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可怕的是双方都不晓得如此危险,归奉节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冲天而起,以便化解被动挨打的劣势。就在他要发动之时,一声佛号划破了岑寂,同时之间一条灰影横空飞到,落在黄面汉子左方七八尺之处。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闪电跃到,都落在距黄面汉子七八尺的地方。
黄面汉子这时不得不挥刀绕身划个圈子,把这三个来势凶猛的大敌的气势化解掉。那个最先出现的一位灰衣老僧,他道:“老衲一影,闻得施主武功绝世,心仪已久,今夕得睹,果然足以惊世骇俗,睥睨当世,老衲甚感佩服。”
他话声略停,对方只傲笑一声,竟不开口。一影大师又道:“这两位一是文曲星程瑄兄,一是关外名家魔鞭盛启,听说你与冯天保兄及欧兄都先后会过面,也印证过武功。由此可见得施主雄心勃勃,有意观摩武林各家派的武功。但有一件事老衲百思不得其解,便是施主何以不肯宣示姓名?难道说施主此举全无扬名于世之意吗?”
黄面汉子低哼一声,哑声道:“士各有志,大师何须多问。”
一影大师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老衲也不要隐瞒。我们这四个人有意合力出手,施主须得多加小心了!”
一影大师这话非同小可,以他的身份名望而言,即使是战死当场,也绝不让别人插手相助,何况在场四人当中,独有他一人乃是方外之士,应是与世无争,如今胜败尚在未知之数,居然要与别人连手出战,人数又如此之多。
黄面汉子也不由得一怔,大感意外。他放眼迅掠那四人一眼,心想他们俱是当今武林高手,列于龙门队之中,若是合力来攻,自是难以幸免。
魔鞭盛启粗犷地大笑一声,道:“朋友你得先报上姓名来,免得一会咱们留不住手,杀死了你,竟成了无名尸首。”
江南名家文曲星程瑄接口道:“阁下竟能使得我等四人合力出手,已是大足自豪之事,何以连说出姓名来历的胆量也没有?”他说话之时文质彬彬,语气清朗有如背诵诗书,另具一种斯文风度。
黄面汉子仰天厉啸一声,凄厉刺耳,宛如狼嗥。一影大师等四人齐齐变色,无不目闪精光,提聚起全身功力,准备出手。
厉啸声消歇之后,他才哑声道:“区区本是无名小卒,诸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我,今晚只好舍命相陪了,但关于姓名来历之言,勿须再提。”他左手往背后一摸,掣出长剑,与右手的长刀精芒交映。
正当一影大师出现之时,另一边的欧阳谦已潜入朱府,抵达早先被雪女挡驾的花厅外面,他与匿伏对面屋顶的冯天保会合,低声交换意见。
冯天保道:“我与欧兄抵此之后,分头行事,约定假如欧兄别无其它发现,便到此处会合。欧兄至今未见,我一直遥遥监视着厅中对弈的两人。”
欧阳谦转眼望去,只见朱宗潜背向厅门,正与雪女对弈。灯烛不甚明亮,是以连雪女的面貌也瞧不真切。他低低道:“冯前辈且在此处继续监视,在下径自去见一见朱兄。”
他飘落院中,这一来反而被门窗隔住视线,不似刚才居高临下,能从窗门的上面望入去。
欧阳谦跃到门边,朗声道:“朱兄雅兴不浅,兄弟有事拜访。”声音甫出,突觉厅内一暗,接着听到打火之声,晃眼又明亮如初。
雪女冷冷道:“家师兄不在,你明天来吧!”
欧阳谦微微一笑,伸手推去,厅门顿时打开。但见厅中情形依旧,可是坐在棋盘这一端背向厅门之人,却不是朱宗潜的背影,而是一个侍婢装束的女人。
这侍婢也回头来瞧,面貌秀丽,因此可以断定不是朱宗潜伪装。
雪女两道锐利的目光冷冷的注视着,道:“你到底是真的要见家师兄呢?抑是藉为口实,其实却要见我?”
