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板忽然呵呵一笑,道:“姑娘你太老实了,随便编些谎话搪塞一下不就行了?”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凌玉姬顿时放心不少。
金老板又道:“你既然不肯说出来意,那么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不能不据实回答。”
凌玉姬怪可怜地望住他。婉顺地答道:“如果我能够回答的,一定奉覆。”
金老板道:“很好,我且问你,这个镜子有什么好处?”
凌玉姬道:“这就是直隶颜家的失宝,称为‘千里眼’,现下武林高手都齐集在洛阳,为的就是想夺取此宝。”
金老板迷惑地“哦”一声,道:“直隶颜家是什么人?那些高手以前为何不到颜家夺宝?他们又怎知此宝落在洛阳?”
凌玉姬道:“直隶颜家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世家,他们的家传武功奥秘神奇、罕有敌手,所以无人敢向颜家生事。据说颜家的武功,就是从这具‘千里眼’得来,所以这次失宝之事传出江湖,一些自量能够与颜家抗争的高手都赶到洛阳。”
她换一口气,接着道:“这‘千里眼’本身并无秘诀,但因武林中有四位本领最高的人,号称帝疆四绝,每隔一段时间,便碰头一次,互相比较武功高低。这帝疆四绝个个都有独得之秘,数十年来不分高下。据传颜家就是仗这千里眼远远偷窥帝疆四绝比武,学了不少绝招,由是能称雄天下。”
金老板道:“这就无怪其它的武林高手都想夺取此宝了,姑娘也存此心么?”
凌玉姬摇摇头,道:“我和他们不同,要是换了那些武林高手见到这两件宝物,老板你别说拦阻他们,就算拱手奉送,但你全家大小的性命仍将不保。”
金老板强笑道:“事情何至于此?”
凌玉姬道:“这是因为他们怕你张扬出去,让别人晓得他得到这两样宝物,势必向他下手,那时他等如怀着祸胎,结局必难逃出人家毒手。”
金老板嘿然失色,凝目望住桌上之物。过了一会,他又问道:“这只玉猫又有什么妙用?”
凌玉姬把财神钱干的轶事告诉了他,最后道:“据我所知,这财神钱干智谋绝世,早就算定这十只玉猫纵使均被武林之人得到,并且找出真的一只,仍然无法解开那千古之谜。”
金老板大感兴趣,道:“这话怎说?”
凌玉姬道:“财神钱干在华山天隐岩绝壁上刻得明明白白,说明要解开千古之谜,找到他坟墓入口,必需由三个共同合力。这三个人其中之一必须是绝世高手,能够在天隐岩刻字绝壁间的一朵石莲花上立足。那朵石莲因刻在绝壁内凹之处,离下面石笋林立的地面高逾二十丈,非得另有一位武林好手帮忙,才能借吊索荡到石莲之上,还得那位好手暗运内劲,以便石莲上的人能借力提气,方可久站。这时,第三个不懂武功之人,却在地面仰望,直到看得见玉猫双眼的夜明珠的光华,才算找到地方。”
金老板皱眉道:“这样说来,难就难在具有这种武功之人不好找而已,对不对?”
凌玉姬道:“不完全对,虽说武功至高之人难求,但这种解谜取宝之事,如若实现,定然由武林人物主持,所以必有自审够资格的人在内。难就难在这三个合作之人,到了最后关头,找着正确位置时,是否会互相暗杀,意图独得。”
金老板终是涉世甚深之人,熟知世情人心的险恶,连连点头道:“姑娘说得对,我不懂武功,所以替那下面的普通人着想,他一定要移动位置。假如当时被同伴杀死,正确位置便不易再发现,必须从头做起。”
他感到身上沁出一身冷汗,这两样摆在桌上的东西敢情是足以令任何人家毁人亡的祸胎,这件事真是越想越可怕。
凌玉姬道:“我要走啦!”
金老板道:“姑娘暂留玉步。”
凌玉姬望住他,暗想这个金老板不知还有什么花样。金老板接着道:“这两件宝物我不要了,都送给姑娘吧!”
凌玉姬诧异地望住他,道:“金老板这话可是当真?”
