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前此钱万贯败在荀伯业手底之后,荀伯业言明有事赶办,定在十天半月之内赶回,有话要谈,现下荀伯业已赶回来,可能就是他的生死关头。
甄红袖轻轻道:“不但是你,连我也有危险,唉!说到这里,我可忍不住要问你一句话了。”她居然面泛红霞,露出娇羞之态。
钱万贯道:“姑娘尽管垂询,鄙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甄红袖沉吟一下,垂下眼皮,悄声道:“你……你可是当真要娶我为妻?”说完这句话,她的玉面业已通红,一下子躲在他胸前。
钱万贯心头大震,道:“姑娘如不嫌弃,鄙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
他忽然记起了蓝芳时,与她亦口头上谈过婚嫁之事,她虽然没有实时答应,但她已让他吻过,分明已是默许了,而现在他又答应了甄红袖。
甄红袖抬目望他,道:“不过什么?”她双目之中,流露惊慌之情,似是极害怕他说出推托之言。
钱万贯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柔情和深恩,又想起了她的文才武功,美艳姿色,顿时打消了前念,不说出蓝芳时之事,只道:“没有什么,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的寒酸落拓。”
甄红袖喜不自胜,娇躯软软偎在他身上,阵阵脂香,中人欲醉。
钱万贯抱住她,耳鬓厮磨地温存了一会。他在最近数日以来,与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对她的为人及性情等等,都产生莫大好感,终于陷入情网,论及婚嫁。
只听甄红袖满足地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妾身见的世面极多,几乎已看尽天下英雄,但唯有钱郎你方能合我心意。我们最初相遇,才一见到你,就种下情根,想不到有今日如此美满的结局。”
钱万贯斗地一惊,道:“你不是说荀教主正等候我们,又说有危机,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甄红袖念及此事。柔情尽消,坐直身子,寻思了一会,才道:“在未曾谈论到荀教主之事以前,妾身尚须告诉钱郎一些事情。”
她停顿一下,使得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她深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妾身除了得有无声剑法的真传之外,还兼有另一家派之长,钱郎是少林弟子,妾身但须说出名称,便不用多说了。”
钱万贯心知有异,忙道:“我在听着呢!”
甄红袖轻叹一声,才道:“妾身亦是‘柔骨派’的唯一传人。”
钱万贯身躯一震,瞠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柔情蚀骨派?”
甄红袖道:“不错,天下间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说得出这个原来名字。世上人所共知的只是柔骨派,三十年前把天下武林搅得一团糟的那一位敝派高手,便是妾身传业之师了。”她说完之后,垂下螓首,有如罪犯等候判罪一般。
钱万贯心头的震撼,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幸而他到底是一代赌王,最擅长放松神经,镇定心神。当下问道:“你说的就是百变妖狐欧阳媚了?她是你的师父?”甄红袖低头应道:“是。”
钱万贯道:“当闻这柔骨派精于迷惑媚人之术,武功方面别辟蹊径,非是遵循正道修炼,是也不是?”
甄红袖苦笑一声,道:“钱郎何不直接说出来呢?不错,本门精通内媚采补之术,不但驻颜增媚,兼且能转化功力,使武功增强。此所以本派现存的人,定必以淫乱丑闻,震惊江湖。但世上尽多扑火飞蛾,自愿焚身,死而不悔,不过,尽管是人家自愿,亦为正派君子所不齿。”她又长长叹息一声,抬头望住钱万贯,道:“钱郎听了这个秘密之后,当知如何抉择了?”
钱万贯已恢复了冷静,徐徐道:“这个自然,但我却不明白你为何把这个秘密宣泄出来?”
甄红袖沉吟一下,才道:“我也不明白何以这样做。”
钱万贯道:“照理说,假如你不干那淫乱苟且之事,我定必无从发现这个秘密,对不对?据我所知,柔情蚀骨派自从百变妖狐欧阳媚销声匿迹之后,就别无传人出现过。武林中尽管忘不了她昔年干下的万千件淫乱事,现今尚有人津津乐道,但柔骨派似乎一直没有出现过。”
甄红袖道:“实情果是如此,因为家师仗着天生艳骨,绝代媚质,把江湖弄得天翻地覆之后,她竟然亲自把手下三十名侍女一一杀死,这才隐遁世外,永绝人寰。”
钱万贯想了一下,才道:“这么说来,令师其后竟是改邪归正了?”
