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亮瞟他一眼,却不见自己的喂毒银燕打在哪里。
那人抖抖身上的灰尘,动作粗犷豪放,一点也不把粉燕子燕亮放在眼中似的。只见他一柄宝剑斜插背后,剑穗飘垂,柄尖饰着一颗又大又圆的珍珠。光是这柄剑的饰物,已值数千金。
上官兰虽不能动,但眼角已瞟到人影,心中大喜,想道:“这人如此戏弄贼人,一定是个大侠。”
那人毫无敌意地问道:“老兄可是粉燕子燕亮?我也是在线的合字,咱们有话好说。”
上官兰听了,芳心一沉,暗暗叫苦起来。
燕亮左手暗藏一只银燕,问道:“朋友是哪一条在线的?在下正是燕亮!”
那人粗犷地笑道:“我是水上的,但老燕你到想侵吞我的一份,水陆规矩都一样!”
燕亮道:“朋友贵姓大名?目下这一份可不容易分派哩。”
“我姓郑,人家管叫我郑魔,你的意思不是想赖我的一份吧?”
粉燕子燕亮明知这人形迹可疑,但心中又盼望这个自称郑魔的人,真的是个黑道中人,这样就容易打发走!他道:“郑兄你给个面子,兄弟自有一份心意!”
“老燕真够漂亮,就这么办,这里没有别人,可以摆明来说,你肯出多少,我老郑拍拍屁股就走,决不能耽误你的好事!”
“兄弟只有区区五百两银票在身上,郑兄别嫌少!”说着,伸右手入囊中取出一张银票。
那个自称郑魔的郑敖满意地哈哈而笑,却退开几步,身子已挨到上官兰,道:“你扔过来吧,我怕你的左手闹鬼!”
粉燕子燕亮见被人家看破,干笑一声,不敢妄动,真个把银票折成几迭,扔了过去。
郑敖接住之后,眨眨眼睛,道:“我这就出去,但我得先瞧瞧票子上的数目,老燕你左手的东西先藏起来吧!”
燕亮被他声声“老燕”,叫得怪亲热的,便收起喂毒银燕。
郑敖低头打开银票,一看果是五百两整的数目,便回头向上官兰笑道:“这是你身价银的一半……”说到这里,蓦然回头,那燕亮左手刚好已伸入囊中。他道:“老燕你想干什么?啊,莫非你觉得她不止五百两,要多送我一点儿?”
粉燕子燕亮窘困地避开他的眼光,只因他明白人家已窥出他想暗算的用意,不免有点尴尬。
就在他眼光一闪之际,郑敖手肘一撞,撞在上官兰身上。燕亮忽然暗自骂道:“我真是胡涂蛋,何以一直让这厮摆弄?”
郑敖大踏步走出庙门,燕亮登时又犹疑起来,心想还是让他走了算数,赶紧享受这个美人才是正理。
郑敖走到庙门,忽然回身道:“老燕,我变了主意啦,银子还你,我要分那妞儿一半!”
燕亮大怒,咒骂一声,扬手发出两道白光,划出两道弧形光华,分作左右钳夹射去。
郑敖左手一扬,也射出一道白光,叮的一声,打落了左边的喂毒银燕。同时右掌蓄势,准备以刚猛掌力劈落右边那枚银燕。
燕亮估量他已腾不开手,立刻又发出两枚,打正面电射而去。上官兰不知几时已侧转头观看动静,这时一见淫贼的手法,十分歹毒,不禁哎一声,心中一急,竟然坐了起身。忽地想到自己怎会动弹,穴道几时已经解开?
郑敖左手微动,那道白光伸缩一下,蓦地中分为二,分头击向后来袭至的两枚银燕。同时右掌劈处,一股劲力发出,把另一枚击落尘埃。
燕亮大吃一惊,定睛望时,才知道人家那道白光竟是一柄长仅半尺的小剑,剑尾有条小线连到敌人左手。故此能够在脱手之后,另行飞翔。这时分为两把小剑,居然分头击落银燕,这种上乘内功,已够令人惊讶,何况一心两用,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惊之下,可就想起此人是谁,沉声问道:“朋友可是魔剑郑敖?”
那人粗犷地呸一口唾沫,道:“我就是郑敖,谁跟你这种下五门臭贼是朋友?”语意刻薄轻蔑已极。
这魔剑郑敖在南方七省,真是声名显赫。为近七八年来黑道中顶尖人物。年纪甚轻,玄阴教屡欲罗致,都没有结果。
他擅长两手三剑的奇技,右手使的是吹毛断发的神物利器白虹剑。左手却是两支短剑,通常合而为一,丈半方圆之内,往回旋复,迅疾自如。必要时此剑化为两柄,各自为政。假如他三剑同使,那真是满天剑影,缤纷夺目。别人看也看不清楚,是以称为“魔剑”。
这魔剑郑敖不但不肯入玄阴教,甚至对玄阴教甚是仇视,以往常常对玄阴教中的人,也照样黑吃黑,毫不留情。原来他乃是黑道出身,不过他这种黑道高手和平常的不大一样,敢情对象反而是黑道中人。只要让他碰上了,总得分个大份,动辄还全部吞没,是以这等黑道高手,连侠义道中人也对他有好感。
他既对玄阴教不客气,于是玄阴教便派出外三堂一位香主九指神魔褚莫邪,与及如今的十三省总舵主日月轮郭东两人分头访寻他,缉捕归山。
起初是日月轮郭东碰上郑敖,两人大战半日,不分高下。后来因玄阴教有人赶到,魔剑郑敖便遁去。第二回九指神魔褚莫邪遇上了他,终以白骨掌力占了上风,但九指神魔褚莫邪明知他的正式授艺老师乃是黑道中前辈高人,宇内有数的大剑家之一,人称万里飞虹尉迟跋。暗念一则只赢他少许,事实难以杀死他,二则犯不上跟这个老魔头做冤家。便找机会罢手,和他约法三章。声明日后遇上玄阴教的人作案,他不得伸手多事。
魔剑郑敖应承了,各走各路。这原是两年前的事,他后来一想,人家只派一个外三堂香主,便赢得他两手三剑绝技,假如多来一个,擒他岂不易如反掌。更别说还有更高明的内三堂香主了。于是隐在岳麓山中,整整两年,自问大有进步,这才下山。
昔日他曾与衡山派的年轻剑客飞猿罗章比过剑,当时因力乏之故,复经久战,险险落败。多蒙朱玲暗中示意,方以计谋胜了。这次一下山,便听到飞猿罗章在湘南一带的消息。于是他便动了寻他试手之念。
现在他被淫贼燕亮叫出字号,便不再和他耍笑,登时脸寒如水。
燕亮自知不是此人敌手,左手掏出五只银燕,口中道:“郑敖你也是黑道中人,今日我燕亮碰上你,只好自认倒霉,把得物都给了你,但你可得按照黑道规矩行事。”
魔剑郑敖见他软了,左手一掣,那两道白光缩回来,倏然隐没在左手衣袖中。然后粗豪地大笑道:“我是黑吃黑的专家,规矩是分走三分之二。但一旦全要,连性命也得要来!”