金老板点点头,无意中甩落几滴汗珠。
凌玉姬想了一下,道:“老板盛情却之不恭,本待拜领,可是我现下有事在身,如若带着这两件宝物,只怕惹起无穷风波,反而把正事耽搁了。”
金老板想不到对方竟会拒绝,一急之下,又出了一身冷汗,道:“如果姑娘不要,我这拿到外面,送与别人。”
凌玉姬道:“你万万不可泄露风声,须知有些死心眼的武林高人得知此事之后,定然以为你送出的乃是赝品,反而会寻上门来。那时你急于除害,反而惹来家破人亡之祸。”
金老板一听左不是,右也不是,顿时呆了。
凌玉姬寻思片刻,道:“如果老板信得过的话,暂时最好不动声色,把这两件东西先藏起来,我在外面也不透露口风,等我办完正事,回到此地找你,再悄悄带走。”
金老板无可奈何,只好答应道:“那就这么办好了,姑娘万万不可泄漏片言只字。可是你得到这两件宝物之后,竟不怕招灾惹祸么?”
凌玉姬笑道:“老实告诉你,我也是参加夺宝诸人之一,当然不怕!”
金老板呆了半晌,暗想她既然参与夺宝,定然是精通武功之人,怎的怕自己叫人来绑起她?他终于把凌玉姬送出大门,然后怀着一肚皮疑惧,回到内宅。
凌玉姬出到大街之上,行人都用奇异的眼光望她。过了不久,瑛姑及楚南宫、灵隐山人等相继出现,把她簇拥着带到一间客栈去。
众人都向她询问这几日的行踪,但凌玉姬笑而不答,反问众人可知道蓝岳的下落。众人尚未回答,外面店伙已大声通报有客来访。
酆都秀士莫庸最近门边,冷冷一笑,道:“我猜蓝岳自己送上门来啦!”说着过去掀帘一看,随即把门掀高。
只见房门口站着一个面如冠玉,英风飒飒的长衫少年,正是蓝岳。
瑛姑眼中闪过妒恨的光芒,却朗声道:“蓝公子请进来,姑娘正在询问你的行踪。”
蓝岳潇洒地走入来,与众人一一见礼。他不但武功高强,年少英俊,同时风度翩翩,举止潇洒,房中一众高手无不自知相形见绌,个个都不禁流露出郁郁之色。
凌玉姬双眉舒展,笑道:“我正要找你呢!”
蓝岳含笑道:“区区虽然不知姑娘为了何事找我,但如有所命,万死不辞。”
凌玉姬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道:“只不知祈北海、辛龙孙两位目下在什么地方?”
蓝岳道:“姑娘如果想见他们,区区打发人去传召他们便是。”他口气之中,微微有不大自然的意思。
房中一众高手忽然感到凌玉姬及蓝岳这几个人已经不属于他们的一代,心中都感到一阵黯然。
楚南宫首先起座道:“凌姑娘既是安然出现,楚某已经放心,这就告辞别去。”
他一起身辞别,灵隐山人、酆都秀士莫庸、铁胆赵七、苦行禅师等数人也相继开口告辞。
酆都秀士莫庸阴声笑道:“楚兄敢是要到夫人府去?”
楚南宫睥睨相顾,道:“莫兄如果有这意思,楚某自然奉陪赴夫人府一趟。”
灵隐山人接口道:“山人绝不肯落在两位后面,赵兄和禅师可要同去一遭么?”
铁胆赵七和苦行禅师一齐颔首,瑛姑把众人送了出去,故意留下蓝岳和凌玉姬两人在房中。
蓝岳摇摇头,道:“美艳夫人魔力之大,于此可见。”他的目光在凌玉姬面上打了两转,接着道:“区区有句话冒昧得很,那就是玉姬姑娘你的魔力更在美艳夫人之上。”
凌玉姬道:“公子过奖了,美艳夫人艳绝人寰,自然有许多人肯为她赴汤蹈火,我怎敢与她相比。”她提起美艳夫人的名字,心中觉得很不舒服。
蓝岳道:“姑娘之言未免失实,眼下区区就愿意为姑娘效劳,纵是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凌玉姬道:“这话只怕不大可靠,如果我要公子去一处地方送死,公子可答应么?”
蓝岳泛起暧昧飘忽的笑容,道:“当然答应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区区只要求姑娘把面上纱巾解下,让我最后看上一眼,死也瞑目!”
凌玉姬心中暗暗替他难过,默默举手取下丝巾,蓝岳顿时双眼发直,怔怔瞧看。突然一道人影迅飞跃入房。
那道人影落地之际,蓝岳突然醒觉,怒哼一声,反掌运力猛劈出去。
他的武功何等高明,这一掌含怒出手,更是凌厉,一时房中烈风旋卷,近处的椅子纷纷飞开,弄出一片大响。
那人也迅快发掌,略抵便撤,使的是卸字诀手法,轻轻易易就卸去蓝岳的凌厉掌力。
蓝岳疾地转身,双手正要发出,目光到处,瞧见来人竟是瑛姑,急忙收煞掌势。
瑛姑双目发直,凝望住凌玉姬,比起男人还要觉得痴迷。
凌玉姬徐徐掩回丝巾,道:“瑛姑娘你在这里等候,我和蓝公子出去一会。”
两人走到街上,召来一辆马车,一同乘坐。
凌玉姬取出一支金针,道:“请公子把面转过去。”
蓝岳看看那支金针,又看看她的眼睛,突然流露出凄惨之容,道:“你要制住我的穴道?”
