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后又是一条温暖的甬道,他走到尽头处,微感紧张,忖道:“王元度呀,你目下已面临有生以来最难闯的险关,可得好自为之,别污损了大侠之誉才好。”
他在心中鼓励自己几句,于是干咳两声,道:“有人没有?”厚帷那边传来一阵像黄莺般的声音,道:“当然有啦,别害怕,这儿没有吃人的老虎。”
这阵话声,使王元度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淫荡意味,反而令他联想到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他顿时胆大得多,伸手拨开帷幕,但见这个房间相当宽大,地上皆是地毡,四壁尽是绿色的绒幔,配衬着五光十色的地毡图案,十分华贵悦目。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低矮的软榻,榻上一个女孩子,侧身而卧,恰是背向着他。一头乌黑秀发,布在雪白的枕头上,分外鲜明夺目。他不但见不到她的面貌,也见不到她的身体。因为她覆盖着薄薄的被单,只可见到起伏的曲线而已。
王元度查看不到门口在哪一面,其势不便过去拉开所有的绒幔,示人以弱。于是步近榻边,道:“刚才是姑娘回答的么?”
那女子动也不动,脆声道:“这儿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会是谁回答你呢?”
王元度道:“在下想找一块玉玦,以便出去交差,姑娘乃是此处主人,当然知道这块玉玦藏收何处?”
那女子道:“你既能连过两室,可知必定是志行高洁之士,妾身十分佩服。”
王元度道:“姑娘过奖了,只不知姑娘可肯赐告玉玦的下落?”
那女子道:“可以,我先唱一阕小调,你听完之后,自可见到玉玦,即管拿走。”
王元度忖道:“我不信你只唱一阕小调,就能把我迷住。”于是大声应道:“很好,在下洗耳恭聆。”他直到现在,还未得见对方容貌,又因为对方不肯回顾,所以他也不便绕过去瞧看人家。
那女子道:“首先要请你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所有的帷幔拉开,我好告诉你此房的出路。”
王元度道:“好极了。”
那女子道:“每个角落中有一根锦带,你扯动锦带,你可以把整幅墙上的帷幔拉开了。”
王元度举步走去,依法拉动一根垂下来的锦带,只听一阵簌簌的响声,这边墙上的帷幔,随手向另一头滑缩,露出墙壁,但却不是砖石所砌成的墙壁,而是一排巨大的镜子。王元度皱皱眉头,想道:“难道这间房四壁皆是镜子不成?我可不相信。”
他转念之时,目光向镜中望去,但见软榻上的女郎,仍然覆衾静卧,一头长发,散披在雪白的枕头上,分外夺目,别无惹眼之处。
只听她又用那出谷黄莺般的声音说道:“另一个角落也有锦带,烦你过去,也把帷幔拉开。”
王元度迅快走去,扯动锦带,果然又是一排巨镜,嵌满了墙壁。这时由于是在另一面,是以恰恰对正那女郎。王元度从镜中望去,只见云发遮面,无法看到她的真面目。
方在瞧时,只见她一个翻身,秀发飘扬,甚是美观。当这翻转一刹那,以王元度的眼力,也仅仅见到她面白唇红,到底还是没分辨出她的面貌是美是丑。
但由于她这一翻身,被衾也飘动了一下,以致让王元度见到那被衾下面,竟是覆盖着一具裸露的胴体。这具裸体是否完全裸露,尚不得而知,但纵然尚有衣物,亦是极少无疑。
王元度不知如何会骇了一跳,旋即失笑,想道:“此地既然称为温柔陷阱,则这女孩子完全不挂一丝,亦不是稀奇之事,我何必大惊小怪?”