甄红袖摇摇头,说道:“那也不然,她每年仍须害死三五个男人,但她其后都不沾惹江湖人物,亦不似昔年那般车驾跋扈地出门,又不营建秘窟,所以其后的十五年间,居然无人查出她的下落。”
钱万贯自从听得她是柔情派传人之后,一直想问她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却又感到不易出口。谈到这刻,她也没有自动涉及这个问题,使得他很难作出决定。照理说,她既然是柔骨派唯一传人,那真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千百倍,任何人根本没有娶她为妻的资格。
只听甄红袖轻叹一声,道:“我那白妹妹却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她才是无声剑派正正式式的传人。”
钱万贯一听这口气,无疑是说她自家不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顿时心痛如绞,说不出多么难受。但当他定一定神,恢复冷静之后,忽然微微而笑,道:“这回当真是我平生最大的赌注呢!”
甄红袖似乎明白而又不大明白的道:“跟谁赌啊?”
钱万贯道:“跟我自己赌。”他改变话题,问道:“听说令师能化身千百,无人能测她的真面目,这话可是当真?”
甄红袖道:“不错,我已尽传‘百变’神技,只是从未在你面前施展而已。”
钱万贯道:“你可以施展一次,让我开开眼界么?”
甄红袖摇摇头,柔声道:“不,别迫我变化,我要在你心中永远是这副样子。”
钱万贯缓缓道:“这是你本来面目么?”
甄红袖道:“对你而言,这副面目是千真万确。”
这话分明暗示“不是真面目”的意思,但她又说对钱万贯则是千真万确,岂非矛盾?钱万贯揣测不透,皱眉忖想。
甄红袖伤感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问你肯不肯娶我的话了,唉!天下间谁敢娶一个以淫乱著名的女人做妻子呢?”
她痛苦地透一口大气,又道:“现在我们谈一谈荀教主的事好不好?”
钱万贯极是沉得住气,竟然当真撇开这宗惊心动魄的事,点头道:“好,正该谈论此事了。”
甄红袖说道:“荀伯业雄才杰出,武功既强绝一时,智谋也鲜有敌手。二十余年以来,把一元教都交在姜石公手中,自己潜修苦练,极罕得露面,直到十年前碰到我,使用了无数手段,使我变成了副教主,我也很少过问教务,也是练功的时候多,直到最近,我被姜石公说动,想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这才起了翦除荀伯业之心。”
钱万贯忍不住插口道:“昔年荀伯业网罗你入教,因何畀以重位?我不是说你的武功智慧当不上副教主之职,而是觉得似是别有原因。”
甄红袖笑一笑,道:“他就是看准我有一种魅力,能使麾下高手甘心卖命,所以以副教主之位延聘。”
钱万贯道:“这样说来,他自家也看中你啦?”
甄红袖笑道:“大概没有,就算看中了也没用,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这句话好像是一道闪电般照亮了天空,钱万贯如有所悟,但一时又未能把握住整个轮廓。
甄红袖又道:“荀伯业当然不是好对付的人,我猜他已晓得了我的心事,是以最近已时时露面,接管教务,姜石公虽是死心塌地的听我命令,但荀伯业也有一套慑服他的手段。因此,当他出现之时,姜石公打死也不敢反叛,只有当他不在之时,方敢起此叛意。”
钱万贯道:“这些隐情,与我们此去会见荀伯业有关系么?”
甄红袖道:“当然有啦!荀伯业晓得你我的关系之后,定必作一次彻底的处理,那就是假如我们不稳的话,他就下手除掉我们。假如对他无害,情势便改观了。”
钱万贯沉声道:“到底什么情势,才见出有利或有害呢?”
甄红袖道:“假如我仍肯效忠于他,将来本教对付武林各大门派之时,他就可以少去无穷阻力。”
钱万贯道:“原来他竟是有意让你羁绊住我,使我将来亦为他所用。”
甄红袖道:“他倒没有如此小觑于你,他只要到时能使你不管武林之事,就满足了。”
钱万贯道:“荀伯业居然如此瞧得起我,这倒使我受宠若惊。那么我们此去就是要谈及这个问题了?”