燕亮毒念上心,猛然左手一撒,飞出了五道银光,却完全向后侧飞去,敢情这五枚喂毒银燕全部招呼向上官兰。这一着歹毒异常,郑敖如要杀他,便救不了上官兰。若要救人,便没有机会拦他逃走。
魔剑郑敖大喝一声,“铮”的一响,飞起三道光华,直冲向那五枚喂毒银燕。眨眼间已把五枚银燕完全击落。这还是全靠他两柄飞剑能够远及丈半之远,这才来得及兜住四枚。另外一道银色光华,却是他的白虹剑撒手扔出去,把另外一枚击跌。
粉燕子燕亮趁他出手之时,赶快抢路而逃。哪知郑敖并没有移动身形。同时他又练成有“两心魔功”,可以分心应付一切。刚刚让他冲过两尺远,便已转身用右掌拍出去。掌风直扑敌人后脑,燕亮骇然斜闪,这就耽搁了一点儿时候。郑敖又大喝一声,喝声震耳欲聋。两道白光有如神龙般兜飞回来,疾追淫贼。
神祠外有人大喝一声,一条黑影抢入来,却是恶樵夫金穆。他一挥旱烟管,便架开一支飞剑。燕亮胆气陡壮,身躯一侧,另一柄短剑便取不到他的性命,只扎入他右肩头。不过因扎得甚深,淫贼禁不住大哼了一声。
郑敖的两柄飞剑分开来,一柄继续袭击淫贼燕亮,另一柄纵横飞舞,挡得金穆不能越雷池一步。
金穆怒道:“郑敖你已和我玄阴教约法三章,何以又干涉本教之事?”
郑敖一听可就火了,想不到玄阴教居然会庇护淫贼,这种作为万万得不到江湖任何人的同情,登时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眼看淫贼燕亮要逃,心想此时右手如有宝剑,定可把他拦住。
心念方动,猛觉剑风呼呼飞来,斜睨一眼,只见银光射至。同时听到娇滴滴一声叫唤说:“接剑!”登时一伸右手,把剑尖让过,接住剑柄。白虹剑一朝到手,立刻如虎添翼,大喝一声,剑招绵绵攻上,有如长江大河,五招方过,淫贼燕亮手中的利刀已被他一剑斩为两段。
郑敖故意卖个破绽,燕亮大喜,把手中半截刀劈面掷去,回身便走。在这转身之时,已摸出喂毒银燕。冷不防两道白光飞射追至,一左一右,如蟹钳般夹到。
燕亮避开了左边避不开右边,惨叫一声,又在右肩扎穿了一个血洞。但见他踉踉跄跄,直跌出神祠去。
魔剑郑敖暗忖燕亮受创甚重,纵然此时逃走,等一会仍能追上,便撇下这人,三剑齐攻金穆。那神祠尽被剑光罩满,但见银虹白光,电飞星驰,攻势之凌厉,令人屏息。
上官兰佩服之极,更因他把自己从虎口中救出来,另加一份感激之念。这时禁不住大声为他喝采助威!五十招之后,郑敖手中白虹剑内力越来越重,逼得恶樵夫金穆气为之喘,艰困异常。
又是二十招过去,魔剑郑敖大喝一声,两柄短剑一吐即缩,右手白虹剑直搠进去。
上官兰分明看见那柄白虹剑刺穿敌人心房,然后其快无比地收回来。她此生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场面,芳心一阵颤栗,闭上眼睛。只听金穆惨哼一声,蹬蹬蹬走出神祠外。上官兰大骇,睁开眼睛,正惊疑那金穆受了这一剑,何以尚不立刻毙命?
郑敖傲气凌霄地捧住白虹剑,伸指一弹,剑上发出龙吟虎啸之声!
祠外噗通一声,上官兰跳下供桌,想出去瞧瞧,魔剑郑敖横睨她一眼,伸剑拦住她,冷冷道:“样子长得倒不错嘛!你要跑么?”
上官兰听他口气不善,暗自一怔,想道:“他如是恨我,刚才便不应救我。”当下正要开口说出她出庙之故。
“你刚才对燕亮说,你和谁一起到方家庄去的?”
上官兰听他问这句话时,话声又放软了,便赶快道:“是和石轩中!”
“哈,哈,是石轩中么?我久仰他的侠名,只恨无缘相见……”语声蓦地一挫,随即厉声道:“听你叫他叫得这么亲热,大概你们总不是外人?”上官兰暗吃一惊,瞠目无语。
郑敖踏前一步,道:“你乖乖转身让我捆起来,等石轩中来救你!”
上官兰退开一步,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笑一下,道:“也罢,看你长得这么标致,你跟我叩个头,便不捆起你。”
上官兰纵是泥人,也有土性,怒骂道:“贼总是贼,再也说不出人话来!”
