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至韦千里被邪派九大恶人之一的红云客胖龙厉七公所骗,走入毒章软臂威力所及的两丈方圆之内。登时但见两条柔软长臂激起满空风声,掣电也似地攫向韦千里身上。
韦千里早因防备被迫前跃,逼近泥沼,因而中了毒气,是以不肯赤手空拳,另外去弄了一扎芦苇。这时那扎芦苇挟着绝劲风声,直袭毒章身体,但毒章双臂却更快一步,已堪堪攫卷在韦千里身上。
韦千里这时一身武功,不比等闲,是以判断精确快速,这时已知枉自一身上乘武功,却也无能闪开,最多能够避开毒章要攫拿的中盘,但也避不了上盘或下盘。这还是武功极佳方克臻此境地。
万急之中,他吸一口真气,功行双臂,准备毒章软臂缠上身时,好歹也给它一记。那知毒章两条长臂往外一分,近躯体那截却向内缩,恰恰用两臂的中间夹住那扎以内家真力扔到的芦苇。韦千里为之大喜,正是死里逃生,猛然向后一跃。
两股猛烈风声擦胸而过,原来那毒章双臂动作神速无比,夹住那扎芦苇之后,便又夹抱而至。但有了这一下迟疑,韦千里终于脱险。饶他躲得快,但那双长臂末端也仅仅擦胸而过,相差不及两寸,可谓险极。
韦千里飘身而退,唯恐毒章乘机追击,一迳退到芦苇之处,方始定下身形。那胖龙厉七公估料不到这少年身形之快,以及那扎芦苇的力量如此厉害,迫得毒章先挡住那一击,方始再去攫人,因此吃那少年逃跑,不由得愣了一下,自己反而错过了机会。
韦千里气往上冲,怒声道:“你何以要哄我入门,好害我性命?”
胖龙厉七公道:“难道你想一点危险也没有,便做成一场大功德?”此刻他已认定这少年是名家弟子,故此口风一变,改用“功德”两字来留住他。
韦千里一想也对,这等事总不能没有危险,大概是自己粗心,是以没防备这一层。假如换了别的行侠仗义之士,一定不会像自己一样冒失。
厉七公又阴阴笑道:“还有老夫这桩宝贝,岂是轻易可以取得?”
韦千里眼珠一转,便朗声道:“现在你准备一下,我要发动了。”
厉七公大喜,面上不知不觉又流露出狰狞的笑容。
谁知韦千里并不上前,弯腰抓住那块刻满蝌蚪文的石碑,大喝一声,那方石碑应手而起。胖龙厉七公大失所望,但见他那神力惊人,料他一定能够掷到毒章身上,心想无论如何,这次也得脱困再说。
那只毒章忽然大为惊扰,软臂乱动,泥沼中的泥浆沸沸腾腾。又因软臂挥舞乱拍,是以泥浆迸飞得满天俱是。厉七公为之大惊,努力挣扎,运集余力支持着自己不被那只毒章拖动。
韦千里又是一声大吼,响震数里,吼声中双臂一扬,那块重逾千斤的石碑应手而出,直砸向那只毒章。
石碑脱手之后,他才发觉那方石碑奇重异常,本来以那方石碑的体积,最多也不超过三百斤。但韦千里知道自己掷石时已尽全力,是以那怕没有千斤以上。
只见那只毒章突然缩回长臂,连攫卷住胖龙一公双足的双臂也收回来,急急往泥沼里钻去。
那方石碑已经飞临毒章头上,这时那毒章本该赶快钻入泥沼或者闪开才对,以它刚才动作之快,闪避自无问题。
奇怪的是那毒章忽然全身瘫软,伏在泥浆上面,动也不动。“噗”地大响一声,那方石碑砸下来,恰好砸在毒章头上,登时脑浆迸裂,流出腥臭迫人的黑水。
胖龙厉七公一则力气用尽,二则实在也十分惊奇,也自愣站在岸边,不会动弹。
只见那方石碑霞光微闪,碑上的蝌蚪文似乎都泛出霞彩。
胖龙厉七公年逾七旬,本身又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之一,见闻渊博,这时大叫一声,恍然道:“我明白了!”
韦千里心中迷糊之极,冲口问道:“为甚么它不躲开呢?”
“那方石碑定是前辈异人留下的一桩宝物,上面的蝌蚪文,可能是一种禁咒,能够克住这只毒章。故此石碑临头之际,那只毒章竟然不会动弹。唉,老夫竟然失之交臂,不知那石碑是甚么质料?”
“以我刚才掷碑时所感觉到,那方石碑最少也有千斤以上之重,真是奇怪。”
厉七公听了更加懊丧,现在他不但毒章内丹得不到,连那方石碑也压着毒章尸身,沉下泥沼底。
他损失了一只异兽喷毒穿山甲,如今还得履行诺言,把那对灵鳗套赠给这少年。
“好罢,总算大功告成。”厉七公开始活动一下筋骨,登时一片连珠响,必必剥剥的。他苦笑一下,道:“再过一天半天,全身的骨头都得生锈了!”
他走过来,韦千里比起他巨大无朋的身躯,几乎要自惭太过瘦小起来。
厉七公道:“老夫从不食言,这两对灵鳗套送给你啦!”心中却在想道:“这次可千万失败不得,否则损失太大了。”
为求万全起见,便不离开泥沼,希望泥沼的毒气把这少年毒死,这样也是双管齐下的好主意。
韦千里摇头道:“我不希罕你的东西。”
胖龙厉七公反而着忙起来,道:“这怎么行?开始时你不拒绝,现在不要也不行……”说时,见他毫无走过来的意思,只好自己过去。
韦千里之所以不立刻离开,原因是他想到这个大胖子为人阴毒险恶,那毒章既死,大概会撒手便走,不理会这个泥沼对常人是多么危险。于是他便想着如何弄些手脚,好教日后误入此间的人有所警惕。
厉七公见他寻思不语,心中微怯,以为这少年灵警过人,已窥出他的歹心。当下忙道:“你大概是怕我脚上这一对沾有毒液,故此不敢要是么?”说时,把手上那对脱下来,抛给韦千里。
韦千里暗中运功,伸手一接,却没觉出这对灵鳗套抛来之力有甚么可疑,口中便顺水推舟地道:“是呀,你虽不怕那些毒液,我却不敢轻犯呢!”
胖龙厉七公道:“那么老夫暂时替你保管好了。”
韦千里实在不喜欢这个大胖子,便挥手道:“就是这样吧,我还要留在此地一会。”
胖龙厉七公忿怒地顿顿脚,这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趟巢湖之行,不但损失惨重,而且真元大耗。他转身由那边穿出芦苇走了,一会儿便听到船行破浪之声。
韦千里一点也不知道自家只因一念之善,寻思警告后来者之法,使得对方误以为他觑破毒计,狼狈地设法保存住另一对灵鳗套走了,是以逃了一劫。这刻兀自想法子如何善后才好。
忽见泥浆沸沸腾腾,不禁为之大惊,以为那只毒章又复活了。定睛看时,只见那泥沼沸腾翻滚的面积越来越小,大约一顿饭功夫,只賸下中心一个小圈子。最后“波”的一声,完全平息,猛然发觉那本来属于泥沼范围的地面,如今已生像变成硬泥地面。
他好奇心一动,慢慢走近去试探。湖面的风吹个不停,早已把腥臭毒气吹散,是以他一直走近去,也没有嗅到异味。
到了原来是泥沼的地面,伸脚一踩,可不是已变成硬泥地。心中为之大喜,想道:“自今而后,不再会有人被这毒章所害了!”于是心情轻松地离开这里,划舟荡出湖面之时,瞧见不远处还有个光秃秃的孤岛。
那个孤岛正是他渴欲一晤的徐若花他们守着的孤岛。但韦千里那能知道,随便瞥上一眼,便划向寄马的濒湖小村。他取回马匹包袱,给了那村民一点银子,便骑马直回庐州。
这时,那对灵鳗套已戴在手中,由腕脉处开始,一直套到臂弯处。如果那胖龙厉七公所说过这灵鳗套的种种妙处是真实的话,韦千里这双手那就增加了无数倍威力。他一戴久了,便浑无丝毫感觉,是以他不久便忘了灵鳗套这回事。
庐州已在前面,这时天色已近傍晚,虽未全黑,庐州城中却已有灯火闪耀。
他豪气地勒马眺望,傲然一笑,想道:“我现在已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昔日的韦千里,已经永远死掉。以后我行侠仗义,抑强扶弱,有一天我会侠名满天下,武林的人都崇拜我。我不论到达甚么城池,总有许多人来迎接我,争相款待……”
他憧憬着未来的光辉成就,不由得忘了催马向前走。马前忽然一声吆喝,把他从幻梦中惊醒,定睛看时,原来前面一辆大车,已停在路上。这可不是那赶车的愿意停下,却是被韦千里伫立在路中心的坐骑挡住去路。
那赶车的一扬鞭子,怒道:“你的马难道是皇帝养的?专拣路中心停步!”
韦千里有点歉然,自知不对,便原谅了赶车的粗暴语言。赶快催马避开。
大车辚辚而过,车帘却封得密密,不知里面坐着甚么人。韦千里却突然一怔,原来他认出大车旁有个白色的小印,正是榆树庄的暗记。
这一来他就思疑起来,想道:“车中是甚么人呢?若是好好的人,怎会把车帘下得这么严?而且目下天色已晚,那边又没有甚么宿头,那么这辆大车要到甚么地方去?”
他在马上掉转身躯,目送车轮烟尘滚滚而去,始终想不通这个道理。于是他置之不理,策马向庐州前行,刚刚走了十多丈,前面三骑飞驰而来。马上人俱都劲装疾服,身手矫健。韦千里目光锐利无比,忽然认出当中一个骑士,正是榆树庄甚有地位的镇秦中杨崇。
他心中一凛,赶紧低下头,等到对面三骑驰过,他还举手搔头,用衣袖掩住半边面孔。那三骑来得极快,他们远远已见到韦千里是个华服公子,便没有注意他,一迳掠过去。看来是跟着那辆大车,不过故意坠后一点,远远保护。
韦千里猛可在自己脑袋上凿个粟子,恨恨道:“我不是永不惧怕了么?为何刚才又慌慌张张地举袖遮面?我这样算得上是已经克服了怯懦的天性?”
自己恨恨骂着自己,忽又见前面三骑并辔驰来。这一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大眼睛,看着来骑。但见马上三人都是一式劲装疾服,身手敏捷有力,韦千里曾在榆树庄中数年之久,一眼便知来人身上装束,乃是榆树庄的爪牙。不过面目陌生,并未见过。当中的一人,面目凶横,眉眼含威。
韦千里心中忖道:“这三人都不属一般底下人的装束,大概是我离开以后才罗致的好手。”
两下快要碰上,那三骑见这华服少年睁大眼睛望着他们,心中都不服,倏然一齐勒马。当中那个骑士首先冷哼一声,道:“这小子瞧着咱们呢!”他的话是向左右两人说的。
韦千里素知榆树庄的人全都骄横自大,莫说是个走了单的人,即使有公门人在旁边,他们照样敢伸手杀人。于是暗中准备,这一场架大概省不了。
那知左面那骑士突然神色大变,强笑道:“走吧,咱们别耽搁了时间。”说着,当先催马冲过。其余两人为之大奇,也跟着催马追上。
韦千里比起那两人,惊奇之情也不稍减,但随即仰天长笑,然后扭头观看。
只见那三骑毫不停顿,左边那一骑只大声说了一句话,便一齐放辔疾驰,倒像是怕他追上去似的!