甄红袖道:“我的猜测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这刻我们一定跑不掉,因为他很可能已尾随着我们,到时我们若是不肯听从他的条件,他就下手把我们除掉。唉!最可怜的还是白妹妹,同时她若是不幸遭难,无声剑派从此中绝,也是使我最忧急之事。”
钱万贯道:“你何以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甄红袖甜甜一笑,道:“假如我与你同时受害,我已没有遗憾,何惧之有?”钱万贯不禁一怔,细细咀嚼她这句话的含意。
假如她的话乃是出自真心,则她的爱情竟是千真万确的了,由此推论,设若娶她为妻,她也不可能再淫乱妄为。
钱万贯想到此处,感到整件事好像一团乱丝一般,越理越糟。真想不到这件事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复杂,除了个人感情之外,似乎关系及天下武林的安危。
他们默默无言,各想心事,过了半晌,钱万贯忽然问道:“令师还健在人间么?”
甄红袖摇首道:“先师已去世十五年之久了,所以我才学会了无声剑法。”她只简短地透露了一点学艺之事,钱万贯听她口气好像不想提及,便忍住不再询问。
甄红袖突然转面向着他,道:“钱郎,瞧着我。”
钱万贯如言凝视她,但觉她姣美娇艳之处,隐隐有一股使人心荡的媚态。
这本是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过的感觉,其后由于她行为端庄,此感渐渐淡去,目下既知她是“柔骨派”传人,忽又感到她这种媚态。
两人对觑片刻,甄红袖道:“我不是向你施展什么邪法,而是让你好好看清楚了,永远记在心中。”
钱万贯微笑道:“我们如若结为夫妇,有的是瞧你的机会。”
甄红袖摇摇头,道:“只怕我们过不了荀伯业这一关。”
钱万贯寻思一下,道:“我们两人连手,谅也不难杀出重围。”
甄红袖道:“一元教高手如云,单是那四大护法和七大高手,我们就不易甩开,何况还有荀伯业和姜石公三十六铁卫?唉!反正我们走一步算一步。”
钱万贯直到这时,还摸不透她内心中有什么隐情,总之,她的话越是句句不假,就越发使人不明白她的企图所在。又过了一阵,钱万贯道:“你对白姑娘如此关心,何不这就遣她走开?免得我们万一要动手的话,还要顾及她的安危。”
甄红袖道:“唉!我忘了有你掩护我,可以遣走白妹妹之事,不过她是个很任性的孩子,一切行事全凭一念好恶之情,假如她不能托庇于正人君子之下,结果很易沦入邪路。这却教我遣她上哪儿去?”
钱万贯道:“让我帮忙想想看,晤!恐怕只有让她投奔王元度老弟了。”
甄红袖道:“王元度虽是这一代的第一高手,听说为人也很正派,但到底太年轻些吧?”
钱万贯道:“他是个天生领袖之才,胸襟宽阔,天性侠义,年纪虽轻,为人却极老成可靠。”
甄红袖问道:“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钱万贯道:“到日月坞问一问就晓得啦,只要有我的信物,他定必尽力妥善安排。”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好,却只怕这孩子不愿去依靠他,所以我得想想看怎生哄她。”
马车驶行了数里,甄红袖似是下了决心,叫道:“瑶琴妹子,你进来一下。”
白瑶琴矫捷地钻入车厢内,问道:“姊姊唤我何事?”
甄红袖道:“前面若有人家,我们停歇一下,略为休息过之后,你不用再跟着我们,须得速速替我去办一件事。”
白瑶琴道:“好的,办什么事呀?”
甄红袖压低声音,道:“你拿一件物事,到日月坞访寻王元度,交给他看。我另有一封密函,你于见到王元度之时,方可拆阅,然后依密函内的命令行事,不可有违。”
白瑶琴道:“姊姊放心,小妹定办得妥妥当当。但假如王元度不在日月坞呢?”
