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度心中有两个疑问,一是那个阿闪姑娘现下情况如何?二是此地到底是不是日月坞?前一个问题因有男女之嫌,不便动问,当下道:“柳儿姑娘,此地当真是日月坞么?在下瞧来却不大像呢!”
柳儿抿嘴一笑,道:“日月坞乃是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王相公前次来去匆匆,焉能走遍全坞?”
突然,一个尖涩的声音插口道:“此地离日月坞也有五六十里,难道日月坞所辖地面如此广阔不成?这倒是教人难以置信之事。”
众人讶然向发话之人望去,却是那乡老伯。管中流恭容问道:“乡老伯曾经到过日月坞么?”
乡老伯瞪他一眼,道:“谁跟你讲话?”
管中流一怔,柳儿和鲁、柳二人先瞧王元度,见他诈作没有听见,都大为奇怪,便也不肯出言顶撞这老人。
管中流心想此老是盟弟十分尊恭的长辈,我纵然被他责骂,也得忍下。于是仍然恭恭敬敬地道:“是!”
乡老伯瞧也不瞧他一眼,又道:“日月坞号称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但老夫却游逛过不少次,地势熟如指掌,小女孩你信不信?”
柳儿岂敢得罪王元度的长辈,苦笑一声,道:“婢子虽然不信,也不敢多嘴。”
乡老伯诡异地一笑,道:“好!老夫说给你们听听。那日月坞地方真不小,三面有河流相隔为界线,正面便是个巨大湖荡,好像叫做‘春梦湖’。坞中房舍甚多,都按照五行生克筑建,暗藏奇门阵法,这阵法中心便是脍炙人口的‘金井银穴’,此是当世间一大秘密,防御森严,外人休想踏进‘金井银穴’周围二十丈之内……”
说至此处,柳儿已骇得面无人色,王元度道:“柳儿姑娘勿须恐惧,在下这位长辈乃是当世之间第一高手,平生与世无争,不会泄漏贵坞的秘密。”
乡老伯瞪他一眼,好像不同意这话。柳儿轻叹一声,道:“婢子的生死只不过像蚂蚁一般……”这话来得奇怪,众人都不明其意。
她的声音又放低一点,道:“实不相瞒,此厅有高手在暗中窃听一切,乡老爷说的话定被听去,而婢子泄露此秘,也有性命之忧了。”
乡老伯微哂一下,道:“日月坞防御如此坚固周密,不但以房舍布下奇门大阵,其中又有十道埋伏防守,再加上地位更高的几个老头子时时巡逻,还阻不住老夫,嘿!嘿!他们纵是听得此事,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对付老夫?”
但众人都为之震凛不已,他们都是为了柳儿的安全发愁,却不是为乡老伯耽忧。
王元度肃然道:“柳儿姑娘,在下邀管大哥一同护送你离开此地,现下就走。”
柳儿感到此事难以置信,吃惊的望着王元度,吶吶道:“公子……你亲自送我逃出此地?”
王元度颔首道:“不错,如若有人截击姑娘,在下定当全力一拼。”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好一个多情种子,大有不爱江山爱美人之概。”
王元度眉头一皱,却不辩驳,管中流觉得这事不可能如此让别人误解,当下道:“乡老伯有所不知,我这个兄弟一向见义勇为,常常为了别人之事而牺牲自己,他宁可失去争夺鳌头的机会而护送这位姑娘逃走,动机决不是为了对柳儿姑娘有情。”
乡老伯老气横秋地冷笑一声,道:“这话倒是悦耳动听得紧,然而教人难以置信,你们谁敢说王元度对这美貌的姑娘没有动情?”
管中流听了这话,心想这位老人家简直在胡乱夹缠,于是不再分辩,起身道:“走,愚兄甚愿助贤弟一臂之力。”
鲁又猛、柳昭都一齐起身,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一道走。”柳儿感激涕零地瞧着这几位豪侠少年,话都说不出来。
乡老伯此时不能不信,自言自语道:“原来天下间真有这等舍己为人的傻子……”
众人已经举步,但柳儿却不肯移动,柳昭催她道:“快走吧,兵贵神速,万万不可耽误了时机。”
管中流道:“柳兄之言极是,柳儿姑娘为何尚在踟蹰,难道还有什么困难不成?”