魔剑郑敖也勃然大怒道:“你以为天下没有高人了么?要不走个三招两式,大概你也不肯乖乖听我命令!”
他的话一说完,马上收起白虹剑,左右掌一齐发出,左手是使的金刚散手中的“排山运掌”,威猛无俦。右手“飞龙引凤”,暗藏“金鲤穿波”的奇招。
上官兰想不到他掌上功夫也如此厉害,特别是一心两用,两掌各有妙着,等如两个人攻将过来似的。但心中又实在气不过他那种狂傲无理的态度。银牙一咬,使出武当派不传之秘护身三大招,根本就不管他从何处攻来,两只纤纤玉掌一分,身形微塌,随敌而旋。
她的手掌起处,郑敖便大为凛骇,忖道:“石轩中真不愧为一代大侠,只看他的媳妇也如此高明,可想而知他本人该多么厉害!”这郑敖敢情错把上官兰想作石轩中的妻子。
当下继续使出两心神功特创的招数,三招之后,上官兰便立刻手忙脚乱,原来她只有这三招可以不管敌人的攻势来路,过了三招,便不济事。
郑敖已看出来,冷笑道:“你还是听从大爷的话吧!”
上官兰怒呸一声,祠外蓦地传来一声暴喝,有如震耳响雷。魔剑郑敖一听来人的喝声,中气充沛无比,分明是个内家高手,微微一凛,忖道:“莫非是石轩中来了?”上官兰趁他掌势一松,便跳出圈子。
只听祠外有人朗朗道:“小娘子不须惊恐,这万恶淫贼逃不了。”
魔剑郑敖一听,可就火了,怒骂道:“是什么东西?快滚出来!”他心中微有疑惑,因为此人说话的声音有点熟悉。
但见祠门外出现一人,年纪甚轻,全身劲装疾服,英姿飒然。更兼相貌端正堂皇,教人一望而知是个正派之人。
魔剑郑敖仰天一阵大笑,犷野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郑爷正要寻你!”
那位年轻壮士愣一下道:“你要找我?”
上官兰芳心一阵慌乱,心想这两人敢情是旧相识,正是出了狼窟,又入虎穴,反正都不是好路数。
“当年江滨一别,本来也就拉倒,但如今我想试试功力,正要找你试试招,却不道你却送上门来!”
上官兰觉得郑敖的口吻并不友善,登时芳心稍慰。
“我也正要找你试一试手,走,外面打去!”
郑敖摇首道:“我可不能让她跑了!”
“你还能把她怎样?”那年轻壮士怒目相向,言下之意,不啻说郑敖根本对付不了他,故此更别提这一笔!
哪知郑敖却误错意,冷笑道:“原来你是替石轩中卖命!”
书中交代,这位年青壮士乃是江南极有名望的年轻高手飞猿罗章。他为了跟踪淫贼燕亮,直追踪到湘潭。半夜里起来巡视,无意中出了东门,忽见一人脚步踉跄地迎面走来。他闪过一边,等那人走近,蓦地跳出来,因为他已发现那人受了不轻的伤,半边身子都染满了鲜血。
那人正是粉燕子燕亮,他大吃一惊,从昏沉中醒来,扬左手便发出喂毒银燕。谁知左手扬后,并无一物。敢情一路走来,因肩上伤痛过甚,是以握在掌中的银燕已经遗坠路上。
若果他发出银燕,登时就得给飞猿罗章杀死。但罗章这时还以为他是扬手招呼,便道:“朋友别慌,我来助你!”
他也来不及问人家姓名,便先取出刀伤药,替燕亮敷上,并且找块汗巾替他草草裹扎住。他松了口气,问道:“朋友你贵姓?何以深夜受伤?”
燕亮脑筋清醒了,便想到自己敌人太多,不能用真姓名,眼珠一转,道:“在下李平,乃是玄阴教的人!只因据报那边神祠内住下一个形迹奇异之人,故此夤夜往探……”
飞猿罗章听他这般说法,倒也深信不疑。对于这个玄阴教,他的确不能惹。便颔首道:“原来这样,那厮大概不是什么好路数吧?”说到这里,忽地联想到那人会不会是粉燕子燕亮,忍不住问道:“那厮可是淫贼粉燕子?”
燕亮为之一震,暗暗庆幸自己没有说出真姓名,人家既直称他为淫贼,定是对付他的人。
飞猿罗章见他愣住不语,却误以为他说对了,是以这个受伤之人反而忌疑起来,忙道:“我姓罗名章,江湖上有个外号是飞猿。李平兄不必猜疑,我正要搜寻那淫贼的下落哩!”
燕亮心中更惊,荆楚名手中,他独怕这个飞猿罗章,想不到今晚面面相逢。但他马上镇定下来,道:“淫贼倒是淫贼,在祠内霸住一个年轻媳妇。但却不是燕亮,乃是魔剑郑敖!”
燕亮只望飞猿罗章听了他的诳话,便立刻赶到神祠去,自己这就可以从容瞒藏起来。哪知飞猿罗章差点儿没有跳起来,急急问道:“果真是魔剑郑敖么?”
燕亮一听糟了,若果两人乃是旧相识,准保拉自己一同回去,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便硬是不敢言语,怔怔地瞪着他。
罗章解释道:“我与此人昔年有点过节,李平兄可曾认准是他?”
“认得准!”他忙道:“那厮两手三剑,决不能假。你老要找他,得赶快点。否则他明知踪迹已露,也许就溜了。我还有个伙伴姓金名穆,外号恶樵夫,不知撤退了没有?”
