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试图尽快告诉乡老伯之时,姜石公已站在火炮旁边。
这个一元教的军师,面上泛现出冷傲的微笑,伸手拍一拍火炮,向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说道:“这门火炮,乃是完全依照红衣火炮的尺寸缩小制成,体积虽是小上一大半,但仍然射得极远,而且准确非常。”
那虬髯大汉,乃是一元教中高手野狮万西峰,他当然深知这门火炮的厉害,心想姜军师今日忽然变得唠叨起来啦!口中却连连应道:“是……是……”
姜石公又道:“咱们费了不少手脚才搬入此地,那时候你们人人感到惊奇万分,都说纵然炮手均经过严格的操练,有百发百中之能,可是一炮既出,最多打死二三十个强敌,但这一来秘密已泄,反为不美。”
野狮万西峰道:“属下确实说过这话,若然军师不责怪的话,这刻仍想再说呢!”
姜石公微哂道:“本军师若然计谋如此粗疏,如何能邀教主信任?又如何能使教徒信服?你只负责运炮事宜,当然会这么说法,但另有一股人手,专门负责运送大量火药进来,并且全部埋藏在广场地下各处,他们也极力进言,说此举太过冒险,一个不巧,就变成玉石俱焚……”
野狮万西峰失色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咱们一炮轰去,引发了广场地底的火药,顿时天翻地覆,数千人全部炸为飞灰了?”
姜石公泛起冷酷而得意的微笑,道:“不错,那座擂台乃是火药埋得最多的一区,一炮击中,顿时天崩地裂,鬼哭神号,全场二三千人能苟存一命的,只怕找不到三两个!”
野狮万西峰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军师已布下这等恶毒绝伦的毒计,任何人只须想到举手之间就可以毁灭二三千人之事,就很难冷静如常了。他真想不出这位军师如何能布下这等震惊天下的毒计。
姜石公见他骇得愣住,微微一笑,问道:“你现下已知晓内情,还敢不敢放炮?”
野狮万西峰好一会工夫才恢复如常,应道:“军师之命,焉敢有违?”
姜石公伸手摩娑火炮一下,道:“很好,准备放炮。”
野狮万西峰听到此令,不禁失魂落魄地怔了一下,这才传出命令,顿时有两名壮汉点燃起火把,高高举起。
现在只须再发出命令,这两支火炬便向药引落下,霎时点着,火花一现,火炮即鸣。
姜石公表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假使我不在此处,你如何得知我发出放炮之令?”
野狮万西峰道:“以信鸽为号,属下一见红翅信鸽飞到,立即放炮,不许有误。”
姜石公道:“行啦!你居然还没有骇昏!”
他满意地再三点头,然后命炮手熄火,自个儿踱出院外,忖道:“我敢是高兴得昏了头啦?这个秘密居然告诉了万西峰,他到时迟疑不决,不敢当真下令放炮,这不是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认为十分不妥,当下传唤万西峰出来,道:“你背转身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定可消灾消难……”
万西峰惊疑不定地背转身躯,姜石公手指骈直,缓缓向他背后点去,由于速度很慢所以不带丝毫风声,直到指尖碰触到万西峰的衣服,这才贯注劲力,向前一点。
万西峰哼一声,僵直地仆靠在墙上。姜石公叫了两人出来,把万西峰抬到房间里的床铺上。
然后他又传令召了一个守卫在东首屋顶的人下来。那人是个四旬左右的大汉,满面精悍之容,双颊均有铜钱般大的瘢痕。
这精悍大汉见了姜石公,躬身行礼,道:“属下金钱豹潘密报到,不知军师有何差遣?”
