听着,敝国师威镇西域五十余国,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岂能轻易出手?假如你们这儿有英雄无敌之人,又不为我们的勇士所败,国师才会出手。”
这几句话听之无甚高论,可是却使童定山做声不得,因为童定山再暴烈自负,也不敢在此自认是英雄无敌之人。
韩世青高声道:“寒家已尽力替贵国师找到国宝,但舍侄却被拘扣,未知贵国师有何用心?”
蒙娜道:“令侄目下安然无恙,老先生也瞧得见,不要挂虑,敝国师有些话跟他说而已,现在请韩老先生赐给玉台铜马如何?”
韩世青踌躇一下,由于大家都有了默契,极力不让对方窥察出谁是主持大局的领袖,所以他没有向端木芙望去。
只听端木芙低声道:“韩老先生即管交出宝物,看来今日的局面,定须动手拚斗多日,方能结束。有这一段时间,咱们必有救出令侄之望。”
韩世青不再迟疑,取起木匣,举步走去。端木芙又道:“那疏勒国师一定亲自来接此宝,敢烦广闻大师出马随护,俟机稍示厉害,使敌人不敢生小觑之心。”
广闻大师似是早就料到有差事落在自己身上,神色如常,举步前行,口中道:“但愿贫僧能够交差,这实在是一道大大的难题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道:“大师别走得那么快,还须烦你挑选两个年轻助手,一同前往。”
她下截面孔都被长发掩盖了,是以她开口说话,嘴唇如何的动,别人也瞧不见。群雄几乎都不懂那端木芙为何要他带助手同行,更不明白何以又指定要挑年轻的人?
广闻大师已走到浮桥口上,闻言立时停步,缓缓掉转身躯,目光扫过全台四十余人,但见除了宗旋、雷世雄、彭典之外,已找不到年青之人。个个最少都在四五旬之间,实在当不上“年轻”二字。
人人都以为他一定挑选宗、彭二人,而这一对恰又是震惊天下武林的人物,如若出马,必有所获无疑。
哪知广闻大师并不停留在任何人的面上,却转投到岸边,略一挥手,便有两名年方十六七岁的小和尚奔了过来。
一个手捧一把连鞘戒刀,另一个则扛着一根禅杖,步履之间,相当稳扎有力。然而以这两个少年和尚的年龄来说,纵然得有少林真传,亦是火候尚浅,岂是担当这一场立威的重任?
群雄心下狐疑忧虑间,广闻大师已率先走去,两名少年僧人紧随在后,看上去只是侍从小僧而已。
对面也出来四人,其一果然是疏勒国师,一个是蒙娜夫人。一个是基宁将军,还有一个是矮矮胖胖的汉子。基宁和那汉子一齐卸去身上的黑布大罩,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原来那基宁头缠白布,身穿短袖皮背心,其上镶了好些中有棱角突起的圆形金甲,光芒闪耀。腰束宽阔的金带,双腕也戴着金箍,脚登长统皮靴,看上去既豪华而又威武。
那矮胖汉子则穿一件大褂,腹部用一条寻尺宽的彩色布带缠缚,鲜艳夺目,脚下也是长统皮靴。头面尽是黑色的须发虬结,脑后戴着一顶缠头帽,形如瓜皮小帽,绣上花彩。
此人一望而知乃是西域最多最大的突厥族人,即维吾尔人。也就是正式的“缠头回”人。他腰间插着一把长刀,刀身微弯而狭,和基宁将军一同跟在蒙娜后面,向第二座浮台走去。
双方到了浮台,还须再向前走,才是会合的浮台。如此布置之意,便是要使双方不能一拥而上。在码头至最外会合的浮台之间,那两座浮台却是供双方调集人手,以至救护伤者之用。
双方到了中段浮台上,彼此相距仍有数丈之遥。疏勒国师毫不停步,一直向最末的浮台走去。
韩世青也一直走去,广闻大师说道:“韩老施主,你那宗宝物让劣徒代劳吧!”