这话锋利辛辣之极,一个应付不好,便将被对方拿作把柄,饶他欧阳谦机智老练,一时也感到难以应付。雪女冷哼道:“你不好意思说出来对不对?那也行,我代你说吧,你此来其实想瞧瞧我。”
欧阳谦脑海中泛起林盼秋的倩影,她曾经扮哑女,虽有风尘憔悴之色,但那温驯柔美之态,倍觉动人。至于眼前这位白衣美人,却另有一种逼人的冷艳。
他晓得眼下多说一句话,就多一分麻烦,便拱拱手道:“在下告退了,还望姑娘恕我擅闯之罪。”脚尖微一用力,人已退纵落院中。
雪女冷冷道:“站住!我尝闻敢作敢为方是英雄本身,家师兄一向磊落光明,那有你这等畏首畏尾的朋友?”
欧阳谦听了这话,面上可就挂不住了,凝身屹立,凛然道:“姑娘还有什么指教?但最好别出言伤人。”
雪女见他凛凛之态,很像朱宗潜一般,芳心没来由的一软,不忍再出语羞辱他,当下道:“我也没有什么用意,只不过你两次来找我师兄,都是直闯入来,一则失礼,二则我可不知你真的是我师兄的朋友抑或不是?所以我要你暂且留下。”
欧阳谦道:“令师兄若然在此,便知在下的身份。”
雪女道:“他现在不在此处,但仍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欧阳谦道:“如此甚好,敢问姑娘有何办法?”
雪女道:“我师兄曾对我言道,他的朋友皆是当世的名家高手,因此我出手试一试你的武功便知分晓。”
欧阳谦本来极不愿与她动手,但忽然想到此举或可窥测得出她的门派来历,于大局不无小补,当下爽快地道:“姑娘说的很对,不过这等测探武功不比仇人见面,以死相拚……”
话未说完,雪女已插嘴道:“这个我省得,我若是二十招之内不能赢你,就承认你是家师兄的朋友。”
她口气好大,欧阳谦不禁暗暗生气,心想我若不能在二十招之内教你吃点苦头,就枉为银衣帮少帮主了。转念之际,雪女已纵落他面前五、六尺之处,冷冷道:“我手中有剑,你最好使用兵器,免得有话可说。”
欧阳谦气往上冲,但他乃是英雄人物,虽然忿然,仍不向妇女口出恶言,只哼了一声,取出独门兵器“碧藤鞭”,道:“姑娘请赐招吧!”
雪女两指拈着一口数寸长的小剑,宛如孩童的玩具,但剑身上却泛射出霜雪光芒。她并不移步逼近对方便已出手攻敌,小剑遥划,一道寒风激射而出。
欧阳谦挥鞭封架,鞭上内力潮涌,抵住敌人剑上寒气。他内力极强,劲风激荡,雪女衣袂飘举,宛如置身于千仞峰头一般。
两人霎时间已斗了六、七招之多,但见他们脚下寸步不移,双方的兵器也均是虚虚比划,若不是周围劲风飙转,潜力排荡的话,真以为他们是在闹着玩。但这六、七招斗下来,欧阳谦已大感凛然,只因对方那柄小剑出手极快,寒气电射,竟迫得他一直挥鞭封闭门户,故此才出现这等虚虚比划的情势。
雪女出手如电,转瞬间又攻出六、七招之多,欧阳谦直到此时才猛然发觉情形有异,生似陷身在冰窖雪窟之内,不但奇寒难当,连鞭法也受到严寒之气所阻滞,运转不灵,这一惊非同小可。
但还有一件事更可怕,却是欧阳谦不知道的,那便是他虽是感到奇冷难当,碧藤鞭已有运转不灵之象。可是外表上却瞧不出半点迹象,即使高明如冯天保之流,竟亦不曾发觉欧阳谦大大不妥。因此,等到别人发现之时,已来不及助他脱险了。
晃眼又攻拆了四、五招,先前约定二十招之数,如今已剩下三招。冰宫雪女唰唰发出两剑欺身攻近,寒气大盛。欧阳谦虽然已运足功力抵御奇寒,可是一点也不管用,但觉半边身子都冻僵了,眼见对方拈剑作势,正要向冻僵了的这一边身子攻到,不禁大凛,心中叫一声“我命休矣”!
