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下,暗暗偷窥石轩中一眼。石轩中虽然心中有点儿不舒服,但继而想到如果没有宫、张两人,倒显不出自己的真情,况且如今他们丧失了任何资格,自己何必介怀?便笑一下,道:“你说下去吧,我在听着呢?”
朱玲心中稍安,道:“石哥哥,我什么事也不能瞒你,因此详细地说出来,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在心中不舒服才好!”
“看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嫣然一笑,那笑容宛如春花茁放,美不可言。“当时我认为我的心既已跟随你到了九泉之下,这个躯壳的美丑,又有什么关系?便一言答应如言发誓。后来师父还加上限期,仅是三年之内,不得泄漏此秘,过了三年,便可把那人皮面具除掉!此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每一日都有数次想除掉面具的冲动!可是回心想想,三年虽然不短,也不算太长,最后终于都能忍住!”
“石哥哥,每一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对么?为何这样便会不祥?”
石轩中笑一下,没有做声,他原是绝顶聪明的人,这时心中早已掠过一个结论,便是朱玲她最后终于能够忍住冲动而不把人皮面具揭掉,说穿了其实还是想用三年的时间,再试一试石轩中的爱情,是否那么真挚永恒?这个推测而得的结论当然不便说出来,因此他只好笑一下。
“对么?石哥哥,每个人都有权要求十全十美,我们为何不能?”
“我们当然可以,不过你那种情形比起那些未曾得到而去追求的人的情形不一样啊!”
朱玲坚持道:“哪里不一样,只要不是我自己背誓泄漏秘密,老天不该罚我。”
石轩中沉默了一会,才道:“玲妹妹,你可知道你自己长得太美丽了么?自古道是‘天嫉红颜’……咳,这些话我的确不忍说出来,可是你好像不知道自己得天独厚,反而还要要求很多,此所以红颜多薄命,因为她们要求太多的缘故……你必须谦让一点,处处觉得比别人多邀天宠才对!”
“试想以宫天抚、张咸这两人,都是傲视宇内,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们在你面前,却俯首帖耳,甘作情奴,这是什么缘故?你可曾想过?”
朱玲惊道:“石哥哥你这番道理,似深奥而其实十分平凡确实,我怎的从未想到过?”
石轩中叹口气,道:“有时我想起你的容貌,心中登时像涂抹上最绚丽的色彩,但同时又不禁十分怅惘,怕的是天嫉难以解救!每当我记起‘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诗句时,便更加惊惧!玲妹妹……”
朱玲听他说得深沉有力,不由得也惊惧起来,不知不觉掉下两行珠泪!她这个绝代美人珠泪才抛,四下登时变得天昏地暗,玉惨花愁。
石轩中悔道:“唉,我说了些什么话,令你伤心难过呢?”
朱玲伸出白玉似的纤手,温柔地摩挲他的面庞,道:“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一旦有什么风波,又要和你隔别,山长水远,天高地阔,竟不知何时才能相逢,故此害怕……”她盈盈举袖,把泪痕拭干,又道:“但我这样想未免太过杞人忧天,对么?”她口中说得硬,其实心里仍然十分纷乱,重重阴影横亘胸中,连呼吸也有点受到妨碍。
石轩中叹息一声,虎目中射出异样的光芒,凝视着心上人。朱玲被他的眼光迫得无处躲藏,忽然又洒下珠泪,纷纷滴在衣襟上。
石轩中柔声道:“玲妹妹别哭,我们不如走吧。”
朱玲脚尖微点,轻灵地飞到一株枫树下面,哀伤地四瞥一眼,尽是萧瑟秋色。当下幽婉地唱道:“柔肠脉脉,新愁千万迭。偶记年前人乍别。秦台玉箫声断绝。雁底关山,马前明月……”
石轩中听着听着,一时忘了过去把她拉走,反而惘然地沉醉在她凄怆怨慕的歌声中。
朱玲扶着枫树,檀口轻张,又以悲伤婉转的声调唱道:“相思梦,长是泪沾衣。恨满西风,情随逝水。闲恨与闲情,何日终极?伤心眼前无限景,都皱上愁眉……”
石轩中听到“恨满西风,情随逝水”两句,已觉得满胸悲郁,惆怅难堪。及至听到最后她唱到“伤心眼前无限景,都撮上愁眉”这两句,不由得深深瞥一眼瑟瑟秋林,与及那颓唐的夕阳。眼光再落在朱玲面上,一时为之感慨丛生,频频叹息。这眼前的景物与及艳绝人寰的人面,毕竟有一日不知逝去何处,兴念及此,哪能不皱上愁眉?
朱玲意犹未尽,复又含泪清歌。石轩中侧耳细听,那歌词是:“唯酒可忘忧,奈愁怀不滞酒。几番血泪抛红豆,相思未休,凄凉怎守?老天知道和天瘦。强登楼,云山满目,遮不尽,许多愁……”呜咽幽扬的歌声,在枫林中飘荡回旋,久久不散。
石轩中猛可大吃一惊,想道:“这个兆头大为不吉,今日我们才算是正式重见面目,却这等悲伤凄切,难道日后是个悲惨结局?”