那个手捧戒刀的年少僧人急行两步,顺手已把戒刀插在腰间,向韩世青道:“小僧法水,愿效绵薄。”
韩世青把木匣交给他,道:“有劳小师父了。”
目光掠到另外那名年少僧人,又道:“那一位小师父如何称呼?”
法水紧紧跟着他,应道:“那是小僧的师兄,号法木。”
言说之间,已走到数丈远的浮台上。疏勒国师也同时抵达,他深邃的双眼中,射出锋利如刀剑的光芒,盯住法水,似是想看透他心中的念头。
蒙娜道:“这三位师父是谁?”
韩世青道:“那是少林寺的广闻大师和法水、法木两位得意高足,老夫也要请教这两位贵客怎生称呼?”
疏勒国师道:“这一位是敝国的基宁将军,曾经到过贵府,另外的一位是和阗国的名家胡赛音。”他的答话由蒙娜翻译过,接着又道:“胡赛音精于鉴别玉器,是以让他瞧瞧这一宗国宝。”
韩世青与基宁、胡赛音见过礼,便道:“国师远自西域而来,老夫自应稍尽地主之谊,略事招待。但国师等行踪隐秘,又留下不甚友善之言,是以老夫这些朋友,对今日之会,都生出了戒备之心。”
他的话音乃是用内力迫出,是以周围数十丈内的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他接着又道:“但无论如何,贵国国宝既然寻获,当得奉上,聊作见面之礼。”
他转眼向法水望去,颔首道:“有烦少师父了。”
法水道:“老檀樾好说了。”
捧着木匣,走了出去。疏勒国师着蒙娜传语谢过,又命胡赛音上前接受宝物。
胡赛音移步走到法水面前,冷冷的瞪着他,伸手取匣。法水一缩手,只差毫厘,竟不曾让对方指尖碰到。他面带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你何以用这种眼光瞧着小僧呢?”
蒙娜居间翻译,道:“胡赛音说,你是佛教徒,信的不是真神,他不喜欢你。”
法水笑道:“他喜不喜欢我都不打紧,小僧信奉的是不是真神,也与他无关,我们佛教不打诳语,只不知你们伊斯兰教准不准你们说谎?”
胡赛音听了译言,怒道:“我们当然也不准说谎。”
法水道:“那好极了,小僧请问一声,这玉台铜马奉上之后,你们可是真心回返西域?记住别说谎啊!”
胡赛音怒道:“这话岂该由你来问?把宝物拿来!”
手臂一伸,向他手中托着的木匣抓去。他不但动作甚快,而且手臂远比想象中长得多,好像是有伸缩性一般,但他这一抓,仍然落了空。
原来法水亦是动作如电,身形滴溜溜一转,恰好让过了对方五指。他口中发出笑声,人已移到浮台边,做出要把木匣丢向湖中的姿势,一面举手作势,阻止对方扑过来。
他接着说道:“你既不敢据实回答,可见得虽是拿到宝物,仍然不肯就此返回西域,定必找个借口,与中原英雄较量较量。既然如此,小僧认为不如把此宝丢在湖中,你们有本事就下水捞起来。”
胡赛音浓眉一皱,正要说话,广闻大师已道:“法水,不可妄自沉宝于湖中。”
法水躬身道:“是。”缩回右手,但他站在浮台边,仍然随时随地可以把木匣扔落湖中。
基宁将军道:“尝闻汉人最重尊卑之序,这位小师父如此胆大,不无有失管教之嫌。”
广闻大师道:“年轻之人,坦白直率,他认定了你们存有借口较技之心,是以设法迫你们讲出来而已。”他的语气十分和缓,加上他那一副毫无特色的面貌,使人感到他似是很怕事之人。
胡赛音突然又伸手向法水抓去,法水向外一闪,上半身已倾出浮台,不觉“啊”地一叫,眼看要掉在水中。风声飒然一响,法木已跃了出去,一手抓住法水的手腕,拉他回来,另一只手则封闭胡赛音的手掌来势。
“啪”的一响,两掌相交,胡赛音竟被他震得退了两步,不由得大为震凛,瞠目而视。原来胡赛音素以掌力沉雄见长,这一掌试出对方掌力劲厉无比,更在自己之上。而他只不过是个小和尚而已,这教他如何能不惊心动魄,以至于瞠目结舌。
法木随即退下,面上木然全无表情。法水一面摇头道:“好险,好险,差点掉在湖里去了。”
一面把木匣送到对方面前,又道:“请贵客收下此宝吧!”