凌玉姬看了他面上神色,心中一阵恻然,赶紧移开目光,颔首道:“是的。”
蓝岳道:“我说过肯为你粉身碎骨,自然要履行的诺言。你即管动手,我毫不害怕,那须别转面孔。”
凌玉姬沉默了一阵,手中金针慢慢移到他胸口,忽然间颤抖得很厉害。
蓝岳面上泛起紧张的笑容,心中暗祷告道:“天啊,如果她不忍下手的话,便可证明她对我有情。凌玉姬呀,你万万不可下手……万万不可下手……”
凌玉姬心中也是波涛起伏,这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这样对付蓝岳太不公平。她手中这支金针刺下去的话,蓝岳顿时全身瘫痪,连手指也无法移动,这样她就可以把蓝岳交给巫婆子,换取解药。
然而问题就在她应不应该利用他的真情使他牺牲。玩弄感情到底是可耻之事,何况这个俊逸的年少高手也使她芳心中泛起恻然不忍之情。
她呆呆想了一阵,心中两个人的影子交战不休。过了半晌,她轻咬银牙,玉腕一沉,那支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入蓝岳胸膛。
蓝岳长叹一声,瘫软在座位上。
凌玉姬大声吩咐车夫直驰广源镖局,不一会便到达广源镖局门前。
她掀帘张望一下,转眼看看蓝岳,低声道:“你心中一定对我万分怨恨,同时也十分惊异我的作为。”
蓝岳道:“不,都错了。第一,我对你没有丝毫怨恨,只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悲哀!第二,我早就晓你为何这样做。我已见过巫婆子,她曾把一切告诉我。”
凌玉姬听了“恨不相逢未嫁时”这话句,不禁愁聚翠眉,泪涌星目,心中充满悲哀。
她早就被蓝岳一片深情感动,不过这时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刻些。因为蓝岳敢情已知道她是用他来换取无名氏的性命,除了最痴情的人,怎肯牺牲自己去救情敌?
蓝岳缓缓道:“这件事你也不必太挂在心上,我落在巫婆子手中,并不至于死,只须以十年青春,陪她在恶石谷中度过!”
凌玉姬娇躯一震,喃喃道:“多可怕啊,将十年青春岁月,消磨在恶石谷中?”
蓝岳道:“世上之事,很少有两全其美,你顾得了他,就顾不了我,所以我并不恨你。”
凌玉姬泣然道:“请你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极是哀婉动人,蓝岳本来就满腔凄凉,至此也不住洒下热泪。
两人在车厢内凄凄切切,难舍难分。外面的车夫突然大声道:“广源镖局早就到啦!”
蓝岳道:“你快去吧,赶车的等得不耐烦了!”
凌玉姬举袖拭泪,又替他揩干面庞,然后掀帘下车,却听蓝岳长叹一声,低低吟道:“梦轻似烟醒不记,情如山重死犹存,独爱美人多伤感,为推洒泪向黄昏。”
她举目一望,满天霞彩,竟然已是黄昏时分,不禁又是一阵凄然!
那广源镖局门口甚为寂静,大概局中之人,均已押镖他去。
凌玉姬走入镖局之内,一个身穿长衫的人迎上来,一面讶异地打量她,一面问道:“姑娘找谁?”
她道:“巫大婶曾经告诉过我可以在此找到她。”
那人肃然道:“姑娘请坐,容在下进去禀报。”
过了片刻,那人领着巫婆子出来,凌玉姬敛衽道:“大婶你好。”
巫婆子面寒如水,冷冷道:“他在那里?”
凌玉姬不知她为何这般神情,却也不敢多问,低头道:“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巫婆子哼了一声,道:“叫他进来!”
凌玉姬道:“他已不能行动。”
巫婆子道:“哦?他有没有抗拒?”
凌玉姬摇摇头,巫婆子取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凌玉姬,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径向那身穿长衫的人道:“去把外面车上的人搬入来,哼,好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凌玉姬道谢一声,便告辞出去。眼看那人向马车走去,她不忍观看,便向街上走去。
走了两三丈远,突然风声飒然,一个人拦住去。举目一瞧,却是那面容冷峻的巫婆子。
巫婆子冷冷道:“把药还给我!”
凌玉姬讶道:“为什么?”