姜石公道:“万西峰另有任务,你且代替他的职务。”
金钱豹潘密应了一声,立刻奔到万西峰所站的位置。
姜石公道:“难备发射。”
潘密发出命令,两支火炬又点燃高举,待命落下点燃药引。
这刻广场依然沉寂如故,只因擂台上的王元度已在卓辽的连环猛攻下退到台边,看看只要再退一步就得跌落台下,也就是分出胜负的紧张关头。没有人不是屏息以观,谁也无法稍稍移开双眼。
乡老伯也没有时间去瞧田不恭,而田不恭也忘了立刻把“火炮”的惊人消息告诉乡老伯。
数千对眼睛注视在台上,王元度身形被对方拳力冲得接连摇动了几次。
他每一次都好像要掉落台下似的,使得全场之人无不提心吊胆,紧张万分。
但见他在千艰百难之中忽然一掌劈出,紧跟着人影一闪,他已不知如何转到卓辽身后。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采声雷动,极为热烈。
但卓辽一点也不气馁,一个大翻身转过去,双拳齐飞,依然主动猛攻。
可是乡老伯这刻已透一口大气,道:“王元度这一场赢得真不容易,他不该舍长用短,以致险险把江山双手奉送出去。”
田不恭也大为放心,问道:“乡老伯从何见出王兄能胜?”他放心的是这等徒手拼斗,凶险自比使用兵刃小得多,相信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大不了也不过负伤。
乡老伯道:“王元度还有十几招是挨打的局面,不过最可虑的时期已过,自现在起,他的内功渐渐发挥威力,加上卓辽锋锐之气渐消,迟早可以获胜。”
田不恭道:“只要他们俩皆平安,小道就能够安心了,谁胜谁负都不要紧。”
乡老伯道:“胡说,当然要王元度赢啦!”
田不恭伸伸舌头,陡然记起火炮之事,连忙说出。乡老伯饶是武功独步天下,但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禁面色如土。心想好恶毒的姜石公,但须一炮轰落广场,就可以要了数千人的性命。
他一转身去得无影无踪,田不恭直到这时总算是开了眼界,不由得咋舌不已。
广场地底埋藏火药之事,只有乡老伯、王元度、钱万贯、管中流等人知道。另一方面则还有蓝峦、蓝明珠和柳儿他们晓得。
如若田不恭一早就知道广场地下埋有无数火药的话,他早就把乡老伯揪去了。而这刻他也决计不敢还在广场中逗留。
且说乡老伯一下子就到达那座院落,他到底是当代第一高手,火候纯青,这个当儿还不冒失,先在远远的高处张望,四下守卫放哨之人当然瞒不了他的眼睛,所以他找到空隙潜行迫近,往院内一瞧,但见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火炮踪影?
他老人家当然不放心,使出一身功夫,耳听目视,查遍了周围十余座院落,都没有见到火炮。
这时他更不肯鲁莽惊动对方,悄然溜出广场,小心一查看,那姜石公尚在原来之处,好像没有移动过。
田不恭的报告中自然没有提到姜石公,因为他见到火炮之时姜石公还未动身。而这刻姜石公却已回到广场,全无一人得知他曾经悄然走了一趟。
乡老伯揪住田不恭的耳朵,道:“你可真把我老人家骇惨啦!不过我可不是不相信你的话,现在你再去瞧瞧,只要如此这般走法,包管不会被敌人发现你的行踪,看完之后出来报告。”
田不恭等他松手,一溜烟跑了。
这里乡老伯运足眼力打量那姜石公,确知不是别人改扮之后,这才稍觉放心。
不一会田不恭回来,愁眉苦脸地道:“小道明明见到火炮,但这一趟却见不到了。”
乡老伯道:“当然瞧不见啦!姜石公想是尚未打算发动阴谋,他焉肯令部属们老是搬了那炮遥遥对着自己?不过问题就在他打算几时动用那门火炮?”
田不恭想了一下,道:“其实这火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听到炮响之时,小心点还是来得及闪避的。”
乡老伯没有说话,心想你如若晓得地底的秘密,不骇出一身冷汗才怪呢!