胡赛音迟疑一下,这才伸手去拿,随即打开匣盖瞧看。
疏勒国师突然开口说话,蒙娜翻译道:“这两位小师父练得好高明的接力手法,只不知分开之时,可抵挡得住胡赛音的一击么?”
法水道:“国师好厉害的眼力,竟瞧出我们师兄弟是合力挡这位施主一掌。戏法既然拆穿,小僧只好硬着头皮,试挡这位施主的一击了。”
胡赛音把木匣交给疏勒国师,说了几句番话。对方也回答了几句,他便转身向法水走去。双方相距只有五尺左右,胡赛音突然一掌拍出,“砰”的大声一响,水花激溅,声势惊人。
敢情他这一掌乃是击向湖面,那股雄浑的掌力,宛如有形之物一般,震得湖水激溅。群雄一瞧距离,见他掌力竟能远达一丈以上,都不觉大惊失色。
法水赞了一声,随即凝神戒备。胡赛音这回挥掌向他拍到,掌力涌出,发出劲厉的声响。法水出掌相迎,两股掌力首先碰上,发出“蓬”的一声,紧接着两掌相交,“啪”地一响。
但见法水的身体只向后略略倾仰一下,旋即恢复原状。一望而知他功深力厚,与对方的造诣,只不过相差一线而已。这一回连疏勒国师也不由得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小僧武功之强,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广闻大师道:“法水,还不回来么?谁让你妄自逞能的?”法水现出畏惧之色,连忙回去,侍立师父身后。
韩世青道:“国师已验看过贵国之宝,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么?”
疏勒国师道:“这是赝品。”
蒙娜翻译的声音又尖又高,让所有的人尽皆听见。
假如一上来他们就接过玉台铜马,加以验看,然后说出这个结论,则观战的群雄,对此不免将信将疑。但现在被那法水在当中一搅,道破了对方存心要与中原武林,争一日之长短。
这个结论,反而变成了借口一般。
广闻大师微笑摇头,走上前去,道:“这话可是当真?”
边说边伸手索观。疏勒国师把木匣交给基宁,由基宁再交给广闻大师。
这位代表少林的僧人,接过木匣,取出匣中的宝物,但见一座白玉雕琢成的台座,上面一匹铜马,奋鬣扬蹄,姿态神骏。他抬头向对方望去,问道:“国师何以认为此宝乃是膺物?”
疏勒国师通过蒙娜的翻译,道:“胡赛音一看玉质,便知非是千年以前的古物。”
广闻大师“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此物并非是国师欲得之物。换言之,你们纵然得到了此宝,也没有什么价值,是也不是?”