殊不知这正是对方高明之处,能以种种奇妙不着痕迹之法,使他心神受到震惊,这便是已入阱的预兆了。要知这女郎的声音甜美娇脆,宛如出谷之莺,使王元度无形之中在心理上已不愿拿她作荡妇淫娃看待。因此,她忽然让他瞥见了裸体,顿时打击了他的情绪,使他受到震撼,这刻王元度虽然告诉自己说,她乃是温柔陷阱中人,但深心中仍然并不愿意见到她真是淫荡的女子。这种微妙的心理,不易解释得明白,总而言之,对方已制造出一种形势,使他心理上出现了可乘之隙。
那女郎又道:“还有两边墙壁的帷幔,只有烦你都拉开吧!”
王元度依言去做,到他把第四幅墙壁的帷幔拉开之时,天花板上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镜。
现在他除非闭上双眼,不然的话,四方八面都见到自己和那张软榻,自然还有软榻上的女郎。
但见她身上的被衾不知何时露出了一些缝隙,恰好窥见一部分的玉腿,以及一部分的高耸胸部。
王元度把目光移开,眉头微皱,但却从镜中见到她部分裸体,由于角度变换,看起来又不相同。
他又移开眼睛,然而无论往哪儿投去,都能见到荡漾的春光。他越是变换角度地瞧见,就越是觉得妙趣横生,别有意境美感,与一般的完全暴露,迥然不同。换言之,这个女郎的部分肉体,裸露得很有艺术意味,绝非纯粹仅是美色肉欲,而是含蕴得有无限美感。
这种奇异高超的挑逗手法,比之蝉翼轻纱,若隐若现的手法,又高出不知多少,当真能使人意乱情迷,销魂蚀骨。
王元度虽是皱起剑眉,但心中却无论如何激不起恶意。甚至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向她注视之时,含有任何猥亵意味,只觉得这种景象很美很动人,不妨加以欣赏。
房间内沉静了好一会,那气氛相当和谐融洽,而且旖旎香艳。竟如春风沉醉,光景明媚动人……
又过了片刻,那女郎翻个身,依然是不多不少地露出了她一部分最美的肉体。只听她轻柔地唱起来。
那是一只江南小调,柔媚悦耳。尤其她的声音,竟然随着这房间内的气氛而生出变化,不复是娇脆如黄莺,却是一种微觉低沉浓郁的声音,充满了强烈的磁性。
王元度听了几句,觉得并没有什么,也不致于迷惑心神。因此他不再注意这浓浓的歌声,却留心地瞧看她的面貌。
这也不是他新发生的意念,而是自从一入此房之后,就一直想看到的。但她的面庞老是被云发或枕角所遮,只是在偶然间见到雪白的面颊和红红的嘴唇而已。他自是知道“玉面朱唇”四字,并非就一定是美貌,许多丑陋的女人,也可以有雪白的面颊和红红的嘴唇。
那么王元度竟是想瞧瞧这女郎长得美不美了?事实上却非如此。他可是想看她年纪有多大?也不是。
他只是内心之中,有这一种欲望,想看一看她的面貌而已!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没寻思过。
那阵柔媚动人的歌声,萦回不已,王元度不知如何已坐在榻边,低头瞧着这个女郎。
然后,歌声缓缓收歇,那女郎从被衾中,伸出两只欺霜赛雪的玉臂,向他展开,作出欢迎他的姿势。
王元度挪前一点,上半身微微前倾,望住她那偏侧而又覆盖着黑发的脸庞,心中希望她转首来,并且拨开头发。
但她没有这样做,缩回双手,把被衾提起一点,以便遮覆住那娇嫩雪白而又高耸如山的胸部。
她轻轻道:“在你正对面的墙上,当中那块镜子是活动的,随手可以拉开,就出现了门户,那方玉玦,就在门口的地面上……”她接着叹息一声,甚是凄婉幽怨。
王元度没有动身,柔声道:“姑娘,我可以一瞻芳容么?”