这个念头有如滚油烈火般煎熬着他的心,使得他长啸一声,飞纵到朱玲身边,猿臂一伸,便把她抱起,直向林外飞跃出去,生似要摆脱这里的愁云惨雾。他的脚程极快,朱玲宛如腾云驾雾,但觉耳边生风,景物直向后面疾如电掣般掠逝。大约走了五十多里,前面一座高山,拔天而起,恰恰挡住去路。
朱玲在他耳边道:“石哥哥,那是什么山?”
石轩中停住脚步,仰头四望,只见青山耸天,夕阳把山上的树木都抹上金色,景色光明灿烂。他长长透口大气,道:“这里才是人间,刚才那个树林太令人郁闷了。”
朱玲忽然笑道:“这里属关洛地面,我本极熟,但反而问你这是什么山,真是傻气!”
石轩中道:“管他是什么山,我们上山游赏一会如何?”
朱玲欣然同意,石轩中把她放下,两人携手走上山麓,那儿因夕阳已被另一个峰头挡住,是以景物甚觉清幽。
石轩中道:“玲妹妹,你把清音大师独门玉龙令符的绝招仔细教我如何?”
朱玲哪会拒绝?两人便在山麓上亮剑练习。石轩中在这几日间本已大略识得,因此不消多时,已经学得甚为纯熟。他可又勾起那日和清音大师较艺时,自己那一下神妙绝伦的身法。
朱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勾住他的手臂,一面向山上走,一面问道:“石哥哥,你如果老想不起来,是不是一世都要想呢?”
石轩中道:“当然要想……”她噘一下嘴唇,便不言语。
两人走到半山,忽见右边远处有一道溪涧,靠他们这边的涧边,长满了枫树,一片霜红。但在溪涧对面,却长满高插入云的翠竹。
朱翠交映,分外鲜明夺目,朱玲指点给石轩中看,道:“石哥哥,你看怪不怪,不但一边红一边绿,十分抢眼,特别是那些翠竹,分明仅是一层两丈许的竹阵,宛如篱笆般遮住了溪涧那边的景色,我们过去看看好么?”
石轩中正想到微妙欲悟之处,闻言便道:“那边不过也是些树木山石而已,决不会有什么奇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好么?”
朱玲嘟起小嘴,道:“不说就不说,我自己过去看。”
石轩中忙拉住她,赔笑道:“玲妹妹别怪我,是我不对,但我赞成再往山上走,那边决没有什么看头!”
朱玲得回面子,便也一笑道:“我还是要过去一下,你且坐着等我一会……你要跟去我也不准呢!”
石轩中知她要做什么,便笑了笑,管自坐在草地上。
朱玲疾奔过去,走到溪涧边一排枫树下,回头望处,只见石轩中盘膝端正地坐在草地上,双目瞑阖,流露出一副深思冥索之状。
她自个儿摇摇头,怜惜地想道:“石哥哥为人外和内刚,只要有一口气在,也将不肯放过这一式剑招。可是此事究非容易之举,他如想得出来,那也罢了!假若终于想不出来,则必定十分痛苦……”想了一会,蓦然记起自己本要过山涧对面的竹林后解手,便赶快跃过那宽达两丈的山涧。涧边的修竹长得又齐又密,她拨开竹枝,走进林内,但觉光线为之一暗。当下解手毕,结束停当,便再向前走。
走了两丈许,陡然出了竹林,放眼一望,只见前面便是一座极为宽大的山谷。
山谷中矗立一座古刹,远远望去,只见墙颓瓦坠,粉垩剥落,竟然是座年久失修的古寺。
她惋惜地叹口气,想道:“若然这座古刹,依然红墙绿瓦,金碧辉煌,我便可以把石哥哥取笑一顿,谁教他刚才说过这边不会有什么呢?”
想罢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大大一愣,原来在那荒寺内残垣败壁中,隐约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一闪而没。
“妙极了!”朱玲在心中叫道:“假如此寺有奸人匿伏,不管是佛的败类也好,是其它盗匪的巢穴也好,总可教石哥哥向我赔个不是。”当下隐入竹林内,定睛细看那座古刹。因是居高临下,故此凡是寺中露天之处,均可看得清楚。
看了片刻,已无任何迹象。朱玲暗忖自己决不会眼花看错,想了一下,决定自家先下谷入寺一探,然后才回去告知石轩中。她想到便做,使个身法,飘飞出林,极快地隐在两丈外的一丛树后。再相准前面的地势,凭借山石或树木,掩蔽身形,不消片刻,已落到谷中。
寺门已残落不堪,门上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字。门内本是一片园子,然后才到达大雄宝殿,却因荒废太久,是以草枯木凋,白石铺的直路布满苔藓。
她暗自耸耸肩,驱走心中因寺中一片阴森之气而引起的疑虑。
“我什么龙潭虎穴没有闯过,还在乎这座破寺么?纵然寺中有什怪异,大不了是黑道悍匪而已,怕他何来?唔……有一点必须防备,便是大凡占据这等荒凉寺作巢穴的黑道中人,必定带着几分邪气!我切勿使他们装神弄鬼的伎俩骇着。”当下问了问肩上的太白剑,然后走入山门。
前面的大雄宝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阴暗,相隔虽仅四丈,却已看不大清楚里面光景。她轻盈地沿着白石路走过去,一面忖道:“假如走进殿中,却见到香火尚存,白烟袅袅,那才骇人听闻哩!”