疏勒国师冷冷一笑,用番话向蒙娜说了好多句话。蒙娜还想了一想,才道:“是的,此物全无价值。”
广闻大师随手把玉台铜马向湖中扔去,说道:“既然无用,贫僧便丢掉它。”
群雄见他忽有此举,都觉得又惊奇,又痛快。谁知玉台铜马堪堪碰到水面之时,一条黑影闪过,又是一条长鞭,电掣般卷住了该宝,“忽”一声回到浮台上,落在基宁将军手中。
这时旁人才发现基宁和胡赛音都散开各守一边,是以广闻大师除非把该宝从身后诸人头顶扔过,他们才无法可施。但现在该宝又落在对方手中了,可见得疏勒国师才智过人,在回答广闻大师问话之时,已顺带吩咐基宁和胡赛音两人注意,暗中占取有利方位。
广闻大师神色不变,凝目打量疏勒国师,但见对方深邃的眸子中,似是闪动着嘲笑的光芒。广闻大师不但不生气,反而感到欣慰,忖道:“你虽是才略智谋,都高明到难有匹敌。但你仍泯除不了骄矜自大之心,是以才会有嘲笑之念。这便是你的弱点,也是你招致失败的地方了。”
他缓缓退下,向韩世青道:“此举乃是疏勒国师主谋,可知此人实在太厉害了,很难斗得过他。”
他故意压低声音,以便诱使对方运功查听。但他其后却感到失望,因为基宁或蒙娜这两个懂得汉语之人,竟没有向疏勒国师说话。
疏勒国师拿着那一座玉台铜马,反复审视,过了一会,才透过蒙娜道:“本来如此宝乃是真物的话,本国师虽然有较量武功之心,也将感到不好意思。现在既然得不到真的宝物,本国师不须顾忌,要向你们大明朝天下英雄豪杰挑战。如果本国师这一方,技高一筹,你们须得限期找到真宝,以做臣服的贡物。”
这话一出,群雄无不骚然,纷纷议论。在湖边码头的平台上,被推举为领袖的端木芙微微而笑,似是十分安慰。人人都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有些是不敢问,有极少数几个人是明白她的心意。
雷世雄向她拱拱手,道:“小姐的笑靥之中,隐隐有放心之意,敢是已有胜算么?”
端木芙转眸四顾,所遇到的尽是渴欲得知内情的眼光,直至秦霜波面上,才发现一对并无表示的目光。
她当即向雷世雄道:“韩老先生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到时再谈如何?”
雷世雄只好等候,但见韩世青和广闻大师等四人,果然迅快走回来。
他们一到了码头,端木芙便问道:“对方有什么较量的办法呢?”
韩世青道:“很简单,双方各派一人到最外面的擂台上做公证人,其次挑选最多不超过二十人,到中间的浮台上,每次到擂台上只限一人,今日只斗十场,以输赢的总数分胜负,如此连斗三日,结局以日数计算输赢。”
端木芙道:“如此甚好,他们一定不同意限制每人出场的次数了?啊!恐怕尚有其它规定才对。”
韩世青道:“不错,他们规定如若有人自负武功,胜了一场之后,还要再斗,便须最少连斗三场,方许下台。”
端木芙寻思了一下,点头道:“这一条规定是为了疏勒国师而设的,他有技压群雄之力,但又怕不加限制的话,我们的高手可以取巧,在每日的场数输赢上击败他们。”
此时韩世青便把和端木芙问答之事,向雷世雄和广闻大师述说一遍。端木芙注意到广闻大师眉头微皱的寻思之态,也见到他旋即想通了一般的松弛表情,心中大生警惕,忖道:“此人才智之高,世罕其匹,我须得多加小心才行。”
原来她卖这一个关子,主要目的是想趁这机会考验一下这广闻大师的智慧。事实上此事本身,并不如何重要。
她缓缓道:“那疏勒国师武功既强,才智亦高,如若当真拚斗,我们虽然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损失定必巨于对方,因此之故,我心中一直忧虑不已!直到疏勒国师说出限期进贡真宝之言,显示出大局已定,不致变成火拚血战的局面,是以大为放心。”
雷世雄浓眉一皱,道:“小姐竟是认为咱们定败在对方手底么?”
端木芙道:“不错,但目前尚未到绝望的地步。”
她微微一笑,又道:“我可不是低估了诸位的力量,而是形势迫人,咱们目前是落在必败的境地中。除非形势有所变化,否则,我瞧不出我们如何能够赢得对方。”
鬼王杨迅冷冷道:“端木小姐你是公推的领袖,却如此的消沉悲观,全无信心,这一仗自然用不着打了。”
崔阿伯霜眉一皱,眼中射出威凌精光,含怒道:“我家小姐就事论事,杨迅你何得多言评论?”
杨迅忿然向他望去,他早就知道这个须发如云的老人,乃是端木芙的老仆,但从未仔细瞧过他。
这刻细细一看,突然间怒火平息,眼中代之而生的是迷惑的光芒,缓缓问道:“尊驾既是姓崔,敢是昔年纵横于南七省飞天豹子崔洪崔老兄么?”