这一招已是二十招的最后一招,雪女一直都出手奇快,这刻却忽然煞住一切动作,一味拈剑作势,并不攻出。别人瞧来,似是她寻瑕抵隙的窥伺可以制胜的机会,其实她却是利用她那柄玩具也似的“冷剑”,催动阵阵至寒极冷之气不住向敌人涌去,多延片刻就多收几分功效,所以她不须急急出手。
谁能想得到区区一个美丽少女,居然能制住英名赫赫的欧阳少帮主?而且是在二十招之内?冯天保即使瞧得出情况有点不妥,也绝不肯在二十招未完之前出手,何况旁人根本看不出欧阳谦的危机。
雪女冷冷一笑,心想我手中的“冷剑”,只有朱宗潜不怕,别的人任是武功何等高明,也无能抵御。她深知对方已失去抵抗之力,但须玉手一送。纵是不想取他性命,但把他踢个筋斗也就足够震惊武林了。
可是她很奇怪对方为何不露半分惧色?难道这个英俊的年轻高手还不晓得自身的危险局势吗?心念一动,便问道:“我一剑刺死你好不好?”
欧阳谦极力熬忍奇寒,不让身子发抖,道:“很好,只怕姑娘有心无力,取不去在下的性命。”
他焉有不知自己无法抵挡她这一剑之理?但他却故意拿话激她,却是宁可送命也不愿饱尝挫折之辱的意思,特别是被一个女孩子击败。
雪女冷哼一声,手中冷剑往前一送,已到了距他面门尺许之处,霜光耀眼,寒气更重,她冷冷嘲道:“你为何不躲避呀?”
欧阳谦凛然道:“姑娘即管出剑,看在下会否皱眉?”
雪女无端端心头一软,竟退开数步,她情知自己如若收剑罢战,对方更感耻辱难当,倒不如一剑取他性命,当下怒哼一声,道:“无怪你口气甚大,原来真有神功护体。”说时收起冷剑,连连甩手,好像被他护体神功震疼了手腕一般。
欧阳谦方自一怔,雪女又冷冷的道:“你别走开,我去瞧瞧家师兄回来了没有?”
不等对方回答,径自入厅。她很快就隐入房内,从一个特别挖穿的小洞向外窥看,但见欧阳谦还在原地屹立不动,不禁怀疑的自问道:“我不杀他也罢了,何以还处处顾念到他的自尊?明知他一时无法移步,便叫他不要走开。”
她突然骇出了一身冷汗,忖道:“我离宫之时,圣母再三告诫我道:‘你切勿不可被任何男人迷惑,即使是生出好感也不行,本宫的规矩禁条你不是不知道的,到时连我也没法子偏帮你。’哎呀!我这不是已经触犯冰宫禁条了么?若然被圣母得知,依法行刑,我倒不如这刻就自了残生的好。”
想到此处,心中如沸,迅即又奔出去。欧阳谦恰于此时恢复常态,拱手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雪女望着他英俊凛挺的容貌,满腔杀机又霎时退尽,但她的情感尽管变化得十分剧烈,理智却不住的提醒她不可以情感用事。
她踌躇一下,突然想出一个解决之法,便道:“你是武林高手,眼力见识定然不同凡俗,你且瞧瞧我这口剑。”说时,把手中“冷剑”送过去。
欧阳谦从她那玉葱似的手指中接过“冷剑”,凝目一看,但见此剑通体长才五寸,因是依照长剑的比例打造,是以有如孩童的玩具而不似一般的匕首。剑柄短细得可怜,她的纤指还可捏住,换了男人的手指,就得侵占到护手以上的剑刃部份了。
然而这口细小的剑入手份量却不轻,而且寒气侵肤,奇冷难当,即使是凡夫俗子,也晓得此剑定非凡品。
她此举分明有考究他眼力之意,所以欧阳谦一面用心思索,一面仔细查看。忽见剑身上刻有细如毫发的字迹,但却不是汉字。
欧阳谦可瞧出那是“藏文”,但却不明其意,心中叹一口气,忖道:“这个回合我又输啦!像这等形状奇特之剑,如若听人说起过,一定记得,何用思索?”