这时已走到台阶边,刚一跨步一阶,陡然转念想道:“我还是回去喊石哥哥一道来探视这座古寺吧?这儿一派森寒阴暗的气氛,令人十分不舒服。”这个念头一掠而过,然而她却没有转身出寺,因为她跟着又想到自己本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如何能无端端害怕起来?
走上台阶,先向大雄宝殿内张望一下,只见殿中阴阴暗暗,到处皆可见到蛛网与及灰尘。她并不鲁莽,先凝神查听,没有什么声响之后,这才跨入殿中。
一阵阴风从身后拂到,朱玲打个寒噤,耳中忽然听到“咿呀”之声,这声音不但刺耳惊心,而且显得十分神秘。她疾然回头一瞥,只见本来敞开的大门口,此时已被一扇木门掩住了一半。另外尚有一扇木门,已掩到一半。
这种神秘的现象,加上那阵阴风,更显得十分怪异可怖。白凤朱玲玉手抬处,已把肩上的“太白剑”撤出来,白森森的剑光在殿中陡然打个闪。她一下子便跃到门边,那扇未曾关闭的木门尚自发出刺耳的“咿呀”之声,但已变得低微,跟着已完全消歇,大殿中以及整座古刹,复又陷入无边的寂静中。
原来另外这扇木门掩到一半,便已停住。朱玲从门缝中向外一望,只见残阳尚有照射在远远的山顶上。
她松了一口气,忖道:“大概是此寺荒废日久,我猛然进来,带起风力,便把木门带动,决不会是有什么鬼怪之类。”
想到“鬼怪”两字,心底微觉一寒,但她终于捺住惧意。殿底两边俱有门户,可通后面。朱玲不肯把太白剑归鞘,倏然跃过去,还未曾跃到大殿侧门,忽又感到“咿呀”一声。回头望时,只见那扇半启的大门,此刻完全关住。
她暗自咬咬牙,想道:“若有什么怪异之事出现,我凭手中的太白剑,过去就给他一剑……”转念又想道:“可是人能和鬼怪之类相敌么?若然他不畏刀剑,我如何是好?”
这时殿中一片阴暗,因为大门已闭,是以连那一点象征光明的夕阳也看不见。
一阵阴风从侧门那面吹拂过来,朱玲激灵灵地打个寒噤,蓦然仗剑疾跃出侧门,只见外面是条走廊,廊上一片阒寂,却有七口棺木,齐整地排列在廊下。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突然止步。原来她一出侧门,便彷佛见到一排七口棺材中,其中一具的棺盖似乎动了一下。朱玲虽然不是普通的女子,无事便爱大惊小怪。反之她的胆子倒是挺大的!不过她并非无神论者,不信天地间有鬼神这类东西,相反的她却相信这一套,不过又相信假如不是运霉时衰的话,决不会碰上鬼怪。
然而这座古寺本来就够阴森可怖,加上刚才那大雄宝殿的木门,无风自闭,也不见有人迹,复又阴风阵阵,令人彷佛到了幽冥地府。
她定定神,后悔地想道:“假如石哥哥在此,那就不会有事了,凭他胸中那一股浩然正气,任是什么厉鬼妖魔也得退避三舍……”想起石轩中,胆气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壮大,放轻脚步,飘到那一排七口棺木之间。
适才棺盖微动的,正是第三口棺木,她落在棺木旁边,侧耳细听,却没有丝毫声息。
白凤朱玲首先抬目四顾一眼,只见廊外是个院子,此时草枯蒿死,墙颓瓦坏,到处都张着蛛网,触目一片破落荒凉。走廊再过去,不知转入什么地方,那道门虽是打开,里面却黝黝暗暗。
她强自笑一下,在心中对自己道:“朱玲呀,早先你还想到别让自己被江湖上装神弄鬼之辈吓倒。现在四面没有什么异状,何必相惊伯有,自己吓唬自己?这柄太白剑锋利无匹,就是有什么怪物,只消一剑扫去,定必断为两截……”想到这里,自家无端端打个寒噤,眼前彷佛见到两截黑黝黝的东西,那是被她的太白剑拦腰斩断,变成这样。这刻两截均滴着紫黑色的血,但仍然跳跳蹦蹦地向自己扑来。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假如真有鬼怪出现,那等邪物极可能在被斩为两截之后,仍然能够继续扑入。
