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那年轻化子早已有备,电急转身举刀一指,又是使出华山绝招“钻榆取火”之式。
射来的那团烈火呼一声升高数尺,打他头顶上空掠过,一如金龙堡主金大立。
烈火一收,只见一个相貌冷峻的瘦长老人,含威带怒地瞪视着他,手中一支三角红旗,宛如火焰飞扬。这人正是北四堡南五寨中的左家堡堡主左同功。
年轻化子顾不得细看,疾忙退回渠内,匆匆顺着原路退去,口中低低道:“老丈,咱们已被困在罗网中了。”老人周工才无措地嗯一声没有回答。
转瞬间又回到主渠处,他运足夜眼望去,忽然看清楚入口处站的正是成姑娘。这时另一条人影打壁间一条支渠飞出来,落在主渠中心,低低问道:“玉儿,没有发现什么吧?”
成玉真轻轻应道:“没有。”
那条人影敢情正是成堡主成永,他道:“支渠内黑暗异常,为父不能大意,是以费时甚久,你好生守着。”成玉真应一声,他又隐没在另一条支渠。
这刻因两下相距五丈之远,故此成永看不见这厢有人危立不动。
年轻化子突然像离弦之箭般向出口处奔去,成玉真把守住出口,耳眼并用。
她的目力也能在一丈以内看见东西,是以人影迫近时,便自发觉,当下却不立即发动,心想等那厮暗算自己时,才突然发难。
谁知那年轻化子并不暗算她,就在五尺之远处,忽然停步,低声道:“成姑娘高抬贵手,让在下出去吧!”
成玉真但觉那人口音好熟,芳心忐忑,问道:“你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才道:“在下是何仲容。”
她哼了半声,赶紧自己掩住嘴巴,生怕父亲突然从支渠出来听见。
黑暗中凝神细看,从衣着上,她又认出这人是曾经在内宅鬼鬼祟祟偷什么东西的年轻化子,此刻在黑暗中,好像已看不见他故意噘嘴唇的丑陋样子。
“他居然未死。”成玉真又惊又喜地想:“真是神出鬼没……”
何仲容急于离开,又问道:“成姑娘可肯高抬贵手?”
成玉真下意识地挪开身躯,何仲容迅疾地冲过来,口中道谢,便要纵上去。
成玉真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不是已经被千草仙姑的毒金钱打死了么?怎的又活过来?你要把这位老人家带到什么地方去?”
何仲容低低道:“容在下以后再告知姑娘。”
成玉真道:“今晚你到我卧房来!”
何仲容骇一跳,本想说不,转念想到如敢说不,定然难以逃走。自己一命并不足惜,却可怜背上的老人,二十年未曾见过天日,如逃不出去,仍然死在地底水渠之内,岂不白费了一场努力?只好答应道:“在下三更时一定去拜见姑娘!”
她松开手,道:“快走吧!”何仲容比他更急,飞纵而起,一刀点在石板上,石板掀开,他已如一缕轻烟,出了水渠。回身将石板轻轻盖好,只见天上彩霞绚丽,日已西斜,不由得大大舒口气,脑筋一转,决定先到毒丐江邛毙命的破神庙去,再作打算。
何仲容在破神庙中将老人解下来,仰天叹道:“世人本以为我何仲容已死在毒金钱之下,现在又泄露了秘密。”
原来当时千草仙姑的毒金钱射到他面门时,何仲容情急智生,突然噘起嘴唇,内力运至舌头上,拿捏时候,突然往外一顶。毒金钱恰恰飞到,何仲容两只门牙也脱离了牙肉,迎将上去。一响之后,两枚门牙和毒金钱一齐掉落在水中。
何仲容眼光一扫,见无人发觉他使这个诡计,立刻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垂头装死,居然瞒过了左同功。
他据实对老人周工才道:“老丈,我体内已中了毒丐江邛的绝毒,明天三更时分,剧毒开始发作,因此我无法再带老丈逃走。”
周工才大惊道:“这……这怎生是好?我双腿已废,不能自行逃走。若教成家堡的人捉回去,一定遭受非刑。”
何仲容呆了半晌,叹气道:“除非在明晚毒性发作之前,遇到药仙公冶辛,否则我自身难保,如何能顾及老丈你。”他心中的确十分难受,因为他天生侠义心肠,向来很少想到自己。
周工才垂下白皑皑的头颅,没有作声。何仲容又叹口气,道:“咱们虽说暂时逃了出来,但成家堡势力甚大,附近百里之内,休想藏得身住,这点也甚是可虑。”
老人忽然抬目望住他,道:“我们可以潜入成家堡中藏匿一时。”
何仲容诧问道:“莫非老丈你有易容之术,不怕他们认出么?”
老人摇摇头,道:“不是,成家堡内还有许多秘室,我们出其不意,反而潜匿其内,他们一定想不到。”
何仲容听了,虽觉这个主意太冒险,但事实上却是个绝好妙计,便欣然道:“那么只好如此了,等天色较黑,我们便潜回堡中。”
决定之后,何仲容自个儿到不远处的乡镇中,买了许多食物。
二更过后,他们已在成家堡地下一条秘道中活动着。
周工才凭着深奥无比的土木之学,忖度堡中秘道,完全无差错。何仲容一面背着他走,一面细心地听他解释这一层地下秘道的结构,记住所有出入之法。
他们在一个石室中停下来,这个石室有两丈许宽大,高度只有六尺,进来之后,将石门一推,立刻嵌好,外面秘道如有不明底蕴的人经过,无法看出竟有秘门可入石室。
但这石室并非仅有一扇门,却共有数扇门。老人周工才解释说是此室位居全堡秘道之中心,可以四通八达。但正因如此,通常都弃置不用。他们躲在此室中,一旦有事,逃起来难觅踪迹。若果只有成永一人搜寻,大可以和他捉迷藏。
周工才又指着室顶道:“上面就是堡主卧室,一连四间,占地甚广,我们头顶处应该是本堡宝库所在。我昔年曾参观过其它几个有名的堡寨,以我看来,结构都是大同小异,只须寻到这间四面俱有暗门的秘室,上面就是宝库!”