甄红袖道:“最好是能够立刻找到他,越快越好。如若一定不能在最短期间内找到他,只好找他的未婚妻。”
白瑶琴点点头,又翻出车外,不一会,马车在一个小村落中停歇下来。甄红袖选定一户屋宇较为高大齐整的人家,吩咐手下们都在外面等候,她径与钱万贯、白瑶琴进去。那一户人家见到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女郎,很乐意地让她们憩坐休息,还泡了一壶热茶。
甄红袖在屋子里找到笔墨,暗暗拿了,假称净手,躲起来迅快写了许多字在白丝巾上,用口吹干,四角交迭打结,缚成一团。这才出去,把笔墨暗中放回原处,又将这一团丝巾交给白瑶琴,道:“小心藏好,不得让任何人搜去。如若万不得已,你最好早一步毁掉。”
白瑶琴道:“怎会有人搜劫我呢?但假如有这等情形发生,我只须假装拭汗,暗暗吐几口唾沫在巾内,用劲一揉,担保变成一团墨迹,休想瞧得清巾上的字。”
甄红袖道:“总之你小心就是。”当下一同出去,甄红袖命手下腾出一匹健马,让白瑶琴乘坐,迅快驰走。那四大护法以及其它的手下,自然不敢询问,更不敢拦阻。
甄红袖估计一下路程时间,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到达行宫之时,白瑶琴当必远在百里以外,便登车继续这一段行程。
且说白瑶琴心知蹊跷,是以催马疾驰,加急赶路。
看看已快要掠过三禁堡,此时大路其直如矢,忽见远处的大路中心有两个人站着。她目力极佳,又是在近午阳光普照之下,格外瞧得远些。
目光极处,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勒住坐骑,避到路边树后,探头出来远远查看。
原来她彷佛觉着那路上两人之一,似是那天晚上为了淫贼卫步青而穷追她到三禁堡,曾经刺伤她的那个武林高手。
她至今尚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但此人武功之强,又帮着淫贼那一边,使她万分的切齿痛恨于心。
白瑶琴尽管恨他,却不敢轻忽大意。假如路上那人真是他,又有党羽在场,自己这一碰上去,无异是自投罗网,所以她不得不慎重其事,小心查看明白。不是那人的话,才可以驱马上路。
她悄悄地遥遥窥视,那边道路上的两人,正在说话,竟不知白瑶琴在远处窥看之事。
这两人其一正是改扮作商贾模样的王元度,另一个却是位大和尚,扛着一柄方便铲,身体壮健,器宇不凡,年纪约在四旬左右。
王元度已逃出来相当久了,其时正是甄红袖等人刚刚离开之时,全堡之人,都被那一元教副教主的来临而分散了注意。
王元度昨夜被灌了迷药以及缩骨散,这两种药物混在一起,力量强绝,如若体质稍弱之人,早就禁受不住而毙命。
何心寒等人以为王元度纵使有天大本领,也不会在三五日内回醒,所以随便丢在一间空屋之内。
哪知王元度服过云丘老人数十年积聚所得奇异蜂蜜,万毒不侵,虽然当时也昏迷不醒,不久便已恢复了神智,又碰到了这个空档,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甚至当他逃走之时,还窃听到堡中之人,谈论活埋那平天虹之事。
他出堡之后,着实找了许久,才找到墓地,见到刻有平天虹和阿云的名字的墓碑。他查看一下,发觉这座坟墓弄得十分坚固,非找到工具才能掘开坟墓。
原来他考虑到以平天虹这等武功,可以施展龟息之法,不必呼吸,假如掘坟的行动够快的话,他尚有得救的机会。
他瞧过两间石屋,都空无一物。自己身上连一把剑也没有,单凭双手,恐怕得掘上一两日之久,想来想去,唯有到附近农家,借一把锹锄之类的工具,才可动手。于是离开墓地,奔向大路。
忽然见到一个大和尚扛了方便铲,心中大喜,忖道:“平兄合该有得救之望,老天爷竟教这位大和尚经过此地。”当下奔到路上,把和尚叫住。
和尚问道:“施主何事唤住贫僧?”
王元度抱拳施礼,道:“在下本来不敢烦渎大师,但为势所迫,须得争取时间,所以斗胆向大师借宝铲一用。”
那和尚点点头,道:“这是小事,不用客气。”说时,双眼炯炯,上上下下的打量对方。
此时王元度头发蓬乱,衣衫破碎,隐隐见到伤口和血渍。
这般形状实在十分可疑,那和尚笑一笑,说道:“贫僧这把破铲,没有什么别的用途,除非是拿来挖坑,但施主你挖坑干什么呢?”