她用力闭一闭眼睛,陡然运足真力,聚在剑上,其快如风地向第三口棺木刺下去。太白剑锋利无匹,能够斩金切玉,再加上她的内家真力,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下去,纵然是一具石棺,也能够由上而下,刺个窟窿。
这时但听“嗤”的一剑,太白剑如摧枯拉朽,刺透那口棺木。
白凤朱玲笑容刚刚浮上面上,蓦然听到枯中发出一声长叹。她骇得出了一身冷汗,禁不住退开半步,睁大眼睛,紧盯着那口棺木。
棺盖“嘞嘞”连声而响,渐渐开了一道裂缝。朱玲尽管心中极惊,却又不甘立即逃走,仍然凝立观看。
那面棺盖响声越大,裂缝渐阔,朱玲的目光何等锐利,忽已瞧见棺盖之内,竟有一只手掌,托起木板造成的棺盖。
这只手掌若是人掌,倒也罢了。谁知竟是一只白骨巉巉,毫无皮肉的手掌。她打个冷战,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
那面棺盖越托越高,由腕骨一直露到前臂的骨头,白巉巉的,令人见而作呕。
朱玲惊怖中,突然掠过一个念头,她极快地想道:“假如有人在棺中,利用这枯骨手掌托起棺盖,竟然能把我白凤朱玲吓走,这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么?”
此念一生,胆气稍壮,忽然又是一声叹息,从棺中传出来,宛如这具棺中的骷髅,因受了伤而无力把棺盖立刻托起。“嘞”地一响,那面棺盖又升高了大半尺,朱玲尽管要自己疑惑棺中另有活人假装,但身躯却有如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竟没有俯前察看。
一阵阴风卷入院中,只见枯蓬败草,随风而起,贴着地面旋转不休。
棺中突然传出一阵奇异的响声,宛如人在倦怠之时,偶然伸腰,腰骨所发出的脆响声。朱玲的眼睛睁得益发大了,只见白影一闪,棺内已露出一个骷髅头。这骷髅头顶住棺盖,似是用力要挣出棺外。
朱玲这一回不能不信,出了一身冷汗。本想伸剑过去,用力压住棺盖,不让那骷髅走出棺外。可是力不从心,手臂完全不听指挥,根本就动不了。她在心中大叫一声“石哥哥”,暗忖这番性命休矣。
那骷髅头顶了一回,骨节连珠轻响,棺盖倏然又托起半尺,还差一点,便完全推开。朱玲面无人色,进退不得,一似只有挨死的分儿。
要知白凤朱玲本不是无胆的人,但此寺的确有一种特异的气氛,尚未入寺之时,那座荒源的山谷已教人心中感到不安。及至入寺之后,触目均是死气沉沉的景象,尤其那大雄宝殿,阴森无比,那扇木门无故自闭……这种种迹象,均教朱玲在心中早已印下“有鬼”的印象。而她平时又不是不信鬼神的人,这刻亲见骷髅起棺盖,四下阴风旋卷,任她一身武功,不比等闲,这刻也全不管用。
正在恐怖之时,那个干枯的骷髅头又发出一声叹息,突然间“砰”地大响,原来棺盖倏然盖上,那具骷髅已倒回棺中。
朱玲庆幸之念尚未浮上心头,耳中又听到走廊那边的屋内,传来一声低沉和奇异的呼救声。这呼救声竟是个女人嗓音,因此朱玲心头突然一震,矍然张望。
天色渐暮,院子中也有点昏昏黄黄,阴风阵阵,从那黑暗的门内吹刮出来。她蓦地退了两步,不由得为之舒了一口大气,敢情她现在已经能够动弹,不似刚才,只有呆立等死的分儿。
又是一声低沉的呼救声,传入她耳中。
朱玲咬咬银牙,仗剑一步一步走过去。
前面那道黑暗的门户,就像魔窟鬼洞的入口般,森严地等候着自投罗网的人。
她可没有打算进去救人,但她认为最低限度,也到门边去张望一眼,然后急速地逃出此寺,找了石轩中才一道再来。这一段走廊她走得异常谨慎,决定只要一有什么异状,立刻飞身纵上屋顶。但一直到她走到那道门户时,仍然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出现。
她向门内瞧瞧,原来门内是座佛堂,光线极为暗淡,她必须运足眼力,才看得见佛堂中的情形。眼光扫到左面的墙边,忽见一个红衣妇人,面孔向着墙壁。双手向上伸出,像是被钉在墙上。
她彷佛还见到这个红衣妇人的身躯微微动弹,当下勃然而怒,忖道:“原来此寺为奸邪所踞,竟然把女人钉在墙壁上!”