柳儿摇头道:“婢子的蚁命有何足贵?若是因婢子而误了诸位爷们儿的大事,婢子万死也不足以蔽其辜。诸位爷们的恩情高义婢子自当永铭五内,但恕我不能遵命逃走。”她说得既十分可怜婉转,但又十分坚决。
王元度沉声道:“姑娘须知在下不是性情冲动之人,你不必为我们着想,倒是柳、鲁两位兄台最好留下,不要介入此事。这等潜逃避敌之举,人多反而容易败露形迹。”
鲁又猛道:“我们跟定你们的了。”
柳昭道:“元度兄难道就不让兄弟分沾一点重情尚义的好处么?”
管中流见他们不是虚情假意,心中十分感动,道:“贤弟不要再拦阻啦,走吧!”
乡老伯搔搔脑袋,道:“这事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行之法了?”
柳儿灵机一触,忙道:“我敢是骇得昏了头啦!现下还不知道是否当真有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怎能贸然逃走?且待婢子过去探听一下动静,如若不妥,再跟各位爷们商议。”
她一说完就匆匆奔去,待得她没了影,管中流才想到她此举大是不妥,不禁失色,道:“她此去恐怕不会再出来了。”
王元度恍然而悟,惊道:“是啊!她本来就不愿为了她之故而误了咱们出场夺标之事。”然而这刻芳踪已杳,他们不知路径,实在很难找得到她。
众人正在麻烦之时,只听乡老伯沉吟自语道:“奇哉怪也!这些孩子们个个宁可自己吃亏,天下间哪里有这许多好人?”
众人也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颓然落坐,其中以王元度的心事最是沉重,一则为了柳儿的安危,二则为了管中流,也就是为了这个化名乡老伯的宣翔。
他既答应过宣翔不得向管中流泄漏机密,只好闷在肚子里。其余的人则考虑到目下的处境,管中流道:“柳儿姑娘说过乡老伯竟得知日月坞如许多的秘密,日月坞决不能干休,咱们在座听闻之人也别想无事,如此咱们恐怕也不能耽留在此地了。”
柳昭道:“是啊!柳儿姑娘没有想到咱们也耽不住这一点,否则她就不必急急走开啦!”
乡老伯插嘴道:“胡说,难道日月坞之人竟敢公然现身对付我们不成?依我老人家的看法,你们尽管安心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出场才是正理。”
他的说法也有道理,只因此处的几个人都不是凡庸之辈,日月坞方面若是派人袭击,纵然最后得手,势必也闹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知。再说,日月坞的秘密虽泄,他们也不须急于杀人灭口,大可以留到将来逐个暗算,或者予以网罗。
这一夜他们终于安然渡过,原来后来不久柳儿便又出来,告诉他们说曾经用了许多方法查探,得知当时没有派出高手窃听。
翌晨,他们很早就醒了,有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俊秀侍童听候差遣,服侍他们盥洗过,又送来丰富可口的早点。人人饱餐之后,正要询问如何能与别的武林人物会合,恰好柳儿来到。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道:“本届金鳌大会的场地早就布置好了,便设在这一座庄院的右方,那是一片平坦广场,三面临水,一面便是这庄院的院墙……”说时,带领他们出去,穿过无数院落厅堂,走了不知多少长廊,好不容易才听到隐隐的人声。
管中流道:“这座庄院屋子鳞接,占地之大,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鲁又猛连连点头,道:“乖乖!盖这么一座庄院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乡老伯道:“日月坞有的是出产金银的井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在乎银子?”
柳儿忙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谈论敝坞的事行不行?”她显出楚楚可怜的哀求样子,别人都不再做声,只有乡老伯不住的冷笑。
柳昭忍不住问道:“请问乡老伯何故冷笑不已?”
乡老伯道:“这姑娘有眼无珠,以为日月坞很了不起,畏惧万分,殊不知日月坞势力虽大,但在老夫眼中却没有什么。譬喻日月坞的三院十道,那十道指挥是不用说了,即使是总指挥李公衡,甚至三院院主这些高手,也不曾放在老夫眼中。”
柳儿不敢驳他,生怕惹出他更多的话,只惊惶地左顾右盼,王元度知道此老真正身份,还不怎样,其余之人却觉得难以置信,尤其是眼见柳儿如此惊慌,都不禁暗怪这老者喜欢吹牛,乱冒大气,使得柳儿为难。
乡老伯还叨叨唠唠的说着,鲁又猛火气上冲,大声道:“得啦,就算日月坞的高手全然不堪老前辈一击行不行?但我鲁又猛却是万难相信。”
老头子眼睛一瞪,停下脚步,同时伸开双手,把后面的人完全拦住,他道:“好小子你敢不信么?”