巫婆子怪笑一声,道:“你是真不晓得?抑是装蒜?那马车之内那有人影?”
凌玉姬吃一惊,顿时呆住。
巫婆子瞧出她眼中的震骇丝毫不假,念头一转,仰天冷笑道:“那个把蓝岳偷跑的人,不但想加害无名氏,同时也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你且在此地等一等。”说到末一句,她的人已飞出数丈以外。只见她迅逾飞鸟,疾奔而去,霎时便转入另一街。
暮色渐浓,光线黯淡。凌玉姬凝伫了片刻,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我何不趁这机会赶快逃开?不然的话,巫婆子转回来时,如果碰上带走蓝岳的人,那还罢了。若是空手而归,纵然不加罪于我,但那解药一定要索取回去无疑。”
她本来是个胆小娇柔的深闺少女,但这时想起无名氏的性命捏在自己手中,不由得全身热血沸腾,胆气大壮。转眼向四面瞧看一下,便赶快举步向最近的一条横街奔去。
她的身形刚刚转入横街消失不见,那巫婆子已自快若飘风般奔了回来。
这个老婆子一见凌玉姬失踪,先奔入镖局内瞧瞧,然后纵出来,怪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我老婆子阴沟里翻船,竟被一个小女孩诱骗,且看这女孩子到底逃得出逃不出老婆子掌心!”
自语之时,双目环视四下形势,然后毫不犹疑,腾身而起,直向凌玉姬转了入去的那条横街纵去。
她身法何等神速迅快,晃眼间已纵到横街街口,放眼一瞥。只见这条横街之上冷僻无人,却有一排排的巷子。
巫婆子低哼一声,流露出满腔痛恨,放步向横街内奔入去。
那条横街一共只有二十来丈长,每隔两三丈便有一道巷子。
巫婆子以迅逾奔马的身法,笔直奔到横街尽处。她的目力不比等闲,虽是匆匆掠过之际,却也看清两边巷子内的情形。
以她估计,凌玉姬脚程有限,如果奔入这条横街,不论她躲在那条巷子之内,仍难逃得过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
谁知这条横街以及那十多道巷子都阒然无人,至于横街那边的尽头却是另一条较为热闹的大街。
巫婆子皱起霜眉,忖思一下,疾忙奔回镖局门前,再从别的方向搜查。
其实凌玉姬还在附近,她虽是脚程不济,但心思灵敏过人。一转入横街之后,蓦然想到这条横街形势最佳,自己既然不假思索向这儿奔逃,巫婆子回转之际,势必也会极快地寻到。
此念一生,连忙转入右边第一道巷子之内。走了几步,便见到有道后门。她冲近去随手一推,没有推开。这时她已感到祸迫眉睫,无暇再寻别一家,心急之下,用劲聚力再推一下,“啪”地一声脆响之后,那扇木门应手而开。
凌玉姬闪身入去,赶快关门。她恰恰把门关上,巫婆子刚好从巷口掠过,只要慢了一点,她便将被那老婆子抓回去。
凌玉姬喘息一阵,转眼四看,只见此地炉灶齐全,竟是个厨房。不过看来久已无人使用,以致周围尘封网结,一片荒残之象。
她放心地透口气,不敢再从门口出去。刚好旁边还有一根横木,便拿起来闩住那道木门。原来早先她运劲聚力的一堆,竟把门闩震断。
她转身向前面走去,先移近窗边向外窥看,只见外面是个通天院子,再过去有厅有房。那院子倒也干净,因此可知此宅之内有人居住,只是不用厨房而已。
凌玉姬寻思一会,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冒险走出去。过了一阵,忽然有人从前面院门进来。凌玉姬连忙闪开一边,屏息静气。
她先是听到两个人一齐进来,走入厅中,然后过了一会,又听到几下极轻的脚步声。
凌玉姬心中一凛,想道:“原来此宅之人,也是武林之辈。”她从步声中已觉察这一干人都怀有上乘武功,所以虽然很想瞧一瞧是谁,却不敢妄自移动。
那大厅中此刻坐着三个人,当中上座的人长得面长如马,眉宇之间,透出阴沉精悍之色。正是直隶颜家的高手颜峰。
他左侧的两人一个身量矮小,形貌有若童子,但面目间一派刁滑精明。另一个则是肩润膀粗,相貌堂堂的大汉,身量又高又大,一望而知必是神力天生,外功特佳之士。这两人原来就是曾经在烦恼峡露面的“人山”嵇大洪和刁童井奇。
片刻间,又有一个人倏然奔入,却是个中年人。
颜峰道:“曹廷兄回来啦,有什么消息?”