正在想时,那红衣妇人低沉地呻吟道:“救……命……救……命……”
朱玲横剑护胸,跃将入去,“咿呀”响处,身后的木门忽又无风自闭。佛堂内突然变得黑暗无比,一阵幽咽声不知从哪里升起来。她瞧见角落中有鬼火隐现浮动,那阴惨碧绿的颜色,十分可憎。
白凤朱玲倏然大喝一声,扑到那个红衣妇人背后。尖锐的喝声尚在佛堂中嗡嗡回响时,她一伸手,抓住那红衣妇人的手臂。
那妇人的手臂方一入手,便觉一阵冰凉,而且除了衣袖之外,便是枯骨。
朱玲大吃一惊,慌忙松手,只听那妇人低沉地叹息一声,直如早先那棺中骷髅的叹声一般。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腿一软,差点儿没跌倒地上。佛堂一片黑暗中,蓦地升起一阵惨厉低沉的号哭声,宛如禁锢在这佛堂中的怨魂厉鬼,都乘机哀哭起来,登时一片啾啾鬼鸣,裴哀中又含有凄厉的气氛。
朱玲已无法动弹,她好像见到佛堂中有数十个白衣人飘渺往来,行动之快,无与伦比。除了鬼魂之外,再没有能这样子凌虚来往的人。
四壁惨绿色的鬼火一眨一眨的,隐现不定,偶然有三数点飘落地上,一闪而没。白凤朱玲处身在这鬼域中,惊得全身麻木,“叮”地一响手中太白剑已掉在地上。
一条白影迅疾如风地飘到她身后。朱玲倏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冰凉,跟着有人在耳边冷笑……她为之一阵痉挛,竭力尖叫一声!但叫完之后,却只会发抖,脚下寸步难移。
那阵冰凉之感由后颈移到前面,冷笑之声,萦回耳边……
且说在山腰的石轩中,一直瞑目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好像听到一下尖叫声。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瞧见残阳已坠,四面一片暮色,但朱玲还未回来。
“……刚才的尖叫声,好像是玲妹妹发出的……但她有一身武功,人又机智无伦,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吧?我勿要庸人自扰。”当下便抛开这个思想,仍然闭上眼睛,再追寻刚才中断了的思路。
但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那一声尖叫,虽然听来相距极远,如不是正好瞑目沉思,一定听不见。但在这空山中,人迹不至,何来女子尖叫之声?他仅仅闭目坐了一会,便忍不住站起身,向山涧那边眺望一下。暮色苍茫中,枫红竹翠,这两般颜色,已分不大清楚。
石轩中徐徐踱个圈子,想道:“罢了,拚着给玲妹妹取笑我多虑,也得去那边看看她才好。”当下展开轻功,一连几个起落,便纵到那片枫林之下。
涧水潺潺而响,还有山风敲竹之声,组成一阕天籁。他微笑一下,想道:“这排竹树因太齐整,无足赏玩,但声音倒是悦耳动听得很呢!”
一面想着,一面跃过山涧,朗声叫道:“玲妹妹……玲妹妹……”侧耳一听,并无回音,他不禁“咦”了一声,又喊了一声“玲妹妹”。
须知石轩中的叫声虽不高亢,但暗运丹田之力,故而在十丈之内,极为清晰。朱玲如若听到,断无不答之理,此所以石轩中不由得奇怪起来。他越是碰上事情,便越是从容镇静。这时留心地向竹林内走进去,心中极快地推想朱玲因为何事而没有回答他。
石轩中才走了丈许,便已略略放心,只因他已想出了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朱玲因发现了什么事,故此离开此处,可能远远跑到另一个山头去。但必不会是遇上仇敌,如是遇敌的话,她一定惊动自己。第二个可能是她故意捉弄自己,说不定当自己跃过山涧之时,她已悄悄回到原先的地方,等他因找不到她而空自着急一会。
第二个可能性最大,因此他略略放下心,自个儿微笑一下,心想等见到她时,必须嘱她暂时不能开这种玩笑,以免偶有疏虞,为仇敌所乘。
走出竹林,放眼一瞥,已见到谷中有一座占地宽广而破旧的古刹。
石轩中大吃一惊,毫不犹疑,立即向山谷疾扑下去。
原来那座古刹方一入眼,只觉荒凉得可怕。他一面提气轻身,纵扑下去,一面想道:“这寺纵然久已没有和尚栖居,但也不应荒凉颓败至此,一似历数千年光景……”
他虽然有所疑惑,但在未曾查明朱玲的确失陷在此地之前,不须隐蔽行踪。是以一直扑奔山门,抬头已见门上横刻着“寒山古寺”四个大宇。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果真是寒山之中一古寺,破败零落一至于此,直似是经过一场浩劫!不知玲妹妹可是无意得见此寺,故而独自下谷一探……”