鲁又猛脖子上露出浮突青筋,嚷道:“不相信,宰了我也不相信。”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何须宰了你这等后生小子,你们瞧着。”最末后“瞧着”二字声音才一出口,他的人已落在三丈外的一架屏风之前,伸手拉开屏风上端,轻轻一拉,屏风顿时倒下。
众人正在震惊于他身法之速快,此时又见屏风之后现出一个身穿青布长衫之人,年约五旬左右,上唇留有一簇小胡子,目光炯炯,气度威严。众人顿时更为奇怪,心想这老头子恐怕没有吹牛,若不是功力精湛无比,焉能查知数丈外的屏风后面有人站立。
那青衣人虽然是突然被人揭穿隐身之秘,但神情镇定如常,眼中闪射出严厉的光芒,打量乡老伯。
他们两人不声不响地对瞧,厅堂中一片沉寂,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柳儿骇得身躯微微发抖,王元度忍不住低声道:“姑娘别怕,这一位不知道是谁?”
那青衣人听见了,冷冷喝道:“柳儿且退,到隔壁院中等候。”
柳儿连忙施礼,匆匆退出厅外,乡老伯呵呵笑道:“你是子母神笔李公衡,老夫早就晓得,哪里用得着一个女孩子说出来。”
王元度等一听此人竟是以狠辣著称,生平未逢敌手的李公衡,不由得一惊,更加仔细打量。
李公衡拱拱手,道:“老先生居然认得李某,荣幸何似,只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乡老伯道:“他们都称呼我一声乡老伯,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李公衡脸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那也使得,乡老伯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因此不把敝坞放在眼中,李某虽然没有怎样,但却有些人很不服气呢!”
乡老伯道:“哪一个不服气?是铁律院的关大坚,抑是度支院的朱机伯?还是神兵院的武季重?”他一开口就说出日月坞三院的名称和院主姓名,这不但使李公衡大为震骇,管、王等四人得听这三院院主的姓名,敢情皆是当今前辈有数的高手,都不由得大为吃惊。
李公衡道:“李某暂时不提这三位前辈,刚才说的不服气之人就在对面的门口站着。”
众人转向厅外院落中的一道门户,只见有两个中年人并肩而立,一个极是瘦削,颧骨高耸,头发焦黄。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征。
乡老伯笑道:“原来是拂云道指挥燕扬和五岳道指挥周奕。哼!须知李公衡你不服气都不行,何况是他们?”
那头发焦黄的瘦子踏前一步,道:“燕某人虽不是名家高手,但却不许别人任意评论武功行不行。老先生口气如此豪放,何不抖露一两手好教人心中服气。”
乡老伯转身走出厅外,众人都跟了出去,包括李公衡在内。只见这老头子一步步走落院中,一面说道:“燕扬呀燕扬,你肚子里有些什么玩意儿我老人家全知道,但我空口说说你定必不肯服气,咱们就捡你最拿手的来比划比划可好?”
燕扬心想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便点点头。乡老伯又道:“那么咱们就比一比轻功身法,瞧瞧谁行谁不行?”他回头叫道:“王元度管中流过来。”
管、王二人跃到院中,乡老伯吩咐道:“你们每人去捡四块砖头,以厅门的院墙为起步点,并肩向大厅走去,在台阶上每人放下一块,到了大厅底部的墙下又放一块,然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在墙角放一块,沿着厅墙走到对面的角落,又放一块,这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知他要比斗轻功的办法,便是去捡砖头再回到原处,谁先回到原处谁就算赢,简单明了。
管、王二人迅即弄好,直线时两砖相隔两尺,因而纵使他们速度相等,拾砖时也不会互相妨碍。
乡老伯先到院落墙下一站,燕扬也走到他身边。乡老伯道:“李公衡发号施令,数到第三下我们就起步。”
李公衡站在厅门侧边,道:“很好,李某以一样的快慢朗念数目,但双方都不许偷步先发,违者以输败论。”
那两个较量的人都同意了,但听李公衡深沉有力地叫道:“预备……一……二……”
那个三字一出口,燕扬宛如一溜轻烟般弹去,一转眼间已从大厅内内出来,以长衫下襬兜住四块砖头。
他还未奔到原位,一眼瞥见乡老伯屹立墙下,不禁一怔,停住身形,道:“你为何不动身?”