那女郎既不回答,也不动弹。
王元度等了一下,又柔声道:“既然姑娘不反对,我便放肆了。”
他缓缓伸手出去,只要对方有一点表示,他就可以立刻缩手,如若不然,他就将拨开她侧面上的头发,或者更进一步把她的面庞扳过来。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面颊时,她又轻叹一声。
王元度顿时停住任何动作,又柔声道:“姑娘心中不快么?可是我此举得罪了你?”
女郎这时才开口,道:“非是你得罪了我,而是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王元度讶道:“姑娘这话怎说?”
女郎道:“这道理将来你自会明白,此时说了也是没用。”
王元度忖想她话中之意,心思这一分散,对于要看看她的面貌之心,就淡了许多,但他自己却还不觉出。
那女郎忽然抬起一腿,被衾从那光滑白嫩的肌肤上滑落,宛如从水中突出一节雪藕一般,分外的动人。这只玉腿不论是肌肤也好,线条也好,无不是最美的,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一点瑕疵。
王元度目光一转,但见房中有千百条玉腿高举,这已足够令人心跳的了。但更要命的是这只大腿腿根处,被衾恰恰覆盖住,无从进一步得窥其秘,这才是最勾魂夺魄的手法,使人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揭掉那张被子。
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王元度忽然站了起身,迅快闭起双眼,沉声道:“我出道时间虽短,但见识却真不算少,而且自问性情强毅,定力过人,哪知姑娘妙术一施,我便当真感到不支了。”
那女郎唔了一声,道:“你能支持到现在,可说是前无古人了!我虽然不想毁了你,可是情非得已,竟然无法罢手,望你不要见怪。”
王元度道:“姑娘的勾魂妙术,情欲兼顾,实在极为上乘!只不知你自从出道以来,有多少铁汉被你的洪炉销熔毁灭?”
女郎缓缓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自艺成以来,还未害过任何一个人,这话你自然不肯相信。”
王元度道:“这话果是使在下难以置信。”
他这时才睁开双眼,神光奕奕,转身低首望住她。
那女郎的面庞虽然被头发遮住,但她却能够从缝隙之中瞧见王元度,这时轻轻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竟是打算动手取我性命,是也不是?”
王元度肃然道:“在下正有杀你之意。”
那女郎道:“你认为杀死了我,可以为世除害,自家亦可以渡过难关,可是这样想的么?”
王元度道:“姑娘不但艺业惊人,单是这份才情智慧,天下亦已罕有匹俦,因此之故,在下更替你感到可惜。”
女郎道:“不要可惜了,以我看来,你不但下不了手杀我,即使下得毒手,我也不是容容易易就会被杀的人。”
王元度道:“在下的想法与你恰好相反,那就是在下既狠得这心肠下手,亦有杀你的能力,姑娘不可不信。”
女郎哈哈一笑,道:“若然如此,你何故迟迟还不出手?”
王元度道:“在下要向姑娘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在下虽然杀死了你,但对你仍然万分佩服,对自己则万分厌恶。只因假如在下不是为了朋友,不是为了武林大势,早就在姑娘的魅力之下屈服了。但现在为了种种原因,不得不杀死你,日后在下将是时时刻刻记得今日之事,以致厌恨自己的狠毒和软弱。”他叹一口气,又道:“奇就奇在你尚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竟已足以使在下难以自持,这道理真是奇异难测了!”
女郎道:“说穿了并不稀奇,你在第一间房中看过一张画没有?画中的男女,一个是你。而你却在不知不觉中,认为那个女的是我,所以你一直渴望见到我的面貌,瞧瞧是不是画中之人!”她停顿一下,又道:“每一个人在幻想中,总比事实上要夸张了一些。因此,那画中的女人,目下在你脑海中,比之那幅画上的样貌要艳丽得多。你自己已一点不知道,只觉得这么美丽的人,岂可不亲眼一瞧?这正好推波助澜,益发使你的想象离事实更远,我就是利用这种微妙心理,设下这最后的一关。”
王元度听得佩服之极,问道:“那么画中之人,到底是不是姑娘你呢?”