擂台上的王元度好像已渐渐有攻有守,偶尔接对方一两拳。他的掌法似是越打越神妙,不像初起之时,简直连招架之功也没有。
这等未分胜负而又不十分危急的局面,最是喧噪,数千武林人物简直闹成一片,议论纷纷。
乡老伯赞许地颔首微笑,因为他已瞧出王元度在那惊涛骇浪之中,竟悟出拳掌的法门,自己研创了好多手非常奇妙精奥的招数。从此以后,他的拳掌将非他武功之短了。
震耳欲聋的噪闹声中,王、卓二人又激斗了十六七招。
卓辽突然改变手法,不再强攻硬打,而是欺身迫近使出肉搏短打的招数。
但见他两手忽指忽掌,变幻无方,手法细腻非常,比之方才气势雄猛强攻硬打的风格截然不同。
王元度初时抵挡不住,连连倒退。但很快就稳住脚步,但见他双手如剑,直刺横劈无不如意,风声凌厉,恰如真的两柄长剑一般。
这一路似剑的掌法恰恰克制对方肉搏擒拿手法,只斗了七八招,卓辽就连连后退,眨眼间已退到台边。
王元度拿捏时间,一掌划去,卓辽挥拳一挡,啪地一响,卓辽震得向后又退。但这刻他已到了退无可退之时,是以腰间迭劲,奋力支撑,双脚却不敢往后移动。
但见他上半身向后弯拗,角度甚大,一望而知决计无法稳得住身形。正在此时,王元度竟又一掌向他小腹拍去。
此举可就引起不少哗声,因为卓辽明明已无法稳住身形,而他跌落台下的话便算输了,王元度何须趁机再加一掌,由此可知他这一掌显然是有心取卓辽之命。
好个卓辽临危不乱,左手蓦地翻起,横掌迎击。又是啪的一响,台下群雄都道卓辽定必急坠落地,哪知卓辽反而向前挺起,斜跃数步,屹立如山。
这一下变化,博来如雷的喝采声,人人都深信定必还有一番鏖战,而且不用说这一场定是使用兵刃。
便连王元度也是这么想法,是以他暗暗准备掣出长剑应战。
卓辽脑中泛起“浑敦棍”的影子,但他硬是抑制这个想法,抱拳道:“王兄武功精绝当世,兄弟只好兴瑜亮并世之浩叹了!”
他转过头向公证人说道:“在下卓辽认输啦!”
锣声起处,宣告结束战争。擂台下四方八面都升起惊讶议论之声。但由于卓辽自动认输之举,却使人人皆知王元度最后的一掌,并非有意伤人,反而是帮忙卓辽不要跌坠落地。
公证人大声宣布十名年轻高手的名次,第一名自是王元度,第二名则是卓辽,第三名便是平天虹,以下的名次大家都不再留意去听了。
群雄得知“密室量才”这一关将于明晨举行之后,便纷纷散去。由于这一关谁也瞧不见,所以明日起广场上将无往昔盛况。可是后日早晨由蓝峦捐赠二十万两的奖金的颁奖典礼上,又可以见到这等盛况。因为一则“二十万两”之数非同小可,二则蓝峦说过这一项大典将邀当代武林大宗师主持。
以蓝峦的身份,既敢向天下之人推崇为“大宗师”那就必须是大宗师方行,如若微有异议,便将是天下武林之间的一场风波了。因此人人都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也有人啧啧称羡那二十万两银子。
晚上,蓝峦大排筵席,第五届金鳌大会邀宴十大高手,自然也顺便邀请了许多有关之人,一共筵开五席,丝竹管弦皆有,极是热闹。
这一场盛宴中,蓝峦命女儿蓝明珠代自己陪坐于十大高手之席。而自己则陪了乡老伯、钱万贯、管中流、阿闪等人于另一席。
在座的五六十人皆是当今武林知名之士,可谓济济一堂。蓝峦向来深居简出,所以认识的人不多,反而是子母神笔李公衡,几乎全都认得,因此也由他代表蓝峦周旋应付。
这一场宴会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表面上是欢宴本届十大高手,事实上蓝峦乃是依宣隐先生的锦囊妙计进行。一则可以结纳外援,二则趁机大规模展开搜查行动;三则利用某种情势变化而测验日月坞核心人物的可靠性。
在第一点结纳外援这一方面,蓝峦用尽心机辞令,设法与乡老伯拉近关系。他于别人不注意之时,就巧妙地逐渐透露出后日早晨的颁奖大典要请乡老伯主持,乡老伯不置可否,唯唯诺诺地敷衍他。
宴会之外的各处时时有劲装大汉结队急行,每个院落或角廊间都有人把守。又有不少精悍干练之人,三五成群地渗入各房中搜查,都使用十分巧妙的手法,使得无心之人绝无所觉,有意之人却防不胜防。