王元度道:“大师如若愿意行个方便,那就不要多问,请你把方便铲借我一用。”
他心知此事牵涉甚广,在那时候,挖坟之事,实是罪大恶极。因此假如他挖出棺木后,平天虹业已身死,无法证明他乃是被活埋。则势必被人以为他是想偷窃财物等等。若是三禁堡之人得知,更将以为他为了泄忿,所以挖开阿云的坟墓,动她的尸骸。
那大和尚眼睛一转,道:“施主莫非想挖什么宝藏?这等事贫僧自然乐意效劳。”
王元度摇摇头,道:“不是挖宝。”
大和尚迅快接口道:“那就是挖坟了?”
王元度一怔,凝神打量对方。但见这大和尚冷冷瞅住自己,心念一转,忖道:“这和尚江湖门坎甚精,料事如神。我既然向他开了口,定须把事情办妥,不然的话,他往四下一宣传,村民云集。我虽是不怕,可就失去了挖坟救人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主意已拿定了,说道:“大师猜得不错,正是要借宝铲,挖开一座坟墓。”
大和尚冷冷道:“假如有大量珠宝的话,贫僧不妨随你前去,帮手挖掘。”
王元度心中大为厌恨此僧的贪鄙,却将计就计,道:“珠宝倒是不少,定教大师满意,往这边走吧!”说罢,转身欲走。
忽听那大和尚沉声道:“站住!”
王元度回头道:“什么事?”
大和尚道:“那是什么人的坟地?你如何晓得定有大量珠宝?假如没有,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王元度道:“那是一个双棺合葬的坟墓,我认识他们,决计错不了。”
大和尚哈哈笑道:“错了,错了。”
王元度讶道:“什么错了?”
大和尚道:“你找错人了,贫僧焉肯帮助你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王元度暗叫一声不妙,道:“大师刚才还说……”
和尚挥手截断他的话,冷冷道:“贫僧只不过是诈出你的真话而已,你竟信以为真,实在可笑。”他踏前两步,举铲作势,厉声喝道:“你往前走,押到地保处论罪。你敢违抗,贫僧先毁了你这孽障。”
王元度心中大为懊恼,他已晓得这僧人说的乃是真话。现下奔逃的话,他虽是追不上自己,但他可以惊动四下乡民,妨碍他掘墓工作,唯一办法,就是出手制住他,暂时委屈他一下,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了。当下沉声道:“大师最好借铲一用,如若不然,在下只好得罪了。”
大和尚冷笑道:“好大胆的孽障,贫僧先前见你形容奇怪,身有伤痕,就知你不是好人,今日撞在贫僧手中,哼!哼!说不得只好开一次杀戒,为世除害了。”
那大和尚话声一住,猛可欺身迫近,左手一挥,骈指疾点王元度胸口穴道,王元度万想不到这僧人武功如此高明,差点儿吃了亏。幸而他的“修迷密步”天下无双,蜂腰一扭,已斜斜闪开。
大和尚见他身法神奇,也是一惊,更不客气,抡铲猛击。他的铲法威猛无比,一出手就连连攻了七铲之多,风声呼呼,凌厉之极,王元度饶是武功精绝,竟也无法招架,连退了七步。
他趁对方铲势稍挫之际,一掌劈出,把对方迫退半步,趁机跃出圈外,道:“大师敢是嵩山少林寺来的高僧?”
大和尚冷冷道:“不错,贫僧法号天宝。你武功精强,已是当代高手,只不知叫什么名字?”