想到这里,已踏入山门,走在那条白石路上,两旁的枯树死木,与及遍地荒芜之景,令人触目心惊。他又想道:“这寺荒废得阴气森森,必定有山精木客之类盘踞其中,纵然没有,也不似是善地,等找到玲妹妹之后,即速离开此地为是……”
大雄宝殿的门敞开着,门框黝黑,布满尘埃,石轩中一直走入殿中。脑后一阵阴风过处,木门“呀”地响声,竟然关闭住。
石轩中头也不回,凭着一对夜能见物的神目,扫瞥殿中一匝,便向后面侧门走去。
出了侧门,只见廊下一排七口棺柩。石轩中目光锐利,仅仅在一瞥之间,已察觉出六口是上好楠木所制,但第三口棺柩却是石制。
他并不注意其中不同,直向长廊末端望去,只见那扇门内,光线甚为黯淡,不过因为他神目如电,倒也看得清楚,乃是个佛堂光景。
石轩中沿廊走过,经过那七口棺柩时,突闻“勒勒”连响,那最后的一口棺柩,木盖直向上掀起来。
石轩中本来去势极快,眨眼间已越过那排棺木,但诧疑之心一起,登时真气一沉,身形便直线坠在地上。他虎目圆睁,威光四射,紧紧盯着那口棺柩。却见棺盖倏然下落,恢复原状。
石轩中一定神,徐徐举步走近去,刚到了棺边,忽见棺盖直掀起来。
石轩中反应何等灵敏,棺盖一开,便已退飞了丈许。身形刚刚站稳,只见棺中飞出一具骷髅,直挺挺地向他扑到。这具骷髅来势虽快,但石轩中眼神更快,已看出这骷髅全身均长出盈寸绿毛,连面上的枯骨也布满一层绿黝黝的长毛,形状恐怖之极。
石轩中更不寻思,抬手一掌拍将出去。“哗啦啦”暴响一声,罡气过处,那具骷髅竟被击得四分五裂,飞散在四五丈以外。他一掌击出,犹恐不济事,身形一晃,已斜斜飞开三丈。
那具骷髅来势汹汹,却不堪一击,此刻散布地上,连鬼啸之声也不闻。
石轩中先是皱皱眉头,继而仰天一笑,心中忖道:“这等鬼怪,何足道哉!”笑声方叹,陡然大惊想道:“不好,此寺既有鬼怪,若然玲妹妹已入此寺,恐怕遭了毒手……哎呀,猿长老曾说此后必有灾难,玲妹妹不信,我也不大相信,谁知无意中竟出现这么一处地方……”这一惊非同小可,宛如已见到朱玲卧尸于一个阴暗的角落。
他一下跃入佛堂之内,又是“呀”的一声,身后的门无风自闭。佛堂内登时暗淡之极,四壁现出绿荧荧的鬼火,跟着鬼哭之声,从四方八面浮升起来。
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白影,石轩中运足眼神一看,只见那人全身白衣,袖裙都极长,把双手双足都蒙住。这白衣人离地丈许,悬空冉冉走动,说他走动其实不对,原来这个奇突的白衣人全身僵硬,手足均不动弹,便在空中飘移。
他看不到白衣人的面目,因为一来白衣人位置太高,二来他一头长发,披垂下来,把面容遮住。
石轩中一抬手“呛”地一响,已抽出长剑。那白衣鬼怪本来越飘越近,及至石轩中一亮剑出鞘,登时又飘移开去,远离三丈以外。
石轩中胆气大壮,事实上他并非不怕,而是朱玲的安危,使得他无暇害怕。
这时见那白衣鬼怪似乎怕他手中之剑,心中一定,忖道:“我平生少有如此慌乱过,且镇定下来,若然我自己也不能保全,更无法救玲妹妹了……”
这么一想,登时收摄住心神,凝神定虑,运功调气,然后以神目一瞥佛堂中,只见绿荧荧的鬼火,都附在壁上,生似是有人把磷涂在墙壁而不是鬼魂出现。
他拢住眼神,再一瞥那飘浮在空中的白衣鬼怪,忽然发现了一事,暗中哼了一声,那颗心已不似早先那么躁急,那原是因朱玲处境的危险而令他躁急不安的。
他呻吟一声,手中长剑无力地下垂,蹬蹬蹬连退数步,靠在壁上。
白衣鬼怪在空中轻灵的飘来飘去,越飘越近。
石轩中抬起长剑,指住那白衣鬼怪。
白影闪处,又飘开寻丈以外。石轩中的长剑又渐渐垂下。跟着便举起左手把眼睛掩住,口中又微微呻吟一声。
这种情形分明表示出石轩中已被这种幽冥景象骇得魂散胆裂,故而连长剑也举不大起来,同时又堪堪要晕。
白衣鬼怪飘飘飞近来,姿态异常僵硬,而且悬在空中。突然间化为一大蓬惨绿鬼火,一直飞到石轩中前面不及一丈。
石轩中这时突然移开左手,眼中陡然射出慑人心魄的奇光,仰天朗声大笑。笑声如此响亮,使得屋瓦为之簌簌震动。
石轩中仍然不肯收声,不但不收住笑声,而且更加响亮劲烈。屋瓦开始被笑声震裂不少,细砂瓦屑纷纷掉下来。
那白衣鬼怪在他开始大笑之时,已疾然向后飘退。
石轩中口里笑声不歇,脚下微动,施展出玄门正宗的“大腾挪法”,身形看来稳稳不动,其实却随着那白衣鬼怪飘飞,一直保持在一丈以内的距离。那白衣鬼怪不止是直退,还向左向右飘移,无奈石轩中身法奥妙神奇,一样保持着那距离。
事实上他们移动的时间很短促,石轩中笑到第五声,哗啦啦大响一声,角落处有一片屋瓦已被他的笑声震落地上。
跟着那白衣鬼怪也落在地上,石轩中笑声陡收,大喝道:“提线已断,傀儡还不现形么?”