飞猿罗章听信了淫贼燕亮的一番话,立刻施展轻身功夫,眨眼间已扑到神祠。
祠外一个人仰天卧地,胸前一血洞,鲜血直冒。罗章早在湘楚一带行走,倒也认得恶樵夫金穆。心中微微一凛,轻轻掩到门边。
只听郑敖粗豪的声音说:“你还是听从大爷的话吧!”跟着传来女人呸一声。
这位侠义之士登时热血冲心,怒不可遏。认为魔剑郑敖果然在迫奸。于是立刻现身进祠,向郑敖挑战。郑敖却说两人出祠比剑的话,怕上官兰跑了。飞猿罗章便顶撞一句,意思说他连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全,还怕她会逃跑?
郑敖立刻说了一句“原来你是替石轩中卖命!”
飞猿罗章一听此言,不由的愣了一下,这才知道这个美丽少妇乃是石轩中的人!他瞪眼道:“这一笔不必多提,我和你昔年过节,就足够大打一场了,对么?”
魔剑郑敖明知强敌当前,不敢儿戏,冷不防横跃过去,疾点上官兰穴道。
上官兰急急一避,飞猿罗章宏声一喝,屋瓦簌簌震动。郑敖怕他后面袭来,赶紧腾挪易位,却与上官兰隔得远了。那罗章剑已出鞘,青光闪闪,横剑问道:“郑敖你要不要脸的?真不敢出去打?”
魔剑郑敖平生最受不住激,怒吼一声,首先跃出门去。飞猿罗章随后出来,不再多言,斗地一剑刺去。霎时间寒光飞舞,剑气冲霄,已辨认不出哪个是郑敖,哪个是罗章。
猿公剑法乃是武林一绝,罗章天资特佳,又得猿长老以灵药助长功力,加上这数年来苦修之功,已尽得猿公剑的奥妙。因此三十招过处,青钢剑电逐云飞,一味以灵巧快疾抢攻不已,又因内力已臻化境,招数绵密,直有凌云驾虹之势,无缕冰剪彩之痕。
魔剑郑敖的两手三剑,也是武林罕曾得睹的绝艺。更兼一心两用,内家功力也达炉火纯青之境,是以攻时凌厉无前,如雷霆万钧。守时精严无隙,如冰雪一片。这两位年轻剑客交上手之后,彼此心中都立刻明白,今日一战,乃是威名与生命所系,重要无比。同时又各知对方功力突飞猛进,只怕非鏖战千招,难分胜负。
上官兰也自看得呆了,竟忘却乘机逃回方家庄去的念头。只因她所学甚杂,那郑、罗两人使出的绝招,许多她都能叫出名堂。但像这等功力精深之士,舍命相拚。奇招迭出,其间往往险不容发。是以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倚在门边,呆呆的观战。
天边忽然红霞一闪,上官兰愣一下,抬头观望。只见方家庄来路,红霞隐现。她本以为是天色已亮,如今一望,却知道是方家庄起火,暗中大喜,忖道:“这把火一定是玲姑姑救出宫大叔之后,放火烧庄。哎!不好,他们见到那边起火,也许先停止恶斗!我若再落在他们手中,羞也羞死了。”
想到这里,这才重起逃走之念。她也十分精乖,溜出祠门后,忽然跃上祠顶,向相反的方向急奔。假如郑敖追上来,她顶先藏在树丛中,等他追过头,这才扑回方家庄去。
谁知她奔出里许,后面似乎仍然没有人追来,心想道:“也许他们还在恶斗不休。我且走远一些,然后兜个大圈绕回去。”
这边神祠外的两人,依旧剑气冲霄,打得难分难解。那郑敖练成两心神功,因此虽在这等紧张局势之下,仍然发觉上官兰逃走。
眨眼间方家庄的火光直冲云霄,郑敖想道:“这把火一定是石轩中放的,那么转眼石轩中便会离开方家庄了。”
飞猿罗章也觉得火光奇怪,剑势不免稍缓。魔剑郑敖趁隙跳出圈子,大声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罗章果真按剑不动,冷冷凝视着他。
“你瞧见那边火光没有?那便是玄阴教分舵重地方家庄,头儿恶樵夫金穆已被我杀死!”
罗章道:“我早知道了,故此今晚誓要杀你这淫贼!”
“放屁,粉燕子燕亮把那女人掳到这里来,是我飞剑伤他逃走,金穆庇护淫贼而被我杀死,你岂能不分皂白,乱加我罪名?”
罗章暗暗一惊,已经明白自己中了燕亮移祸诡计,但不甘就此认错,诘道:“你何须辩护?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我到达时,分明听见你要那位小娘子听你的话。”
郑敖又好气又好笑,道:“那是我要她听我的话,向我磕头赔罪,然后和她一起去找石轩中,我可要斗斗石轩中的剑法!”
飞猿罗章也自雄心奋发,慢慢道:“我也想斗斗他,现在我为了早先对你不名誉的误会而道歉!但咱们昔年过节,尚未清断!”
罗章这种正派的行为,知错认错,的确教郑敖十分钦佩,道:“你说得很好,我完全同意。你看那边火光烛天,可知是什么缘故?”
罗章把他的话连起来一想,便道:“是不是石轩中放的?”
“对了,此所以我要暂时停手,赶到那边看看。但那小娘子却又向那一方逃走了,见到石轩中时如何说呢?”
罗章道:“这样吧,我去追那位小娘子,她见到是我,大概不会另生误会。”
郑敖立截住他的话,怒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是不?”
罗章一听这个误会可大可小,道:“你何必疑心?那么这样吧,我去那边找石轩中,你去追那位小娘子。我们总得教人家见了面,才能要求比剑,你说对不对?”
魔剑郑敖这才平了气,喝一声走,登时去得无影无踪。飞猿罗章身法也真够快,眨眼间已抵达方家庄。只见这村庄十分混乱,前庄的庄稼人都纷纷起来帮忙救火,闹成一片。罗章因身上是夜行衣,不好露相,便远远观看。只见那方家庄有如火海,一片崩坍声中,梁栋有如火龙般飞坠下地。
人声极是喧腾,但罗章仍然听到火海中有妇孺惨叫之声。不由得心血沸腾,愤恨焚心。忖道:“石轩中枉有侠名,却如此残酷无道。我罗章除非见他不到,否则一定要替这些无辜妇孺报仇!”