转念之际,却又瞧见剑身上另一面刻得有些图案,乍看好像许多覆满冰雪的高山,其间又有房屋和高塔。但定睛细看,反而瞧不出是些什么物事。
他断然把剑还给她,摇头道:“在下孤陋寡闻,姑娘这一件异国的秘宝奇珍,在下从未听闻过。”
雪女道:“你瞧得出这是异国之宝,已经很不错了。若然说得出什么地方,那就更足以使人惊奇啦!”
欧阳谦笑道:“这倒不难,在下胆敢断定是乌斯藏的秘宝。”
她那双大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乌黑的眸子骨碌碌转动着,透露出惊讶的光芒,说道:“说得一点不错,你敢是认得藏文么?”
欧阳谦摇摇头,她又道:“那剑上刻的藏文是极冷的意思,你既然不识藏文,那就是认出另一面的高山了?那是天下间最高的山,终年都被冰雪覆盖。”
这话勾起欧阳谦乍看时的印象,道:“难道那么寒冷极高之处,竟有房屋和高塔吗?”
她沉幽下来,只点点头,心想马上就触及冰宫之秘了,你只要知悉了我们的秘密,我就不得不出手把你制住,并且使你成为冰宫的奴隶……她忽然感到这件事令她心情十分沉重和不安,但这却是唯一解决之法。因为他既变成奴隶,便可以证明她对男人不曾生出好感了。
欧阳谦焉知这其中还有许多文章,见她颔首,便又说道:“乌斯藏极是辽阔广大,只不知姑娘来自哪一部?”
雪女道:“我来自藏南,但你休想找到那地方。”
欧阳谦微微一笑,道:“朱兄既然找得到,在下自无找不到之理。”
雪女冷笑道:“我纵使把地点告诉你,你也找不到,你可知是何缘故?”
欧阳谦道:“在下敬聆姑娘指教。”
雪女道:“因为你到了千里以内,向任何人询问都得不到回答。”
欧阳谦讶道:“这就奇了,莫非当地居民全都聋哑了不成?抑是哪一处地方他们根本就不晓得?”
雪女道:“不然,但凡拉萨以南的居民无不晓得这处地方,但你若不知他们的禁忌,胡乱动问,担保你一辈子也问不出一言半语。”
欧阳谦大感兴趣,心想千里方圆之地何等辽阔,焉能在如此广大的区域之内都找不到一个没有禁忌之人?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则一定是凭借宗教之力无疑,当下又问道:“敢问姑娘信奉何教?”
雪女道:“黑教。”
答了之后,这才一怔,因为她发现对方恰是问着了要点,正因那圣母峰周围千余里内居民皆是信黑教,所以才没有人敢指点外人前赴圣母峰。
欧阳谦沉吟道:“黑教?黑教?在下竟未闻过这个名称,只不知信奉的是神抑或是佛?”
要知他身为一大帮派的少帮主,全国三教九流无所不知,亦须留心各种宗教,是以有些秘密教社世间尚无所知之时,他早就晓得了。可是却从未听过“黑教”之名,仅知乌斯藏密宗极盛,可分作红、黄、白三教,因此他立刻怀疑这一教派并非佛门宗派。
雪女眼中忽然闪动着不安的光芒,缓缓道:“你当真想知道么?我告诉了你可别后悔。”
欧阳谦洒逸一笑,道:“在下决不后悔。”
雪女道:“我们信奉的是饶丹巴熹,是神而不是佛。我这剑上的地方,就是圣母峰冰宫了。”
她眼中不安的神色已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冰冷的光芒,她突然向他身后的墙头望去,又道:“噫!师兄跑到那儿干什么?”
欧阳谦一面在心中思索她那双大眼睛表露的情绪变化是什么意思,一面回头望去,猛的醒悟她乃要出手对付自己,可是却已中计别转头。
刚刚醒悟之时,一阵奇寒透体而过,顿时僵了一下才能够移步后退。但他才退了一步,雪女的纤指已点中他胸口穴道。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彼此所争取的只是瞬息之机,因此欧阳谦当时冻得僵木了一下,虽是为时短暂,但雪女已足以趁虚而入,把他制住,自然这也因为早先余寒犹在,欧阳谦方会这般容易失手。
他一跤摔倒之时,一道人影闪电划空般飞落院中,现出高瘦的身形,却是伺伏一侧的阴阳手冯天保,他沉声道:“姑娘何故出手暗算人家?”