韦千里目送他们去得远了,正待进城。忽然自己大吃一惊,差一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俊目一眨,看看天色已经薄暮,来时的大路上已没有行人,便跳下马,牵到道旁一个小岗后,将马匹系在一株树上,连包袱也搁下。只见他一转身,向大路疾奔而去。宛如一道白线,眨眼间便奔出老远。
他一边奔一边用心倾听蹄声,大约走了六七里路,前面蹄声已隐约可闻。这时暮色未深,因此他不敢追得太近,便放慢速度,一味用耳朵捕捉蹄声。
再走了三里许,蹄声倏然消歇。他吸一口气,俊目中射出异样光辉。脚下放快速度,直向蹄声消歇之处落荒包抄追了去。
片刻后他便看见暮色中有座荒园,园中尚有三间残破的屋子屹立着。当中那座破屋甚是高大宽宏,如今虽然已经残破,却仍然叫人想起当年风姿。
韦千里当然无暇凭吊叹息,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赶紧把那辆大车里面的人救出来。
当第二批人过去之后,韦千里忽然灵机一动,想到那辆大车中的人,一定是被榆树庄所擒的犯人。
这本不足以令他惊奇,榆树庄杀个把人不算得新闻。但韦千里却忽然想到车中之人可能是董香梅,那位娇小玲珑的女郎,几年来一直是他幻梦中的可人儿,如今大概是被榆树庄之人捕捉住,押解到她父亲那儿去。也许她的父亲就在这座破屋中,现在便要决定她的命运了。这个念头使得他极度震惊,因此急如星火地追扑回来。
他徒步追赶,一则他脚下比之马匹还要快些,二则徒步便不致于被对方发觉。
这桩事越想越似,如今一瞧这荒园中的破屋,在逐渐加深的暮色中,隐隐浮动着肃杀可怖的气氛,令他更加确信那满身杀孽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在此屋中。
这件事在他的确是一项严峻的考验。只因七步追魂董元任武功之高,天下震服,因此韦千里可不是光凭着胆勇便可以解决。但他毕竟藉着暮色,打破屋后面那边潜入荒园中。
忽见不远处一丛小树后,似乎有人影晃闪,韦千里忖道:“那人一定是个暗桩,我必须先收拾了他。”想罢奋起勇气,反绕到那丛树后,果见一个劲装大汉,手提大刀,在那里了望把风。
韦千里沉住气,等他一转身,突然跃出来,落在那人背后,一掌劈向那人的颈侧。原来他只因不懂点穴之道,故此只可用掌,这一招乃是紫府奇书中载有的一招,乃是煞手,他只消用三成力量,便足以把那人击毙。但他却不知道,掌上用足八成真力,掌风过处,那人应掌而倒,宛如纸扎似的,半声不哼。
韦千里仿佛听到细微的“咔嚓”声,生像那人颈骨已断。当下俯身抓起那人上半身一看,那人头颅软垂贴背,果是颈骨已断。他反而吃一惊,猛可放手,只见那人的头颅竟和身躯分家,骨碌碌直滚开去。鲜血汩汩直流出来,转眼地上一片通红。
原来韦千里练的是正宗内家最上乘的功夫,如今的掌力,当世之中,能够与他匹敌的,仅得有限几个人。是以他刚才的一掌,已用了八成真力,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石头也得击碎。故此当他猛然松手时,那人倒下去,身躯和地面一碰,头颅便滚开一旁。
韦千里怵目惊心,不敢再看,轻轻一纵,已到了当中那座屋子后面,移到窗边,寻到一处空隙,便向内面窥看。只见屋中几个人正在忙着,敢情是搬弄着几样刑具,那镇秦中杨崇站在当中指挥。至于韦千里后来碰见的三骑却不见踪迹,大概都出外把风巡视。刚才被他击毙的那个,可能便是其中之一。
歇了一会,屋内早已点亮灯烛。但因为屋中毫无摆饰布置,只有几项刑具,是以显得特别阴森。
韦千里想道:“幸好现在还未开始,董元任会不会在隔壁呢?”
镇秦中杨崇提高嗓子,叫道:“把犯人押进来!”
外面有人轰然应一声,跟着听到隔壁房门的响声。韦千里心中一阵紧张,想道:“董姑娘这一出现,大概她父亲也跟着出面……”
只听屋外有人大声道:“犯人押到!”
韦千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凝神而看,只见几个人一齐进来,并没有女人影子。
猛见那几个人当中,有一个人浑身被绳索捆得十分结实,只剩下双脚能够移动。这才知道大车中的犯人不是董香梅,不由得一阵失望,袭上心头。但同时又想到玉人既然无恙,应该替她欢幸,便高兴地暗自微笑一下。
刚刚微笑之时,便已瞧清楚那个犯人面孔,不由得大大一愣,忖道:“那犯人不正是萍水相逢的好友陈进才兄么?他为何被榆树庄中人擒到此处?”
镇秦中杨崇嘿嘿冷笑一声,大喝道:“陈进才,且看这番还有谁来救你?徐氏兄妹目下自身正遭大难,他们总不能来救你了吧,嘿……嘿……”
韦千里听到那镇秦中杨崇提及徐氏兄妹,不由得心中大大跳一下,眼前似乎瞧见徐若花的婷婷倩影,以及那温柔和鼓励的笑容。
陈进才看见屋中刑具,面色微微一变,随即便镇定下来,朗声道:“陈某今日既落你手,但求速死。你如折磨陈某,别怪我口舌伤人。”
韦千里登时生出无限钦佩之心,这位好友视死如归的胆识,的确大大感染了他。但他还想知道陈进才何故被擒,故此暂时按兵不动。
镇秦中杨崇嘿嘿冷笑一声,道:“那有这么便宜,你以为大爷不能教你箝口无语么?”
陈进才面色一变,瞅住旁边一个手捧铁器的汉子。那几件铁器,正是割舌的用具。于是他缄默不语,面上却流露出无限忿怒的神色。
镇秦中杨崇右手一挥,两个汉子便推陈进才走向一张特制的刑凳,陈进才咬住牙龈,笔直自走。
韦千里觉得听不出甚么所以然来,这时不敢怠慢,提气一纵,上了房顶。眼光忽然瞥见左方屋顶上有人在了望,当下使个绝快身法,飘落在屋子正门那边。
屋顶上的人恍惚瞥见人影闪过,却因人家太快,他根本看不太清楚。但这人经验丰富,决定宁可虚惊一下,也得发出暗号。当下撮唇发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哨声。
屋中之人纷纷惊愕相顾,陈进才放声大笑道:“怎么样?你何必张皇呢?”
镇秦中怒叱一声,决定立刻击毙此人,好歹泄了心中之愤再说。
猛见大门出现一人,正是路上碰见的华服少年,这一惊非同小可,口中发出一声暗号,自家已冲向窗户,“砰”地大响一声,这个赫赫有名的剧盗竟自抢先逃走!
其余的人也是纷纷各寻逃路,眨眼间走个干净。韦千里大感意外,怔怔看着这些惊惶逃命之人,倒不知如何是好。
陈进才一见是他,不由得大喜,叫道:“韦兄是你么?呀,你是韦千里?”
韦千里又为之一怔,道:“你怎知我的真姓名?”
陈进才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陈进才碌碌之辈,竟然有幸和大侠相交!”
韦千里茫然不明其意,走将过来,举手一拂,手指过处,那许多道坚牢的绳索,一齐中断。
“陈兄你慢慢说,我心中迷糊得很呢!”
陈进才并不知他迷糊甚么,依旧大笑不已,显然心中畅快之极。
韦千里想起一事,便匆匆道:“不好,我把那镇秦中放走了,待我把他抓回来……”言犹未毕,已自穿窗而去。原来他忽然想起镇秦中杨崇曾经提及徐氏兄妹有难的话,因此赶紧去追赶他,以便从他口中问出这件事的底蕴。
须知韦千里如今名望极大,江湖上无人不知这个名字。特别是榆树庄的人,更加对这个高手深怀戒心。
韦千里回城时碰见的第二批人,其中一个便是认出韦千里,因而赶紧催马逃走。另外两骑追将上去,听他一说“韦千里”三个字,便吓得不约而同地纵马急逃。只因榆树庄当日被韦千里破去时,韦千里不但武功惊人,转眼便将铁掌屠夫薄一足和欧阳煜杀死。同时心狠手辣,逢人便杀,直把榆树庄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这一役竟没有多少人能够逃生。是以榆树庄之人,估量着自己不是铁掌屠夫薄一足的对手的人,更加不敢惹那韦千里。
这一批人追上镇秦中,告以发现韦千里之事。镇秦中杨崇不由得骇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那华服少年何以举袖遮面,敢情是彼此相识,当下他立刻便告党羽,着他们特别小心,如遇此人,最好立刻逃走。
是以韦千里后来一露面,镇秦中登时连仇人陈进才也放过,抢先逝走。但他是个老江湖,明知韦千里这次现身,必有缘故。也许目的就在他本人身上,当时估量自己脚程决不如人家,心中一动,出屋之后,并不逃远,藉着天色已黑,立刻躲在一丛树影之下。
片刻功夫,只见一条人影飞上屋顶了望一下,便疾如星火般扑下屋。那种迅疾无法形容。他暗自抽一口冷气,忖道:“若不是我机警,先躲起来,这时焉能走得掉?那厮在屋顶看时,一定拣逃得最远的追去……”
果然不久功夫,远远传来一声惨号。镇秦中听出惨号之人,正是那王永的声音,这王永功夫不弱于他,但地位较低一点,刚才是在外面巡视,本来听到他的暗号,该是逃得最远的人,想不到眨眼间便被敌人追上,可见得敌人盛名无虚,无怪举手之间,榆树庄冰消瓦解。
他想了又想,恶念陡生。原来他想到今晚这次逃命,艰困异常,也许最后仍被对方擒住。既然这样,倒不如趁这机会,去把陈进才杀死。毒念一动,立刻悄悄扑向大屋。
且说韦千里施展上乘轻功,追上那逃得最远的人影,那人逃不掉,突然停步转身。
韦千里去势极速,转眼已扑到那人身前,眼光一扫,已认出此人并非镇秦中杨崇,却是进城时碰见的第二批骑士当中的那个。
这人姓王名永,此刻突然发难,竟是刀镖齐发,口中毫不招呼。韦千里猝不及防,这时情势危急异常,猛可一闪身,左掌劈将出去,掌力过处,雄劲无伦,竟把对方刀镖完全劈飞。
他近日已将紫府奇书中的招式练得极为纯熟,右手忽地一抓。王永吭一声,身形已被他迫得旋了半个圈子。这王永本非易与之辈,无奈对方武功太高,而且招数神妙无比,简直没有还手之力。这时忽又想起榆树庄被屠惨状,自料无幸,口中嘿的开声,猛可施身抡掌,横斫敌胁。
这一招他已经是豁出性命的招数,韦千里本心并无杀他之念,但形势迫得他无法不踏个方位,贴近敌身,一掌击出去。
王永根本不知敌人如何到了身边,掌力及体,惨号一声,整个人飞开两丈以外。
韦千里愕了一下,怒气陡然攻心,忖道:“这厮如此歹毒,可见得榆树庄之人,俱都赋性凶残……”登时身随念动,兜将回去。
一路上追截到三个人,这次他已无怜惜之念,一迳使出“九阴掌法”,内力十足,登时一掌一个,全都劈死。
绕了一大圈,耽搁时候不少,总没发现那镇秦中杨崇。心中大大失望,便奔回那座荒园。到达荒园时,只见人影一闪,隐没在黑暗中,身法甚快。
韦千里想道:“这厮不会是那镇秦中杨崇吧?大概是个逃走不及的,算了,我今晚已大开杀戒,击毙不少人命。”
跃到大门,探头一看,屋中一片静寂,那有陈进才的人影,心中为之一震,跌足忖道:“不好了,我转身追敌,陈兄一定被敌人乘机掳走或杀死……”但心有不甘,引吭叫道:“陈兄,你在那里?”