喝声中长剑一抖,幻出百十点剑光。
那白衣鬼怪双脚一沾地,立刻矫捷地跃开丈许,身手极为迅疾。光从身法上看,此人已入武林高手之列。
石轩中跟踪飞去,仍要保持着同样距离。耳中微听“崩”地轻响一声,眼光到处,已见一大蓬银雨,迎面电射而到。这一大蓬银雨,一望而知乃是体积细小的厉害暗器。加上那一下轻微的弹簧声,可知这宗暗器,乃用特制钢筒内装弹簧发射出来。大凡要借重弹簧发射的暗器,多半蕴有奇毒,故而不敢用手触及。
石轩中赫然震怒,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奇招“虹贯天地”,身剑合一,化为一道剑光,疾射而去。只见剑光如电,一径穿过银雨,射到白衣人胸前。白衣人左手一招,又是“崩”地微响一声。
这时石轩中如若以剑护身,仗着剑上发出的剑气,固然可以无事,但敌人有此空隙,便能乘机退走。本来以石轩中的轻功,仍然远在那人之上。但最怕这佛堂中另有机关,让他借这等埋伏之力而逃走,那就大不值得。百忙中不暇多想,左手一拍,只听震耳欲聋地暴响一声,那白衣人已飞开三丈以外,“噼啪”横摔在地上。
石轩中大大一愣,忖道:“这厮怎的如此不济?虽说玄门罡气功夫无坚不摧,威力至大。但我尚未练得成功,似他这等轻功身法,功力不应如此之弱,居然应手而倒……啊,莫非其中有诈?”
当下运气护身,疾扑过去,眼光到处,只见那人一头长发均已散开,分披两旁,露出面目,却是个面目瘦削,鹰鼻如钩,年约四旬上下的男子。
此时满面银光,在黑暗中闪烁。石轩中心底明白,敢情这人刚刚第二次要发射银砂之时,吃他发出罡气,不但把他整个人劈飞,还把那大蓬银砂逼回去,完全嵌在他面上。
“糟糕……”石轩中跌足想道:“这人如能生擒,必可知道玲妹妹下落……这厮不知是什么来路,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但别的武功却不济事,竟无法抵御我的一击!其实刚才他从我第一次击散骷髅,以迄现在我以无上气功夹在笑声,把吊住他身形的黑线震断,便应知道我的厉害,为何尚恃着歹毒暗器,屡思加害于我?”
他十分难过,为的是朱玲的下落尚未知道。至于此人,既然装神弄鬼,出手又极歹毒,击毙他并不为过。石轩中也想得到此地荒僻异常,他和朱玲本是无心至此,可知这白衣人不会是有心等候他们,由此足以证明这厮不会死得冤枉。
这时只好作严密搜寺之计,尚未举步,蓦地矍然暗想道:“早先那具骷髅飞将出来,开始时因以为真是邪异之物,故此不曾注意其中疑点,那便是那骷髅决不能自己掀棺而出,更不能自行扑我,必有别的人暗躺棺中。看那骷髅出来的力道身法,无不极具上乘手法,因此定必有个比这白衣人强胜许多的人,暗藏寺中……”这个推论刚刚闪过心头,突然头上暴响一声,大片屋瓦挟着沉重锐烈的风声,笔直向他砸下。
石轩中慌忙在那千钧一发中,先抬目疾瞥一眼,天光透射下来时,已见到一条人影,疾然掠过,便自无踪。他及时一掌拍出,那罡气发出时极为霸道,暴响一声,那片来势沉急的屋瓦已吃他劈开一边,于是又发出一片响声。
石轩中不从屋顶破洞出去,却由门口飞出,神目一掠四周,便已发觉左边数丈外一根石柱之后,藏有一人。他机警地耳目并用,查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敌人,确定没有之后,这才运足功力,一下子飞跃过去。
尚未到达石柱,后面的人倏然现身。石轩中大为惊愕,立即沉气下坠,刚好停在那人前面七尺之处。
只见那人身材瘦削,衣装怪异,头发已白,颔下留着一部山羊胡子,也作白色。此人一手执着一根青竹杖,一手放在背后,生似藏着什么东西,不欲让别人瞧见。石轩中却知道这个怪异老人不是藏着东西,而是一手残废,故而作出负手于背之状。
这位老人正是当今武林中的显赫人物,提起来无人不知,便是和鬼母冷婀齐名的星宿海两老怪中的天残老怪!