雪女打量对方一眼,认出正是龙门队十大高手中的冯天保,她从朱宗潜口气之中,听得出朱宗潜对这位推荐他加入龙门队的高手,大有感激之意,是以这刻对他的敌意不强。
她冷冷道:“你可是一直在旁边观看的吗?”
冯天保点点头,道:“欧阳世兄的确是自己人。”
雪女接口道:“既然是你出头证明,我也不必多疑了,那就交给你带走吧!”说时,人已退到台阶上的厅门。这是表示她绝不会出手暗算他的意思,冯天保当下放心地上前查看欧阳谦的情形,他乃是见多识广的当代高手,心想雪女虽然不曾解开欧阳谦的穴道禁制,但决计不能难倒自己。
谁知一看之下,大为凛骇,敢情她的点穴手法古怪之极,别说无法解救,连这是什么家派的手法也不晓得,他抬头望去,只见雪女冷漠的瞧着自己,登时晓得她一定不肯出手解救,可是此事非同小可,明知她不肯,也须一试。当下道:“雪姑娘既然晓得欧阳世兄不是外人,便请解开穴道禁制。”
雪女道:“可以,但你须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向天立誓不把刚才我向欧阳谦说的话告诉任何人。”
冯天保道:“你们说话之时,我还在对面屋顶,相隔甚远,根本听不见。后来我见你已入屋,他还站着不走,这才动疑准备下来叫他。那知你又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随即出手,我方始赶得来,假如姑娘相信得过,根本毋庸发誓。”
雪女心中暗喜,忖道:“我就怕连他也知道了冰宫之秘,所以故意诈他一诈,瞧瞧他听见我们的对话没有,假如他发誓的话,自然证明他也听去,现下他既是这么说法,那就不要怀疑他了。”当下冷冷道:“对不起,我已改变主意啦,你把他带走可以,我决不出手解救。”
冯天保已于前日访晤朱宗潜之时,听他说起在古寺中如何碰见雪女之事,晓得这个姑娘来历神秘,性情古怪,便不多言,抱起欧阳谦,越墙而去。
雪女微微冷笑,当真让他们离开。
这刻在此宅东面不远的一块荒凉旷场中,刀光剑影,漫天匝地,战况激热异常,交战之人一共有五个,便是一影大师、程瑄、盛启、归奉节四位当代高手合力围攻那个神秘的黄面汉子。
这四位名家高手的武功何等厉害,那黄面汉子在他们围攻之下,不到十招,就陷入挨打的局面,不过这一仗看来还须相当长的时间方能结束,只因一影大师这一方面都存下生擒活捉之心,各人许多煞手绝招都没使出来。
那黄面汉子竟不趁这刻冲出重围,一味以左手长剑和右手大刀拚命抵挡,看看又拚斗了二十余招,人人都瞧出他敢情打的是拖延时间的主意。这样说他一定在等候什么人驰援了?
一影大师洪声道:“咱们只好放手施为啦!”