此言一出,不少人为之惊动注视,莫说这“飞天豹子崔洪”之名,在武林中曾经煊赫一时,算得上是南方武林高手中一大重镇。即使不闻此名之人,也因这鬼王杨迅的一声“崔老兄”而讶异惊顾。
要知杨迅成名甚早,近来虽是罕得在江湖露面,但他仍是黔中云雾双雄孟氏兄弟的师叔。由于其后孟氏兄弟享名甚盛,因此杨迅的名望地位有增无减。而他两日来表现得十分孤傲冷淡,对任何人都少有假以辞色,目下居然尊称崔阿伯一声“崔老兄”,可见得这崔洪来头实是不小。
崔阿伯拂髯道:“杨兄居然还认得兄弟,这倒是难得之事,这位端木小姐乃是兄弟的小主人,她的才智天下无人可以匹敌,杨兄不妨全心信任,决不会错。”
鬼王杨迅“哦”了一声,目光转到端木芙面上,颔首为礼,道:“既然连崔兄也如此信服,兄弟没得话说。不过……”
他的目光又回到崔阿伯面上,接着道:“不过兄弟倒想知道,崔兄除了遵从端木小姐的吩咐之外,还听不听别人指教?”
弦外之音,自然是指的独尊山庄。也就是问崔洪算不算是独尊山庄的属下。
这一问的用意,是他在心中对端木芙决定敌友的因素。
崔阿伯冷冷道:“老夫只关心我家小姐的安危,别人之言,老夫一概不听。”
此一回答,益发显出端木芙身份的特殊。由此可知雷世雄对她甚是礼敬客气,竟是因为端木芙并非臣属独尊山庄之故了。
他们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一个魁梧大汉开口道:“敢问端木小姐,适才韩老先生说及比武规定之时,有一节是规定自负武功过人者,若要连续出赛,最少也得斗上三场,方许退下。小姐说此是疏勒国师为自己而设的,在下始终弄不明白此中道理,还望小姐释示?”
众人视之,发话的乃是陕西名家娄大勇,此人以硬功见长,性情直爽,脑筋也不大会转弯。
端木芙含笑点点头,道:“这一点有劳广闻大师向大家解释。”
广闻大师无法推辞,只好说道:“这话须得从头说起,这次比武的办法,定了三日之限。如若胜了两日的一方,就算是赢了,须依条件行事。例如咱们便寻获真的宝物送去,名为贡奉。这自然是中原武林天大的耻辱。如是他们败了,自须立即离开,从此不许踏入中原。”
他停歇一下,才又道:“胜负既是以日数计算,但每日的胜负,又以十场之中,多胜者为胜。这么一来,双方俱可以在每日的十场之中,各运心机智谋,调遣人手,务求以我之长,击敌之短。疏勒国师已查悉咱们这一方诸人的实力,深信咱们之人,少有能连斗三场之人,所以作此规定,务必使咱们的高手,斗过一次之后,便不能再上场,换言之,咱们这一方的高手,最多只能赢一场。因为即使能贾其余勇,再胜一场的话,第三场亦非败不可!等于对消了一场,仍然只胜一场。”
说到此处,大多数人都明白了。广闻大师接着又道:“他计算过咱们能连胜两场之人不多,更别说连战三场了。但他本身却有以为可以连斗三场以上,因此之故,这一条限制,自然对他十分有利,说不定以他个人之力,就可以取得一整天的胜利。三日之中,他独力已赢了一天,自然胜算较大。”
众人听了这番解释,更加明白。但此外又顺带着出这一位代表少林寺到此的僧人,实是极为精明机警,言辞便给,乃是不可忽视的人物。
广闻大师亦何尝不知端木芙的用心,乃是故意迫使他在天下群雄之前,露出真面目,他本想一味韬光隐晦,不必被世人知道自己的能为,也不要任何声名。此是他计划中的基本态度,然而在端木芙迫使之下,却不得不显示他的潜力。他一直在考虑此事,这刻索性一横心,改变了计划,从隐晦的做法改为积极的扬名立万。
他微微一笑,又道:“诸位须知今日的局势,乃是敌暗我明。咱们这一方之人,派上阵时,对方差不多都可以晓得深浅高低,因而派出足以取胜的人手。因此之故,端木小姐认为形势迫人,难有取胜之望。”
这个解说自是有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又别有说法。徐州李金矛首先洪声道:“大师之言,端木小姐尊意如何?”