这个中年人敢情就是缠夹先生曹廷,他拱拱手,道:“在下不敢露面,所以得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凌玉姬忽然出现,她手下一干爵榜高手均已离开洛阳,似乎大家都不再追究烦恼峡之事……”
颜峰哼一声,道:“这都不关重要,我们只须把丁岚杀死,湮灭人证,谁也无奈我们如何!”
曹廷接着道:“关于丁岚的下落也有点线索,等会儿再提,先说那凌玉姬遣散那一干高手之后,便偕同蓝岳出去,瑛姑接着也失踪了。这三个人后来都不知去向,要等找到那个赶马车之人才晓得他们的下落。”
他歇了一下,接着道:“听说城西的一间破庙内,隐有一人,形貌衣着都似神指丁岚。”
颜峰道:“很好,去瞧一瞧便知道了。此外关于我二叔父、银鱼精舍罗门居士等人可有消息?”
曹廷道:“二先生还在城中,听说已经派出许多人找你,因此你目前还是不露面的好!”
颜峰哼了一声,道:“我不离开此处,他一辈子也找不着我。”
曹廷接着道:“至于罗门居士、混元手欧充他们却因内伤不轻,暂时无能出动。”
颜峰寻思一下,道:“目下唯有从丁岚身上可以查出另一件事。我们半夜行动,曹廷你守在家中,我和井奇、嵇大洪两人去找那丁岚。”当下都纷纷起立,各自回到两边的房间内。
凌玉姬急于离开,但又怕那巫婆子派出镖局之人在横街上守望,所以不敢从厨房后门出去。
她惶乱地探头向外面窥看,厅上已没有人影,但穿过这个院落,说不定仍难逃得过颜峰他们的耳目。
正在无法可施之际,忽然发觉还有一道侧门,忖度形势,看出如果从这道侧门出去,便可能打通天院子外侧通过,却不知通往何处。
这时已考虑不了这许多,她蹑足过去,缓缓拉开那道侧门。外面是条窄窄冷巷,她毫不犹疑,轻手蹑脚地向冷巷中走去。
冷巷尽头又是一道侧门,她探头一看,却是另一个小院。暗暮之中,仍然可以察觉出尘封垢积,甚是污秽。
她跳入小院落之内,四望一眼,拾级走上一条短廊,然后穿入一间堂屋之内。
这间堂屋内有几扇门户,黑暗之中,一时看不出那一扇门才能出去。她只好碰碰运气,随便拣了一扇门,轻轻推去,木门应手而开,顿时一股臭味冲入鼻中。
里面一片漆黑,显然不是通出街外之路。她定一定神,正要回转,突然间里面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之声,接着有人低低道:“姑娘救命……”
凌玉姬大吃一惊,凝神看,隐隐约约见到有团黑影蹲在地上。
她最先是怕这人乃是颜峰他们,但旋即想到此处臭气熏人,除非迫不得已,谁肯住在这等地方?
是以她心中略定,压低声音道:“那些人都在隔壁,你声音千万要小一点,你是谁?”
那人低低呻吟一声,似是万分痛苦。凌玉姬走过去,取出特制火折打亮,火光之下,只见一个人披头散发蹲坐在地上,双手双脚都有铁链扣住腕踝。
那人缓缓抬头,面上污垢异常,身上衣服也泰半破碎,但仍然看得出是个女人。
凌玉姬心头大震,首先熄灭手上火折,然后蹲下去,伸手替她把脉。
片刻后凌玉姬轻轻道:“你身上一定受了很多伤,加以长久蹲伏不动,血脉壅滞,若果再这样下去,不出五日,便将身亡!”
那女人在黑暗中低叹一声,凌玉姬取出一支金针和一粒丹药,道:“现在你先服下我这粒提气活血的丹药,再让我用金针刺穴之术,减轻身上伤势,并且刺激血气运行,便无大碍了。”
她把丹药塞入那女人口中,等了一下,然后点燃火折,看清她身上穴道之后,手中金针,迅快地连刺数穴。
又过了片刻,那女人抖一口大气,轻轻道:“我已舒服得多了,姑娘医道通神,救我于垂危,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报答。”
凌玉姬道:“我虽是挽回你的生机,但这些铁链却弄不开……”
那女人道:“姑娘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凌玉姬心中颇为惊异于这个女人言词文雅,同时被她一打岔,也就忘了铁链之事。当下道:“我姓凌,名玉姬!你呢?”她顺手把火折弄熄。
黑暗中只听那女人道:“我姓柳名燕娘,做过几年颜峰的姘头,但结果差点死在他手中。”她发出切齿之声,可见得她心中的仇恨之深。
凌玉姬讶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碧箫红罗柳燕娘么?”