话声未歇,倏然一道人影迅若飘风般扑入场中,此人高高瘦瘦,手中长剑光芒闪闪,来势凌厉迅疾之极。
这道高瘦人影恰是在一影大师对面出现,是以一影大师先望见,振吭道:“欧大先生来得正好,咱们须得尽速生擒此人。”
欧大先生奔到切近,一面应道:“兄弟正是这等意思。”
话声未歇,核心中的黄面汉子突然厉啸一声,刀剑齐施,左手长剑全是封闭防护的招式,右手长刀却宛如迅雷奋击,威猛无伦的向程瑄攻去。
一影大师的方便铲挟着万钧之力扫向敌剑,当的一声,竟没磕飞敌剑。这才晓得敌人功力深厚之极,早先一动手时他就露出败象敢情是假的。若以他这一剑功力来瞧,少说也可以硬拚个三五十招方会露出败象。
魔鞭盛启的钢鞭、电扫而至,抽中长剑,登时卷飞了这口长剑,但黄面汉子刀势威力已迫到程瑄身上,程瑄手中的双笔全然无法硬碰这等凌厉攻势,只好跃开寻丈。
黄面汉子唰一声从这缺口中窜了出去,此时轻功最佳的归奉节当头罩扑。黄面汉子去势如故,手中长刀“呼”一声脱手向归奉节激射。
归奉节只好挥箫一拍,“当”的一声,把长刀磕飞老远。但他被此刀一挡,也就只好斜斜轻落地上,不能继续阻敌逃遁。
那黄面汉子霎时已奔出旷场,但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五位一流高手衔尾急追,两下相距只有两三丈远。
旷场外面的街道荒寂无人,那黄面汉子因双手空空,已无兵器,是以拚命急窜,竟把双方距离拉到四丈以上。
但见他一直冲入一条暗巷之内,欧大先生振吭叫道:“杨元化兄快快出手……”
声音如鹤唳长空,清越无比。
众人一听而知那秃天王杨元化乃是躲在巷内,所以欧大先生叫他出手堵截,顿时精神大振,加急追去。
那条暗巷长约六尺,他们一涌而入,归奉节跃升左边墙顶疾奔,魔鞭盛启则在右边墙顶跟上。
只一转眼间已到了巷底,但见巷口处站着一人,虽是在黑暗中也瞧得见光秃得发亮的头颅,不是秃天王杨元化是谁?
众人一齐停步,骇异四顾,杨元化洪声道:“兄弟没见到有人。”
欧大先生首先转身循原路扑回去,其余的人也纷纷学样。他们都觉得今晚若是教那黄面汉子溜掉,实是一桩奇耻大辱,所以全都不肯耗费时间跟杨元化说话,再度展开追搜。
这五人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间完全无影无踪,杨元化低声道:“你出来呀!”
一条人影从墙后跃出,向杨元化拱手道:“多谢前辈解围。”却是那黄面汉子。
杨元化摸摸秃头,道:“我真不懂你闹什么玄虚?害得咱们自己龙门队之人穷忙一阵?”
黄面汉子道:“在下必须查明咱们龙门队有没有被黑龙头混入?再者此举亦可以把‘狼人’引来。”他那沉毅自信的口气声音,极有说服人的力量。
杨元化道:“我老秃也深信以你这等机智的人,既是这般招摇,定必含有深意,不过黑龙头也罢、狼人也罢,眼下还谈不到他们。倒是你虽然瞒过咱们队友的耳目,但他们还在四下搜查,你如何能够悄然回返?”
黄面汉子弄了一点墨水在手中,往面上一涂,登时化黄为白,而且刚才鼻大唇厚,面上还有许多疙瘩,现下全然消失,变成唇红齿白丰姿俊逸的年轻人。
他正是最近声名轰动全国武林的朱宗潜,他向杨元化微笑道:“这易容妙药乃是一位当世异人所赠,果然十分神妙。”
他从第一次碰见杨元化之时,就已觉得此老特别可亲,此所以刚才他窜入暗巷中,一见杨元化拦住去路,便连忙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份。杨元化不但武功精绝,智计也高人一等,当时立即退到巷底,教他躲起来。这才使得追来的一般高手,误以为那黄面汉子乃是一入巷就跃过巷墙,逃匿不见。
杨元化打量他一眼,笑道:“易容之药虽妙,但可惜你这一身衣服装束还有破绽。”
朱宗潜道:“在下早就料到可能有这么一次走头无路,是以早有准备。”说话之际,已迅速脱下外衣,抖了几抖,又翻转过来,顿时变成淡青颜色,而且由短衣变成长衫。
他穿上之后,又从腰间解下一宗长形物件,赫然是一柄长剑,斜插背上,他道:“这件外衣可真花了不少金钱时间才设计出来,连这口长剑也是膺物,外表看来与芙蓉剑一般无二,其实剑鞘内只是一根弹簧。”
杨元化赞叹道:“你这种心思真够缜密,咱们边走边谈吧,现在谁也瞧不出破绽了。”
他们放步奔出黑巷,方在张望,七八丈外的黑影中纵出一人,迅快走过来,却是一影大师。
他见了朱宗潜,不禁露出讶异之色,道:“朱施主何时赶到的?”