何仲容微笑一下,道:“我要教他们大吃一惊,只不知那宝库可以攻得入否?”
老人周工才道:“别忙,让我想想,这样子建筑成的库藏,一定有一面比较薄许多……嗯,你从右门秘室出去,门上三尺之处,可以试一试看。”
何仲容如言出了秘门,只见这条秘道特高,门上尚有四尺许,方始是石道顶端。当下腾身一跃,飘飞起来,在这刹间,已掣刀在手,看准了石缝,一刀刺去,“铮”地微响,宝刀插入寻尺深。
如今他已有经验,不徐不疾地刺割开石缝边的三合土。同时因是横着用力,只须弄个小洞,便可用指头悬挂着身躯,是以特别容易下功夫。
不久工夫,第一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已弄出来,里面还有石壁,他如法施为,又将第二块石头弄出来。
里面再没有石壁,探头一望,黑影沉沉。但他的夜眼可不碍事,略一张望,又看清楚这座宝库甚为低矮,大约只有五尺高,宽也不过一丈。地上堆满了巨大的铁皮箱,另外在靠内里墙边,有张长形红木案,案上堆着不少光华闪烁的珠宝。
他怀疑地盯着地上几只巨大铁皮箱,猜忖内里装盛着什么东西。现在他将成家堡的宝库弄开了,心中反而后悔起来,一种犯罪之感,沉甸甸地袭上了心头。转念想道:“四堡五寨称雄武林已久,坐地分赃,无所不为。时日既久,库藏内必有天下罕见的宝物,我何不尽情大开眼界?”
这么一想,复又心安理得,身形一摆,已钻了入去。他知道黑道好手眼力锐利,只要留下一点痕迹,便可以借此推知下手者是什么人。是以他小心翼翼,连半点砂石都没有带入库内。
库中虽是一片黑黝黝,但他的夜眼一览无遗。唯一令他有点紧张的,便是库门若是突然开了,他一定来不及逃走,形迹必露。不过任谁也敢相信这种宝库不会常常开启,是以被当场发现的机会,委实微之又微。
他先走到红木长桌前,佝偻着身躯,细细观看。桌上尽是各式各样的首饰,宝石一闪一闪地烁射着光芒,匀圆的大珍珠成串成串的,翡翠玉器,各呈工巧,看来没有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何仲容只用眼睛看,碰也不碰这些珍宝一下。
回头瞧瞧那些巨箱,好奇之心大起,便伸手掀一下,谁知箱盖应手而开,登时金光万道,灿然映眼。定睛看时,巨箱中全是各式各样的金器,塞得满满的,约摸估计一下,每一箱最少也有数万两之重!他平生哪曾见过如此多黄金,不由得咋咋舌头,半晌缩不回去。这七口箱子俱可以打开,他看了三箱都是黄金,估量其余的也不会例外,便不再掀开来看。
眼光又射回红木桌上,只见那一大堆珍宝珠饰,在黑暗中透射出宝气千重,似乎在引诱人伸出手去取。
何仲容耸耸肩,忖道:“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取也不伤廉。可是我目下性命乃是成姑娘所给予,岂可随便取她的东西?啊,那是什么?”
原来在桌子末端,摆着一尊高达尺半的黑色人像,过去看时,敢情是尊古铜佛像,已经变得黝黑古旧。
他随便地看看那尊古铜佛像,并不放在心上。这时已经欣赏过宝库,便满意地从洞中钻出去,将那两块径尺见方的石头堵好洞口,拍拍身上灰尘,回到秘室之中。
老人周工才已等得不大耐烦,见他进来,这才松一口气,问道:“你一定进去了,可有什么奇怪宝物,开了眼界?”
“没有。”何仲容愉快地摇摇头,“但那七大箱黄金和满桌子珠宝,的确罕有机会见到,而且还任我摩挲。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如果我不是刚刚受过成姑娘救命之恩,一定设法弄出去救助贫苦的人。”
周工才轻抚颊下白须,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也够迂腐的。其实你将他们这些不义之财,拿去救济穷人,等如暗中替他们积点阴德,异日才有好结果,这也是报恩之意哩!”
何仲容大大摇头,道:“不行,我不能这样干。”仅仅说了一句,便觉得自己的理由实在不够充分,低头寻思好一会,忽地想出理由,便又道:“假如我能够劝得他们答允将这些金子拿去做善事,这样才算是替他们积阴德!”
老人周工才微微一笑,不去驳他,却提醒他道:“你不是有个三更之约么?现在大约差不多了,但你可要早点回来。”
何仲容道:“不必太早去,宁可迟一点儿。我一定赶快回来,你老放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何仲容便形容宝库内的各种奇珍异宝给老人听,最后疑惑地道:“我现在还奇怪那座古铜佛像,何以也像宝贝一样收藏在库内?纵然是价值甚巨的古董,也不必这样密藏起来啊!”
老人周工才睁大眼睛,道:“这尊佛像之内,必有古怪,可惜你没有细看。假如是我,一来年纪老大,心性较稳细,二来我被幽禁了二十年,心思缜密,一定会细察一下,看看有什么古怪?”