他口气中十分鄙视对方,根本不用“请问”等字眼。王元度倒也不怪他,道:“天宝大师如若借用方便铲的话,事毕之后,定当奉告姓名,以及这件事的内幕。”
他证实了对方竟是少林僧人,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今日之事,被这少林僧人一介入,顿时添上无数麻烦。
天宝冷笑道:“任你如何狡辩,贫僧亦难置信,我劝你最好乖乖的束手就缚,贫僧自当公平处理。”
王元度仍然在作最后的努力,道:“大师不知内情,难免鄙视憎厌。但在下实有苦衷。须得速速掘开坟墓,再迟只怕就来不及,有一个人得闷死棺中了。”
天宝忍不住仰天一笑,道:“越说越离奇了,你掘墓居然只为了救人,真是功德无量。可惜贫憎不是容容易易就上当受骗之人,你既不肯就缚,贫僧倒要瞧瞧你有什么真本领?”他一抡铁铲,凶猛攻去。幻出七八柄铲影,手法神奇,威力强绝。这一轮急攻,只迫得王元度连连后退,全无还手之力。
王元度使出“修迷密步”,一转身跨出铲影外。天宝僧不禁一愣,心想我这一路铲法,从来未见过有人能在三十一招以内,退得出圈外。
方想之时,王元度已决意施展一点不大正当的手段,以便从速达到救人的目的。他朗朗道:“在下平生很少动用兵刃,大师若能迫得在下取用兵刃,就算你赢了。”
天宝憎听了这话,受激不过,喝道:“贫僧不用兵刃,也能把你擒下。”啪一声丢掉方便铲,双拳一晃,猛扑抢攻。
两人拳掌相接,一眨眼已拆了六七招。在这近身肉搏的数招之中,双方都施展了数种手法。拳掌擒拿以至于飞脚都用过了,劈啪有声,打得极为激烈凶险。
本来拳脚功夫是王元度最弱的一环,但他自从在金鳌大会上,赤手力拼卓辽,万分危急之中,竟创出不少绝招。是以这刻空手相搏,一点也不吃亏。
两人激斗了二十余招,王元度闪电般从天宝身边掠过,反手点出,天宝僧哼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元度赶快挟起天宝僧,拾起方便铲,便向墓地奔去。不一会已到达那荒凉静僻的墓地中,他把天宝放在石屋内,自己便拿铲动手挖掘。
他身负绝技,内力深厚,下铲之时,一铲可抵旁人五六铲。是以一会儿工夫,已掘了寻丈深,见到棺木。他不知哪一口是平天虹的棺木,是以须得加阔洞穴,以便查验两棺。
突然间地面上传来一声怒喝,抬头一望,竟是天宝僧,心中大为讶异,想道:“原来他已达到自行打通穴道的地步了。”
这刻正是要紧之时,他再过片刻就可以打开两棺,查看个明白。但这少林僧人既然已恢复自由,可又不能小觑。
本来他大可以一掌击碎棺盖,便可查得明白。然而这两掌击落之处,假如双棺皆是死人,他将来实在无法洗得清碎棺毁尸的冤屈。即使是英雄如王元度,不辞舍身为人之事,但这等冤枉罪名可也担当不起,是以未敢造次。迅即决定暂时不理会天宝,加快挖开棺侧泥土,设法撬开瞧瞧。
他方自动手再行挖掘,头上一大堆泥土落下,弄得他一头一身皆是。他并且发现泥土落下之时,并非单从天宝僧那一面而来,却是两边皆有。可见得又有人赶到,帮忙出手。
王元度吃一惊,拔上地面,放眼一瞥,但见洞穴另一边站着一个美貌少女,手提长剑,寒光闪闪。认得她正是白瑶琴,又吃了一惊。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淫贼,可还认得本姑娘么?”
天宝僧道:“什么?这厮竟是下五门的臭贼?”
白瑶琴道:“不错,这墓中有一位姑娘,就是遭他的同党先奸后杀。我那天晚上,恰好碰上,杀死了那个来自不夜岛的淫贼。我这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吧?”
王元度至此已决心报出来历姓名,忙道:“姑娘之言虽是不假,但是……”
底下的话尚未说出,白瑶琴已一声断喝,道:“闭口,看剑!”唰地驭剑飞过墓穴,凌厉刺击。那天宝僧也大吼一声,使出百步神拳,呼呼呼连攻数拳,竟然都是奋不顾身的招数。
王元度在这两人夹攻之下,狼狈招架。十招不到,已陷入危殆之境,险状百出。要知他武功虽是精妙,功力又极深厚,但吃亏在两件事上。一是他使用方便铲,很不顺手。二是他明知对方都非是歹人恶徒,不能施展毒手反击,这么一来,他已注定是有败无胜的命运。
白瑶琴使出无声剑法,阴毒无比,出手如电。王元度的方便铲须得用上八成功力对付她。余下的两成功力,如何抵挡得住天宝和尚的神拳?
他一看势头不对,当即运气护住要穴,卖个破绽。蓬的一声,立时被天宝和尚拳力劈中。白瑶琴欢呼之声尚未出口,却见王元度身子随着拳势飞开两丈,落地之时,竟无丝毫受伤的征象,不禁大奇。
天宝和尚也觉得这一拳似是有力无处使。并非结结实实击中敌人。立时大喝道:“姑娘小心,这厮未曾负伤。”
白瑶琴压剑追去,但王元度已奔出数丈。他身形快如流星赶月,霎时已出了墓地,隐没不见。白瑶琴明知对方剑术奇奥,内功强绝,若凭自己一个人,定非他的敌手,当下停步不追。
天宝和尚奔上来,道:“姑娘为何不追?”