想着想着,转过庄后,躲在树影中瞭望。片刻间,忽见一人,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居然站在树影前面。
飞猿罗章见他是个书生打扮,便不加注意,蓦听那人发出冷笑之声,喃喃道:“烧得好痛快……但她们呢?”
树影中的罗章骇了一跳,定睛细瞧,只见此人侧面俊美无比,太阳穴微微鼓起,分明是个身怀上乘武功的人。他一断定此人会武功,立刻就怒不可遏,蓦地跳出来,喝道:“这把火可是你放的?”
那美书生猛可回首,美眸中射出冰冷光芒,打量他一眼之后,便阴森森地道:“不错!”
“庄中还有许多妇孺,你也丝毫不管?”
“我为什么要管?天下之人,尽皆可杀!”
飞猿罗章打个冷战,只因此人语声阴森,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彷佛“天下之人尽皆可杀”这个观念,在他已是牢不可拔的金科玉律。他认为正常的人,断不会连孟夫子所谓“恻隐之心”都没有。是以他初步推断,这人可能是失心疯!那么碰上一个疯子,你还能对他说什么道理呢?
只听那书生说:“像你,也归入可杀之类……”话声中一掌推出。
这时两人相隔尚有六尺之远,那书生手臂伸长,也不过缩短三尺距离。但一股掌力,却当胸劲袭而至。
飞猿罗章大大凛骇,青钢剑斜斜一指,消解了对方这股掌劲。口中大喝道:“你可是石轩中?”
美书生冷笑一声,道:“随便你猜!”又是轻飘飘劈出两掌。
第一掌软绵绵,轻飘飘,如有如无,似虚似实,正是绵掌至为上乘的功力火候。罗章赶快一式“松花浮水”,剑尖摇摆三下,那股阴柔掌力立刻化解于无形。但第二掌到达身前时,却变为“金刚手”的至刚至猛力量,有如狂飙忽起,声威震人。飞猿罗章赶紧一纵身,跳起半空,然后一躬腰,头下脚上,挟着一溜剑光,电射而下。这一招奥妙无方,那美书生噫一声,掣出一支青玉箫,向上点去,手腕震处,洒出数十点青光。飞猿罗章见无懈可击,忽地一滚,斜斜翻开一旁。
要知飞猿罗章的外号,乃因他身形迅疾而得来。但此刻脚尖方沾地,一缕冷风,已自侧面射到。斜目一瞥,敢情一点青光,疾袭而来。这点青光,正是那石轩中的青玉箫尖端。
罗章这时真把压箱底的本领都使出来,疾忙斜撤,连闪三个方位。他的身形快得无可形容,但最惨的是那点青光,仍然如影随形般追到。
美书生发出一声冷笑,这笑声钻入飞猿罗章耳中,真把他羞愤得要死!猛可一横心,剑光由下而上,斜划起来。这一招乃是猿公剑法中一手与敌偕亡的毒着,称为“烟消灰灭”。
美书生微一腾挪,闪开一边。飞猿罗章热血沸腾,大喝一声,施展出嫡传猿公剑法,抢先进攻。剑光起处,“白鹿挂袋”,“麻姑搔背”,“小猿坠枝”,“自解金铃”,一连数招,激起满天青雨!
却看那美书生,手中青玉箫上下翻飞,动作极其从容潇洒,已将飞猿罗章疯狂攻势堪堪抵挡住!
片刻工夫,两人已拆了三十个回合以上。罗章盛气渐平,忖道:“这厮功力果然高绝一代,我这套剑法虽是无懈可击,一时三刻他决攻不进来。但目下他内力渐重,已有牵制之势。此势一成,我招数间力量稍有不匀,准保当场溅血……”想到这里,反被对方威势所慑。但他这人乃是宁折不弯的性子,纵然死在对方箫下,也决不肯逃走!
美书生忽然卖个破绽,罗章但觉压力顿然一松。他不乘此机会逃走,反而奋勇猛扑,霎时占回一点上风。
那美书生双眉一挺,俊目中射出慑人寒光,冷冷一哼。倏然又卖个破绽,说时迟,那时快,青光闪处,长剑分心刺到。
只见他青玉箫蓦然一抛,飞上半空,右掌箕张,径来夺剑。
飞猿罗章大为凛骇,不知此人手上有什么功夫,居然不畏刀剑。赶快撤剑时,敌人左掌又到,仍然是夺剑之势。
罗章再一撤剑,美书生身形一长,右掌推处,已够上部位,按在罗章胸口上。这一掌按得全不着力,但罗章全身打个冷战,退开数步。
那美书生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仰头望着天空,等那管青玉箫掉下来。
飞猿罗章一阵羞愤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自家也不知这口鲜血是因羞愤而吐,抑是受了掌伤?
现在他何颜再留在此地?不但如此,在未曾了结这场过节之前,他也不能在江湖上混了!于是羞愤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黯然,仰天长叹一声,想道:“虽然我学艺不精,自取其败,但老天也忒昏愦,居然让这等恶人,身负如此绝技,天啊!天啊……”长叹声中,只见他左手两指拈住剑尖,陡然一颤,啪的一声脆响,那柄百炼青钢剑断为两截。他把断剑掷在泥地上,提口气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美书生眼光凝望住那边的熊熊火光,听了他的话,也不转过来,根本就好像不当他是个活人。飞猿罗章恨恨一跺脚,纵身没入黑暗中。
过了好一会儿,美书生细长的眉毛一挑,冷冷自语道:“我不看在猿长老面上,你这厮还能留下性命发狠么?”