何仲容蓦地想起来,自个儿沉吟思忖道:“周老丈被成家堡囚禁了二十多年,将有用岁月,都白白消耗尽。目下周老丈一旦离开成家堡魔爪,茫茫人海,教他如何生活?他又不似我年轻有力,可以做任何苦工。”想到这里,脑中便浮起那一箱箱黄金。
他又继续想道:“我可以作主替成永赔偿周老丈一笔黄金。哼,其实黄金虽然宝贵,但如何可换取光阴?也不过是一点意思而已。”
越想越对,当下也不告诉周工才要干什么,只说出去一下,便出了秘道,利落地纵上门顶,搬开那两块径尺方石,钻将进去。
随手打开一个箱子,灿然耀目的黄金塞满箱子,他并不取那些体积大的金器,翻寻一下,底下果然俱是一片片的金叶。他尽量取了许多,放在革囊中。想想二十年光阴,哪止值得这么少,便走到红木桌前,随手取了一串珍珠,大约共有二十粒,每一粒都匀净明亮,约有龙眼核般大小。
藏好之后,正要离开,眼光扫过桌子末端那座古铜佛像,心中一动,移步过去。
他弯腰审视一下,讶然忖道:“此地少有人来,是以箱上尘迹遍布,但这座古铜佛像上却没一点尘埃。难道有人常来拂拭?那么何故对这尊古佛如是重视?”胸中疑念一生,忍不住伸手取起那尊古铜佛像,入手觉得沉甸甸的,但仅仅是普通铜像应有的份量,并不特别坠手。
何仲容用手指弹一下,“当”地一响,听出乃是古铜所制无疑。这一来更令他疑惑之极,将那座古铜佛像放在掌中,颠来倒去,看个不停。
他虽然不懂古物这一门玩艺,但单凭直觉,已可看出这座佛像雕工精美异常,古朴之气,盎然可睹。他摸摸佛头,又挲挲佛脚,在佛像脚下还有一方铜制垫座,故此可以不须木座,随便摆设。
要知他手劲奇大,虽然像平常人那样摩挲,力道却重上许多倍。蓦然发觉佛脚垫座有点活动,何仲容眼光一闪,立刻试向左右拧转,果然那方垫座可以拧得动。
拧了一会,垫座应手分开,只见座内有一个凹槽,槽内铺着红色的锦缎,当中一块三指宽,三寸长的象牙牌,嵌在其中。
他定睛看了好一会,心中想道:“毫无疑问这座古铜佛像的秘密,就在这方象牙牌上,但这么一方象牙牌,能值几何,却也值得如此慎密收藏?”心里疑惑不定,但见那方象牙牌上,一条红线从左上角开始,蜿蜒曲折地经过牌中心,然后在右边中间处断掉。除了这道弯弯曲曲的红线外,便没有其它花纹或文字。
何仲容一点也不懂,想了一下,便将象牙牌取出来,拧好那座铜像,放回桌上,然后离开这座宝库。
回到秘室中,因室内光线黯暗异常,只能看到模糊人影,故此他仅仅将那座古铜佛像之事告知老人周工才而没有取出给他观看。
但他的本意,却是要请他看看,也许这位老人家猜得出牌上的红线是什么意思。
当下他把囊中的黄金叶子尽数取出来,让老人缠在腰间,又将那串明珠交给老人。周工才沉重地道:“何老弟你说得不错,我多年岁月,牺牲在此堡中,有权利取回一点补偿,但老实说,我毋宁要那二十年的岁月而不要这些东西!
唉……啊,你也不是槖囊中充裕的人,这串珠子我要不了这么多,你摘下一半,放在囊中,日后也不致于因身边无钱而窘困。”
何仲容推辞道:“这个使不得,我岂不是变成窃盗了么?”
老人周工才道:“老弟你错了,这些珠子既然你已承认是我的所有物,由我赠你,何能算是窃盗?”
这话也不无理由,但何仲容决意不肯收下十颗之多,最后勉强收了五粒,放在囊中。
“现在时候已到,我出去一下。这儿秘道虽然盘旋曲折,但我已记在心中,绝对不会走错,周老丈你安心等候一会……”
转眼间,他已处身在春夜的漠漠长空之下,呼吸着晚上清新的空气。堡内不少地方犹自有灯光透射出来,他一直鹤行鹭伏地潜到内宅,眼前便是成玉真的闺房。
闺房中隐隐透射出灯光,他忽然紧张起来,靠在黑暗的墙角,大大呼吸几下。最后鼓起勇气,轻轻一纵,飘落在有灯光透射出来的窗下。
何仲容为人正直,不敢从窗缝偷觑,隐约听到房内有人移动之声,便弹甲两声。
歇了一会,房内一片寂然,连早先的移动声也消失了。他疑惑地再弹甲传意,但仍无反应。
何仲容真想转过身就走,他本想逃避这种见面,可是想尽管这样想,事实上他不能失信于一位姑娘,当下硬着头皮,再弹甲示意。
房内忽然传出一阵低微的鼻鼾声,何仲容耸耸肩,想道:“这真是够讽刺的响应,我且看看成姑娘是否已睡,若是睡着,我可就不能进去了。”这个想法令他有点失望,他也不知自己何以会这么矛盾,心中既不想见她,却有点恋恋之意。
待到他凑在窗上一看,暗中为之失笑,敢情一个丫环,伏在桌上打盹儿,银灯渐黯,蕊烬甚长。
他一转身,跃回在黑暗中,想了一会,想不通成玉真何以不在房中之理,不过暗中好像松了口气,便向回路折返。忽儿一条黑影,宛如流星赶月般越屋穿房,向右边疾闪而逝。
何仲容怔一下,想道:“谁敢在成家堡内高来高去。莫非是成家堡之人?但我隐约看出此人是个瘦老人,身法之快,已与成永同级。”越想好奇心越起,忍不住暂时放弃返回秘室之想,迅速地跟踪追去。
前面的人影飞驰到堡外,倏然隐没。何仲容小心地潜行上去,越过堡墙,但见一片田野,正当去路之处,却是果园。忽然听到喝叱之声,从果园那厢传来。
何仲容为之一震,忖道:“其中一声喝叱似是女罗刹郁姑娘口音,莫非她被困于此?呀,那瘦长老人定是成家堡这边的救兵,记得郁姑娘曾经上台,与人魔丘独门下鏖战一场,同时那天晚上,她和岳家堡岳冲秘密说过什么话,她一定是成家堡的对头……”
他的脑筋突然闪过一线光辉,许多混乱的情势,霎时间清了不少。从以往所见种种迹象看来,那本来是同声同气的四堡五寨,内部正发生着莫大纠纷。虽然不知道这纠纷根由何而起,但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却将天下武林大部分高手,都卷入了漩涡。
这个推论越想越得到更多的迹象支持,可以庆幸的却是成玉真和金凤儿乃是站在一气的。这样他便不致于发生为了成玉真而伤及金凤儿,反之也是一样。那金凤儿不但昨日暗中给他钢剉之恩难忘,而于童年的印象,更觉难以排除。
蓦地里他又想起昨夜在支渠口截击他的红脸胖老人,一定是金凤儿的父亲,只有他才有这等功力身手。另外那个瘦老人……想到这里,眼中一亮,刚才那个一掠即逝的瘦老人,不正是昨晚在支渠口,以一支烈火旗拦截他的高人么?