乡老伯笑道:“我老人家已站在这儿,比你快得多啦!”
燕扬大怒道:“胡说八道,你明明不曾移动。”
乡老伯也不生气,笑容如故,道:“好,好,好,就算我老头子骗不过你,那么这一回可是当真比斗脚程啦,你不可净顾着瞧我有没有动身而失去机先。”
王元度听他这么一说,便上前去拿了燕扬带回来的四块砖头,一一放回原位。
李公衡极是深沉忍耐,居然不发一言,直到两人站好,方才大声道:“预备,一……二……三……”
人影连闪,两人如同奔雷掣电一般穿过院子,奔入大厅,刹时间两人一同抢出厅门。
众人无不紧张万分,但见乡老伯突然之间一晃身,便已站在原位,快得连众人也瞧不真切,燕扬突然也在刹时间到达,但胜败已分。
乡老伯的四块砖头迭得整整齐齐地托在左掌上,不比燕扬用长衫下襬兜住,显然他在拾取砖头之时速度也比燕扬为快,而托住四块砖急移疾奔自然也比较困难。
李公衡朗声道:“老先生功力通神,兄弟极是佩服,只不知老先生与这几位少年英雄如何称呼?”
乡老伯丢掉砖头,道:“我老头子不爱说假话,但说出真话却又常常被人误以为假,现在我可是说的实话,爱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问我和他们的关系,却是对头冤家,我老头子早晚要取他们性命。”
李公衡心中一百个不信,但口中却道:“老先生既是这么说,虽是费解,却不敢不信。”
乡老伯面色一沉,举步入厅,严厉的望着李公衡,道:“李公衡,还有没有人不服气我老头子的本事?”
李公衡心中嘀咕,忖道:“此老轻功绝世,其它的功力纵是不行,谅他差不到哪里去,我今天要不要冒身败名裂之险跟他拼斗?”
厅外有人应声道:“在下还未见过老先生手底的真实功夫,很难服气。”
说话之人,正是面目平凡的周奕。乡老伯转身出厅,先向管、王二人说道:“大凡高手相争,最要紧的是在动手之前善为观察,窥破对方虚实及长短强弱的所在。老头子且举此人为例:你们细瞧着他,第一件要紧的是此人面貌身量都十分平凡,这一类的人最不可轻忽,因为这正是他先天上的长处,使人容易生出轻慢之心。”
他说到这里,连李公衡这等惯历沙场,经验丰富的高手也不由露出十分佩服的神情。
乡老伯接着道:“其次,他不是没有瞧见我老头子的轻功身法,居然毫不畏怯的挑战,可见得此人胆力特豪,同时练得有一两种特别功夫,这些功夫一定是别人不易防范得住的。由于这两点观察所得,我老头子出手对付他之时,我应该采用迅快迫攻的打法,使他无暇施展奇功绝艺,最低限度令他不能自由自在地施展。减去几分威力,我说得可对?”
最末的一句话却是向对方询问,周奕微微一怔,道:“差不多是这样。”
乡老伯道:“管中流,若是你出手,用哪几招手法迫攻?”
管中流焉肯让这老人瞧低自己,弹精竭智用上全力迅快思索一下,并道:“晚辈第一招用‘折木拂日’,第二招用‘霆斗雷驰’,第三招用‘灵刀七累’连劈七刀。”
他说的招数乃是独家心法,对方懂不懂他可不知道,谁料这乡老伯就是他的授艺恩师宣翔,自然深谙他的刀法路数。
老人颔首道:“说得不错,但第三招应以正反合参手法化为十四刀连环劈出,便可奠定胜局了。”
管中流骇然道:“老前辈教诲得是。”心中暗暗纳闷,对方如何连自己的秘传刀法最奥妙的变化也都晓得?
乡老伯又道:“你使用第一二招用意何在?”
管中流不敢不据实回答,道:“对方既是胆力豪雄之士,晚辈非以全力抢制机先,用威猛手法挫折他的气焰胆力不可!”
乡老伯评道:“此策无懈可击。”
转过头向周奕道:“听见了没有?胆气可曾畏慑几分?”
周奕道:“在下只凭真实证据论事。”
乡老伯道:“好!那么我老人家跟你玩几招,你用什么兵器?”