这便是第二点的大规模搜查行动,历时不久,便已查出有三个院落极为可疑。这三个院落都互相毗邻,日月坞之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渗混入去。
一直潜隐在暗中的朱机伯,率了荀通和十名非常精明的手下,很快就分布在这三座院落四周暗加监视。
筵席上的蓝峦,一直以极秘密的方式听取各种报告,即使机警如钱万贯亦只瞧出蓝峦神态有异,殊不知在一条热面巾送上或是斟酒换菜之际,蓝峦便已了然数百属下的一切动态了。
到了获得结论之时,蓝峦纵目四瞧,席中的数十人全是各路领袖人物,他估计一元教必有不少高手被羁绊于此地,还有不少听令于一元教的各路高手亦在此处,因此他考虑一项攻击行动。
这都是早就拟定好的,因此,他只须向李公衡发出指示,命令便极秘密地传送出去。
此时连关大坚、武季重也包括在内的一个强大阵容业已准备好。不过派出攻击之时,却只由这些核心人物们之中的一个派出担任。例如第一个是雷岱,便即由一个传令之人把蓝峦的密令送达,说明已查出某座院嫌疑甚大,须率众强硬闯入搜查,必要时可出手攻击,格杀勿论。密令中只指出三座可疑院落之一而非全部。这样,假使那领队出击的雷岱乃是内奸的话,自会迅速通知对方,敌人晓得之后,自然会立刻把这一座院落一切可疑之人或物事搬迁到邻院。
敌人方面的行动,有潜隐踪迹已达数日之久的朱机伯等人在暗中监视。因此只要一有这等现象,即可查出线索,这便是宣先生的连环妙计中的一环了。
整个计划只有朱机伯、李公衡参与,荀通只晓得一部分,因是之故,假如这整个连环好计全不生效,嫌疑自然会落在朱、李两人头上。
最后的一项佯攻行动很快就结束了,每一个日月坞的重要人物都率队佯攻过一次,当然全部都没有真的攻入那座可疑院落之内,而是当队伍抵达之际,便有人用蓝峦密令把他们挡退了。
盛大繁闹的宴会也结束了,各人返回住处安歇。乡老伯召集了钱万贯、王元度、管中流三人商议大计。
他首先宣布田不恭发现火炮之事,这使得那三人面色都骇变了。
钱万贯肯定地道:“姜石公的布置如此恶毒严密,可见得他一旦感到敌方力量过于强大之时,便将施用火炮把所有的人都炸死。我猜假如当时蓝坞主不是宣布后日早上还有一个颁奖大典的话,那门火炮早就在最后一场拼斗之时发射了,这真是使人不寒而栗的毒辣手段。”
王元度问道:“乡老伯,你可是对蓝坞主的安排极有信心么?如若不然,咱们今夜就去毁掉火炮,同时把广场地底的火药设法弄掉。”
乡老伯望着钱万贯,道:“小钱怎么说?”他道:“蓝坞主不知何故设下颁奖大典之计,此计极为高妙,大概是宣老先生所授,因此,咱们也不须太过忧虑。”
管中流道:“此计诚然高妙之极,但实在太危险了。试想万一当元度与卓辽激斗之时那姜石公发动了火炮,全场数千之众,休想有一个能够活命。”
乡老伯举手制止他们,说道:“明天是元度的最后一关,今宵须得早点安歇。小钱,你负责调动这一干青年高手,尽这一夜查探姜石公还有没有别的阴谋,我老头子要去赴一个约会。”
王元度忍不住关心地问道:“赴谁的约会?”
乡老伯笑一笑,道:“蓝峦,你们想不到吧!”
于是不久工夫,这一座宽大的院落内,十个房间中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他先打坐调元运息,准备到半夜时分才躺下睡一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四下万籁俱寂,王元度忽然警觉有异,却是一阵极为细微的脚步声,虽是远在十余丈以外,但王元度正当运功之际,灵台清澈,耳目比平时更为灵敏。
这阵脚步声奔到院门,停了下来,过了一阵,才越墙而入。
王元度至此可以判断出绝不是居住本院内的同伴,否则怎会在院门外迟疑片刻才继续行动,分明是打量四周有没有可疑征兆才会停下来。再说院门根本是虚虚掩住,若是己方之人,定会推门而入,何须越墙?