暗隅中倏然跃出一人,叫道:“韦兄你回来了?那镇秦中杨崇刚刚打这方逃走了。”
韦千里见他无恙,为之大喜,依着他的指点,反身便追。但见他有如一缕黑烟,一晃即没。陈进才瞠目嗟佩不已,同时也颇自幸机警过人,当韦千里匆匆追敌,他一想不妙,赶紧出门躲起来。过了片刻,果然瞧见镇秦中杨崇现身,到处搜索。幸而他隐身之所极为隐蔽,终于没被镇秦中杨崇发现。
忽听远处传来韦千里中气充沛的喝声道:“好贼子,敢用暗计伤人……”言犹未毕,那镇秦中杨崇惨叫一声,想是被他一掌击毙。
陈进才满怀钦佩地等韦千里回来,过了片刻,风声飒然一响,一条人影凌空飞坠,落地现身,正是那身手高强无比的韦千里。
“咳,那恶贼竟然暗箭伤我,我不合一时气愤,把他一掌击毙。”韦千里懊恼地说:“现在甚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陈进才道:“韦兄真是勇冠天下,那镇秦中杨崇本领不弱,竟然挡不了你老兄一招!”
韦千里赶忙道:“你别跟小弟客气,称甚么你老的,岂不太过见外了么?其实那厮倒不至于如此不济,但因他心慌意乱,我一掌击去,他竟自举棋不定,不知逃走好抑是招架好。我趁这时机加到十成真力,便把那厮震开数丈。”
两人一道走回庐州去,陈进才不敢动问他要追问镇秦中杨崇甚么事。同时他也不敢随便请韦千里出手帮忙徐氏兄妹之事。
走了一程,韦千里对他道:“我的马匹就在前面的山岗后,包袱也在那儿,咱们先看看在不在,然后进城投宿,我有好多话要问你哩!”
陈进才笑道:“我这条命直是从鬼门关上拾回来的,奇怪的是韦兄你何以会追上他们呢?难道已知在下有难?”
韦千里微笑一下,并不作答,他心中的儿女之情,确实难以明告。陈进才便不敢再说,跟他到山岗后,那马匹和包袱赫然还在。于是解下马匹,返回庐州。
这时韦千里还未吃饭,两人便同往饭馆。酒饭端了上来,陈进才望望天色,已是申末酉初,仅有两个时辰,便是徐氏兄妹最危险的时刻。
他估计纵然韦千里答允相助,此去巢湖,最快的话,也得半个时辰,还有巢湖那一段水程,也相当费时。故此纵然如今韦千里答允,也未必赶得及。他是个血性汉子,这时既知恩人有难,如何还吃得下东西。
韦千里却是饿极,也不跟他客套,一迳自饮自酌,顷刻间已吃了许多。肚中略饱,这才有余暇去瞧瞧陈进才,忽地诧道:“陈兄你为何不动筷?咦,你满面愁容,为的甚么?莫非那些恶贼放你不过?”
陈进才道:“榆树庄自然放在下不过,但我并不怕他们,杀人不过头点地,反正都不免一死,早点又有何妨?”
韦千里听他说得豪壮,大为激赏,举杯道:“陈兄饮这一杯!”
两人一仰而干,韦千里立刻又斟满两杯,道:“陈兄不必细说,小弟也知道你是为了别人发愁,对么?”
陈进才点点头,正要不管一切,开口说出徐氏兄妹之事。韦千里已道:“陈兄你可以放心,小弟别的虽不能帮你忙,但若是钱财上的,小弟当可以稍助一臂……”
陈进才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忖道:“他分明点出若不是钱财之事,便不多管,我已是个老江湖,这些话还能听不出来么?”当下只好称谢一声,叹口气,举杯无语。
两人又饮了一会,已磨了大半个时辰,韦千里唤堂倌过来算帐,陈进才心中有事,竟不晓得抢着付帐。
韦千里见他如此,益发以为是他囊中已空,因此为了家人生活发愁。当下力邀他一道投店,陈进才无可无不可,郁郁跟着他走。
他们又投宿在以前那家客店,要了两个上房,韦千里抢着把房钱全付了,走到房中落座。
韦千里诚恳地道:“陈兄你何必闷闷不乐,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只不知陈兄需要多少?”
陈进才苦笑一下,道:“在下多谢韦兄美意,但在下财物并不短绌……”
韦千里以为他不好意思说,便想道:“我不能过急问他,江湖人最瞧不起钱财,还是等一会或明日再设法探询。”
陈进才忽地瞿然道:“现在离子时只有一个时辰了吧?”
韦千里颔首道:“差不多了,陈兄敢是要早睡?小弟也想休息……”说罢,便起身告辞。陈进才无精打采,却勉强打起精神,送他出房。
韦千里回到房中,觉得陈进才态度奇怪,以他的豪爽为人,决不应这样敷衍自己,坐在床上想了好一会,终于憋不住,下床走到隔房。只见房中灯光明亮,陈进才在房中不住躞蹀,显然有无限心事。
他闯入去,凝视着陈进才,诚挚地问道:“陈兄到底有甚么心事?”
陈进才看到他的神色,眼神一亮,但随即又颓然叹口气,道:“来不及了……纵然韦兄肯管,也来不及了……但愿天祐善人……”
韦千里急道:“到底是甚么事啊?”
“这事虽不关在下,但在下却比切身之危还要难过,只因昔年在下脱离榆树庄时,也曾被这镇秦中杨崇追捕住……”
他说到这里,韦千里已露出兴奋之色,原来他记起那镇秦中杨崇说起徐氏兄妹时,便是因他们救了陈进才而提起的。
“那时华山的一对兄妹大侠,适好遇上,硬把镇秦中杨崇给赶走,此恩此德,不啻再造。但这两天在下打探出徐氏兄妹恩人们有大难临头,但在下却毫无能力……”
韦千里着急起来,喊叫道:“你快说下去,我追赶那厮,正因听他提起他们有难,故此想问个清楚。”
陈进才登时呆住,然后跌足道:“我真该死,早先想请你帮忙,又以为你不愿意管,是以不敢开口,但现在已来不及了,子时就是他们大难临头之期。”
“子时?现在还有大半个时辰啊!他们在那里?谁要害他们?”
“他们就在巢湖中一个孤岛上,位置在湖中偏西一点,那岛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面积不大。”
韦千里闭目想一下,那不正是他从那片长满芦苇的小岛离开时,曾经见过的秃岛么?
“他们是替一位武林老前辈护法。但海外雾山双凶却定在今夜子时去寻仇,因为那时候那老前辈正好不能分身,我虽不知那雾山双凶有多大能耐。但听那个替雾山双凶出力的人说,七步追魂董元任特地派人来向他们请示谒晤的日期。试想以七步追魂董元任也如此尊敬他们,已经可以想到他们的本领了!”
韦千里霍地起身,道:“我立刻赶去,尽力而为,但愿刚好赶上,最少也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话一说完,“飕”的一声,人影不见。陈进才惊喜交集,猛可又跌足惊道:“他深夜前去,那能找到舟楫?只要稍为兜个冤枉圈子,便得耗掉三两个时辰……”
暂旦不提陈进才焦愁之事,且说巢湖孤岛上,那徐氏兄妹两人被那九大恶人之一的耿九公第三招击得双双踉跄倒退,手中长剑均欲脱手,虽然幸而不至撒手,却已酸麻无力。这时只要黄衫老人再度进击,定然难逃毒手,饮恨岛上。
那知黄衫老人凝立如山,细看他们两眼,然后道:“老夫心已尽到,你们如不知机引退,今晚子时,老夫与冯八公重临是间,那时候玉石俱焚,你们悔之莫及!日后虽然遇见你们华山的前辈龙女白菊霜,老夫亦无愧故人。”
说完,缓步走到岛边,轻轻飘纵下小船,那小童操桨而回,速度甚慢。耿九公左顾右盼,似是在打量此岛形势,故而不复施展催舟之术。过了好久,那耿九公的黄衫身形,才被茫茫水波掩不见了。
徐氏兄妹各自抛下长剑,揉臂良久。徐安国道:“好险,幸而是这个老魔头,换了别个岂不乘势追击?咱们那时招架无力,只好等死。”
徐若花俏脸上犹有余悸,道:“这个老魔比师父功夫怕还要高出一些!若果他知道白师伯和师父不和,早已经离开华山,隐居在襄阳汉水北岸,自建龙女堡,我敢相信他刚才跟着便先把我们击毙。”
书中交待,这徐氏兄妹年事虽轻,但在华山派中辈份却尊,乃是当今华山派掌门人金莲神尼的嫡传弟子。那龙女白菊霜却是金莲神尼的师姊,但非同一师父。目下华山派中,已推龙女白菊霜为第一位高手,剑术通神,独步一时。
这龙女白菊霜因一生多难,情根误种,以至昔年险些被她师叔所诛。后来总算风平浪息,但她已经是一生孤独,断绝尘缘。不过正因她一生多难,故此她特别同情遭难妇女,屡屡为了妇女有难而重蹈江湖。这样日子久了,她不免被奸人蒙蔽,不时会误听传言,庇护为恶作歹的女贼。
金莲神尼身为掌门,起初不好意思管她,后来见她屡屡受愚,便不时讽规,龙女白菊霜一怒之下,便离开华山,自个儿在襄阳附近汉水北岸,建造了一座龙女堡,专门庇护苦难的妇道人家。堡中全无男人,因此误入其中,不免以为闯入女儿国。
此事江湖无人不知,不论黑白两道,或是公门中人,都不敢闯入此堡中拿人生事。不过外间人却不知龙女白菊霜竟是为了与掌门人不和而自建此堡。
徐安国吁口气,看看已过了午时,便和妹子入洞,把经过情形告知金刀太岁钟旭和孤云道长。孤云道长听说那雾山双凶竟是如此了得,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默然无语。
金刀太岁钟旭摸摸白须,笑道:“你们是被那老家伙唬住啦!要知他那一式使出来,自家气力也用尽了,必须回去坐上个把时辰,才能恢复。因此他事实上无法再动手追杀。可惜那时孤云不知道,否则赶出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把他擒住。”
徐氏兄妹都讶然叫出来,但他们忖想一下,觉得当时纵然知道内幕,但一条手臂已提不起来,事实上也无法擒捉人家,便又没话好说。
徐若花道:“怪不得他走时,不能纵回船上,同时又没使出催舟气功,我们还以为他视察本岛形势呢!”