女郎道:“那画中之人的相貌就是我了。”
王元度肃然道:“姑娘如此美貌,却可惜竟是柔骨派传人,以致不得不布施色相,自轻自贱。”
女郎道:“这不一定是自轻自贱,要知我有化身神通,这刻你即使上榻与我燕好,但宛转承欢的却是另有他人,并非是我的真身……”
她忽然住口,轻轻一扬首,所有的头发都飞起,飘向后面,露出了真面目。但见她杏眼桃腮,玉面朱唇,娇艳欲滴,当真是一代尤物,世间罕见。她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细贝似的皓齿,说道:“奇怪?我为何把秘密都告诉你呢?”
王元度定睛凝神望住她,心头感慨丛生。忖道:“假如她的话句句属实,则她不但有西施王嫱之美,允推一代尤物,并且还是孤芳自赏,洁身自好的女孩子。这一来,如若死在自己手下,未免太可惜可怜了!”转念又想道:“她的话岂能尽信不疑?化身之言,焉能当真?因此只要想想曾有多少英雄毁在她美色之下,又想想她以后还要毁去多少好汉,就该取她性命了!”
他心中正在交战,只听那女郎道:“我这张软榻上装有极精巧机关,加上你欲念遮眼之时,心神浮乱,很容易就被我掉了包,换上别人供你泄欲而毫不觉察。”她似是看透了他心中念头,才及时解释她“化身神通”是怎么回事。她幽幽叹息一声,又道:“我衾中藏有锋利长剑,随时可以暴起取你性命,可笑你还以为我全无防范,这真是错到爪哇国去了。”
王元度道:“姑娘之言如若可靠,那就更使在下为难了。倘若你本是淫娃荡妇,则不论你如何防范,在下自问全力一击的话,你亦逃不了血溅绣床之祸。”
女郎道:“得啦,你少吹牛吧!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道:“敝姓王,姑娘贵姓?”
女郎道:“贱妾姓甄……”
她忽然住口,惊讶地睁大双眼,接着道:“你是王元度么?”
王元度也大惊道:“你敢情是甄红袖?”
直到这时,他们方知对方当真非是等闲人物,无怪谁也降不了谁,不过在这一局而言,王元度却是输了。
甄红袖玉手一挥,拉好被衾,把裸露的大腿遮住。但她因手动之故,竟把酥胸暴露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遮盖身体,王元度也面红耳赤,连忙移开眼睛。因为甄红袖已经是钱万贯的妻子,也就是他的钱大嫂,如何还能瞧看?偏生四壁皆镜,他不论望向何处,都见到几十个甄红袖,使他大感不安。
甄红袖轻轻道:“那姜石公坏死了,敢情他故意让我偷听到他们的秘密,使我以为你已赶去武当,因此怎样也没想到目下对付的是你。”
她轻叹一声,道:“荀伯业以钱郎安危作要挟,迫我布下这温柔陷阱。假如我败了,他就立时杀死钱郎。你看,我焉能不拼命对付你呢?”
王元度面上一红,怔道:“好教大嫂得知,小弟已救出了钱兄,但却是以闯过这温柔陷阱为条件,如若闯不过,就得投效一元教。”
甄红袖道:“他使我们自相残杀,其计甚毒,我们也得想个法子反收拾他们才好。”
王元度道:“目下当务之急,不在报仇泄忿,却是在两件事上。头一件是钱兄全身武功已失,据说是被荀伯业一种奇门手法点的穴,须得按时服药,始能保持现状,如若不然,过了时候,他的武功甚至生命俱不能保存。”
甄红袖满面皆是焦虑之色,道:“我从未听过荀伯业练有这等奇门点穴手法。”
王元度接着说道:“第二件,一元教进犯武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如若解决得了钱兄的问题,便须速赴武当,对付一元教。”
甄红袖点点头,道:“果然都很重要,唉!钱郎之事,使我五内如焚,六神无主,脑子乱得很。”
王元度陷入沉思之中,一转眼忽见甄红袖打算穿衣,连忙道:“大嫂且慢,小弟有个计划,是否可行,还望大嫂裁夺。”
甄红袖大感惊讶,心想:“他何以阻我穿回衣服?”但旋即恍然大悟,低低道:“莫非你想利用这温柔陷阱?”