端木芙道:“奴家正是此意。”
李金矛道:“但在下却忍不住要问一声,敌方人手虽是不少,但咱们这一方眼下有剑后秦霜波仙子、雷大庄主、宗旋大侠,以至于像广闻大师、枯莲大师等高手,敌方即使深知每一位高手的厉害,难道都有足以克制取胜的人手可以派遣出阵?”
这话大是有理,只因天下之事,有的是知易行难,亦有些是知难行易。像李金矛提出的辩难,就属于知易行难之类。
敌方之人,尽管知道上场之人是什么身份,擅长什么武功。但知道是一件事,要派人出来制敌取胜,又是另一回事。岂能认定敌暗我明,就定必遭遇输败的结果之理?
不少人点头赞成他的理论,广闻大师向端木芙望去,端木芙澄澈的眼波一转,说道:“这个问题广闻大师不难作答,但奴家却想请宗旋大侠解释一下。”
宗旋抱抱拳,道:“在下若讲错了,还望大家包涵,并请端木小姐立时更正。”
他干咳一声,才道:“愚意以为敌方既是有备而来,当然在事先已有所策划布置。而咱们这一方的人手实力,恐怕已落在对方算计中了。”
他停歇一下,见到端木小姐点头,这才又道:“虽然李前辈的道理很对,可是这话只适用于一般的人及事物之上,对于才智杰出,一代枭雄之辈,便行不通了,在下愿以几件小事,以证明疏勒国师实是一代枭雄之才。第一件是他们以异邦之身,语言习惯以至装束俱大殊汉人,迢迢数万里之遥,深入中原,武林中居然不闻半点风声。而他选择这个时机,正是中原武林恰巧多事之秋。这等能耐,以及他耳目消息之灵通,实在使人十分震惊,错非是一代枭雄之才,焉能办到?”
他吸了一口气,接着道:“第二件,他适才趁着答话之时,顺便用番话吩咐基宁和胡赛音两人,准备出手。果然由于基宁及时出鞭,卷住‘玉台铜马’,才不曾落在湖中。此事虽小,但显示的意义却极为重大。因为在那时候,广闻大师并无一点要丢掉该宝的迹象,而他们居然早就想到,预为布置,这等心机才智,岂是中智之人办得到的么?”
他又停顿一下,环视码头上众人一眼,才道:“以疏勒国师如此雄才杰出之士,又在深知我方虚实强弱的情形下,不胜何待?假如他没有一点把握,大可以只向一两个足以代表中原武林的帮会门派动手,何须找上了中原武林共钦的淮阴韩家,迫使天下高手尽皆赶来呢?”
至此已解说得十分清楚,李金矛还有一点点不服气,道:“宗大侠说得虽是,但以西域诸国的实力,难道当真足以横行天下,视咱们中原所有的武林高手如无物么?”
端木芙接口道:“这话让奴家回答吧!疏勒国师并不至于自大到这等地步,但他坚信一件事,那就是除非他们一到中原,就全力袭击淮阴韩家,大肆屠戮,激起了天下公愤。定须如此,中原所有的绝顶高手,方会齐来对付他,但即使如此,他未必就一定一败涂地。”
她的目光转到剑后秦霜波面上,微微一笑,道:“小妹本想请仙子回答,但又知她是守静脱俗之人,不喜这等勾心斗角之事,所以还是请广闻大师偏劳吧!”
广闻大师心中暗骂一声:“好坏的丫头,这不分明是说我并不守静脱俗,而又喜欢勾心斗角之事么?”但他不动声色,缓缓道:“以贫僧想来,当中原所有的绝顶高手尽皆齐集此间之时,疏勒国师可以命手下布成坚阵,以防对方人多群殴。同时向中原武林挑战,要对方选出一个足以代表中原天下英雄之人,与他放对拚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