孤云道长心中又安定下来,忽见金刀太岁钟旭神色沉重地忖思着,便问道:“钟老前辈在想甚么?”
“那两个老魔果然来了,形势已经十分不利,假如多来一个,只怕我老人家今晚便得归天。”
徐安国奋然道:“我们虽然功力尚浅,但仅仅要拦阻他们一个时辰,相信可以办到。”
徐若花轻轻叹口气,道:“哥哥你别说啦,这种事情不是肯拚命便可以办得到的。”
做哥哥的听了并不泄气,毅然道:“咱们拚着被人嘲笑,也得用点手段,只要过了这一个时辰,钟老前辈大功告成,已能应敌。凭他老人家那柄金刀,定教对方狼狈而逃!”
钟旭微笑道:“少侠过于抬举老朽啦,请问计将安出?”
这时孤云道人和徐若花都渴切地望住徐安国。徐安国定定神,道:“在下这个法子虽不高明,却可哄骗敌人一时。便是等到天色入黑,敌人在远处遥望而看不清楚时,立刻到事先看好的地方,另外掘个洞穴,钟老前辈迁到那里炼药……”
说到这里,徐若花已嗤之以鼻,道:“我道哥哥你有个甚么妙计,原来是这个笨主意。”
徐安国面色一正,道:“下面还有哩,妹子你别打岔好吗?”
徐若花冷不防他还有下文,只好闭口无言。当下徐安国缓缓把办法说出来,大家听了,都有赞许之意。于是徐氏兄妹和那孤云道人便匆匆出洞,查勘可用之地。傍晚之后,他们便开始准备,到了亥时将尽,孤岛上一片静悄悄的,全无人声。
过了老大一会功夫,已交子时。只见湖面上水波晃荡,黑暗中隐隐可见水光闪映,一艘单桅船破浪驶到。
船上只有两名水手和两个老人。那两个老人全是长衫布履,头戴逍遥巾。一个是日间来过的黄衫老人耿九公,另一个却是青衫老人,身材中等,面目瘦削,露出一派严峻神色。两位老人全是手持及胸枴杖,那青衫老人低低道:“停船!”
这时离岛岸尚有四丈之远,船停之后,两个老人对望一眼,黄衫老人道:“我先上吧!”
青衫老人点点头,枴杖一挑,呼地飞起一块木板,直掉向两丈远的水面。
黄衫老人耿九公身形一晃,几乎比船板还快,等到那块木板坠在水面,他忽然一沉身,单足稳稳站在木板上。
那块木板余力犹劲,箭也似的在水面滑飞而去。耿九公站在其上,倒也舒服得很。
眨眼离岸不过丈二三,岸上一块大石后猛然喝声“打”字,满天风声,劲袭而到。完全罩向黄衫老人身形,范围相当大,竟有半丈方圆。
黄衫老人哼一声,右手一挥,宽大的袍袖飘处,近身的暗器纷纷掉下水中,发出乒乒乓乓的水声。
这位名列九大恶人之一的耿九公,已然发觉对方手劲奇重,方一忖思间,又是一声喝“打”,仍从原处发出满天暗器来。
这些暗器俱是拇指大的小石粒,因此在内家好手使用起来,既极方便,而又容易取准穴道。第一次的石子只有十余个,但第二次便有二十余粒之多,分布范围极大。
黄衫老人耿九公满面杀气,袍袖一抖,宛如飞起一朵黄云。袖上发出的内家真力,把打向身的石子完全撞落水中。
但他两番出手,那袍袖拂出的力道何等强劲。因此脚下木板已因他身形两次停滞而中止去势。
黄衫老人趁这时正待腾身上岸,忽觉寒风飒然袭至,原来是三枚小石,迎面击到。于是袍袖一展,把三枚小石卷住。但他老谋深算,已知后面陆续有来,大袖一扬,三枚石子反击出去,果然将衔尾而至的三枚石子恰恰击碰个正着,一齐掉下水中。
现在岸上的人发出小石,已不招呼,竟以连珠手法,每次五粒,连续击至。
黄衫老人果真功力精纯无比,单足站在木板上,随波起伏,却不曾沉没半分。岸上续袭如雨的小石,也不曾使他稍稍移动。
原来这老人此时已别上劲,心想瞧瞧你到底还有多少石子,同时石子发完之后又将如何?那知他衣袖挥舞了好一会功夫,岸上石子仍然如雨点般击到。
黄衫老人有点沉不住气,这时他已明白岸上之人乃是拖延时间的诡计。否则以他的手劲,决不会这样呆板地发出石子,竟是没有出煞手伤人之意。
他口中怒嘿一声,正待腾身硬扑上岸,这刻他已因衣袖齐舞,风声呼呼,身形便随水波直向后飘退,已退回去大半丈之远。
忽听青衫老人低唤一声,耿九公听到冯八公招呼他回去,暗忖那冯八公一生智计出众,此刻定有所谋,故而有此一举,当时不再逞强,踊身而退。
他一退到船上,石子便停止再发,也没有现出人来发话,岸上只有一片静悄悄的。
青衣老人冯八公冷笑一声,悄悄道:“小耿你如逞强扑去,旁边定有暗算。我好像瞧见侧面两丈处有人躲着。”
黄衫老人怒道:“难道咱们如此便罢手不成?”
“当然不会罢手,但咱们一抢上岸,便须下煞手,这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一句……”
黄衫老人嘿然无语,稍为顿一下,便阴森森道:“我也只好如此了!”
青衫老人冯八公正因这位盟弟昔年暗恋龙女白菊霜,知他情心特重,就怕他不肯下毒手弄死徐氏兄妹,现在见他应承,便放心地狞笑一下,道:“这次我先冲一阵吧!”
耿九公嗯一声,枴杖挑处,也是一块木板,平着向水面飞去,到两丈余之远,木板一触水面,依然向岛滑去。青衫老人疾如闪电般飞身而去,追上木板,飘飘滑向岛岸。
一阵冷风劲射而至,又是十余枚小石,俱是袭向全身穴道。但这一次已非早先发石的地方,而是左移了大半丈。
青衫老人从那石子破空声中,测出此人手劲与早先那人不相上下,便拿不定是否早先同一人,心中微惊,怕的是若果自己逞强冲上,人家三人手劲准头都这么厉害的话,准保得吃点亏。这时无暇多想,枴杖一挥,击出一股杖风,把身前石子完全虚虚击落。
跟着便是二十多枚石子直洒过来,冯八公功力精绝,一手挥杖,一掌微推。登时又把罩住他身形的石子都击落。这次因为他不是用袍袖,是以风声反撞之势不强,他的身形依然前进不止。
石子如暴雨般连续击到,每一次三粒五粒不等,手劲奇大,比之上一次袭击耿九公,显然已增加力量。冯八公为人深沉,并不躁急,杖挥掌击,把那密如雨点的石子全都磕飞。
目光一闪,只见自己离岸尚有丈半以上,估量这个距离最危险,因为敌人足足可以连发三次,他的身形才到岸上,因此倏然跃起数尺之高,提气微微一停。耿九公已知其意,枴杖一挥,另一块木板又飞出去,擦着水面劲飞向岸。冯八公身形一落,恰好踏住,于是又顺势飘前数尺。
只见石子密密击到,力量更加雄劲,显然此人已出全力,错非冯八公这等惊世骇俗的老魔头,光是这一阵石雨,足可以挡住千军万马的攻势!
这刻眼看已飘近许多,只须在一丈以内,冯八公使出内家大腾挪身法,岸上之人定然挡之不及。
斜刺里飞出五枚小石,悄无声息地劲袭而至,加上正面的袭击,威势非同小可。冯八公眉头一皱,杖掌齐施,从从容容把这一次袭击避过。但人家可不容他喘息,又复连珠攻到。
冯八公虽是举重若轻,随手把所有石子都击落,但杖风掌力雄浑之极,激得身形直往后漂退,眨眼间,又退至两丈距离。
耿九公怒叱一声,湖波为之震荡,声传数里。只见他枴杖连挥,飞出两块木板,一块给冯八公换脚,一块自己应用,飞身追去。
两人同上,岸上之人不免要顾此失彼,他们只要有一人冲上岸去,便无问题。
只见两处地方的石子如冰雹般密袭阻挡,耿九公脚尖刚刚一沾木板,只听船上惨叫一声,便知是一名船伕被小石击伤。
耿九公暴怒起来,明知自己这刻一沾便退,还来得及救护另一个船伕。这两人都是他们特别带来,准备万一时间上来不及时,他们又分身乏术,便可命他们去炸燬石洞,惊扰金刀太岁钟旭,使之走火入魔。
当然这是说万不得已,才这样干。但人家显然也防他们这一着,故此抽空下手袭击两名船伕,假如耿九公不是因怒离船,谨守冯八公的计划,则船伕绝对不致受伤。
冯八公一飘身,踏在另一块木板上,正要叫耿九公速退时,忽见五丈外的远处,飞来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疾袭船上仅余的那个船伕。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没奈何,在这黑夜之中,除非像他们这等功力深湛之士,别人那瞧得见这块劲飞而至的石块?
果然又是一声惨叫,那名船伕仆倒船上,动也不动,可能已经死了。
两人一齐暴喝一声,飞身扑上岸去。
石子如冰雹般乱打过来,最厉害的是人家两下互相呼应,并非一人针对一人,而是分开来打。即是一只手的石子招呼正面的人,另一只手却招呼另一个老魔头。因此雾山双凶都同样有侧翼被袭之险。
但那两个老魔头功力真高,在石发如雨当中,身形电飞扑上岸去,明明身上都中上数颗石子,却丝毫无恙。
你道他们既然不怕石子打上身,何以早先不用?原来这雾山双凶生平自负之甚,仅对峨嵋的孤云剑客略为注意,余下的徐氏兄妹,并不放在心上。是以这次前来,本以为可以从从容容,取敌性命后,凯旋而归。因此当初受阻,还想演一手绝活,丝毫无恙地上岸。那知屡谋不逞,甚至带来的两名船伕也受了重伤,这时才肯扯破面子的外衣,硬冲上岸去。他们擅长一项护身魔功,连厉害阴毒的掌力也不怕,何怕几颗石子?
到了岸上之后,身影一闪,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是年轻壮士,英气勃勃,另一个是中年全真,两目神光烱烱。
冯八公冷冷道:“还有个女娃子呢,怎不一齐出来送死?”
耿九公怒声道:“大哥跟他们囉囌甚么,莫要中了他们缓兵之计,干脆立刻收拾这两个家伙!”
孤云道长哈哈大笑,道:“还早哩,你们虽被我们阻延了一阵,但时间还充裕得很哩!”这位道人言中之意,不啻讥笑他们只能在这时间之内对钟旭加以暗算。
耿九公怒嘿一声,迈步走上去,黄衫飘飘。阴恶的眼睛和那只鹰鼻,组成凶厉的表情。
徐安国也朗声大笑,长剑一挥,道:“道长说得好,若果容得钟老前辈出来,这两个老魔头还不赶快夹着尾巴逃走么?”