又歇了半晌,他忽然流露出悲怆之色,把青玉箫按在唇边,慢慢吹起来。一缕箫音,袅袅破空而起,一开始便是那么窅冥幽凄,回肠荡气。
万籁渐渐平息,火场上轰轰哄哄的动作和喧声都逐渐停止。那一缕箫声,彷佛从天上掉下来,系缚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
天地晦冥,征途万里,风鬟雨鬓,相对支离……但凡尝阅过人生酸辛的人,都禁不住悄然坠泪!
忽然另有一缕箫声,破空而起。两辑箫声一合,登时变为欣悦之调,宛如去国多年,一朝重返。又如离别荏苒,忽然重逢……
火场上登时又恢复了活动,许多人都互相诘问,是什么地方飘来的仙乐……
且说上官兰在神祠时觅机背道而驰,走了里许,便准备绕道回方家庄。
刚刚向左方绕了两里左右,那边一片黑压压的,原来已是湘潭城。
她甚为细心,先找株高树,跃上树梢瞭望,忽见一条黑影,直奔过来。方家庄那边火光烛天,人声喧哗,隐隐尚可听到。她赶快跳下树,直向湘潭那边奔去。眨眼已奔近城池,蓦然止步寻思道:“我老是逃跑不是办法,假使我久不回去,宫大叔、玲姑姑为了找我而离开了,人海茫茫,那时如何是好?”
这么一想,立刻打消逃走之念,找个阴暗树丛,便匿在其中。片刻间那黑影已上来,她在黑暗中仍认得出是魔剑郑敖。不由得暗暗咬牙切齿,玉手紧握住已出鞘的长剑。
郑敖陡然止步,在空中皱着鼻子嗅几下。上官兰骇得芳心大跳,想道:“莫非这人像狗一般,能够嗅出人的气味?”
她想的并非无稽,在绿林道中,常常有些经过特别训练的人,能够光凭嗅觉,追踪到六个时辰以内遗下的气味。但当然在人烟稠密的地区不可能,只能在山野间,同时又最怕下雨,因为雨水能够把遗留下的气味冲刷掉!
但魔剑郑敖并没有这种能为,不过是嗅觉比普通人灵敏一些。同时以黑道能手的资格,刚才早就发现上官兰逃踪,如今忽然失去影迹,故此疑心可能在附近,不知不觉便运用嗅觉闻一下。可巧这时上官兰在他下风,因此郑敖无法嗅到,跳上树顶瞧瞧,又下来四处张望。
上官兰勉力压住慌乱的情绪,屏息静气地瞪着他的动静。但见郑敖越转越近,搜索圈已移过来。
这时郑敖也断定那个少妇多半会匿在附近,但他仍不十分介意,猛可听到一声娇叱,声才入耳,剑风已扫到腿上。原来上官兰冷不防冲出来,给他一剑。魔剑郑敖冷哼一声,旋风般转开数尺。
要知郑敖练有两心魔功,他只用上一半心,便等如别人全神贯注。故此早先他看起来随随便便,其实并非如是。是以他才能一下子躲过这暗袭而来的一剑。
上官兰一出了手,虽然不中,但已有拚命之心,因此比起初斗恶樵夫金穆和第二次斗郑敖,都显得大不相同。但见她剑气如虹,似影随形般跟将上来,剑招连续发出,凌厉无比。
郑敖连话也来不及说,赶紧飞出短剑,兜回来攻敌人后背。转眼打作一起,激烈异常。
上官兰连换了四五派的剑招,都迫不上前半步,反而因敌人两支短剑一前一后夹攻,渐有甩开之势。当下暗吸一口真气,倏地施展看家本领“玄阴十三剑”。她学的初步功夫是朱玲所授,同时这一套玄阴十三剑虽说只有十一式,最后两招仍然不会。但这十一式仍然能够连贯变化,学起来不像其它剑式,都仅有数招便中断。是以她练得特别纯熟,这一施展开来,源源不绝,杀得魔剑郑敖遍体是汗,招架维艰。
郑敖当年见过朱玲使这路剑法,但因她所识极杂,便想不到她们乃是一路。反而因记起朱玲,忽然又对这美丽的小妇人不悦起来。右手掣出白虹剑,努力反攻。
一盏茶工夫,已打了五十多招。上官兰这趟剑法越发使得出威力。大凡练武之士,如不真正经过战阵,绝难进步至精微之境。自家再恒心苦练,也不过如纸上谈兵。
郑敖攻她不进,大为焦躁。猛见对方剑化成一道虹光,环绕自己转圈。这一剑精采绝伦,同时剑上还发出丝丝之声。
郑敖手中白虹剑一歪,投入敌人剑环中,两柄飞剑也失去准头。“铮”地微响,两剑相交。白虹剑脱手欲飞,郑敖“嘿”一声,不管头上两柄飞剑,右掌出处,一股掌力潜撞出去。
这时上官兰正因自己无意中的进步,居然能够像朱玲一般,在剑上发“真磁引力”因而狂喜。敌人掌力潜袭而至,竟不发觉。立刻如被千斤铁锤当胸一击,五脏六腑俱为之翻腾欲裂。惨叫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郑敖忽然一愣,直到如今他真个把这美丽少妇打伤了,他才后悔起来!上官兰疾然奔没入黑暗中,他也不曾发觉。他痴痴想道:“我为什么要打伤她,我与她从不相识,无冤无仇……”转念又想道:“她的剑法真高,尤其是使出朱玲同样的剑法,居然生出磁力!我若不伤她,便得伤在她剑下……”
这么一想,登时又倍觉安慰,同时记起朱玲,便因上官兰与石轩中相好之故,替朱玲忿忿不平起来。当下又展动身形,再次追踪上官兰。
这时上官兰已奔入城中,街上一片黑暗寂静,无处可容安身。她喘息四顾,胸口疼痛得要命,但因怕魔剑郑敖追到,只好苦苦忍住,踅入一条胡同。穿过那边,横街对面有条宽巷,她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直走进巷子里。尽头处有一扇黑木门,围墙不高,从外面也能瞧见里面树木婆娑。
上官兰想道:“那儿相信是大宅人家的花园,我且躲在里头,调元运息,挨到天明再说。”
想毕忍住疼痛,跳入墙内。里面果然是座大花园,树木扶疏,花卉无数。假山水池,处处皆是。走到园心,只见左面有座精舍,孤独筑在树阴中,这时尚有灯光,想是舍中人尚未就寝。右边紧邻着宅院,另有一间屋子,看来似是主人家堆放杂物之类的房子。
她决定躲到那屋子里,首先回顾四面,忽见人影一闪,打来路奔来。上官兰大吃一惊,赶快隐到黑暗中,只见那人身形倏左倏右,一路搜索过来。这时她已瞧出来人乃是魔剑郑敖,骇得芳心鹿撞,六神无主。
眨眼间郑敖从她前面走过,先绕着那座精舍走了一匝。之后,便搜索向她的左边。
上官兰胸口仍觉疼痛不堪,在这紧要关头,忽觉喉咙口奇痒,非咳不可。这一急非同小可,只因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她纵然弄出一点些微声息,也难保对头不发觉,何况咳嗽一声,焉有不暴露之理?这刻只可拚命忍住,是以狼狈之极!