周奕从院外取来兵器,原来是一支链子枪。乡老伯见了,扳着指头计算一下,道:“我第八招上要你弃枪认输。”
李公衡仰天一笑。乡老伯道:“李总指挥可是不信?”
李公衡原是十分深沉之人,但这刻却一万个不信对方能在第八招上迫使周奕这等高手弃枪认输,才会放声长笑。当下应道:“不错。”
乡老伯道:“那么周奕你出手吧!”
周奕点点头,忽然退开两步,道:“老先生敢是曾经窥看过在下练习枪法?”
李公衡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你们见识有限,不免有点像井底之蛙观天般自以为是。我老实告诉你,武功到了极高之时,任何兵器的招数手法都可以一望了然,并且算出用何等招式可以制胜。我既深悉你手中的长短强弱,又有了制胜之法,自然算得出在第几招上取胜。”
他迫前两步,招招手,周奕暂时抛开心中杂念,提一口真气,挥枪扫劈。
众人都凝神观看,谁也不肯瞬眼,生怕错过了最精妙的一刹那。
周奕枪法这一使开,果然功深力雄,气势强猛。只见他凶毒的连攻数招,迫得老人后退数步。
转眼间已攻了七招,老人虽然只有招架之功,却还未中枪落败。周奕第八招挺枪斜举,便待劈下,陡然间中止了劈落之势,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这时乡老伯只不过弓腰弯背地站着,身形微倾,毫无出手还击之意,然而,周奕硬是无法挥枪劈落,呆了一会,长叹一声,丢下兵器,道:“在下输啦!”
李公衡暗骂一声混帐,口中却大声道:“周兄一向光明磊落,明知这一招实在摸不准老先生闪避的方向,所以深以为愧,自愿认输。这也算不得丢脸之举,请周兄拾回兵器,退下休息。”
周奕唯唯应了,拾枪退出院外,李公衡跃落院中,道:“老先生的武功宇内无双,无怪敝坞在先生眼中不值一哂。”
乡老伯淡淡道:“我向来不爱戴帽子,现在咱们别误了这些孩子们的大事,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刚才那个叫什么儿的小女孩很得我老头子的喜爱,你们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汗毛,叫她每天陪我进膳。”
李公衡迅速地估量一下,总觉不值得冒失败之险出手,便道:“使得,老先生放心。”
乡老伯率了四个少年走去,穿过两座院子,才见到柳儿在门边等候,她好像已知道是乡老伯庇护她,见面便含泪跪拜,乡老伯冷冷道:“干什么?走开!”声音甚是冷酷无情。
王元度连忙向发怔的柳儿使个眼色,自语道:“只不知咱们会不会迟到了?”
柳儿忙道:“不会,不会。”举袖拭去泪水,此举只瞧得柳昭和鲁又猛二人又生气又纳闷。
他们转出一条宽大走廊,有许多人都匆匆走去,长廊尽头处是扇大门,可以瞧见外面是一片广场,场中人山人海,话声如雷,极是热闹。
他们出得广场,放眼一瞥,但见当中有座八尺高的四方石台,每一边宽达两丈。因是在场中心的位置,所以全场四面八方之人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广场的北面是围墙,另外三面都是宽大的河流围绕,但东方和南方的河边都盖搭得有一长排屋子,西面却用竹木搭了一个开敞的大棚,可以蔽日和挡雨,也是参观人士的膳厅。至于东西两排屋宇,却是参加夺标闯过第一关的五十名少年英雄的休息室,每人有一间,此外,还有许多间是供身份崇高的名家高人起坐休憩之用。
乡老伯施施然走到东首那一排屋宇,找到编列为第一号的房间,一径进去。
日月坞管事之人见是柳儿带领之人,不敢拦阻,却悄悄对柳儿道:“这是坞主自用的房间。”
柳儿心中大震,低声吩咐那人火速去找李公衡,告以此事,请他作主。
这些房间全都可以打通,乡老伯吩咐柳儿把二三号房间的门都关起来,把内面的门打开,这一来一二三号房间变成他们专用之所。
房间内茶水桌椅床榻都一应俱全,设备极佳。乡老伯在一张醉仙椅上舒服地躺坐着,命管、王、柳、鲁四人各搬一椅,并排向着他坐下,这才说道:“王元度,你的武功可以去争第一名的宝座,唯一使我老人家未能放心的,便是……”他沉吟一下,似是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王元度端坐如常,但管中流、柳昭和鲁又猛都不禁微微前倾,等着听他说下去。他们对这个怪老人的武功可都心悦诚服,尤其早先指示如何观察周奕之时的睿智见解,都使这些年轻好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对他的测度推论十分注意。
柳儿站在门口,忍不住问道:“您老有哪一点不能放心呢?”