耿九公怒气勃勃,转变方向,朝徐安国走去。冯八公冷冷道:“小耿慢点,咱们不必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生气。”
耿九公果然脚步一停,厉声道:“小子你知道甚么,那姓钟的擅长逃遁之术,若不趁他逃走不得之时,如何除得掉他?”
他这话只有一半是真,原来金刀太岁钟旭刀法刚猛绝伦,刚好克住这两人的流云飞袖和鬼手毒甲,又能砍破他们的护身魔功,若然捱上一下,准保骨折筋断,是以单打独斗,他们不如金刀太岁钟旭,如果联手进攻,则金刀太岁钟旭唯有避走。这钟旭果然擅长神行之术,是以他逃走时,两凶绝对追不上。故此那耿九公有此一说。
徐安国当然不信,道:“世上那有这种道理,譬如我打你们不过,若果你们有心追杀,凭你们两人还不能得手么?”
耿九公气得不会回答,上前一杖扫去,徐安国见他杖风强烈异常,不敢招架,使出华山派镇山剑术“六合剑法”,一式“春云乍展”,身形微旋半步,剑尖疾奔敌胁。
冯八公并不动手,凝眸瞧着耿九公。孤云道长莫测高深,只好按剑全神准备。
耿九公枴杖一转,拐头翻过来,疾点徐安国握剑腕脉,左手虚晃一下,没有真个发招。
冯八公知他临阵之时,又下不了决心,便叫道:“小耿退下,这小子让给我!”
孤云道长嘿一声,剑光暴涨,疾取冯八公。那知冯八公身形真快,人随声动。孤云道长的剑尖竟刺在对方背后的空间,不由得为之一怔。
徐安国却因耿九公没有施展煞手,犹有余力,大喊一声:“你们一起上来……”唰的一剑,抽空戳向冯八公。
冯八公愣一下,疾闪开去,怒声道:“小耿退下,等我来收拾他!”
那知他一闪开,徐安国剑法使得正是酣畅之时,唰唰唰一连三剑,把耿九公缠得不能退下。
孤云道长乘机赶到,峨嵋派镇山剑术“阴阳剑法”一施展开,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霎时把个冯八公卷在剑光中。要知孤云道长剑法本来不差,只在内功方面微有弱点。但经过近数年来潜心虔修,大有进境。这刻仗着一口真气,施展出秘传剑法,威力不比等闲。
饶他冯八公称雄多年,这时因对方剑法出自名门,不比等闲,只好全神应付。登时杖风袖影飘舞,剑光隐现,打得十分激烈。
不久功夫,已拆了五十多招,孤云道长改攻为守,一招一式,都是全力发出,竟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心思。
冯八公那么深沉的人,也为之焦躁起来。只因他明知自己纵然全力进攻,最少也得再打一百招,硬是用内家真力迫得对方喘息之机都无,然后才会因力乏而露出疲态。
目下当然希望耿九公马上攻破敌人较弱的一环,即使不能把敌人杀死,但只要能够把他迫退,冲到石洞前,以“霹雳火弹”炸碎洞门大石。那时节一则强仇可除,二则这个孤云道长必因心神散乱,露出破绽,因而可被他一举毙敌。
耿九公那么邪恶的人,却一生情重,这时虽被徐安国激怒,却屡屡下不了毒手。
再斗了三十多招,耿九公他虽不出煞招,却也是全力施为,因此功力比孤云道长较弱的年轻剑客徐安国,此刻已渐觉力乏。要知武功之道,有如弈棋。功力较差,虽可因一时灵机,稍为占先,但终久会露出原形,缚手缚脚。而徐安国因功力逊于对方,因此每一剑均须出尽十分力量,八九十招下来,便觉力乏。
耿九公蓦地大喝一声,左袖一挥,力量排空击出,迫得徐安国身形一侧,剑势顿时一挫,下面那一式“大匠运斤”便使不上来。
只见这个黄衫老人威风凛凛地一杖迎头击下,徐安国闪无可闪,咬牙一剑架去。
“呛”的一声,枴杖挟着无穷力量,砸在剑上,直震得徐安国真气波荡,手酸身颤,蹬蹬蹬直退开去。这时黄衫老人耿九公只要赶上去再加两招,徐安国势非死在当场不可。
但耿九公念在龙女白菊霜份上,撇下这个少年,身形如风,直奔山洞。孤云道长一见大惊,一方面不知徐安国是否已受拐伤,另一方面又因他们阻挡这两个魔头的时间,未能按照原定计划,深恐图穷匕现。
他心神一分,呛的一声,也被冯八公一招砸在剑上,登时震开数步。但他功力深厚,强忍虎口酸麻,重复挥剑攻上。
“轰隆”一声大震,湖波为之震荡成波,火光起处,照得全岛光如白昼。但这火光一闪即灭,宛如深夜间电光划过漠漠长空,把大地都映亮了。
冯八公为之大喜,他在火光一现之时,分神溜眼一瞥,果见碎石纷飞中,现出一个洞口。于是立刻打醒精神,等对方因此事而分心,剑上露出破绽,他可就不客气了,定要取敌性命。
那知这时孤云道长反而沉住气,剑光如山,守得严密无比,冯八公暗中禁不住赞一声“好定力”,便继续迫攻不休。
那边耿九公一见炸开石洞,仰天厉笑一声,右手杖护住上盘,左手剑护住下盘,便欲冲进去。忽觉寒风劲袭,锐利非常,不敢怠慢,枴杖一震,弹出无数杖影,把袭来暗器完全震落。
耿九公发现那些暗器原来是金钱镖,心知以内家好手使用这种暗器,可以破他护身魔功,便不敢大意。左袖猛挥,又把连番射至的好多枚金钱镖拂落地上。
侧面的徐安国大喝一声,左手扬处,五枚金钱镖劲射而至。但他的金钱镖显然射得不够洞中之人厉害。
耿九公恼怒非常,却又不能硬冲入洞,这两路金钱镖,居然把这个老魔暂时僵住在洞外了。
他们的金钱镖数量之多,委实惊人,发个不停,不久功夫,已在百枚以上,但看来他们还有很多哩!
耿九公忽地醒悟,忖道:“早先那徐小子阻我们上岸,并不用这金钱镖,分明是留到现在才用……”他既觑破对方阻敌之计,便强自冒险,逐步迫近洞口。
只听冯八公大喝一声,杖掌齐出,孤云道长哼了一声,腾腾腾退开老远。长剑垂向地上,虽没掉下,但显然右臂已伤。
冯八公疾跃过来,便去赶走徐安国。那知孤云道长吸一口气,强自忍住右肩伤势的疼痛,扑将过来。也用左手发出金钱镖,困扰要入洞的耿九公。
冯八公急着要耿九公入洞看清楚,便放过徐安国,来赶孤云道长。孤云道长并不接战,立刻逃开,那边徐安国便回来困扰耿九公。
这样子闹了一会,冯八公深恐夜长梦多,竟然跃到洞口,一味替耿九公阻挡外面两人的金钱镖。耿九公左袖右杖,便冲了进洞。他一进洞,立刻跃出来,大叫道:“那老儿不在洞中!”
冯八公哼一声,直追孤云道长。孤云道长施展脚程,绕岛而走。耿九公也去追徐安国,洞中跃出一人,却是美貌的徐若花,只见她持剑扑到岛中心,仗剑四顾。她的金钱镖曾下苦功锻鍊,是以能够远及四五丈以外。这刻玉手中已摸出一大把,把剑衔在口中。
那两人明知敌人难惹,却不往岛中心走,一味在岛缘周围奔逃。
兜了两个圈子,冯八公因对方脚下功夫不错,心中一动,便抢向岛心扑去。眨眼间已扑近徐若花,只见她站在一块大石之上,双手交替发出金钱镖来挡他。后面的孤云道长也反追上来,大声叱骂。
徐若花挺剑下来,拦住冯八公,孤云道长也用左手持剑,加入拦截。
冯八公一面和他们游斗,一面打量那块大石,突然引吭叫道:“小耿快来!”
耿九公这时已堪堪追上徐安国。现在他已激出真火,再也不会留情。但听到冯八公一叫,以为他有甚么困难,便放过徐安国,疾扑回来。
冯八公道:“你来替下我。”
耿九公应一声,一朵黄云飞出,直取孤云道人。孤云道人猛一转身,耿九公身形飘忽,闪过去一杖击向徐若花。这一杖力道奇猛,徐若花只好闪开。
冯八公得空抽身,绕过那块大石处,视察那块大石,身后金钱镖嗤嗤飞到,乃是徐安国所发,他毫不理会,大袖连扬,便把那些金钱镖拂坠地上。
孤云道长发急叫道:“安国快拦住那厮……”唰唰唰连攻数剑,似是想迫退耿九公。
耿九公冷笑连声,一片杖影,把两个人卷住。
冯八公阴阴笑道:“小耿,那厮原来藏在这下面,你小心些,我要炸这大石了。”
徐安国听了,怒吼一声,左手持剑凶猛扑到。原来他和孤云道长差不多,右手不大管用了。
冯八公挥杖一架,真力涌出,“嗡”的一声,把徐安国震出七尺,心中方觉这次敌人功力太弱,怎的一震便退得那么远。但已不暇寻思,摸出那粒“霹雳火弹”,扬手打出。“轰隆”一声,湖波激荡,孤岛摇摇。只见碎石横空,满天乱飞。火光划空而起,照得一岛皆亮。
冯八公但见那块大石炸开之后,果有一洞,约有丈许方圆之大,冷笑一声,叫道:“钟老鬼可是炸死了?还能滚出来么?”
孤云道长撮唇发出尖锐哨声,雾山双凶为之一愣,以为他要招呼甚么埋伏在一旁的人出来,但刚才斗得那么剧烈,纵有埋伏,也应出现。那知并无任何人出现,只不过他们三人,忽然都撤退在一旁,聚在一块儿。
冯八公右杖左袖,护身冲进那个洞穴,只见里头空荡荡的,那有人影?急忙退出来,大叫道:“小耿,一块儿上,咱们把这几个杀了再说!”
耿九公明白此洞又是个圈套,说良心话,他真料不到那金刀太岁钟旭肯做出这种事情来。要知金刀太岁钟旭,本来真不会弄出这种狡兔三窟的诡谋,但因当前局势,并非仅限于他一个人会丧命,是以他为了孤云道长和徐氏兄妹着想,知道自己躲得过这一劫的话,他们三人才算捡回性命。
孤云道长仰天长笑一声,挥剑道:“两位且慢动手!”
雾山双凶怒不可遏,但此刻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情知这三人虽然功夫不错,但假使他们拚着受伤,不消片刻,便可以把他们收拾掉。以后凭他们两人的眼力,只要金刀太岁钟旭在此岛上,一定瞒不了他们。
冯八公冷森森道:“有甚么屁快放!”
孤云道长又长笑一声,道:“我们穷三夜之力,挖了一个岩洞,深达五丈,而且弯弯曲曲。此洞一共有三块大石封住,你们能攻进去么?”
雾山双凶齐齐冷笑一声,还未开口,孤云道长又接着道:“你们仅有的两颗霹雳火弹,未免太糟蹋了吧?”