白瑶琴道:“此贼武功了得,我们任何一个若是落了单,被他截击,势难安然无事。”
天宝和尚眼见她剑法奇奥,武功高强。况且他自家曾经败在王元度手底,自是不能不承认这话有理。当下道:“罢了,这贼子竟把小僧的随手用物带走,想来已无法夺回啦!贫僧承蒙姑娘搭救,暗中解开穴道,使贫僧得以恢复自由,此恩此德,不知何以报答?”
白瑶琴道:“不用道谢了,我当时非得到你帮忙夹攻不可,否则我也不敢轻易现身向他挑衅。”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甚是冷漠,又道:“我走啦,你最好把那墓坑填起来才离开。”
天宝和尚念在她相救之情,虽是很不满意她这等语气,也不做声,合十道:“贫僧遵命,姑娘保重。”回转身躯,走到墓边,开始把泥土推落坑中。
白瑶琴想了一下,高声问道:“你打算到什么地方?”
天宝和尚回头一瞧,见她虽是向自己说话,却没有望住自己,一派傲态,使他大起反感,但他还是忍住了,答道:“贫僧打算经云梦前赴汉口。”
白瑶琴冷冷道:“那很好。”举步径自走去,片刻间已出了墓地。
天宝和尚耸耸肩,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旋即撇开此事,一心一意的把泥土推落坑中。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飘入来,潜行到天宝和尚身后一丈之内,这才停住脚步,这人正是王元度。
但见他左手提铲,右手拿了一根四尺长的竹竿,他上半身向前倾去,伸手举竹,缓缓向天宝和尚背后戮去。
眨眼间竹尖已堪堪点中天宝和尚背后的穴道,王元度这才发话道:“大师别动,在下的剑尖离你要穴只有两寸,现在你当已感觉到剑气和内力业已侵袭肌肤了。”
天宝和尚果然不敢移动,沉声道:“你这孽障当真要掘开此坟,才肯甘心么?”
王元度唰地收回竹枝,天宝和尚已觉察出来,迅即旋转身躯,面向敌人,暗中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一拼。
王元度道:“在下刚才如若突施暗袭,只怕大师不易躲过。”
天宝哼了一声,道:“谁叫你不出手刺死我,其实也未必就能让你得手……”他面现怒气,又道:“你这孽障屡次戏耍于我,这一回定要让你见识少林寺的功夫。”
王元度摆手道:“大师暂息雷霆之怒,在下潜返此间,实是想请大师做个见证人。”
天宝和尚虽是极为愠怒,但听了这话,此不由得泛起好奇之心,问道:“做什么见证人?”
王元度心想只要你肯听我的理由,事情就好办了。他郑重地道:“在下要挖掘此墓,打开棺木,抢救一个被活埋在内之人,假如当真有这么一回事,万望大师从此相信在下的话。”
天宝和尚冷冷一笑,道:“即使棺中真有活人,贫僧亦不能从此完全听信你的话啊!”
王元度道:“这是以后的事,暂时不提,现下大师可肯让我动手挖掘么?”
天宝和尚沉吟一下,暗念此人坚要掘开此墓,不惜用了许多手段,瞧来只怕有几成是真的。若然他只是垂涎棺中珠宝,何不等到夜间,才行动手,这么一想,顿时回心转意,点点头道:“好,我在一旁瞧着。”
王元度大喜,把竹竿插在背后,挥铲挖掘,这时泥土已松,挖时容易得多,眨眼间已见到棺木。
只听数丈外传来一声娇叱,天宝和尚转头望去,竟是白瑶琴回转来。她满面怒容,喝道:“喂,你搞什么鬼?为何坐视那淫贼掘人之墓?”
天宝忙道:“他说墓中活埋了一个人。”
白瑶琴掣出长剑,但见剑光如虹,变幻无方,竟把那赤手空拳的天宝和尚迫退了六七步。
王元度眼见成功在即,恨不得赶快把棺木打开。但他又听出天宝和尚情况不妙,先跃上来瞧一眼,但见天宝和尚僧衣被划破了两处,这刻被剑光笼罩住,甚是危急。
当即丢掉方便铲,取出竹枝,沉声喝道:“白姑娘,你这人讲不讲理?”