他又小心迅疾地沿着果园左侧潜绕过去,转到后面,只见一方平地上,有三个人正斗得激烈。
何仲容目力特佳,迅速一瞥间,已看出什么人在激斗,心中暗骂一声“无耻”,又见战圈外尚立着一人,正是那瘦老人,便小心地潜移过去。
战场中的三人,乃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年纪甚轻,各使七星剑,原来就是人魔丘独门下尉迟兄弟。女的乃是名震黄河一带的女魔头女罗刹郁雅,她手中一条长达丈七八的红绸舞起千重火红浪影,守得严密异常。
尉迟兄弟功力本不弱,此时双剑联运,攻守深有默契,是以威力甚大,直是攻多守少。
女罗刹郁雅武功自成一派,那条奇长的红绸带能软能硬,此时乍看宛如蚕蛹结茧,包裹住全身,竟是无懈可击。
何仲容知她不能持久,因为她这等挨打的局面,已难有胜望,同时使用这等又长又软的兵器,最耗真元。想起郁雅以前救命相助之恩,为之热血沸腾,倏然噘起嘴唇,装回早先所扮的丑怪化子模样,倏然挥刀从暗影中冲出。
人随刀走,一道蓝森森的光华,飞泻电射,直取尉迟兄弟。
瘦长老人左手一拂颔下三绺长须,峻声道:“什么人敢来成家堡撒野?”喝声身形齐齐发动,黑夜中忽见涌起一道火光,射奔战圈。
何仲容奋起神威,刀出如风,向尉迟兄弟各递一招。尉迟刚脚踏七星步,斜闪开去,手中剑仍取女罗刹郁雅,尉迟军却奋剑来架,刀剑相触。何仲容运力一斫,“锵”的一声,尉迟军的百炼上好利器七星剑,溅出火星。在场中无一不是行家,见状已知尉迟军的七星剑已被对方宝刀斫了一个大缺口。
尉迟军心痛兵刃,舍掉敌人,忙忙退开一旁,低头检视七星剑。
女罗刹郁雅的红绸带如神龙出海,倏然卷拂尉迟刚的七星剑,对方剑光一撤,她的红带横移数尺,恰好拦住瘦长老人左同功的烈火旗。
左同功冷喝一声“小心”,烈火旗冲处,郁雅内功逊了一筹,封拦不住,连退三四步之远。
何仲容嘴噘得老高,接将上来,刀化“乍阴似阳”之势,一圈蓝虹挡住烈火旗,刀风沉潜不厉,似是阴劲。但刀旗相触之时,却变为刚猛之势。
左同功微噫一声,各自震开两步。
尉迟刚认得这柄宝刀,怒声喝道:“你这厮藏头缩尾,算是哪一门好汉。现在可敢报出万儿来么?”何仲容冷笑一声,并不置答。
这刻连旁边的女罗刹郁雅,也禁不住抽空偷觑他一眼,却因他太过丑怪,忙又移开目光。
左同功老堡主情知此人功力奇高,绝招又多,真不知他如何学会,心中实在不敢小觑此人,烈火旗一举,以全力进攻。
何仲容这次现身,本以为女罗刹郁雅会乘机遁走,谁知她竟没有逃遁,眼见转眼间便撤退不了,心中一急,手中刀凶猛无俦地使出少林十八路无敌神刀,“横江截斗”、“月涌星垂”、“夜渡关山”,一连三招,劈出千重刀影,这三招并非连在一起的招数,是以更觉神奇威猛。
左同功见他勇不可当,不敢直攫其锋,使出游斗身法,左闪右避。
何仲容刀光暴涨,一招“天女散花”,忽然改袭攻尉迟刚。
尉迟刚咬牙挺剑,以祭天十三式中的“举火燎天”之式,封架从头上落下的宝刀。尉迟军唯恐兄长又蹈自己覆辙,伤毁兵刃,大叱一声,从侧面戮出一剑。
何仲容身形一转,大家招数都落了空,他左手一推,恰好推在女罗刹郁雅腰上,潜运真力一送,郁雅不由自主,呼地飞高丈许,郁雅并非愚蠢之辈,这刻已知这个来救自己的人,用意要她逃走,便趁机隐身在数丈外的一丛野树后。
尉迟军自作聪明,叫道:“这厮是个哑巴哩!”叫声中挺剑戮去,突然剑上一震,一股大力涌到,把他震开数步。他不觉气馁起来,原来他这一剑戮去,出手稍慢,反而把左同功烈火旗精微变化的招数给阻住。
左同功左掌一推,把他震开数步,这一来他自知因功力较差,在这种高手激斗的场合中,不但不能制敌,反而绊碍自己人,这教他焉能不气馁?尉迟刚也不敢逞强,收剑退开。
何仲容一看那气焰迫人的尉迟兄弟也不敢多事,便知这个面容严峻的瘦长老人,定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此念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手中宝刀一紧,运聚全身内力,一连使出昆仑派绝招“龙子初现”,武当的绝招“急流鼓棹”,少林派绝招“如来痛背”,三招齐发,蓝虹寒芒迸射如雨,直似一幢火树银花,欺入左同功烈火旗圈中。
左同功为之微凛,烈火旗疾展数下,旗刀相触,双方内力竟不相上下。但因何仲容主动抢攻,稍占上风,左同功低啸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快如电闪般从何仲容肩上掠过。
左家堡以“天马行空”身法,震惊武林。左同功这一跃,已出全力。只见他本在何仲容左上方跃过,但一过了他肩头,倏然向右方一移,身形略沉,左脚快得异乎寻常地倒蹬出去。
这一招左同功自问天下间能接得住者,不过寥寥数人。这几个人不但武功卓绝,还因经验丰富,应变神速,方能接住他这一脚。目下这化子年纪尚轻,虽有一身不可思议之功力,料他定因应变不及而伤于这一脚之下。一旁的尉迟兄弟看到左同功此等神奇身法,都禁不住惊佩交集地喝起采来。
采声未绝间,啪地一响,人影倏分,尉迟兄弟双双挺剑跃出,准备擒住受伤的敌人。哪知蓝虹忽现,势疾力猛,骇得尉迟兄弟分向左右窜开。何仲容快如鬼魅,瞬眼间已隐入黑暗中。
尉迟军为人较为浮躁,回头诧道:“怎的那厮还能逃走?”