冯八公喝道:“都是废话!”扬手一杖,直砸过来。
这时徐安国右手已经较为恢复,已换回右手持剑,兄妹两人,一起施展剑法,双剑合璧,立刻卷住冯八公。孤云道长却趁这机会,疾扑岸边。耿九公叱一声,急急追赶。
孤云道长迅捷地捧起一块径尺石头,奋起神威,左手一托,那块石头飞上半空,直奔四丈外的那艘单桅船。
耿九公果然舍去孤云道长,“恝”一声连人带杖,电掣也似地追向那块大石。但只因迟了一步,那大石已砸向船身。
黄衫老人一挥手,枴杖飞出,刚好追及那块石头,“隆”的一声,那石头被枴杖一撞,斜飞数尺远,把船尾砸坏了一个洞。
孤云道长心中十分着忙,眼见那耿九公身手绝伦,眨眼已抓回枴杖,而且迅速地在两个船伕尸身上摸索。暗中叫一声“今番休矣!”嘿然无语。
原来这霹雳火弹甚为难得,估料他们所带不多,是以设计诱他们两番出手之后,便以为他们已没有了火弹,那时只要绕岛奔走,一味逃命,雾山双凶见没有法子,定然撤退。
谁知那火弹居然有四颗之多,两颗分放在船伕身边,故此那冯八公听了孤云道人的假话,仍不着急,孤云道人何等机警,已知还有火弹的话,可能在那两个船伕身上,是以当机立断,意欲弄翻那船。火弹见水便失去效用,那时候性命有望。现在所谋皆败,只见耿九公飞身掠上岸来,孤云道长只好挺剑上前。
他右肩受伤,改用左手持剑,功力大减。耿九公一肚子怒气,正好找到对头,登时施展全身绝艺。十招不到,孤云道长已岌岌可危。
这时看起来,反而徐氏兄妹形势甚稳,双剑幻起满天光雨,缠住冯八公。事实上冯八公仅仅需要把他们兄妹拖住,而由耿九公一人行事。当然也因华山剑法十分神奇,冯八公纵然想击败他们,也不是咄嗟间可以办到。
孤云道长厉声惨笑,心中已决定宁可血溅孤岛,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雾山双凶横行。他一下了要死决心,剑上威力陡增。
耿九公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已明白对方心理,便不着急,再拆了十招,孤云道长锐气已过,耿九公招数一紧,但见黄云飘飞中,不时可见鬼手和毒甲偷袭。另外右手那支枴杖,逼住对方长剑。
孤云道长逐步后退,好不容易觅到机会,一招“卞庄刺虎”,长剑直戳过去,耿九公早已防他这一着,身形倏然退开。孤云道长大喝一声,长剑电射而出,竟不管对方宽袖拂出来的潜力。
耿九公骇一跳,枴杖一沉,击在剑上。嗤的一声,敌人长剑竟把他的长衫右下角刺穿个洞,那支长剑余势犹劲,“呛”地插入坚硬如石的地上。同时孤云道长也哼了一声,倒退数步,一跤跌倒地上。
耿九公不再理他,迳自绕岛巡视,登时把徐氏兄妹惊得面上失色。原来那金刀太岁钟旭藏身的洞穴,只仅仅有一块大石封洞,并非如孤云道人所说的那么深藏岛腹。除了钟旭的危险之外,又不知孤云道长的伤势如何,不知是否已被敌人杀死?他们一惊,心分神乱,登时险象环生。
耿九公匆匆巡视一遍,觉得自己太过匆急,不易找到仇人藏处,一眼瞥见那两兄妹剑法已乱,心中一动,忖道:“不如这刻过去帮助大哥一把,先把那两个孩子杀死,才从容找寻……”主意一决,便纵过去。
湖上传来破浪之声,眨眼间一条小船上操桨之人,正是韦千里。
这时船离岛岸尚有三丈许,他弃舟一纵,有如大鸟横空,径自飞渡。
他并不知岛上形势如何,但他已听见两下巨响和那冲天火光,心中大急。幸而他日间来过,找到那靠湖小村,也来不及询问主人,一迳解开小舟,便划向孤岛而来。正好日间曾经练过划舟之法,这时得心应手,船行如飞,竟然及时赶到。
那边数人恰好被一岩石挡住,彼此俱看不见。耿九公大声问道:“可是厉七兄来了?”
徐氏兄妹听了此言,又是一惊。他们可知道九大恶人中,有个胖龙厉七公,因此,如是他来,今晚绝无幸免的机会。
一条人影猝然飞过来,倏然大喝一声,一掌击向耿九公,掌风强劲异常。雾山双凶那等人物,都为之微凛,不知是那一路高人驾到?
耿九公一杖挥去,这一杖精妙无比,但见那条人影,沿着杖风一转,急如电闪般扑下去,呼的一声直取冯八公。
冯八公衣袖一卷,挡住两支长剑,右手一杖横抡过去,杖风强烈异常。
那人并不硬架,随风而转,又是一掌击向耿九公。须知他虽是一掌一掌打出,但一则掌力强劲绝伦,二则掌招变化极多。因此强如雾山双凶,均以全力应付。
徐若花芳心惊喜之极,这时已有暇顾视,只见来人年纪轻轻,容貌俊美。不但如此,这张面容还极熟悉,稍一思忖,不由得芳心一震。
来人正是韦千里,他一见徐若花被困,而且形势危殆,登时满腔热血,沸沸腾腾,同时也忘了自己多大气候,猛然下手劲袭两老。他近日练的九阴掌法纯熟无比,变化精微,是以居然把双凶缠住。
韦千里招呼道:“徐姑娘徐大侠两位没事吧?”
徐安国为之愣住,不识此人是谁。徐若花却惊喜的叫道:“果然是你……”
韦千里见她认得出自己,勇气倍增,以一敌二,又是赤手空拳,却把雾山双凶迫住,更令人奇怪的,便是那双凶居然现出怯意,两人边打边低声地暗语交谈。
徐安国趁这机会,纵到那边察看孤云道长伤势,只见孤云道长正盘膝调息,略略一看,便知虽受内伤,却无大碍,暗中舒一口气。
徐若花见雾山双凶被这个俊美少年迫得有点示怯之意,便挺剑守在一旁,不住替韦千里喝采。
韦千里雄心更奋,蓦地想起一事,便朗声问道:“刚才你们叫的厉七兄,可是胖龙厉七公?”
雾山双凶不知他问这句话有甚么用意,都不回答。徐若花却答道:“正是他们的狐群狗党……”
韦千里不知那里来的机灵,一想这两个老家伙居然能把大名鼎鼎的孤云道长和徐氏双侠都打赢,来头一定不小。那么大胖子连这两个老人都称之为兄,定然也不是凡庸之辈。这样一想,便有了计较,徐若花又大声喝采,道:“这一招真妙……”言犹未歇,只见冯八公挥杖如风,直砸硬击。耿九公缓缓手,突然偷隙一杖扫去。
韦千里露出破绽,吃耿九公一杖扫入,万分无奈,左手一格。徐若花大吃一惊,哎地叫出声来。
冯八公大喜喝道:“还有一掌!”左袖一抖,鬼手倏然抓去。“砰”地一响,韦千里一臂格开枴杖,身形毫不迟滞,风车般一转,右手一切,正好击在冯八公鬼手上。
须知他这一招,平常是万万不能击中冯八公。但因对方认定他手臂已折,岂能反击,故此一时疏虞,吃他右掌切在鬼手上,登时剧疼攻心,熬不住惨哼一声。
耿九公那一杖力量何止千斤,但对方居然安然无事,登时为之大惊。这还不说,最使他骇惧交集的,却是冯八公惨哼一声,要知他们纵然受点硬伤,也不至于哼出声来,因此除非冯八公护身魔功被破,手腕筋断骨碎,否则决不会惨哼出声来。但当今之世,除了三危老樵金莫邪练的是玄门正宗太乙气功,无人能破他们护身魔功。那么难道这个少年,乃是当世最高手三危老樵金莫邪的门下?不过那玄门正宗的功夫,练时谈何容易,除非得到百载罕见的灵药。那能在短短时间内,造就出这么功力深厚的人才。
且说韦千里一着成功,跟着猱身扑攻耿九公,砰砰砰一连数下,硬是用双臂格开沉重无比的枴杖。耿九公大惊失色,连连倒退。冯八公勉强挥杖作势,其实已经不能出手相助。
耿九公见形势不对,他们雾山最具威力的绝艺,便是护身魔功,但这少年既练成玄门太乙气功,一掌便可把他震死,同时对方又不知练成甚么奇功,双臂居然不畏枴杖砸打,更为之心寒胆落,暗念那三危老樵金莫邪平生不出则已,一出手定要大获全胜。既是他的徒弟,那还能丢他的脸么?
当下尽力一杖横扫,韦千里微微一滞,耿九公长啸一声,回身便走,冯八公比他还快,已走在他头里。
两人刚到岸边,只见一船如飞而至。雾山双凶心寒胆落,为之大惊失色。那船晃眼已来到岸边,一条庞大如山的人影呼地飞纵上岸来。耿九公叫道:“是厉七兄么?”
那人哈哈一笑,声音响亮异常,远传数里。
徐若花这时正凝视着韦千里,韦千里一瞥过她面上,登时眼睛离不开去。
胖龙厉七公响亮的笑声,宛如数十口巨钟,一齐振鸣顿然把这青年男女惊醒。
徐若花玉面一红,悄悄道:“那是九大恶人之一的胖龙厉七公。”
韦千里微笑道:“在下已经见过此人,现在才悔不该救了他的性命,”
徐若花眼睛一亮道:“你救过他的性命?”
韦千里点点头,道:“正是。”
徐若花款款走近他身边,低低告诉他几句话。这时胖龙厉七公大声道:“两位怎么啦?老朽因事一步来迟,未及时赶到。”
徐安国仗剑站在孤云道长身后,暗自凛惧,只因他虽见韦千里功夫惊人,但胖龙厉七公一手“大力神拳”,有石破天惊之势,特别是迎门五拳,天下无人能挡。
韦千里双拳难敌四手,纵然能缠住胖龙厉七公,但雾山双凶依然实力尚在,他们兄妹绝对抵挡不住人家。现在徐安国可没为金刀太岁钟旭担心,却仅仅为了他们兄妹以及负伤运功的孤云道长担心。
只见韦千里身形一晃,纵到胖龙厉七公面前,仰天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幸会得很。”
胖龙厉七公视之,认出是那个取走他灵鳗套至宝的少年,凶睛一瞪,道:“原来是你!”他如知韦千里刚才仗着这对灵鳗套,同时把雾山双凶打得不亦乐乎,而且因这对灵鳗套而令得双凶心寒胆落,莫测虚实的话,更该气得半死!
韦千里朗声道:“厉七公你此来不是要与我为敌吧?”
胖龙厉七公一愣,道:“你说甚么?”
雾山双凶却怕他上当,小觑了这个少年。同时也为了掩饰自己之败,败得有理。便道:“这厮已练有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太乙气功。他可是帮着那该死的钟老鬼……”
胖龙厉七公立刻明白他们已吃了亏,他们九大恶人虽是沆瀣一气,但暗中却互相嫉视,因此心中甚喜,哈哈大笑道:“小子难道也想拦阻老夫?”