他突然间泛起一股怒火,心想这些江湖人物实是卑鄙不过,老是使诡诈的暗算手段,不敢堂堂正正的挺身出斗,因此他决定使用辣手对付这种偷偷摸摸之辈。
那阵脚步声穿过院子,一直走到了他的房门外,停歇了一下,似是倾听房内的动静。
王元度已站在门后,提聚起功力,只等敌人推门进来,便以重手法给他一记。这一记虽然不会致命,但必须使他失去抵抗之力,免去再度动手的麻烦。
他怒气冲冲地等待着,又过了一阵,房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人影缓缓跨入来。
王元度故意暂不发难,但身子却从门后移出尺许,静静地站在那条人影的后侧,相距甚近。
他的手掌斜斜举起,掌缘离对方后颈只有数寸距离,只要发劲切落,这个夜行人决计躲离不掉。
一阵淡淡的香气送入他鼻中,紧接着他已瞧出来人的大概轮廓,而这时他的掌也刚好向下切落。
王元度心头大震,忙煞住掌切之势,可是劲力涌出,仍然有一小部分收不回,登时把那夜行人冲得向前踉跄出两步,才站得稳身子。
那夜行人居然没有作声,王元度低声道:“是明珠么?”
对方嗯一声,轻轻道:“不错,是我。”
王元度在黑暗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到底还是很高兴,伸手把她拉过来,道:“我起先还以为是敌人,差点伤了你,你颈子上疼不疼?”
蓝明珠依贴在他身上,道:“一点也不疼,只骇了一大跳。”
王元度不知不觉用手去摸她柔软的颈,碰到细嫩的皮肤以及一些软软的发丝,顿时好像触电一般,全身血液都急速运行。
蓝明珠闭目享受这温柔的抚摸,一点也不想说话,甚至连站着也觉得乏力,终于全靠王元度的手臂才不致于软瘫在地上。
他们在黑暗中默默拥抱了好久,王元度问道:“你可是有事找我?”
蓝明珠摇头道:“我只是来瞧瞧你。”
王元度微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我么?”
蓝明珠叹口气道:“但再过二天就见不到你了。”
她话中的含意十分明显,可是王元度却一时不敢回答。因为这个诺言不能轻易说出,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士,如今除了一点虚名之外,任什么都没有。而她却是当世最富有的日月坞坞主的千金。因此他当然得慎重一点,免得陷入误人误己的痛苦深渊。
蓝明珠又道:“况且我虽是每日都见到你,可是你在台上,我觉得好像距离很远很远……”
王元度虽然很想多拥抱她一会,但他却抑制住这种欲望,毅然道:“你回去吧!等我过得明天那一关,我自然会找你。”
他声音十分坚决,蓝明珠只好离开他,举步走出房外。耳中听到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她不由得涌出泪珠,却分辨不出是因何而流泪。
她离开院子之后,王元度卧在床上,思潮起伏,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炷香之久,他被推门之声惊动,转头望去,但见两条人影冲了来,火折啪地燃着,照得一室皆亮。
王元度惊讶地目瞪口呆,只因为点燃火折的人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不夜岛田若云。而后面的一个也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竟然是日月坞主蓝峦!
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而且又怎会夜闯此地?王元度心念一转,晓得必是为了蓝明珠的缘故。
蓝峦一伸手抓住田若云的后颈,趁势点住他的穴道。
他出手甚快,就在火光乍现之时已经发动,其时田若云根本还未瞧得清楚全房景物,可见得蓝峦根本已蓄意趁这时机出手。如若不然,虽是以蓝峦的功力造诣,亦万万不能一伸手就制住田若云。
他冷冷道:“田若云你瞧清楚了吧?老夫这就派人把你送到日月坞的死牢中,等你师父前来救你。”
王元度已离床挺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峦挥手打断他的问话,道:“不关你的事,你赶紧休息,以便应付明日的难关。”
他迅快挟起田若云离开此房,直奔内宅,不一会已到达蓝明珠卧室。
他一直闯了入去,上房中灯火犹明,蓝明珠从罗帐中伸出头来,惊问道:“爹爹,你干什么?这……这人不是田若云么?”