朱宗潜向巷子那边指一下,道:“在下因要查访一个可疑人物,打那边经过,无意中彷佛见到一道人影欻然掠过,一闪即逝。身法奇快,竟瞧不出他乃是向何方隐没的,当下好奇心大起,便绕圈搜索,瞧瞧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此了得。却不料碰见杨前辈好像也在搜索什么人,承他见告,但许多过节尚未得知。”
一影大师早就以极锐利的目光细细观察过朱宗潜,从他身上衣着以及兵器都瞧不出半点破绽。纵然对方有改容易貌之能,甚至连衣服也换了一件,但他背上的兵器绝不能假。因为那黄面汉子刀剑俱失,若说乃是朱宗潜伪装,则他从何立即得到这口芙蓉剑带上?
因此他一点也不疑惑,先把如何合力围攻那黄面汉子之事说出,最后道:“我们见他毫无突围之意,以为他要等候援兵,正要发动全力把他击败,生死不拘。这时欧大先生也从隐蔽之处扑出,他亦是同一心意,谁知还未出手,对方突然发挥全力突围而逃,又使出种种丢弃兵器的诡计,终于闯出重围,这个敌手真了不起,武林中从此又多了一个足可横行天下傲视当世的高手了。”
朱宗潜闻得这等评价,心中自然大喜。但他又想到将来可能拆穿这个假局,所以这刻不便多说什么,幸好秃天王杨元化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其实也怪诸位当时存下生擒之心,以致不曾尽施杀手而已,我老秃倒想有机会见一见这个家伙。”
一影大师郑重的道:“杨兄如若碰上此人,还须小心应付才好,据老衲所知,咱们龙门队中只有你和朱施主、杜七姨、符直兄等四位尚未与他动过手。”
朱宗潜道:“前两日在下见过冯老和欧大先生,不闻他们提及此事。”
一影大师道:“他们乃是离开你家才碰见那厮的,因此,我们很怀疑他对你有所图谋。”
朱宗潜一瞧机会已到,连忙说道:“在下已用了不少心机手段,打算引诱黑龙头和狼人到开封来,假如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露面,我怎生通知诸位驰援?”
一影大师沉吟道:“这可有点棘手了,你府上地位偏僻,很难潜匿在四下而不被敌人发觉。”
朱宗潜道:“在下正是要利用这一点,方可使黑龙头入彀。”
一影大师和杨元化都沉吟寻思,朱宗潜等了一会,才道:“在下已有把握可以派人前往通知诸位。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泄露了风声,被敌人先行封锁的话,在下就变成瓮中之鳖了。所以我要求大师和杨前辈找一个秘密地方,每日由你们几位轮流守候消息。可以与闻这一处地点的人只限大师、杨前辈、欧大先生和冯天保前辈四位,这就万无一失了,以在下的估计,黑龙头应该开始行动啦!”
一影大师道:“你送讯的人恐怕很难逃得出黑龙寨的封锁网,这一点须得小心考虑清楚才可以。”
朱宗潜笑道:“大师虽然说得很对,但在下早有布置,比方在下每日招待各地武林朋友之举,便是迫使黑龙寨不能在白天来犯。若在黑夜,他们定然封锁不住我派出的人,因为除了夜色掩护之外,在下还有秘密通道这一着,再者,敌人尽管到时会布下封锁网,可是绝不会很认真的出全力封锁,这便是在下选择荒僻地点的用心。”
一影和杨元化都觉得有理,在那么偏僻之地,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依靠人力求援,杨元化道:“你的机智谋略实在高人一等,我瞧就依你的话,明儿找到地方,立时通知你,你现在如若有事,即管请便。”
朱宗潜辞别过,迅即回返。不一会已见到了雪女,并且听知她对付欧阳谦之事,雪女当然不把已泄露冰宫之秘的事说出,只诿说是冯天保夸口能解开穴道,所以任得他把欧阳谦带回去。朱宗潜摇头道:“你未免太过火了,我只要你帮我试出他的武功路数而已。但事到如今,也是没有法子了,等他们全无办法之时,你才出手解开他的穴道便是。”
雪女当着他的面时,一点骄傲都没有。尤其是最近接触越多,时间越长,便更是如此,她竟然从没想到她对朱宗潜这等态度和心情,是否已触犯了冰宫禁条?