白瑶琴听到他声音发自背后,大为忌惮,顾不得取那天宝和尚性命,迅快闪开数尺,扭头望去。只见他手持竹竿,已迫到七尺之内,她深知敌人真能折枝当剑,功力精湛之极,是以全神贯注,口中冷冷道:“跟你这种淫贼,有什么理可讲?”
天宝本来对她泛生极强烈的敌意,但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禁踌躇起来,暗想,如若自家受这淫贼利用了,这一辈子休想心安。
王元度道:“天宝大师何不代在下开棺一验,便知在下之言是真是假了。”
白瑶琴猛可记起了何心寒透露活埋平天虹之事,这才知道对方敢情是要救平天虹。
她全然弄不明白这淫贼为何要救助平天虹。但无论如何,她仍想杀死对方,才消得胸中恶气。她盘算一下,故意问道:“验看什么?”
王元度道:“那一夜曾经帮助过你的平天虹,便是活埋在棺中,姑娘难道还不愿意开棺一验么?”
白瑶琴发出一阵冷笑,道:“他那一夜帮我对付之人,便是你这个淫贼。我可想不通你何故要救他性命?莫非他身上有什么物事,使你急于得到?这都不必提了,我倒要问问你,平天虹几时被活埋在此的?”
王元度道:“据我所知,大概是今日凌晨。”
白瑶琴道:“既然如此,他纵然入棺之时仍然活着,这刻什么时分了,还有不闷死之理么?此是小孩子也想得到的结果,但你苦苦要打开棺木,我看你的心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王元度见她口舌伶便,能言善辩,决计不能说服她,当即转向天宝和尚道:“大师不妨拿个主意,在下深知平天虹兄武功高强,埋葬无久,或者尚未闷死。”
天宝和尚可拿不定主意,他突然发觉自己对白瑶琴越来越不满意,也不大相信她。可是这汉子形状可疑,似乎还默认真是淫贼同党,这种人自应格外提防,不可让他利用。
王元度突然灵机一动,想道:“我唯有这个法子迫他一次,假如不成功的话,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心念一决,便道:“天宝大师,在下与平天虹兄不过是泛泛之交,毫无交情可言,假如你决意不开棺查看他的生死,则这个责任便归于你,你是否害死了一个人,只有天知地知,在下问心无愧,只好撒手不管此事了。”
白瑶琴冷笑道:“别听他鬼扯,他明明要哄你帮他打开棺木,遂他泄忿之愿。”
王元度哈哈一笑,道:“在下如若是那般恶毒之人,早先有个机会可以暗算这位大师,但在下却没有出手,大师你不妨想想看。”
天宝眼中光芒闪动,下了决心,突然一转身跃入坑洞之内。
白瑶琴气得玉面变色,还未开口,王元度已道:“白姑娘若是跺脚一走,即可证明你早已得知,故意拦阻我开棺之举了。”
白瑶琴被他僵住,果然不能一走了事,于是只好改变了心意,突然间一剑劈去。
这一剑极是凌厉毒辣,王元度只好使出“修迷密步”闪开数尺。他并不出手还击,一味发出冷笑之声。
白瑶琴恨声道:“淫贼,你以为姑娘杀不死你么?”
王元度道:“这就奇了,谁是淫贼?”
白瑶琴道:“你。”
王元度道:“不夜岛的卫步青诚然是万恶淫贼,但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难道凡是认得出他的人,就定是淫贼不成?”
白瑶琴冷冷道:“现在狡辩已来不及啦,我有许多证人,都可以指认你是淫贼的同党。”
王元度道:“假如平天虹兄不死的话,他却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不会是淫贼的党羽。”
白瑶琴听了一怔,细想他话中之意。此时坑洞中已传出天宝和尚敲击棺木之声,她道:“你们既然相识,那一夜他何以不认识你?”
王元度道:“因为在下已经化了装,所以他没认出我是谁。”
白瑶琴冷笑道:“那么你是谁,想必是武林中有姓有名的人物了?”
王元度道:“江湖上颇有知道在下姓名之人,在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