蓝峦笑一笑,道:“你在床上我就放心了,如若你不在床上,这厮死也不能瞑目。”他随手又点了田若云另处穴道。田若云顿时不知人事,全身软瘫。
蓝峦把他放在地上,然后面色一沉,其寒如冰,怒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之极,一个女孩儿家怎可以在半夜三更跑到王元度房中?”
蓝明珠登时呆了,简直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她瞧出父亲乃是真的发火,所以芳心震恐,微微发抖。
蓝峦接着说道:“刚才田若云忽然闯进来求见,并且要求不许旁人在场。等到一一照他的话做了,他才对我说道:‘在下虽然曾经对令嫒无礼,但令嫒也不是贞洁女子。’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芳时,心中火发,不过他既然胆敢求见,定有别的话要说,我便不发作。田若云又道:‘在下带你去瞧瞧令嫒的行为,假使如我所说,坞主须得让我安然离开此地,在下可以代守此密。’他这么一说,竟是指你而言,我心中一乱,几乎呆了。田若云又道:‘假如毫无事故,在下任你处置便是。’我勉强定一定神,心想这厮绝不会独自行动,假使我当场杀他灭口,一则属下之人已知他曾公然求见,二则他可能还有同党闹出更大的丑事。因此我只好答应了,跟他一起直扑王元度的房间。我趁他点燃火折之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那时连我也未瞧清楚屋中景物呢!”
蓝明珠听到此处,几乎忍不住要出言询问,但她终于不敢开口,免得增添蓝峦怒气。
蓝峦停顿了一下才道:“丫头你若是以为为父点住田若云的穴道之举,乃是暗暗袒护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
蓝明珠惊讶地哦一声,那意思是奇怪,既然不是偏袒女儿,为何又出手制住田若云?
蓝峦继续说下去的话,解开了她心中之疑,他道:“要知,我当时相信田若云的话,必是千真万确。但即使不相信也是一样,务必先发制人,点住了他的穴道才行。这是因为不论事实真相如何,点住他的穴道之后,对为父有两层利益。一是假使他的情报千真万确,我此举可使你和王元度都深信我是偏袒你们,因此我就有机会接近他,而施以暗算,否则纵然能收拾下他,亦须费上一大番手脚。”
蓝明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发觉父亲的眼光变得十分严厉,连忙不敢抽冷气,而蓝峦已责备地道:“什么?你还以为为父这样做法不公平是不是?你说,你一定得说出心中的想法。”
他的态度极为坚决,以致蓝明珠晓得不说也不行,只好怯怯道:“女儿觉得不该不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她说出之后,预料父亲会大发脾气,因此她硬着头皮,准备忍受这一场风雨。
蓝峦果然忿怒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过却没有发作,甚至片刻之间他反而冷静如常,道:“不错,如不给他公平的机会,为父的英名便从此丧失了。但你须知道为父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件家丑亦不想张扬出去,所以我打算先暗算了他,却不敢取他性命。等料理完其它的事,才把他放置在我们势力之中,这时方始给他公平的机会。换言之,他的同伴那时无法干涉得到这件事,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
蓝明珠点点头,蓝峦这才又接回早先的话题,道:“田若云的情报设若正确,情形已如上述,若然不正确,我亦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掌握于手中,任凭我处置。”
父女两人的眼睛投向地上的田若云,女儿在心中暗暗猜测父亲将如何做?杀死他?抑或废去他一身武功?当然决不会杀掉他。
但蓝峦并没有如她所料提到如何处置田若云的话,却向蓝明珠严厉地道:“今晚你虽然没有做出可耻的越轨之事,但田若云眼见你进入王元度的房间乃是绝无可疑的。他大概是想去暗算王元度那一伙人,恰好见到你的行动。又瞧清楚你是走进王元度的房间,在他这种淫邪之徒想来,不会再有别事。是以当时计上心头,便去找我,希望因此安然离开此地。”
蓝明珠直至现在才听出父亲乃是下了惩罚自己的决心,才会老是不放过这回事。她心中不禁惶恐起来,暗想父亲向来智谋过人,这回不知想出了什么方法惩罚我了。
蓝峦神情和口气严厉如故,道:“虽然你并无苟且之行,但半夜三更的往男人居处乱跑,成何体统?我瞧你已经很想离开为父而出嫁了。”