眼看郑敖已搜至那边屋子,她想道:“这人来势绝快,而且毫不犹疑,一定是瞧见我投入此园中。若果他在那边搜不出什么,必定满园细搜,我必须趁这时躲到那精舍中,这样他便万万想不到了!”于是她强提一口真气,疾奔向那座精舍。
舍中的灯光,乃是从向北的一间上房中透射出来。她飘身入舍中时,自觉真气运转已浊,因此脚下不免弄出些微声响。
她站在院子中,瞧瞧左右两边的偏房俱都黑沉沉,不知其内是否睡有下人,当下咬着牙齿,忍住疼痛,悄悄走近那北上房的窗下,找个隙洞,眯着眼睛往内面窥看。
只见房中陈设得十分朴雅,靠窗的书案上灯火明亮,还摆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里面还有暗间,不知睡得有人与否。她再次提口真气,压住胸中伤势,然后侧耳而听。
一听之下,不禁微露喜色,原来暗间虽看不见,却听得出没有呼吸之声。须知以上官兰经过训练的听觉,纵然暗间中有人睡着,呼吸之声十分低微,但仍逃不过她的双耳!于是她掀起帘子,闪身入内。脚步不停,直闯向暗间。
刚刚走到暗间门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噫之声。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她已察看过此房没人,若果有人跟着身后进来,她焉会不发觉?除非像魔剑郑敖那等身手,才可能瞒过她耳目!
她只因一惊,情绪剧荡,竟然压制不住胸中伤势,大咳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这时只可扶着门框,动也不动,若果妄动,必定会晕倒地上!
后面的人并无任何动作,上官兰极力争取时间,暗运真气,仗着精妙内功,居然又把伤势压住,暗自运力布满四肢,心中暗道:“只要那人想对我无礼,我便先一步自杀……”想到这里,蓦然回转身。灯光煌煌,照得整个房间光亮异常,只见一个少年,愣愣站在帘子旁边。
这少年给她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十分淳朴正直。那方正的脸庞,挺直的鼻子,神采奕奕的眼睛,在在都流露出一种正派的味道。那少年的眼光从她面上移到地下,那儿有她吐出来的鲜血,然后又移回她的脸上,仍然愣住而不说话!
上官兰面对着这个少年,反倒稍稍放心,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生像能够信托这少年,决不怕他会对自己不利似的!这种情绪如何产生,她可就不知道了!她低声道:“请你容许我暂时躲一躲吧,外面有个恶人要找我……”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显得那么可怜可爱,那少年显然被她感动,露出悯厕之容,也悄声道:“小娘子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舒一口大气,轻轻道谢一声,侧耳细听外面的响动。那少年又道:“小娘子你受伤不轻,何不坐着省力?”
原来她这时还梳着髻儿,看来似是二十出头的小媳妇,故此那少年不叫她做姑娘。这时她觉得胸口十分疼痛,五脏翻腾,登时面色变得异常苍白,身形也摇摇不稳。
少年情急地问道:“你……你怎么啦?”
上官兰又咳了一口血出来,这口血说明她并不是假装。那少年一迈步,已到了她面前,伸出健壮的手抓住她的臂膀。他的动作完成之后,随着身形而来的风力方自扑到,可想而知这少年身形之快,无可伦比。
不过上官兰这时已没有余力观察到这一点,只知这少年也非等闲之辈就是。她向迫近到面前的少年苦笑一下,道:“我就是被那追赶来的恶人打伤的,他叫做魔剑郑敖!”
“原来是这厮!”少年的浓眉斜斜轩飞,眼中射出威光。饶是他气度威猛,但他的相貌仍然叫人觉得淳朴可亲。
忽听外面远处有人说话,两人登时凝神而听。只听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总有再碰上的时候,大爷今晚如不取你狗命,誓不为人!”
这个嗓音正是那魔剑郑敖,只吓得上官兰浑身一抖,胸口骤痛。双脚一软,倒在少年怀中。
那少年双臂一拢,把她抱住,悄悄道:“他不是对你说呢!”说罢又侧耳而听。
外面又传来数声“叮叮”金铁响声,跟着一声惨叫,划破了黑夜岑寂!
那少年勃然大怒,道:“郑敖在此园中随便杀人,我非找他不可,顺便替你解决问题。”
上官兰吃一惊,十只纤纤玉指,抓住他的臂膀,悄悄道:“你……你可别出去,那厮武功太高明啦……”
那少年不在乎地微笑一下,倏然把她抱起来,走进暗间,上官兰这时又咳出一口血来,跟着咳嗽不住。
那少年把她放在床上,他胸前血痕斑斑,但这时他已无暇顾及,急急忙忙,取出一粒丹药,送入她的嘴中。这粒丹药清香扑鼻,入口即化,随着唾涎流入腹中,登时生出一股热气,走遍五脏六腑,使她觉得舒适异常。
他低声道:“小娘子你躺躺,我去去便来!”