当下各自归寝,但朱宗潜却晓得欧阳谦这么一闹,自己已露出了一点破绽,本来在他的计算中,深信自己深夜与雪女在一起之时,任何人窥见此情,都会感到不便闯入。此所以他放心大胆出去行事,让那服侍雪女的贴身侍婢郑桂香假扮自己,好在一来她是背面向外,二人又是坐着,不难骗过外人眼目。
他为人细心缜密,仍然防到万一有人闯入的一着,所以预先训练过郑桂香,能够在灯光倏暗之时,迅即脱下外衣,除去头上假饰,回复原状,再嘱雪女万一碰上这等情形,顺便试试来人的武功家数。
谁知雪女面对欧阳谦之时,情感上起了许多变化。终于决定擒下他使之变为冰宫奴隶,这一来形势大变,连雪女亦无法挽回既倒的狂澜,因为她已把冰宫之秘告知欧阳谦。
现在危机重重,连朱宗潜也不曾摸出一点影子,他如若得知欧阳谦已晓得了冰宫之秘,应付之法便不相同。但他全然不知,一旦有人解开欧阳谦穴道的话,中原武林就休想有一日安静。那藏边的圣母峰定将为了这件事而大闹中原。虽说以这一派之力,未必能覆灭中原武林,但这一场永无止境的争斗定要牺牲无数人命,结下更不可解的怨仇。
翌日早晨,朱宗潜悄然离府,前往探望欧阳谦。他到达之后,感觉出冯天保对他有点冷淡,心知这是昨夜之事使他十分不快。
他见过欧阳谦穴道受制的情形,手法甚类似前次屈罗点住李通天的家数,心中大为惊凛,瞬时间许多疑问又浮上心头。
这位雪女到底是不是从圣母峰冰宫来的?假如不是,而又识得屈罗同一家数的点穴手法,这便大有可疑了。何况那一日在古寺之内,一影大师对付丹青客井温之时,她竟出言点破一影大师乃是施展佛门心法,驱使阴魔反噬敌人,丹青客井温得此指点,方能警觉保存了性命。
倘若雪女其实正是黑龙头的人,则李通天此人亦大有可疑,他分明是故意捏造出一段荒诞离奇的故事,使他不敢向外说出雪女的来历,甚至不敢向她盘问任何往事,这样,雪女自然容容易易就掩饰住真正身份。
不过他感到怀疑雪女尚无不可,若是连李通天也加以怀疑,好像在情感上使他不忍如此。为什么他对李通天的情感特别浓厚呢?
他站在欧阳谦的床前,默默思忖。蓦然恍然大悟,心中自语道:“是了,我们这一路到开封来,李兄时时暗下赒济贫苦之人。他助人时甚是秘密,不求人知。是我在暗中看见,以后一留心,发现他极是体恤穷困之人,总是设法暗中帮助别人,如此胸襟性情的人,焉能作这等危害武林的大恶呢?”他想出自己偏爱李通天的理由之后,殊感欣然。
此时他又转念到欧阳谦之事,他从康神农传授的“七煞秘笈”中,学会了不少绝艺,“雷霆刀”固然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这等禁闭生死穴的神功心法了。正因康神农的大弟子沈千机,二弟子屈罗俱谙晓这等无上手法,所以朱宗潜很奇怪雪女如何也能识得?
欧阳谦目下僵卧不动,不似李通天那时只是提不起丹田那口真气,以致失去武功而却行动自如。因此,在外表上他们的情况完全不同,而其实却是同一源流的点穴手法,那就是这两人均是被闭住两处穴道,一是生穴,一是死穴,由于此两穴相克之故,定须有人出手破解或是识得这门点穴手法之人,自行依法破解,方能恢复自由,不似其它家派的点穴手法,总是在若干时辰之后自行失效。
朱宗潜识得破法,审视了一阵,便道:“这种点穴功夫罕见得很……”底下的话尚未说出,冯天保已冷冷道:“朱兄特地来指教老朽这句话么?”
朱宗潜正要辩解,冯天保冷笑一声,又道:“若然不是世所罕有的奇功绝艺,那位姑娘怎敢把人交老朽带走?想来她乃是有意要瞧瞧有没有人识得她这点穴功夫,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