蓝明珠惊叫一声,道:“爹爹别这么说,女儿绝无离开爹爹之意,也不想出嫁。”
蓝峦冷冷道:“住嘴,凭你这一点年纪就想瞒过为父不成?唉!这大概是我日月坞的报应,一个女儿死也不肯嫁,一个女儿却急着跟人。”
蓝明珠顿时急得哭出了声,叫道:“爹爹,爹爹,别这样说……”
蓝峦道:“总而言之,我已决定从现在起,若有人上门求亲,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把你许配出去,免得贻羞门户。”
蓝明珠惊得呆了,但两行热泪却不住的流下来。
蓝峦瞪起双眼望着她,过了老大一会工夫,见她不住地哭,整个人都好像傻了,心中一软,忖道:“她到底是个纯洁的女孩子,竟不悟为父的深意。”
当下冷冷道:“别哭了,光是流眼泪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就瞧瞧哪一家能捷足先登,我绝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更不在乎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
他口气虽然冰冷无情如故,可是蓝明珠已听出道理,几乎破啼为笑。但她晓得表面上仍须装出有这么一回事,当然不敢说破,只是泪珠很快就干了。
蓝峦目光移到田若云身上,道:“今晚就把这厮送到坞中的死牢,我要用此饵钓到巨鱼,你瞧要不要先废去他的武功?”
蓝明珠天生心肠柔软,一想到对方这一身武功当真是费了无数寒暑练成的,一旦毁去,比杀死他还要残忍可怕。
她正要摇头,却听父亲又道:“且待我问他几句话再作决定吧!你且躲起来。”
转眼间房中只剩下两人,蓝峦连踢两脚,田若云呻吟一声,恢复了知觉。他转眼打量四周的景物,觉得十分眼熟,正要追想,蓝峦已说道:“你的情报既然有误,那就只好认命了。”
田若云哼一声,已想起这个房间,乃是二小姐的闺房,他早先也见过她的,当下道:“坞主可曾询问过令嫒的行踪?”
蓝峦道:“只要她没有越轨丑行,已经够了,但女大不中留,我已遣她离开,回到坞中等候出嫁。”
田若云道:“只不知已许配了哪一位英雄?”
蓝峦道:“现下还不知道,老夫决定从现在起只要有人前来提亲,就不问对方是什么人,一准答应。”他烦恼地叹一口气,显然这等儿女之事很使他伤脑筋。
田若云道:“坞主这话恐怕是语不由衷,假如是在下央人求亲,虽然是最先的一个,难道坞主也答应不成?”
蓝峦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应道:“老夫已说过不问对方是何身份,只要是未婚的青年人就行。你也不例外,但你已落在老夫手中,又得知了此事,那是决计不能把你放走……”
他沉吟一下,又道:“亦不必杀死你,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夜岛的手段,瞧瞧甄南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救走?”
田若云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心想只要我目下不死,又能见得着师父,别说逃生,说不定连你的女儿也娶到手呢!他道:“在下被坞主擒下之事无人得知,我师纵是有相救之心,亦是无法。”
蓝峦肚中冷笑一声,忖道:“你不过是一个初出道之辈,焉能斗得过老夫的心机计谋?”
原来他绕了半天圈子,只不过想使对方说出如何能迅即联络到甄南之法。
蓝峦平生眼高于顶,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只有寥寥数人是他心中的强敌,其一便是甄南了。因此他一则要借此良机除掉这个强敌,二则也急于晓得甄南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这附近等候消息?正如许多别的门派的高手,都在小星坞附近百里之内,等候这一场金鳌大会决定了名次之后,才肯赶到现场一样。
他一点也不露声色,道:“这又何难之有,老夫准你向甄岛主通传消息,让他前来救你,不过时间不能太久,老夫没有工夫慢慢地等候。”
田若云大喜道:“不必太久,三五天的时间就够了。”
蓝峦道:“行,你将囚禁于日月坞的死牢之内,在未送你前去之前,你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这一生玩弄过多少女子?”
这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田若云未答复之前,抬头向蓝峦望去,只见他露出一种男性方能会心的笑容。
因此田若云毫不迟疑,也微笑道:“坞主可别告诉别人,在下出道至今时日甚短,但前后已玩过五六十个女子,绝大部份是处女呢!”