乡老伯冷冷瞪她一眼,道:“女孩子别插嘴。”柳儿不禁垂下头,不敢则声。
房中一片沉寂,突然有人探头进来一瞧,接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娇笑声,道:“好啊,都在这儿!”
众人都没有回转头,只有柳昭身子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起身打招呼,这是因为乡老伯的话只说了半截,他们为了表示崇敬,所以不能乱动或开口。
那人进房,却是短袖衫裤奇装异服的绝色少女,笑容透出一股顽皮的劲道。她见众人没有一个理会她大为诧异,一把拉住柳儿,问道:“他们怎么啦?”
柳儿知道她赋性刁蛮异常,只好答:“他们正在恭聆长辈的训诲。”
那异装少女便是阿闪,她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便也倚在门边,不再做声。
乡老伯向她注意地瞧了几眼,柳儿忙道:“这位是阿闪姑娘,昨日跟这几位公子见过面。”
刚刚说完这话,外面有人喊道:“元度兄……中流兄……你们可是在里面?”
柳儿向外望去,问道:“诸位贵姓?”
外面的人敢情不止一个,只听他们连续报名,第一个说:“武当吕杰。”
第二个说:“山右胡元。”
第三个说:“少林束大名。”
房中之人听得真切,柳儿也知道他们就是先跟管、王呕气后来反帮管、王对付杨老毒物、南阿洪的三个名家高弟,便道:“三位请进来。”
那三个少年一走入房,立即知道乡老伯是管、王他们的长辈,当即齐齐向乡老伯躬身行礼。吕杰道:“还望老前辈宥恕不知误闯打扰之罪。”
乡老伯冷冷道:“我只是王元度的长辈,你们何须拘礼?”
吕杰道:“元度兄的长辈就等于是我们的长辈,我等焉敢放肆无礼?”
乡老伯好像略感意外的啊了一声,摆手道:“那么你们都过来站在他们后面。”
吕杰、束大名、胡元三人依言排列在王元度等人身后,乡老伯缓缓道:“我老人家刚刚说王元度有资格一争第一名的宝座,但却有一件事不大放心……”
房中一片寂静,乡老伯见无人反对王元度可争第一名这话,便又道:“不放心的是他纵是得到第一名,又闯过了‘密室量才’这一关,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名武状元,可是天下英雄无不嫉视于他,群起与他为难,迟早便要身败名裂。”
他的话还有下文,所以众人都不插口,乡老伯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才道:“但现在我见他能够结交上这许多少年英杰之士,可见得他的为人气度与众不同,能人之所不能,所以我才放心。”
门边的阿闪轻哂一声,道:“这也不见得,我第一个就要找他麻烦,只要他能取第一名。”
吕、束、胡等三人不知就里,露出讶然之色。乡老伯笑道:“姑娘的口气虽大,但一听而知当真有这个本事。”
阿闪觉得这话甚是受用,便道:“你老人家倒是有点眼力,我很佩服。”
乡老伯道:“姑娘打算如何对付这孩子?”
阿闪道:“我在天下英雄眼前,打他两个耳光。”
乡老伯点点头,道:“我老头子敢打赌你有本领打他耳光,不论他如何闪避,都不中用。”
这话未免太泄王元度的气,鲁又猛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信。”
乡老伯面孔一板,道:“你懂什么?刚才也是你不相信我的话,但后来怎样?”
鲁又猛忖道:“诚然你的本领很大,连李公衡也不敢跟你动手,可是日月坞还有几个更厉害的高手,天知道你赢不赢得他们?”
阿闪嘻嘻笑道:“你不信就起身试试。”
鲁又猛霍地站起,乡老伯道:“很好,你愿意挨耳光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老人家还是有点不忍,这样好了,鲁又猛,你猜一猜这小女孩今年几岁?”
阿闪闻言面色一变,好像被人触及心中秘密,鲁又猛以及其余的人无不定睛向阿闪瞧去,鲁又猛道:“她最多十七八岁。”在他心中,十七八岁已经多说了,应该猜她是十五六岁才是。
乡老伯笑道:“不错。”
阿闪顿时透一口大气,面上恢复顽皮的笑容。
那老人又道:“可是我老人家只是说她的脾气心情还是十七八岁光景,但实际的年龄却已经有三十多岁了,阿闪,我老头子可说得对?”