左同功瞠目大凛道:“这厮一身武功,真是匪夷所思。刚才他刀招尚未使完,因老夫跃到他背后,这厮居然能以左手半转身躯,使出岳家散手中的‘直捣黄龙’之式,无意中恰好将一脚之危化解。”
左同功解释了其中原故之后,便不觉得稀奇。不过何仲容功力之高,却使得他们心存凛惧。
左同功也有点同意尉迟军的说法,认为这个神出鬼没的年轻化子,很可能是个哑巴。
且说何仲容脱身之后,一身冷汗地向黑暗中跃去。
忽见一丛树后有双眼睛在窥伺着他,何仲容也不作声,故意笔直驰过,刚刚过了那丛树,倏然跃回来,一刀劈去。他的目力在夜间如同白昼,故此在暗中窥伺的那对眼睛瞒不过他。
蓝森森的刀光,挟着猛烈的风力,直向那人头顶劈下。那人倏然一转身,何仲容看清面孔,不由得暗唤一声糟糕,赶紧偏开刀锋,左手疾伸出去,猛可一勾。
原来那人正是女罗刹郁雅,她虽有一身武功,但主要的是想不到何仲容会向她攻击,而且出手之快,无可形容,是以连躲避之念也未浮起来,却被何仲容一勾,娇躯不稳,直撞何仲容怀中。
她勃然大怒,待得何仲容左臂微松之时,突然五指箕张如钩,扣住何仲容右胁“腋渊”和“大包”大穴。她的手法自成一家,指上力量一刚一柔,直把何仲容扣得气促心跳,全身俱软。她嫣然一笑,道:“这滋味好受么?”
要知她外号是女罗刹,平生心狠手辣,越是杀机填胸,越发笑脸盈盈。如果以为她含情送笑,那就大错特错,死了也莫名其妙。
何仲容空有一身精纯武功,但此刻被她制了先机,四肢酸软,竟连丝毫挣扎之力都没有。
女罗刹郁雅突然脸色一沉,其寒如水。何仲容看得清楚,心头一震,想道:“这番完了,可怜我连一句分辩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听女罗刹郁雅道:“你敢对姑娘轻薄,实在死有余辜。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助我之故。便是为了向姑娘轻薄么?”
何仲容正在想,她扣住穴道,哪能回答,突然她那只用阴柔劲力扣住“大包穴”的食指松开,气促之感登时消失,自知已能开口,赶快道:“郁姑娘指下留情,在下岂敢对姑娘无礼。”
郁雅芳心大震,啊了一声,放手退开,吶吶道:“你……你……你是何仲容?”
何仲容舒口气,收起宝刀,也不再噘唇装出怪样,道:“正是在下,险些变作姑娘指下之鬼。”
郁雅惊喜地道:“你没有死掉么?”
何仲容真想放声大笑,但唯恐惊动敌人,只好忍住,道:“在下如果死了,焉能和姑娘说话?”
她轻笑一声,道:“你这个人真教人难测,数日不见,本领便大了不知多少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何仲容不愿说出服下成玉真所赠的“小还丹”之事,含糊道:“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对了,那瘦长老人是谁?武功真强。”
郁雅想起早先身陷重围之事,犹有余怖,道:“他就是当今四堡五寨中,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你能将他迫退,这消息足以震动武林!若不是他自矜身份,我早就被杀了呢!”
何仲容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围攻你一人?到底这里面有什么古怪?我只觉得所有的人,好像都怀有什么秘密。”
女罗刹郁雅道:“你既然没有参与在这漩涡中,最好别知道得太多!我曾有誓言,不可告诉任何人,但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不惜违背誓言,也可告诉你。”
他心中一震,凝视着她,歇了一下,坦白地道:“我不要知道这件事好了,谢谢你的好意。”
郁雅轻轻叹口气,道:“你不知道最好,但你老是在成家堡出没干什么呢?何不远走高飞?”
何仲容反问道:“四堡五寨的势力,遍布天下,你叫我走到什么地方去?况且我还有牵累,走也不容易。”
女罗刹郁雅疑惑地寻思他所谓“牵累”的意思,最后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牵累?是不是舍不得成姑娘?”她的声音十分尖锐,流露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但何仲容却懵懵然,仅仅被她尖锐的声音吓一跳,道:“你别这么大声。”
她用力咬唇一下,道:“怕什么?她听见了不是更好么?”