韦千里面色一沉道:“枉你名声显赫,武林皆知,但为人却恁地糊涂……”
胖龙厉七公气往上冲,怒叫道:“小子你敢骂我?”
“岂敢?我不过指点你迷津,别叫旁人日后嘲笑你而已。”韦千里侃侃而言,气定神闲,又继续道:“我试问你,可是得过我救命之恩?”
胖龙厉七公怔了一下,道:“是又怎样?”
“既然你承认了,难道你肯忘恩负义,来跟我动手?喂,你们两位觉得该不该叫他动手?”
雾山双凶被他这一问,先封住了嘴巴,作声不得。
胖龙厉七公正想说,已赠灵鳗套,便等于报了恩德,但回心一想,足下还有一对,自己回去已消过毒,若果和他说起来,人家要了去,岂不糟糕。这宗宝贝已失一对,本已心疼异常,好不容易以代为保管的名义,留下一对。再被他要了,那时不心疼死才怪哩!
想了又想,缓缓道:“你说得有理,老夫只可撒手不管,趁早回去。但有一桩,先此声明,便是下一回再碰上了,老夫便可动手啦!”
韦千里见计谋得售,为之大喜。这样子不费气力,三言两语便说退敌人,倒是一件奇事。
雾山双凶对望一眼,冯八公道:“这次终于又被老鬼脱逃大难。”
耿九公道:“咱们还有两粒火弹,扔掉算啦……”说着,便从囊中取出那两枚霹雳火弹。
这两句话又把胖龙厉七公说得心意活动起来,迟迟不肯回船。
形势顿时变为胶着状态,大家沉默了一会,韦千里雄心勃勃,暗自运功行气,预作准备。
雾山双凶忽然暗喜,对望一眼,故意问起厉七公迟到之故。厉七公道:“老夫因碰上一件意外,是以下午在一座破庙中,运功至今,方始恢复,便立刻匆匆赶来……”
原来那雾山双凶以为厉七公已将异兽喷毒穿山甲放出,此刻等到那头异兽建功,是以找些话来闲扯,打发时间,这刻子时已过了大半时辰,再磨一阵,那穿山甲仍未得手的话,钟旭一旦出现,他们可得丢脸逃走。
厉七公又道:“老夫乃是被那边一片浅岛上毒章缠住,斗了五日五夜,是以元气大耗,当时便是这个少年碰上,救我脱险。最可惜的是那只穿山甲已经被毒章吞下肚中。”
雾山双凶为之咦一声。
“你们觉得奇怪么?一点不希奇,那毒章足足有五百年道行呢!”
冯八公忙道:“咱们留此无用,走吧!”
胖龙厉七公哼哈一声,这才动身下船。
孤岛上战云俱散,大家都舒口气,徐若花走过来,含笑问道:“你可是三危老樵金老前辈的传人?”
韦千里望着她的眼光,心中忽然大跳,正想回答不是但忽然又想道:“那位老前辈一定名头甚大,我如果说不是,她再问知我出身微贱,还能和我相交么?”这么一想,便不肯说出来,含糊的嗯一声,赶快道:“多亏姑娘授的妙计,居然把那大胖子弄跑了。”
徐若花微微一笑,道:“这等恶人虽是该死,但有点好处,便是恩怨分明,我不过利用他们这一点仅有的好处而已。”
韦千里注视着她的笑容,为之心驰神醉,诺诺连声,只听她又道:“那么你便是韦千里大侠了?”
韦千里不明白她何以知道自己姓名,却不敢追问,连忙应是。徐安国过来,大家见过礼,徐安国便又回去看孤云道长的伤势。
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人,相对而坐。此时虽是深夜,但远处尚有点点灯火,在水面上晃漾。一片夜静宁谧的气氛,笼照在整个湖上。他们的目力都不同凡人,因此在星星微光之下,彼此仍然看得甚是清楚。
韦千里的心跳得十分厉害,慢慢道:“姑娘居然还认得在下,真令人奇怪……”
她微笑一下,温柔地道:“我当时也走了眼神,以为你真是像许师父所言呢,那知却是游戏风尘的大侠!”
她的心为了许多事而波荡不已,面前这个俊美异常的少年,的确已把她完全征服。是以,她知道开始会温柔起来,无复像往昔一般地冷若冰霜……
“你也记得我么?”她低声问,这句问话含意极深。只因她已经想到,前些日子骤闻榆树庄被毁的消息,听说是被一个名叫韦千里的人所破。同时他们更知道,韦千里出手神奇,全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路数,现在得见这韦千里竟是当日曾在房外窃听他们要去破榆树庄的人,因此她忽然联想到,这少年是不是为了她的缘故,于是去把榆树庄毁掉?
韦千里肯定地道:“在下日夕都记挂着姑娘,只不知芳踪何处,后来……”他从路上碰上陈进才,然后又如此这般,才得知消息。“故此在下来迟一步,致使姑娘受惊……”
她眨眨美丽的眼睛,道:“幸好我师门有位前辈,和那雾山双凶有点瓜葛,因此他屡次不施煞手。其实那位前辈,早已和我师父有点意见,搬到襄阳汉水北岸,建了一座龙女堡,专门庇护遭遇过苦难的弱女。你不知道么?她就是龙女白菊霜,我们华山派第一位剑客……”
韦千里怕拆穿自己西洋镜,暗想这人一定名望甚大,江湖皆闻,自己既然出身名门,焉可不知?便大声地啊了一声。
她微笑道:“我想你也不会得知内情,这可是我们华山的秘密呢!”
韦千里登时一阵飘飘然,因为她既然连本门秘密也说出来,当然视他有如自己人。
“你师父难得在江湖走动,大概你也不大管一些闲事。但这次你大破榆树庄,掌劈那凶暴的铁掌屠夫薄一足,你师父知道不知道?”
韦千里为之一愣,到如今他才听见这么一回事,突然想起当年在杭州被董府诸人擒捕之事,刚才在那荒园中一现身,镇秦中杨崇露出慌张神色,敢情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其中,登时目瞪口呆,答不上来。
徐若花并没有疑心,只以为自己刚好问着他的难题,便关心地道:“怎么啦?你未禀知师父?啊,一定是你当时下手太辣,几乎杀死全庄之人,因此怕师父会责骂你么?其实你做得对,那些人无不该死,当日我们本想寻到榆树庄时,也大开杀戒……”
韦千里昧住良心,艰困地道:“我……我是怕你以为我心地太狠毒……”
徐若花一听此言,芳心羞喜交集,若果韦千里对她无意,怎会怕见怪?当下羞涩微笑,低垂螓首。
虽然他们之间尚有许多话未说,同时韦千里也没对她说出实话。但奇妙的爱情,已令得他们两心相通。
韦千里宛如跌落幸福之湖中,又生像已拥有整个宇宙。许许多多本来永远不会属于他所有的东西,现在已获得,最要紧的,他居然得到一位侠女的爱情。
千古以来,爱情被世人们歌颂或咒诅,但它的性质,却永远是个谜。有的人在“爱情”之前,变得自卑懦弱。有的人在爱情之神的光辉之下,变得勇敢美丽,富有进取心。
韦千里忽然变成一头雄狮,热烈地注视着徐若花,他说:“你温柔的声音,永远在我心头萦迥。你永远不明白,你的声音,对于我是多么神奇,使我整个人生都可为之改变……”
他大胆地倾诉着心中衷曲,他几乎感觉不出话语是从嘴巴上说出来,只像是从心中叫出来的。
徐若花轻轻道:“我想,我会明白的……”她的声音含着羞涩的味道。这种美妙的感情来得太突然和太美丽了。深夜,人静,湖畔,星星……组成了一个奇妙和美丽的宇宙。
她事实上不会明白的,因为韦千里本来怯懦如鼠,但只为了她温柔的声音,和鼓励的眼色,于是他变成一个大丈夫!
但她明白实情与否,毫无关系。她只需知道韦千里对她的感情,那就够了。至于韦千里,也复如是。
两人沉浸在醇美的爱情美梦中,不知不觉,已经并肩而坐,手掌相覆,搁在她在膝头上。面前是宁静的湖水,星星在水中眨眼睛……
后面一声咳嗽,把两人惊醒,徐若花一阵羞涩,赶快跃起来,回头望时,只见徐安国站在两丈外,大声道:“钟老前辈已经开关啦!”
徐若花纵到哥哥身边,玉面含羞,徐安国伸出健壮的手臂,轻轻搂住妹妹的香肩,微笑道:“你们谈得正高兴,待明日再谈吧,好么?”
她那敢作声,把面庞挨在哥哥肩头,徐安国又道:“现在你们都到那边瞧瞧如何?”
韦千里赶紧应声好,洒然举步。徐安国见他丰神俊逸,神采照人。尤其武功之高,不可测度。暗念他正是妹子的佳偶,便暗中欣喜地笑一下,也带着妹妹走过那边。
只见那精神奕奕的金刀太岁钟旭,手中托住一粒其碧如草的丹丸,香气瀰漫。他因一出洞后,便发现孤云道长受伤,便又匆匆回洞取药,因此不知前事始末。这刻一见韦千里,黑夜中但见这少年眼神烱烱,微咦一声,却来不及细问,便笑道:“老朽总算把丹药炼成,如今赶上用场,虽说终无大碍,但老朽心中不免歉然……”
韦千里想到:“正派高人,总不同那些魔头,光是这言谈神情,就足令人敬爱。”原来他已从徐若花口中,得知金刀太岁钟旭的来历和此丹之妙用。
金刀太岁钟旭把灵丹送入孤云道长口中,道:“此丹入口便化,颊齿自生津液,不须用水送服……”言犹未毕,孤云道长已吁一口气,睁开眼睛。
徐安国赞美道:“真是盖世灵药,孤云师叔已经好啦!”