柳燕娘道:“想不到凌姑娘也得知贱名,只不知道凌姑娘怎生来到此地?”
凌玉姬道:“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要避开恶石谷巫婆子的追踪,所以无意躲入这一家的厨房中,却不料此宅竟是颜峰他们的居所,所以我一直不敢哼气,直到刚才打冷巷走过来,想找出去的门户,却无意推开此门,因而见到你。”
柳燕娘道:“我仍然不大明白,姑娘怎的不纵跃出去,却冒险穿门过户?”
凌玉姬道:“我只学过一点内功,却没有练过武功!”
柳燕娘仍然皱住眉头,面露迷惑之色。凌玉姬道:“你一定已被困日久,所以对江湖上近来之事,不大晓得。也因此想不透我凭何跟巫婆子作对。”
柳燕娘道:“姑娘聪明过人,实情正是这样,我被那负心薄幸的颜峰囚禁折磨已达三个月之久,在这段期间之内,他曾经迁移过许多地方。”
凌玉姬道:“他若是移情别恋,不理你便是了,何至于要把你幽囚折磨?”
柳燕娘微微一笑,道:“他绝不能轻易放我,只因他许许多多为非作歹的秘密,我都知晓。我早就疑心有一天他会把我害死,所以把他千心万计弄到手的颜家宝物收起来,放在一处妥当之地。果然有一天他想向我下毒手,我说出盗走他宝物之事,才令他投鼠忌器,不能杀我。此后,他用尽种种非刑,可是我晓得如果供出藏宝之处,不但害死那个收藏的人全家,我自家性命也必不保。”
凌玉姬讶骇地望着她,暗自忖道:“我还以为那金老板的秘密,只有我一人知道,谁知竟是她安排的……”但她当然不说出来,却道:“我得赶快离开,因为还有一个人等我去救!但你怎么办呢?”
柳燕娘道:“现在我已相信姑娘当真是无心闯入,那么我们一起走吧!请把火折点燃,我好弄开铁链。”
凌玉姬如言打亮火折,柳燕娘深深瞥她一眼,忽然道:“姑娘可知道我为何突然相信你不是颜峰派来哄出我实话的奸细么?答案就是在你小臂之上。”
凌玉姬不解地卷起右手衣袖,露出雪藕一般的小臂,在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之上,只有一点猩红色的痣,此外别无所有。
柳燕娘道:“据我所知,颜峰为人好色如命,每逢见到长得美貌的女孩子,便思染指。但凌姑娘右臂上的守宫砂痕已说出你还是纯洁清白之身,是以我敢断定你绝不会是颜峰的奸细……”
凌玉姬这时才恍然大悟,道:“这守宫砂是那天枭子老道士替我点上,当时我虽认出这是专门验看是否处子的守宫砂,却没有在意。”
柳燕娘道:“听起来你很不简单那,连那二十年前突然隐遁无踪的天枭子你也认得。”她一边说,一边在弄那手腕及足踝上的铁链,不一会就被她取下。
她起身舒展一下筋骨,道:“他们见我业已垂死,便不曾锁上,却不料因此被我逃脱。我目下觉得身体虚弱,这番出去,便得找个地方,好好用功,最少也得调养几个月之久。不知道几时才有机会报答你救命恩德。”
凌玉姬收起火折,道:“些许小事,何劳挂齿,倒是逃出此处要紧。”
柳燕娘带领着她走出外面。她虽是身体虚弱,但这些房屋还难不住她,当下由她托住凌玉姬的腋下,一同跃了出去。
两人在黑暗中分手,凌玉姬急急忙忙向金老板住宅奔去,且喜一路上没有碰见敌人,不一会工夫,已奔到那座住宅。
她绕到后面园门,这回已有经验,虽然明知园门已经闩住,但她不慌不忙运劲聚气,轻轻一推。
园门内的门闩“啪”的一响,中断为二。她推门进去,走上小楼,冲入房中低声叫道:“无名氏……无名氏……你在那里?看我取了什么东西回来?”
原来她已和无名氏约好,彼此称呼姓名。
房中一片寂然,她突然一凛,掏出火折点燃,放目四看,房内那有人迹?