“啊!不……”她哀求似地道:“你别出去,我已亲自看见和听到两个人死在他手中。”
那少年似乎被她哀求的容色弄得进退失据,在他身为侠义之士,决不能任由强人横行。同时这上官兰美貌可怜,看来纯洁可爱,决不似是坏人,却也伤在他掌下。因此他已认定那郑敖乃是凶残之辈,非惩治一番不可。然而不知怎的,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违逆这位美艳少妇的好意,因此显得有点进退失据。
猛听窗上传来弹指之声,跟着郑敖的声音道:“我可以进来么?”
上官兰打个寒噤,少年看在眼中,登时怒火填膺,怒声道:“郑敖你别猖狂,我史思温今晚要惩戒你一次,好教妄开杀孽者知所警惕!”
外面的魔剑郑敖一听可就火了,要知他魔剑郑敖的名声,近七八年来,南七省举凡练武之人,谁不知晓!这史思温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居然敢矜夸大言,而且说得十分郑重,决不是信口胡吹的味道,这教他如何不火?是以他忍不住嘿嘿冷笑道:“小孩子,这大气可乱冒不得呢!”
史思温在床头摘下一柄长剑,斜插背上,一闪身到了窗边,左掌一推。那扇窗户“吱”一声,悠悠荡起,史思温动作甚快,右掌呼地劈出一股掌力,跟着身形一晃,已出了窗户。
郑敖已退开丈许,见这少年身手不俗,便再冷笑一声,道:“到这边来。”
史思温人虽年轻,但处事却显得沉稳老练,先不慌忙追扑,反而立定脚跟,打量前面的魔剑郑敖。
郑敖冷笑道:“孩子不是要惩治郑某么?怎的不上来了,莫非是胆怯么?”
史思温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此生还未识得胆怯的滋味!”他顿一下,面罩寒霜,严厉地道:“你黑夜杀人,替此处主人惹祸,这算得什么英雄行径?那被杀之人,可是本宅的?”
魔剑郑敖见这少年一股凛然神态,不由得说不出无理之言,答道:“我辈办事,绝对不会贻祸无辜,姓史的放心好了,同时那厮也非本宅之人!”
史思温点头道:“这样才称得上是黑道中一流人物,走,咱们到外面去,别要惊动了无知良民!”
原来这时史思温已确定郑敖并无帮手,同时见他气度甚大,谅他也不肯做出鬼祟暗算之事。
郑敖喝声“好”字,飞身而起,飞过院墙。脚尖方一探地,只见侧面人影一闪,那史思温也自落地。身法之快,分明是一代高人夹磨出来的后起高手,登时心存惊惕,一面奔驰而去,一面忖思下手之计!转瞬间从花园另一边翻出去,敢情此宅靠近城郊,故此仅仅走出大半里,已荒僻无人。
郑敖身形忽住,侧顾道:“这里可以动手了吧?”
史思温嗯一声,也站定身形,宛如渊渟岳峙,风度佳甚。郑敖自思道:“若是早几年遇到这厮,只怕我会折节结交,这厮的确是个人材!”
“郑敖你虽稍觉滥杀,但近三数年尚少听闻恶迹,我史思温今晚只要教你知道一点,便是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若自恃武功,继续积下恶孽,定然不得善终!”
魔剑郑敖听他煞有介事的一番理论,不觉又气又怒,同时也觉得甚是滑稽,自个儿摇首叹息一声,道:“孩子你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虽然武功不俗,但自问就足以管天下闲事了么?你是何人门下?”
史思温凛然道:“我当然有此自信,但纵然明知不敌,可是仁义之事,亦唯恐落人之后,生命岂堪爱惜?”
魔剑郑敖哑口无言,歇了一下,道:“你还没答我关于你的师承来历呢!”
史思温平静地道:“我怕说出来,你要闻风而遁,还是等比完武功之后,再告诉你!”
“好哇!”郑敖大叫起来:“我郑敖纵横江湖多年,说良心话,还未曾碰见过像小子你这么骄狂自大的人!小子你亮兵刃吧!”
原来史思温此人外貌淳朴沉稳,十分老实的样子,但其实聪颖无比,心思灵活。他只须几句话,便屡次把魔剑郑敖激得暴跳如雷。光是在武家讲究的对敌时要“宁神静气”方面,已占了先着。他应声撤剑,“呛”的一声,一道淡青光华在黑暗中打个闪。他缓缓道:“我此剑可不是宝剑,郑敖你大可放心!”
郑敖刚将白虹剑出鞘,闻言又是一气,但他也是个老江湖,决不肯受激收起宝剑。只冷冷笑一声,道:“孩子不要多言,发招吧。”
史思温应声“好”,脚踏天罡方位,长剑斜举,直指郑敖面目之间。
剑光乍闪,竟然一缕剑风,直射眉心。郑敖喝一声:“好剑法!”一闪身,白虹剑撤出一片白光,使出“冰江无波”之式,反攻敌人。
只见史思温不慌不忙,塌腰旋身,脚下一动,已抢到绝好方位,长剑沉处,直取下盘。
魔剑郑敖一生练剑,当然尽悉天下各种剑法来历。这刻已明白此人剑法出处,疾忙施展出两手三剑绝技,白虹剑封蔽招架,左手两柄短剑却分道从敌后进袭,霎时间满空白光裹住一道淡青虹影,剧斗起来。
战到分际,天边已露曙光,那史思温连续使了两趟这套剑法,共是一百招。此时内力渐弱,剑招威力便减。
郑敖有分心之术,因此能够发言,只听他讥声道:“崆峒派五十手大周天神剑,还不能称霸天下呢,喂!小子你师父是谁?难道是石轩中么?”
史思温已处劣势,便不作声,奋力封架。郑敖又冷嘲道:“再打一百招,你的小命可就玩完啦!”一面说着,一面加重压力,以便俟隙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