何仲容有点胡涂,反问道:“她听见了有什么好处?你们只怕又得打一场大架。”
女罗刹郁雅怒道:“我才不跟她打呢!”言下之意,乃是说自己决不因他之故而和成玉真争风打架。
但其实何仲容并非此意,仍然体味不出她的酸意,道:“那就最好啦,唉,我真是头痛得很,可惜我那位好朋友不在。”他想起挚友高弃,假如他在此地,便可以带了老人周工才离开此地。
女罗刹郁雅换了一脸笑容,道:“成玉真也不在堡中,你怎的不问?”
何仲容恍然点头,敢情她离开成家堡,故此约定了三更见面,却没见到人。“成姑娘哪儿去了?你可知道?”
女罗刹郁雅笑脸盈盈,道:“她到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去,你也走一趟么?”这时她满腔醋意,故意说出成玉真的去处。“那地方就在翡翠山再过去,十分好找!但我先警告你,那地方十分凶险,去者有死无生!”
何仲容诧问道:“那么她去干什么?”
郁雅道:“她么,去救人呀。这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我从头简略地告诉你。先是岳冲、云纪程和峨嵋派的龚树德,为了取悦金凤儿,便订下赌约,到那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中,谁先取回火玉赠与金凤儿,便算谁赢了。规定是昨日的清晨回到成家堡,但这三人俱没有回来,其余的人谁敢到那等凶险之地去找他们。但据我所知,昨晚金凤儿和左家堡少堡主左良去了,至今也没回返,于是成玉真为了同派的金凤儿,便漏夜赶到死亡岭去了。同行的有什么人,我还没查探出来,但我知道已有许多高手暗中赶去。不过那都是岳冲、云纪程、龚树德那边的人,如果他们碰上金凤儿和成玉真,因祸由她们惹起,必定对她们不客气呢。”
她见到何仲容惊楞的样子,冷笑一声,道:“谢谢你刚才相助之恩,现在我得走了。”
何仲容立刻道:“郁姑娘且慢,在下还有个不情之求!”
郁雅心想这人脸皮越变越厚,自己对他十分不满意,但他还开口向自己请求帮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不知怎地,又无法拂袖而去,便漠然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何仲容见她态度冷下来,为之犹疑一下。要知何仲容骨头最硬,要不是女罗刹郁雅为人与别的人两样,越生气时,越发露出笑容,因而使他误会了,只要她早一点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何仲容便不会说求她相助的话。
这时何仲容心中虽略有犹疑,但想到自己一命已不长久,同时江湖门道也十分外行。要想把老人周工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走,谈何容易。终于道:“有一位老丈,遭遇十分凄凉,我已由成堡主手中将他救出来,但却无法把他送走,脱离成家堡势力。不知你可肯帮我这个忙?”
女罗刹郁雅闻言微讶,敢情这件事对成家堡却是敌对行为,心念一转,干脆地答道:“可以,但要把老人家送到哪里去?”
何仲容略一忖思,道:“扬州会不会太远?”她点点头,道:“远近都是一样,不瞒你说,我可以动用我们布置的力量,连夜将老人家送走,相信那成永无法查出。”
何仲容为之大喜,只要老人家周工才能够重出生天,他已可算是报答了他。当下约定请郁雅在此地等待,他自个儿如飞回到成家堡中。转眼间已潜入秘道,回到那个秘密石室之中。老人周工才等得心惊胆跳,见他无恙归来,喜不自胜。
何仲容将经过情形以及重托郁雅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老人。周工才问知何仲容没将自家何以被成家幽禁的原因说出,稍觉安心。只因以他这种学问,四堡五寨的头儿都会忌惮他或是迫他出力帮忙,这样岂不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这样安排太好了。”老人缓慢地说:“但以我阅人的经验来看,何老弟你一定逢凶化吉,决不致于夭折,我到了扬州,将在离城西二十里处的那座石山附近建屋暂居,老弟你如离开此地,务必到扬州一行,我会在建屋时,预布暗号,到时你一看便晓得我的居所。”
何仲容苦笑道:“假如我不死的话,定必赴扬州一行,但这个机会只怕甚微。”
老人周工才坚决地道:“不,我们一定能够再见。”
何仲容不再多说,把周工才负起来,潜出堡外。只见女罗刹郁雅已趁他去负老人出来之时,调了一辆双轮轻车来,车轮用厚厚的布裹住,这样蹄声便可以掩住轮声。
驾车之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郁雅将老人周工才搀上马车之后,玉手一挥,那壮汉驾车疾驰而去。
何仲容心中一阵茫然,之后问郁雅道:“郁姑娘你已和成家堡扯破面皮,今后到什么地方去?”口气甚是恳切关怀,
郁雅心中微喜,道:“这样还不算扯破面皮,只要我不是当场被擒,他们不会对我怎样。我仍然可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地留在堡中,但我看明日的以武会友恐怕要暂停举行了。”
何仲容拱手道:“那么再见吧。”不等她询问,转身没入黑暗中。
女罗刹郁雅顿脚恨恨骂一声,也自回房歇息。
这时何仲容并没有休息,施展脚程,直扑翡翠山。
不久,已到了翡翠山。上了山顶,纵目四看,那边的流沙谷如一条白色长带,从山上可以看到此谷的半环。
忽见翡翠山脚有两骑向成家堡那边驰去,只因距离过远,又在黑夜,到底不及白昼,只隐约见到马上的人,其中一个好像是女的。何仲容猜想可能便是成玉真,但这时已无法赶下去看清楚,同时想起金凤儿陷在死亡岭中,已无疑问。假如是成玉真撤退,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金凤儿已死,她留之无用。第二个是听郁雅说过,这流沙谷乃是天险之地,她可能是知难而退。不论是哪一个原因,流沙谷死亡岭百虫洞一定是非常骇人。
但何仲容认为自己有一点比别人强胜之处,便是别的人一定会爱惜自己生命,而他则大可不必。当下直驰下去,不久已到了流沙谷边缘。
沿着这道流沙谷走了不远,忽然发现前面随风传来人声,却因眼光被起伏的丘陵和树木阻挡住,因此不知是什么人。
何仲容反而微笑一下,想道:“发现人迹更佳,我先看看他们搅什么鬼,等会儿自家也可事先趋避。”潜行过去,躲在一块石后窥看,只见谷边站着三人,一个老者,虬髯绕颊,面目粗犷。
一个少年,身量高大,胁下挟着一对双怀杖。另一个却是个少女,五官端正,面含悲戚之容。何仲容仅仅认得那高大少年乃是衡州府卫家寨少寨主卫成功,其余两人均不认识。
只听卫成功道:“成玉真捣鬼了大半夜,终于不敢过去,白白害得咱们苦等。”
那老者双眉一锁,道:“此地实是天险,刚才那厮陷入流沙中,竟毫无挽救余地!”