她把火折熄掉,但觉全身发软,坐倒在椅上,脑中空空洞洞,却流下两行珠泪。
要知她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把解药弄回来,然而无名氏却失去踪迹,教她焉能不大感失望?这时她生像掉在大海之中,四面茫茫,全无一点可以攀扶凭借之物。
过了一会,她定一定神,忖道:“可惜我不会追踪之术,简直无法查看一点线索。”念头转到此处,禁不住记起那擅长追踪的神指丁岚。
她双眼一转,霍地起身,慎重寻思道:“如果我把神指丁岚找到,他原本也和无名氏一路,自然肯帮忙查看他的去向!好极了,这就找他去。”
但她同时又记起颜峰说过要去杀死丁岚话,如果她此去碰上颜峰他们,岂不糟糕?最可怕的是,柳燕娘曾经说过这家伙好色如命,倘使落在他手中,当真比起杀身之险还要可怖。
她虽然惊慌地思忖,但脚下已奔出小楼,接着迅快地出了园门之外,直向城西奔去。
夜色中她的一身雪白罗衣甚是惹眼。但她已顾不了这许多,片刻间已奔到城西。这城西地方宽广,也有高楼大厦,也有陋巷小屋,也有荒僻旷地。
她只知道神指丁岚在一间破庙之内,却不晓得破庙地点,只好乱走一气。转出一条僻静的街道上,眼角忽然瞥见人影闪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张皇四顾,找寻可供藏匿之处。
转眼间两道人影迅掠到,落在她身前,却是两名劲装疾服,身带兵刃的汉子。
凌玉姬呆呆望住这两人,但见一俊一丑,年纪都在三四旬之间。
那两人见了她都眼中发亮,丑的一个道:“俺于超真是走运啦,孙骏你可晓得她是谁?”
那个名叫孙骏的人道:“她是凌玉姬,谁人不知?但老于你别高兴,我听说她裙下忠臣甚多,个个都是名重一时的人物,若果有一个在暗中跟随着她,我们吃不消兜着走。”
于超冷笑一声,道:“你如果害怕就快走,我于超练了几年混元掌力,岂是拿来做晃子的?谁敢上来,先得吃我一掌。”
孙骏冷笑道:“前几日见到无名氏时,你已请他尝过你的混元掌力,但人家似乎一点不怕。”
凌玉姬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深悉自己底细,但又未见过他们,心中大感诧异。
于超道:“俺今晚要定她了,听说她长得美艳绝世,俺冒死也要看一看她的全貌,然后把她带走。”
孙骏道:“你去吧,如果你揭开她面上丝巾,而不像玉虚宫浮尘子一样惨死的话,我孙骏就服气啦!”
于超大踏步迫到凌玉姬面前,道:“俺就不信她有邪术。”
凌玉姬见他当真要动手了,不由得骇得尖叫一声,倒退几步,这一声尖叫划破午夜岑寂,倒把于超骇了一跳,一时没有再迫上去。
孙骏冷冷道:“凌姑娘你纵然叫破喉咙,这附近没有人会来救你。”
于超接口道:“是啊,在这巷子旁边只有一间破庙,里面连鬼影也没有。”
孙骏道:“我劝你还是自动把丝巾取下来好些,免得我们出手冒犯。”
凌玉姬听到破庙就在附近,大喜过望,但对方又说庙中无人,不禁好生失望。
于超嘿嘿冷笑数声,又举步迫上前去。凌玉姬杀人已杀怕了,实在不想再用毒针伤人,惊怕中连连后退。
孙骏在一边笑道:“老于可得小心,她不是风花谷卉,仔细花下的毒刺扎手!”
凌玉姬见他步步紧迫,自己后背又贴住巷墙,闪无可闪,不由得又尖叫一声。
墙上突然有人冷冷道:“好恶徒,难道你们眼中竟没有王法的么?”
于超和孙骏都齐齐哼一声,举目向墙上望去,只见一个长衫客屹然直立。
于超扬手一掌,疾向墙上那人双腿劈去,掌势一发,劲风啸耳。
墙上的长衫客脚尖一抬,轻轻易易就化解了他这一记雄猛掌力。
孙骏低噫一声,迅速回头查看还有没有人守候。一见没有人影,心头略宽。
长衫客趁势飘身落地,招手道:“姓于的有本事到这边发横,何必欺侮妇孺。”
于超大喝一声,猛急扑去,双掌连环劈出,激起阵阵劲风呼啸之声。
那长衫客对他的混元掌力似乎视如无睹,出手攫拿,手法奇奥神妙,指掌着着不离对方腕脉。
两人转瞬之间已互拆了十多招,于超的雄浑掌力空自风啸山响,却只能把对方长衫刮得拂拂飘飞,丝毫不能奈何人家。
孙骏也不过来帮忙,凝神细瞧来人相貌和手法,看了一会,已认出来人身份,心头大凛,返身悄悄溜走。
于超渐觉不支,加以锐气已失,每一招都被对方制住机先,难以发挥威力。当下厉声道:“老孙快点来,咱们连手对付这厮……”话声甫落,孙骏的声音已经从数丈以外传来,却也是叱喝动手之声。
长衫客冷笑道:“你的伙伴已经悄悄溜走,任得你栽在此地,但他怎知我早就命人截住他去路!此人与我原本有点旧怨,今晚狭路相逢,他插翅也跑不掉!”