蓝峦道:“我猜想那些女孩子中因贞节已失,一惊之下而萌短见的不在少数呢!”
田若云淡淡道:“这个在下可就管不了啦……”话未说完,蓝峦出指一点,他便昏迷过去。
蓝峦道:“明珠,出来!”
蓝明珠走出来,面色发白,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蓝峦瞧也不瞧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这厮的一身武功该不该废掉?”说时,已提起功力,准备出手。
但过了片刻,还听不到女儿的回答,顿时大为惊讶,抬目瞧去,只见女儿面色变化不定,似乎心中有两个念头正在搏斗,一时无法委决。
他惊奇地想道:“难道这厮还不足使她深恶痛绝么?她还有哪一种想法竟能使她委决不下?”
但他抑制住自己不去催促她,又过了一会,蓝明珠开口道:“若依女儿的想法,这刻还不该毁去他的一身武功。”
她的声音甚是坚定,可见得她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并非故作惊人之言。
蓝峦唔了一声,让她说下去。
蓝明珠又道:“女儿的理由是,不管他是如何的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我们既是武林中人,便应依照武林规矩,让他有一个公平的机会。”她随即叹一口气,道:“这种人实在卑鄙可耻,可是他仍应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蓝峦心中已认为很对,但仍不言语。
蓝明珠道:“不论是哪一个觉得他罪不可恕,应该诛杀,就得让他自由,堂堂正正地放对拼斗,好教这厮死而不怨。”
房中沉寂了好一会,蓝峦才道:“好,为父也出个难题给你,我可不屑跟这等下三滥的小贼动手,你找出四个人来,都须愿意因此人的罪行而出手,由为父挑选一个来做这件事。但为父已答应过不杀死他,所以这个入选之人可不能杀死他。”
蓝明珠沉吟片刻,才道:“王元度、管中流、钱万贯他们都具有这等侠心义胆肯出手除害,也有这等功力,还有一个人就是哥哥了。”
她提到她的胞兄卓辽之时,特别严肃,因为她提出他一方面是他才有这等资格条件,一方面也等如反过来给父亲出个难题,瞧他是舍得舍不得选择他的独生儿子干这件事?
当然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若然挑中卓辽,则势必不能由他父女出面找他,免得他是因为严父幼妹的意思而出手。必须教别人出面,那时便诉诸卓辽为人了,他若是侠义之士,当然毫不考虑会出手。假如不是的话,他很可能认为犯不着冒险而加以拒绝了。
蓝明珠并非不爱父亲和哥哥,而是相信这一件事所含的意义重大异常。
她知道蓝峦及卓辽从不故意为恶,但也不曾做过舍己为人的侠义之事。
换言之,日月坞只是闭关自守,只求不被别人侵犯,绝不考虑为武林或别的人做任何事。
然而目下这一抉择,正是激发他们步上侠义之途,改变以往的想法的绝佳机会。
蓝峦当然没想到女儿竟有这许多想法,心中哼一声,忖道:“这岂不是女心外向的证明么?为何要扯你哥哥落水呢?”但转念一想:“假如阿辽担当了此事,对他声誉却大有增益,不致被王元度他们撇开……”
蓝峦清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道:“你出的题目很有意思,那就选取你哥哥吧!”
蓝明珠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似的向前移动几步,突然靠在父亲身上,低声道:“啊,爹爹,我不知道做错了没有?”
蓝峦扶住女儿,心中流过一阵怜爱的热流,柔声道:“孩子别害怕,你没有做错。”
他停歇一下,又道:“阿辽一定会了解我们,他的英雄气概决计足以使他无视这一场决斗的凶险。”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件事还须安排一下,事前不可让他知道是为父的主意,看来须得找钱万贯帮忙才行,因为他手下人数不少,但似乎还没有力量足以击败田若云的人物,由这些比不上田若云之人出面要求阿辽的话,便十分合理。同时阿辽若是没有这等勇气,亦可以加以拒绝。若是换做本坞之人出面要求他,他可就不便拒绝了。”
这件事定于“密室量才”举行过之后才进行。蓝峦挟了田若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