又隔了片刻,孤云道长站起来,便向金刀太岁钟旭拜谢。钟旭决意不肯受此礼,硬要大家坐下,说出前情。
徐安国把一切详情说出,金刀太岁钟旭听知这少年功力如此深湛,不由得大为惊诧。
徐若花道:“他是三危老樵金莫邪老前辈的传人,当日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便是他。”
此言一出,三人都为之讶然,露出敬佩之色。金刀太岁钟旭道:“铁掌屠夫薄一足本非泛泛之辈,尤其厉害的倒是那白骨门的掌门人七步追魂董元任,还有他的大弟子曲士英,都是一时之选。除了金老的门下,谁敢挫他锋芒?老弟既具如此身手,真是可喜可贺。”
韦千里心中受之有愧,却又不能改口解释,见大家都不认识三危老樵金莫邪,便稍稍放心,口中支吾以对。
金刀太岁钟旭赠送他们一人一粒丹药,以表谢忱。众人都欣然收下,事实上此药也真得之不易。
本来准备一齐返庐州去,但时已在子后,城中客店也都关闭,便决定翌晨一早赶回去。反正大家都没有甚么要事,孤云和徐安国都想向这位有如闲云野鹤的前辈,请教一点武功。至于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人,更是难分难舍,自然想多盘桓一些时候。
这个晚上,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人并不休息,在湖畔的一块大石上并肩而坐,喁喁而谈。
徐若花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韦千里,原来他们徐家兄妹幼遭孤露,被华山一位老尼收养山上,后来他们师父金莲神尼见到他们资质甚佳,便收作徒弟,尽传本门绝艺。前几年便奉命下山行道,博得徐氏双侠的名声。
韦千里本身根本没有甚么可以奉告,同时又因为冒充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弟子,他不知金莫邪的相貌,只好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幼时流浪在榆树庄后,一向受人欺负,及至数年前,忽然遇到一位老人,暗中传授他武艺。
他的技艺差不多之后,便离开榆树庄,这时根本不知那老人何去,只好托迹在镖局中混。若不是碰上徐若花柔语鼓励,只怕还在镖局中鬼混。这一番话似模似样,徐若花自然深信不疑。
其后又谈起许多事的看法,两人都十分投合,这一来几乎已确立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的基础。
翌晨,大家返回庐州,孤云道长因与城外一座道观的观主人无尘道人是老朋友,便带了大家到那无尘观主的北帝观去。
无尘道人见是孤云道人,十分欣喜,拨出一座偏院,南北六个房间,足够他们居住。
徐氏兄妹在城中本有同门,往昔因事关生死荣辱,未解决之前便没有去访,如今既已解决,便去访晤。韦千里也因陈进才在客店必定望眼将穿,是以也须进城一趟。
大家到城里分手,韦千里回到客店,见到陈进才,将平安无恙的消息告诉他,把个陈进才喜得甚么似的,道:“有韦兄你出手,还能输得了么?榆树庄那么大威势,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韦千里又涌起心事,黯然叹道:“现在你又提起这一笔,其实以事论事,那雾山双凶随便那一个都比铁掌屠夫薄一足强得多。我不过是因所练的功夫,恰好克住他们而已。据徐姑娘说,那胖龙厉七公的‘大力神拳’刚猛之极,迎门五拳天下无人能够硬挡哩!还有他们都说,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功夫又比他师弟强胜好多倍。只怕和那九大恶人不相上下,唉,日后一旦遇上,只怕危险异常。”
陈进才大笑道:“怕他何来?在下倒有一个好办法。那便是如觉不妙,立刻撤走。等日后再卷土重来,反正你年纪尚轻……”
韦千里又叹口气,道:“这个我倒不忧心,但你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假如你听了我的话……”
陈进才诧道:“韦兄有甚么事呀?”
“唉,我在心里已经够难过的,现在想想,老是把她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瞒那一个?”陈进才问,他这刻真如坠入五里雾中,想不到这位美少年说的话是甚么意思。
“便是徐姑娘,让我从根本说起吧。你可相信,我不是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
“你……甚么?你不是……”
“我本人是韦千里,但不是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
“哦……”陈进才恍然大悟地唔一声,道:“我可明白了,你也是姓韦名千里,但不是他。可是世事那有这么巧的?”
韦千里啼笑皆非,分辩道:“韦千里只有一个,那个大破榆树庄的人,却不知如何会缠到我头上来。还有奇怪的呢,他们见过我的武功,都说我是甚么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从徐姑娘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早知道破榆树庄那家伙正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似的。我含含糊糊承认了,但心里却难过的很。”
陈进才道:“这么糟糕么?但你为何不说出你的师承来历?”
“我没有师父呀,如果说有,那白骨郎君上官池也可勉强算是我师父。你可知道他是谁?便是昔年和董元任、薄一足通称白骨三英中之一。他已经死了,其实也不算是我师父。你想,我解释出来,以我的身份,可配得上人家一位名满天下的侠女么?”
陈进才这次总算大悟了,敢情这位好朋友已坠入情网,是以顾忌甚多。想想的确不能太过抖出以前卑贱的出身,只好同情地颔首道:“你没有做错,叫在下处于你当时的环境,我也会含含糊糊地混过去。”
“但我的心太难受了。”
“这些都不太要紧,她对你怎样呢?”
“她……对我太好了。”当下韦千里把徐若花对他的情态都说出来。
陈进才高兴地道:“其余的事慢慢再谈,走,我带你到北帝观去,我一来谢谢她们当年救命之恩,二来大概可以替你观察一下,出点主意。我不是吹牛,总算是个过来人,而且当年也风流得很,深谙娘儿们的心事。要是她也有真意,那么你们干脆趁早成亲!一旦变为夫妻,那还有甚么说的?”
韦千里登时兴奋起来,道:“走,走,你千万替小弟出点主意才成。”
当下两人一同出城,直奔北帝观。徐氏兄妹已经回来,陈进才过去见了,大家互相道谢。只因昨夜如非陈进才,韦千里势必不会到巢湖去救了他们。
然后徐安国接道:“刚才我已禀明钟老前辈和孤云师叔,只因我们兄妹刚刚得到消息,乃是我师傅命着我们尽早返山,因此恐怕不能多聚。我们是特地等候韦兄回来,好告辞返山。”
韦千里登时呆了半晌,吶吶道:“真的这就要走么?再留几天也不成?”
金刀太岁钟旭、孤云道长和陈进才等人冷眼旁观,知道不但韦千里十分不舍,便那徐若花也是十分神伤的模样。
老人家痰嗽一声,道:“本来呢,师命不可违,但尊师之命,不过是着令尽速返山,并没有期限,好在两位若是加点劲赶来,也不在乎这两三天。依老朽之见,何不暂留数日?”
徐若花不敢向兄长多言,为的是怕兄长日后取笑,因此只好眼巴巴地瞧着哥哥。孤云道长本身虽是跳出红尘,但对于这种男女之事,并非不懂,觉得徐若花也恁般可怜,便插口道:“钟老前辈说得不错,你们就多留数日吧。”
徐安国一看大家都是有心玉成好事的美德,自己岂能绝情,便道:“既然两位前辈有命,在下便斗胆稽延两日行程。”
此言一出,室中立时浮动起欢笑之声。良辰美景,最易消磨,转眼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
韦千里和徐若花单独两人在观后花圃赏花,韦千里频频叹息,徐若花反而烦恼起来,暗中不住噘嘴顿脚,但韦千里一点也不醒悟,满腔离愁别绪,弄得他迷迷惘惘。因为人家是返山谒师,他虽然无事,却不好意思跟着人家返山,这简直变成登徒子的行径了。
徐若花忽然道:“你想了两天,到底想定在甚么地方定居没有呢?”
他惘然摇摇头,道:“我的心绪太过紊乱,甚么也想不起来,唉……”
徐若花忍不住了,故意问道:“你的心绪为甚么会紊乱?”
“难道你不知道么?”他愕然反问,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徐徐伸臂去搂她,然后,就像天地马上要崩毁似的,热吻着她。
她起先本想不让他这么做,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但她终于溶化在他有力的拥抱中,过了不知多久,她惊醒过来,猛可一挣,挣出他的怀抱。
他立刻四顾,并没有人影,便疑惑起来,却又不好问她为甚么不愿意。
陡地想起不知是否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登时一种自惭形秽的悲哀,袭上心头。这种痛苦有如利剑般剜挖着他的心,使得他为之呻吟一声。
徐若花幽幽道:“你看这一树寒梅,如今是这么清丽可爱,但转眼间落花缤纷,尽化作地上的春泥。”
韦千里不明她的暗示,吶吶道:“这是天地万物荣枯之理,谁能幸免呢?”
徐若花听见自己心中骂他“傻子”的声音,但她终于忍住,没有骂出口来。
“你刚才说,你心绪很乱,为甚么不想点法子呢?”这句话暗示的更加露骨。
韦千里道:“我……怎么办呢?”
徐若花忽然怒气冲天,恨恨地顿脚道:“你不会饮酒、赌博等等,叫自己忘怀这一切么?”她的声音生像要哭出来,突然转身,往观内跑去,眨眼便走得没影。
韦千里大大怔住,饮酒赌博也可以干得么?他呆呆地想。但他到底不是蠢笨之人,忽觉得一线光明,从寒霾满天中透射出来。
他心喜的大叫一声,忽然飘身出墙,直奔客店。原来他现在必须找到陈进才商量这件事,他已悟出徐若花暗示他可以永结秦晋,共谐白首之意,但又不能十分确定。
回到客店中,陈进才不在房间里,便十分焦急地等了半晌,叫茶房过来一问,说是早先有一个陌生人来,和他一道出去的。
他踱了两个圈子,猛见椅上用指甲划了一个字,虽是歪歪斜斜,却仍可以看出是个“救”字。
韦千里大吃一惊,登时把徐若花这件事忘了,想了一会,立刻叫茶房来问,得知陈进才去了不久,乃是向东面走去。当下匆匆出店,直往东面走,一直穿出东门,留心找了好远,仍然不见陈进才的下落。
这时又想起徐氏双侠和孤云道长都是行侠仗义之士,阅历丰富,这桩事去请问他们,便算找对了人。于是匆匆忙忙,又扑奔北帝观去。
他这一来去,耽搁了许多时候,早已是万家灯火时候。入观便见到金刀太岁钟旭和孤云道长,他们一见他便道:“韦兄你来迟一步,徐家双侠已经匆匆返山去了。”
这消息又像一个当头霹雳,直把他劈得闷住不动。半晌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到底先顾那一宗呢?”喃喃几次之后,忽然咬住牙龈,道:“我那好朋友陈进才忽然失踪,椅上还留有指甲弄的‘救’字。在下特来请教一下,该如何办才好?”
这儿要数钟旭辈份高和年纪大,他也不客气,一迳盘问一些琐事,然后道:“现在你再回去,他仍没有回来,便得趁早找寻,像榆树庄这种冤家对头,可真迟缓不得。”
韦千里着急起来,回头便走。孤云道长陪他出观,道:“你去看完情形之后,切切回来一趟,我横竖要回峨嵋,这一路可以交给贫道负责访查。”
他忙忙道谢,正要走时,孤云道长笑嘻嘻一把拉住他,又道:“你别忙,我还有个消息呢。”
韦千里立定脚跟,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候。
“刚才徐家兄妹返山,临走时,她哥哥曾托贫道转致一言,便是华山路程匪遥,假如韦兄有心,可以托人到华山或亲自去走一趟。他没有告诉贫道说叫你到华山干甚么,但你一定会明白吧?哈…哈……”
韦千里顿时全身轻松了数百斤似的,道:“在下真不明白她何以急急走了?”
“贫道也不明白,曾经询问她哥哥,据她哥哥说,她早先回房便掉眼泪,坚持要走。她哥哥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不回答,只坚持立刻要走。于是她哥哥问她假如这些朋友到华山访她,可会相见?她也没有回答……”
韦千里哎了一声,道:“这就糟了!”
“不糟,她也没说不相见呀!故此她哥哥留下话,便匆匆和她走了。现在韦兄你去吧,说句实在话,贫道十分佩服你为朋友急难而暂时忘记自己私情的举措呢!”
韦千里有点飘飘然地奔向客店,现在他又对这人世懂得和了解许多意义。
到了客店,陈进才仍然不在,于是他急急奔回北帝观。
那金刀太岁钟旭和孤云道长见他有事,自然也得出点力,便由金刀太岁钟旭负责往南的一路,孤云道长负责往西的一路。他们假如找到陈进才或得到消息,便在一个月之内,到襄阳城外的金华观会合。钟旭和孤云道长如不亲自到襄阳金华观,也将托人送讯去。
有他们拔刀相助,事情便大不相同。韦千里十分感谢,当下便立即起程追踪。孤云道长甚是热心,还教他好些追踪的要点原则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