于超听知孙骏逃走之事,怒火上升,顿时更影响掌法。长衫客骈指疾敲,倏忽间已击中他小臂“郗门穴”上。
这于超乃是混元手欧充得意弟子,功力深厚。当敌指袭到之际,已知不好,急急运气护穴,硬挡一下,底下双腿齐飞,急踹疾踢。
长衫客怒哼一声,身形一旋,不退反进,巧妙绝伦地欺到于超左侧,掌势扫出,这一掌击在于超小腹之上,但听他负痛大吼一声,身形飞开寻丈,坠跌地上,登时气绝身亡。
长衫客走到凌玉姬身边,施了一礼,道:“凌姑娘受惊了。”
凌玉姬掩住双眼,喃喃道:“多可怕啊……又死了一个人……”
长衫客怔了一怔,道:“在下乃是迫不得已才施展毒手,姑娘想必也看见了。”
凌玉姬摇摇头道:“不,你那一掌原可拍在他腿上,那样他只是腿骨断折,不能再与你拚命,却用不着惨死。”
长衫客怔一下,道:“姑娘慧眼如电,这一招果然可以如此。”说到这里,那边厢又传来一声惨叫,一听而知乃是垂毙之前悲号。
凌玉姬身躯一震,喃喃道:“啊,这江湖上血腥遍地,人命贱如尘土……”
长衫客默默望住她,一时没话好说。
眨眼工夫,两道人影分头驰到,在孙骏惨死那边来的人身高及丈、肩阔膀粗,宛如一座人山,从另一边来的人却长得比常人矮小,生像童子。
那个人山似的大汉宏声道:“公子,那厮已死在我拳头之下……”
长衫客烦恼地摆摆手,那大汉为之一愣,旁边那童子模样之人立即把大汉拉开,走得远远的。
凌玉姬长叹一声,道:“请问颜公子,今晚还曾杀死什么人?”
长衫客又是一怔,道:“凌姑娘怎会认得在下?”
凌玉姬道:“大名鼎鼎的颜峰公子,武林中谁人不识?你们今晚究竟杀多少人?”
颜峰讶道:“就这两个人,你……你晓得我们今晚出来的目的么?”
凌玉姬当真被他这种锐敏的反应骇了一惊,幸而她面上一半被丝巾遮住,所以不会从表情中泄露。她道:“我怎会知道?不过公子在这等深夜出来,又带着两个武功高强的人,可知必定有所图谋,对不对?”
颜峰道:“姑娘真是当世才女,刻芒挂微,言无不中。在下今宵出来虽有要事,可惜一无所获,尚幸得遇姑娘,当真是三生有幸!只不知姑娘孤身一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凌玉姬忖思一下,道:“公子于我有赐援之恩,不敢相瞒,实是因与无名氏约好,在此会面!现在他应该就到了。”
颜峰脸色微变,默然不语,似是凝神查看四下动静。
凌玉姬淡淡道:“他也许已经到了,见到我与公子说话,所以暂不露面。”
颜峰忖道:“这话有理,他若然来到,一看地上尸首,必定了然于胸,知道是我出手替她解围。不过又因我曾与他为敌,所以不肯露面。”
一阵夜风过,凌玉姬优雅举手掠鬓,风姿动人已极。
颜峰突然微哂道:“在下觉得不解的是凌姑娘为何抬出无名氏来吓我?”
凌玉姬娇躯大震,她委实想不出那一处露出了破绽。
但颜峰却没有直接解释下去,话锋一转,道:“听说凌姑娘已是无名氏夫人,不知真也不真?”
凌玉姬颔首道:“自然是真的!”
颜峰微微一笑,道:“但无名氏却不一定真心把凌姑娘当作妻室。”
凌玉姬为之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颜峰开口欲说,那边厢忽然传来一下低低的口哨声。
颜峰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快随我来,恶石谷巫婆子来了!”
凌玉姬先是大吃一惊,但立即想到可能是颜峰的诡谋,当下淡淡一笑,道:“她来了又怎样?”
颜峰道:“我听说她在这几个时辰之内,踏遍全城,到处查询你和无名氏的下落。”
凌玉姬道:“只怕不是她来,而是别人,或者……”她拖长声音,接着道:“或者是别的人也未可知!”
颜峰眉头一皱,道:“姑娘如果不信,那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