王元度道:“我要知道敌方的虚实底细,以及那侯远交给我的药物,是否真能使钱兄维持现状?”
甄红袖沉吟一下,才道:“据我所知,一元教并无侯远其人,如若没有弄错,则此人定是身份极低之辈,恐怕不会得知任何机密。”
王元度道:“小弟也想到这一点,但后来忽然想起姜石公为人诡谲异常,虚虚实实,难以测透。因此咱们则依常理推想,说不定反而收到意想不到之妙。”
甄红袖想了一想,觉得真不妨试上一试。当下道:“好,就这么办。你去告诉那厮,就说我好像自杀了。”
王元度心知她既然这么说,必定有效,所以也不多问,迅即过去,掀开当中一块大镜,果然后面有一道门户。
他并且发现门坎上有一块玉玦,弯腰捡拾之时,忽然想到自己如果在未知甄红袖身份以前,即使一早就打开镜子,见到了玉玦和出路,但能不能拾玦扬长而去?抑或实在忍不住,又回转去瞧瞧她的姿容?
他对自己的定力功夫,实在感到惭愧,当下走过这条甬道,推门而出。外面是座院落,午间的阳光眩人眼目,墙边一些花草,似是受不住骄阳淫威,都显得萎弱无力。
侯远从对面的门内走入来,满面讶色,道:“王大侠真是神仙了,居然轻轻易易就过得这温柔陷阱。”
王元度道:“第三间房的女郎好像是自杀了。”
侯远大惊道:“什么?恐怕是被王大侠加害的吧?”
王元度冷笑道:“笑话,我加害她作什么?”
侯远道:“假如王大侠当时自问忍受不住她的魅力,恨从心起,出手击杀了她,这也是颇合情理的事。”
王元度说道:“行家眼中,一瞧便知,你啰嗦什么?我还得等荀教主出手破解钱庄主的穴道禁制。还有那钱大嫂,也得见见她才行。”
侯远道:“假如王大侠没有犯规,小可自然依约行事,小可这就进去查看一下。”
王元度道:“去吧,我在廊下打坐片刻。”
侯远匆匆进去,不一会工夫,两道门打开来,走出一个娉婷美艳的丽人,正是甄红袖。
她含笑向王元度招招手,道:“可以走啦!”
王元度连忙跟着她,穿过许多院子,终于从一道围墙跃出,落在一条小巷子之内,且喜没被人碰见。
甄红袖道:“你如何约定钱郎的?”
王元度道:“襄阳我从未来过,但想来必有赌场,所以我跟钱兄约好在赌场见面。”
甄红袖道:“这一点我倒有了一点经验,可以找到赌场,不过现在还差一点到午时,太早了一点,赌徒们多半还在家中高卧……”
她带了王元度,穿街过巷的行去。以她天生丽质,自是很惹人注目。不过现在她可不怕了,只要荀伯业不在襄阳,谁也不敢惹她,何况身边还有一个王元度?