旁边那个少女轻轻叹一声,道:“千不该,万不该,却中了左昆借刀杀人之计,幸好他们也搭上两个,否则更不值得。”
老者目光电射,打量了片刻,倏然道:“成功取出长索来,老夫姑且试试。”
卫成功豹眼一瞪,道:“爹爹没见到成玉真那一拨人么?那厮也备有长索呀!”
何仲容暗自点点头,心说原来这老者乃是卫家寨老寨主,怪不得站在那里,气度便自不凡。只听老寨主卫效青傲然道:“那厮如何能与为父相比,你不必多言。”
卫成功不必再说,从背后解下一捆长索,粗细仅如末指,是以这一捆索少说也有三十来丈之长。另外那个少女也解下一捆长索,先接起来。卫效青握住一头,吸一口气,便向流沙谷疾驰而去。
卫成功十分紧张,手中长索不住滑走,但他双目瞬也不瞬,凝望着老父身形。
转眼间老寨主已驰出二十余丈之远,卫成功紧张地道:“柳虹影,你小心帮忙我看着爹,以免……”刚说到这里,蓦听老寨主卫效青大喝一声,卫成功为之一惊,十指齐齐抓紧长索。
只见这条长索陡然一震,何仲容目力最好,看清楚那卫效青身形忽然一沉,浮沙及腰。但当下沉之时,已大喝一声,谷边长索随声抓紧,卫效青登时借力挺身飞起半空。卫效青老堡主这一手轻功,与及应变之速,的确不愧是一时高手,只看得何仲容大为佩服,差点脱口喝采。
这时卫效青身在半空,复又借长索之力,一抖一扯,忽地飞退回三丈之多,然后飘落沙地上。
假若那片沙地又是流沙的话,卫效青便无法再逃此厄。卫成功父子关心,一头冷汗,眼见老父脚踏实地之后,并无异状,这才呼口气,叫声“好险”。
卫效青飞纵回来,道:“尚幸是我,才不致于陷在流沙之中,不过那片浮沙下陷时,有点古怪。看来营救之事,不能操之过急。”
柳虹影道:“那怎么办呢?卫叔叔,岳冲大哥已被困两日之久了。”
卫成功不悦道:“柳妹,你没看见刚才的危险么?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啊。”柳虹影便不作声。
卫效青安慰她道:“你不要着急,试看金老大爱女被困,今宵最早来了,但研究了好一会,却最先回去。他的独生爱女,何等宝贝,还不敢轻易犯险,看来这桩事,必须我们暂时中止内哄,共谋应付之方呢!”
何仲容想道:“你们几个老头,纵然能合力计议,但哪一个肯率先以身犯险?到时候还不是望而却步,我可不能等待他们。”
但见卫效青等三人,边谈边走,不久工夫,已经走远。何仲容忖道:“既是有好些人被困,必定还有人在营救,我可不能教他们看见我在这里。”想罢三面寻视,只见不远处有块巨石,下面似有洞穴,便奔过去,隐匿在洞穴中。
他连夜未睡,这时稍为定下来,便觉困倦,立刻盘膝运行内功,调息呼吸,不觉又入无我之境。
过了不知多久,猛一睁眼,红日跳升,阳光遍地。
何仲容跳起来,跌足自怨,只因在夜色中,行事较佳,身形不易暴露。他并不知死亡岭上,还有一位厉害无比的异人天孤叟瞿寒,却仅仅不欲自己在闯过这座流沙谷时,被成家堡那一干人看见。
这时已是卯初,他立下决心,不再犹疑,回身奔到一座树林后,砍削了一株直直的树干,长约丈半。然后持树干直扑流沙谷。
他的打算并无惊人之处,仅仅准备碰上浮沙之时,可能旁边不远已有实地,靠着这根长达丈半的树干,也许可以脱出险境。
走入沙谷中,便放缓脚步,沉住气一步一步地走,这样一旦踏入浮沙之中,还不致于陷入中心,手中丈半长的树干便可发挥作用。
走了半个时辰,才走过大半个流沙谷,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边走边想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不怕死,居然便平安走过大半个沙谷。”他脚下渐渐加速,比早先快了几倍。
其实这时天孤叟瞿寒因两日两夜都有人来侵袭,以致没有休息。现在已回到所居洞府之中,打坐用功,那流沙谷没人操纵,便毫无危险。
何仲容抛下手中树干,吁一口气,现在他已站在山麓。
朝阳晒在光秃秃的岭上,倍增寂寞之感。岭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部分由白色变成黄色,这些岩石不管风吹雨打,依然无声地屹立岭上。
何仲容站了片刻,便向岭上奔去,忽见岭上洞穴甚多,这么大的一座山岭,如果四面俱是一样,则最少也有千余个洞穴。
却见朝阳照射之下,地上的石头,许多都反映出光芒,一看而知这些石头因有什么虫蛇之类蜒过,留下黏液晒干,是以会有这种反光。
他忽然记起此地称为死亡岭百虫洞,不消说这岭上一定是毒虫甚多,故此别无生物,因而称为死亡岭。推论下去,人类也难以在此岭上生存,金凤儿性命,岂不是岌岌可危?