众人听了但觉死也不能相信,然而阿闪敛去笑容而变得十分苍白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已证实了这话,因此,众人又一阵骇然。
世间尽有不少人天生不觉衰老,可是以一个女子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而不涂脂抹粉,仍然瞧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乡老伯道:“鲁又猛,我老人家说的话你可不能不信啦!”
鲁又猛大声问道:“阿闪姑娘,乡老伯的话可是真的,他没有猜错么?”
阿闪恨恨的一跺脚,道:“这个老头子一定是长了妖魔的眼睛。”
这话不啻亲口承认,鲁又猛立即向乡老伯躬身行礼,道:“晚辈不敢不相信啦!”
乡老伯点点头,道:“这才象话,现在我有要紧的话跟你们说。”
房内之人无不十分注意地望着乡老伯,只听他说道:“你们在座报名参加夺标的人,都须拼力进入最后决赛的十名之内,才不枉跟我老人家一场。”
众人心想这话简直多余,哪一个不想进入十名之内?不过可没有谁肯开口答腔。
乡老伯又道:“你们如欲具有必胜把握,唯一之法,便是使本身武功高强,这就是我老人家叫你们在此静听训诲的缘故了。现在你们先摄心静虑,调运功力,然后由王元度开始,逐一到隔壁房间见我。”
他说罢便迅即走入隔壁房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这位老人家可以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传授每个人的武功,使得立即增强不少。
王元度却慎而重之地调息运功,然后肃然起身,举步走入邻室。
乡老伯作个手势,叫他把门关上,然后说道:“你先把剑诀诵给我听。”
王元度知道他是管中流的师父宣翔,武功深不可测,自然不须偷学别派的剑法,三十六招口诀一一念出。
他背诵到第十八招之时,老人家竟然也跟着念诵,虽然词句中的用字或有不同,可是意思却毫无错谬。王元度甚是惊讶,念到第三十五招时,故意停口,但乡老伯畅快的把最后一招念出,毫无差错。
王元度至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屈膝下跪,恭容道:“老前辈当真是一代宗师,晚辈只有钦佩而已。”
乡老伯哂道:“你师父若是在此眼见耳闻,定然十分不满你这卑恭态度。”
王元度剑眉斜轩,凛然道:“晚辈实是心折于前辈博大精深的武功,并没有谄媚之意,晚辈自问算得上是个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之士,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没有做声,王元度又道:“家师曾吩咐晚辈言道,天下间尽多奇才异能之士,而武功之道有如汪洋大海,难达涯际,若是有高人指点你武功之时,须得诚心正意,一如对待师父一般的恭敬,这便是晚辈何以如此谦恭拜领教益之故,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仍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摆摆手教他起身,仰首沉吟片刻,说道:“这三十六招少阳剑法开阖吞吐之际,大来大往,颇合你天赋性情。可惜的是这一路剑法必须有极深厚的内功为基础才能尽量发挥威力。若是到了那种地步,也算得上是当世一流剑客了。”
他话声缭绕中,王元度脑海中泛起那一次与灰鹤荀通恶斗的情景,记得初时他便因功力未足而不敢施展这一路剑法,但后来迫于无奈,才肯施展,终于仗着坚毅不屈的意志斗完百招之数,当时便隐隐觉出倘若具有足够的内力的话,这一路剑法几乎有无坚不摧之势。
如今时隔个把月,他经过义父云丘老人的磨炼与服用过蜂露,功力倍增。此刻施展这少阳剑法之时自然更见威力,可是他仍然感到以目下的功力的确还未能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
他不禁连连颔首,乡老伯又道:“你若想在武林中成为一流高手,我告诉你一个不二法门,那就是培养你的浩然正气,运化在武功之内,若能做到这一步,必将成为天下间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王元度若有所悟,面上散发出朗焕的光采。乡老伯又道:“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先指出你剑法上的几处破绽,你只要把这些破绽补救过来,就等于功夫精进了一层。”
这道理很简单,假使放对拼斗之时,敌人无法找到破绽,便等于不能击败自己。
不一会,王元度步出房门,面上仍然遗留有恭敬悦服的神情,他指一指柳昭,柳昭赶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