她边行边道:“那个自称是侯远的人,其实是一元教中十分精明能干的四个总管之一,姓郝名晓,武功虽然有限,但办事能力极强,教中地位颇高,亦是姜石公心腹之一。他已供出真情,原来钱郎是中了一种奇毒,并非什么三阴绝脉被制。因此每到子午两时,必定全身发热,四肢乏力,头目昏眩,腹部奇痛难当,我已取到了解药,只要快点找到钱郎,一试便知此药灵不灵了。”
王元度道:“假如郝晓是在你魅力之下,吐露真情,自可深信不疑。”
甄红袖道:“他虽是讲了实话,献出解药,但焉知姜石公会不会留下了假的解药?换言之,也就是连郝晓也不知姜石公留下的解药是假的。”
王元度大惊道:“既是有此可能,我们速速在午时毒发以前,找到钱兄,让他服下此药,如若不再发作,便可知有效。假如仍然发作,则钱兄尚能服可以遏止毒发的解药,还可以熬到子时。假如等到子时才行试验,则一旦无效,咱们便全然束手无策了。”
甄红袖道:“是啊!我就是急的这一点,唉!马上就午时了。”两人登时急出一头冷汗,只盼顺顺利利找到赌场,不要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时间。
他们刚转入大街,一间店铺内突然奔出一个人,伸展双手,拦住他们的去路。甄红袖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纤指疾点出去,带出一缕锋锐的风力。
那人啊一声,旋身疾退,其快如风,居然躲过她的一指,但若论动手拼斗,则此人已完全成了败势,甄红袖只须上前再行出手,定可收拾了他。
在这一刹那间,甄红袖已瞧出对方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相貌不俗,唯是如此,她才更加忿怒,因为此子分明是懂得武功,大胆妄为的轻薄之徒。
王元度口中道:“大嫂别动手,是自己人。”说话之时,已伸手抓住她的右肘。
甄红袖哦了一声,道:“时间无多,快走……”当先掠过那少年,向前行去。
王元度向那少年一笑,道:“她是钱万贯兄的夫人,我们正急于找钱兄,可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
那少年道:“原来是钱大嫂,唉,小弟世居襄阳,如若钱兄落在此地,小弟竟全无所知,那真是惭愧死了。”
王元度心中一动,叫道:“钱大嫂等一等。”
甄红袖回头道:“什么事?”声音中大是不耐烦。
王元度道:“这一位是武当名家吕一超前辈的公子,单名一个杰,他是襄阳人氏,咱们何不找他带路?”
甄红袖道:“只怕他也不晓得。”
王元度问道:“吕兄可知道这儿的赌场怎生走法?”
吕杰微微一笑,道:“请跟小弟来。”
他向右边店铺走去,打前门入,从后门出,已到了另一条街道上,接着又走了七八间屋宇,向一道朱漆大门指去,道:“这儿就是了。”
他心知事情一定很急,所以不等王元度开口,迅即跃上了台阶。那道大门开了一半,里外都有人。这些汉子一见吕杰,都向他行礼,口称吕公子。
王元度道:“咱们不必进去了,问问看可有人知道钱兄没有?”
吕杰如此一问,那些大汉们都抢着点头,并且说钱庄主正在里面,由此地场主袁世光陪着。
吕杰道:“快带我们进去找他。”回头向王元度道:“他们在后面的厅中,并非在场子里。”于是一齐进去,绕过好几重屋宇,到了一处院落,但见厅中坐着四五个人。
王元度一见其中果有钱万贯在内,大声叫道:“钱兄切勿服药!”
钱万贯右掌托住三粒药丸,正要向嘴巴里送,闻声立刻停手,愕然顾视,一眼就见到甄红袖,不禁啊了一声,欢容满面。
甄红袖相隔尚有三丈,已急得一纵身,飞入厅内。这等身手,只骇得厅中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吕杰上前向那袁场主说了几句话,袁世光立刻识趣地带走其它之人,厅中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甄红袖道:“钱郎,你先试试这解药。”
钱万贯已经感到很痛苦,所以立刻接过她手中之药,迅即服下。
众人都定睛看他的反应,过了一会,钱万贯长长透一口气,一面又皱起了眉头。甄红袖晓得是最可怕的情形果然发生了,敢情那姜石公诡谲过人,连心腹手下也加以愚弄,给以假药。要知任何人可以在威迫利诱之下,仍不吐实,但只要是当真陷入温柔陷阱之中,决计没有不说真话的。他们根本无须怀疑那总管郝晓是使诈,问题一定是在连郝晓也被姜石公骗了,信以为真。
王元度也皱起双眉,道:“这解药竟是假的,钱兄如若感到不适,不妨试服早先的三粒丹药,或可暂时阻止毒性。”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但愿这一服药不是假的才好。”他体内虽是感到剧痛难当,但仍然能保持潇洒风度,实非常人所能及。他当下仰首吞下药丸,闭目不语。过了一会,他双眉渐舒,似是已告灵效,痛苦渐减。
但甄红袖仍然掩不住忧色,道:“唉!这一服药虽然有效,却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到了子时,毒力又发作了,如何是好?”