走了几丈,忽见一个洞穴,隐在一座岩冈之后。他想了一下,便走过去。只见洞口一丈之内,俱是幼细洁白的砂,极是干净整洁,连一块石子也没有。
他微笑一下,忖道:“这个洞穴门户高大,生像修道人居住的洞府,不似刚才一路所见的洞穴,俱甚阴暗低矮,里面若有毒虫,必定是一种秉性喜洁的虫类。我难得到这里来,何不入内一看,开开眼界?”想完便做,踏入洞内。
只见洞顶甚高,足有两丈,不但四壁全是光滑的白石,连地上也一式平滑白石,甚是光亮。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嗅闻到一种花叶清香,但这洞中寸草不生,干净之极,这阵香气从何而来?看看转入洞后的一条甬道,想来这阵香气,一定从后面飘送出来,便不犹疑,走入甬道中。
这条甬道开在最内那面石壁的左边,大约有两丈长,豁然开朗,原来又是一个石室。
这个石室中也如外面一般,空空荡荡,四壁俱是光滑白石,干燥明亮,在入室后近门边的壁上,一个大白石花盆浮嵌在五尺高处。
这个花盆内贮有泥沙,植着一株状如水仙的绿草,但盆中仅有红色的细砂,并没有清水,故此立刻可以断定这株水仙似的绿草,不会是水仙。刚才闻到的香气,正是这株绿草发散出来。
何仲容颇感兴趣地细看那个白石花盆,花盆作八角形,一端黏附石壁上,毫无嵌痕,因此他推测这个花盆,一定是昔年居住此洞的人,开辟洞府之时,因势乘便,将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头雕成花盆。但令人不解的,便是这个石室中连一张石几也没有,昔年开辟洞府之人,纵然他迁或仙去,但总该留下一些笨重的家具,诸如石几石椅等物。
那种香气把他熏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便退出石室,回到外面那间石室中,忽然好奇地忖想道:“这间石室和内里那间,形式一模一样,难道是天生如此?这种天工未免太奇巧了!呀,不会,光是看那个八角花盆,便知乃是人力,但这条甬道紧紧靠在一边,长达两丈,那么两室之间,留下来干什么?为什么不多辟一室,或者紧邻此室而辟建,何必多费手脚,弄这条长达两丈的甬道呢?”
要知何仲容并非故作多疑,因他曾与当今土木之学唯一名家周工才聚了不少时候,虽然没有学到什么深奥的理论,但这些普通的原则,诸如设计上尽量利用最小的面积,求得最大的效用等,他哪能不明白!
目下这两间石室,大可贴在一起,纵然不喜欢这样,也不该留下长达两丈的地方,弃置不用不说,还得弄条长长的甬道。这一点他想了又想,越发可疑。
他走出洞门外看看,那块巨岩正是天然最佳的门户屏障,地上那片细砂,甚是柔软舒适,试一走动,竟无一颗黏附脚底。撮起一些摊在掌中细看,砂质温润如玉,显然不是凡沙。
何仲容眨眨眼,又走入洞中,先闭住呼吸,直入甬道,站在中间处,用宝刀柄敲敲两边墙壁。他以内力运到刀柄上,传声甚远。侧耳听时,左方突出来的石壁,传声空洞,不似另一边那种坚实的回声。
一道灵光闪过心头,他惊喜地上下审视石壁,暗忖这处若然是个秘密的石室,金凤儿可能囚禁此地?当然,他也可能仅仅发现她的尸首。
这个能够发现金凤儿的思想本不合理,因他尚未知道死亡岭上还有那药仙公冶辛的师兄天孤叟瞿寒隐居,那么金凤儿如何会被囚秘室之中?不过他心心念念都记挂着金凤儿,是以这刻忽发此奇想。
一直转入内室,竟没有半点可疑之处。
蓦然心中一动,伸手扳住那个离地五尺的八角花盆,先向左推,却丝纹不动,于是又向右方扳回来,微闻“喀登”一声,这个八角石花盆移动了三寸之多。但石壁上毫无门户出现,何仲容焦躁起来,乱摇一阵,无意中向下一扳,“吱”地响了一声,生似门键已启。
他眼珠一转,随手一拉,“咿呀”一声,那石花盆竟是一道石门的把手,这时应手而开。
石门内这个石室恰是两丈长阔,高达丈半,整个石室都是雪白反光的平滑玉石,是以甚是光亮。床几桌椅一应俱全,都是白色的玉石所制,雕有各式精巧图案花纹,美观之极。
何仲容摇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原来石床上一个目陷颧突的老人,盘膝而坐,但背脊却倚在墙上。石门开阖时声音甚响,但这个枯瘦得异常的老人,却毫不动弹。他心想这个老人不是死了,则必是睡着,看了半晌,走入室内,轻轻唤道:“老丈请醒醒……”
那老人越看越可怕,面色灰败如死,何仲容上前轻抚一下,触手冰冷,心头一震,知道这老人果然已死。看他死的如此孤独,如果自己不是无意闯入此洞,找出这个秘室,或许再过数百年,他的尸骸也无人发觉。
这时才看见那个老人,一手掩着胸口,手掌中露出一块薄薄的白玉牌,生似这块玉牌,乃是他最心爱之物,故此濒死之际,犹自抱在胸前。老人床边的石几上,放着一个玉如意,色作微红。
何仲容感叹一声,觉得死在这里,倒也不错,随手拿起那枚玉如意,突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