王元度扼腕道:“有一位姑娘是毒教高手,可惜相距太远,六个时辰之内,没有法子把她找来。如若不然,这区区之毒,何足道哉?”
这话说了等如没说,甄红袖急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她本已媚艳绝伦,此时眼含珠泪,楚楚可怜,更使人见了顿生不忍之心,恨不得能实时替她解决问题,免得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遭受到痛苦。
吕杰瞧得呆了,心想:“这位钱夫人美得大是奇怪,能使人为之心荡神摇。看来好像不大正派,但又说不出哪里不正派。”他自然不知这是因为甄红袖乃是“柔情蚀骨派”传人,因而她自然而然有一种使人魂销心荡的魅力。
王元度突然目射奇光,向甄红袖望去,问道:“钱大嫂,有一面情镜,据说是贵派秘宝,是也不是?”
甄红袖道:“是呀,但此镜久已不在本派手中了。”
王元度道:“小弟也知道不在你手中,照这样说来,毒教双姝的话,大概可信了。她说毒教有一宗重宝名曰‘辟毒珠’,与贵派交换了情镜,因此,这辟毒珠应该在你手中才对。”
甄红袖面色大变,道:“我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先师的遗物,我收藏在一个革囊内,封在墓中,只怕那辟毒珠也在其中,亦未可知,唉,这怎么办呢?”
王元度道:“假如时间赶得及,你可否带钱兄去启墓取宝?”他说完这话,自家也摇摇头,道:“不行,既然令师没有传以此宝,则纵然找到了,也不懂使用之法。”
大家都感到一筹莫展,王元度主张延医瞧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竟能解得此毒。吕杰立即出去,命人延请本城几位最著名的大夫,有些以“专治难疑杂症”的江湖郎中,也统统请来。
王元度恨不得能分作两个人,一个留在这儿照顾钱万贯,一个赶去武当山驰援,免得两头皆误。
钱万贯最擅观察人心,当下问道:“王兄有什么心事?”
王元度支吾道:“没有心事。”
甄红袖却对钱万贯说了,吕杰他一听,登时心如火焚,向王元度道:“家父前天有事返山,预定这数日才回来,现下一元教大举侵袭,山上之人恐怕不知道,全无准备。”
王元度忙道:“你别急,一元教前赴武当,相信只是对付贵派掌门人而已,决不会大施屠戮,如若是厮杀混战,贵派人数何虑千百,人多势众,谅他们亦不敢冒此大险。”
吕杰面上焦忧之色,丝毫未减。钱万贯笑道:“咱们何不速速前赴武当,与敌人周旋?总胜过坐在此地发愁。”
甄红袖惊道:“你真气不能提聚,如何去得?”
钱万贯伸手指指脑袋,道:“若是不能力敌,还可智取。就算是全无用处吧,也比留在这儿好些。”
王元度决然道:“对!咱们马上动身,总得想法子找荀伯业迫取解药。如若取不到解药,好歹也杀他几个,略泄胸中恶气。”
吕杰是武当门人,熟悉路程,当下由他带路,不从正路上山,却是抄快捷方式疾行。钱万贯有王元度和甄红袖两人护持,根本不必用力,竟也行走如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