昔年石轩中大闹宫禁,之后负易静疾奔向南方海滨,找寻公孙先生为她救治“红花指”的毒伤时,半路上曾经碰上这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其时石轩中心急赶路,仗着绝世轻功,同时对方又没有连手齐上,故而突出重围。不久以前,在碧鸡山上二次斗鬼母,也曾见到这天残地缺两老怪。故此可以说是老相识了。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原来是星宿海两老怪弄的玄虚,实不相瞒,石某早先也被吓得心惊胆跳!故而出手便以全力。”
天残老怪阴声冷笑,道:“石轩中你不必解释,咱们绝对完不了!在佛堂中被你以罡气功夫击毙的,乃是老夫门下弟子,因性情怪僻,喜欢布置冥府鬼域的玩意儿。自从离开老夫之后,便在这寒山古寺中居住了三十余年……呔,你若是想说以为他乃是下五门装神扮鬼之徒,老夫先问你一句。”
石轩中毫不动容,平心静气地问道:“石某确实无心失手,你要问什么尽管发问。”
“老夫要问问你,你在江湖上非是无名之辈,见识亦不寡陋,但三十年来,可曾听到这附近一带,有鬼神出现,扰乱良民的事情么?”
石轩中老实地摇摇头,因为他的确没有听过。
“既然没有这等事,你还能说误以为他装神弄鬼害人,是出手击毙他么?”
石轩中缄默不语,心想此老咄咄责问,究竟打算怎样?事实上如不是他的徒弟先扮鬼吓人,人家怎会出手伤他?不过想想这老怪心伤爱徒之死,言语间未免欠理,便也不去驳他。
天残老怪阴森森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老夫那不成材的劣徒,自有一命为他抵偿……不过你也不能置身事外!”
石轩中听出话中有物,心头大震,但面上却毫不流露出来,淡然道:“你要我偿命也使得,石某如若落败遭擒,自无话说……”此言方歇,忽听左侧不远处,飘来一个阴森的嗓音道:“石轩中你也跑不了,但纵然逃得出我兄弟掌心,自然另外有人偿命。”
石轩中听了这番话,心中已完全明白,侧头一瞥,发话的人果是地缺老怪。当下仰天长笑道:“石某正在奇怪星宿海两老怪照例是焦不离孟,今日为何只见其一?难道真个看不起石轩中,仅凭一支青竹杖便彀了么?谁知尚未动问,地缺老人已出现了。”
地缺老怪闻言便向天残老怪道:“大哥,石轩中要激我们单打独斗呢!”
石轩中本无此心,登的勃然而怒,正待发作,只听天残老怪阴声道:“他是做梦,咱们兄弟练了多少年的‘双竹合璧’这套功夫,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晚焉能轻易放过良机?”
地缺老怪立即接口道:“石轩中,我们兄弟可是瞧得起你,才肯施展这套功夫呢!昔日我们打过一场,其时你羽毛未丰,威名未起,是以不能向你施展这套无上功夫。”
石轩中道:“反正这寒山古寺中没有别的人,你们高兴多找几个人助拳,江湖上也不会晓得。石某并不在乎你们一拥齐上!崆峒沉埋多年的绝世剑术,从今晚起,要震惊天下,慑伏群魔!”
他的话极之尖刻和有力,但他的态度偏偏是那么潇洒轩昂,一看而知他的话不管是否有意嘲辱对方,但却是肺腑之言。最低限度他自己深深相信这件事实!
星宿海两老怪此时面上也有点挂不住,天残冷笑道:“石轩中,你到幽冥鬼府去称雄吧!今晚不妨老实告诉你,等会儿若然咱们兄弟的‘双竹合璧’,仍旧吃你逃走,不出一载,咱们师弟自有另外更厉害的功夫来对付你,与及其它敢和星宿海作对的人!”
石轩中厉声道:“闲话休提,在动手之前,你们先告诉我,朱玲可是失陷此寺中?”
天残老怪一摸颔下山羊胡子,颔首道:“不错,但你不须因此分神,只要你赢得我们,自然教你把她平安带走!”
“以你们星宿海两老怪的声名,可不能虚言哄骗石某。”
地缺老怪怒道:“这是什么话,梁钟,把朱玲抓出来!”
石轩中立刻游目四顾,忽听轻雷隐隐,地面也微微震荡。心中方自讶疑,院外有人应道:“弟子梁钟,已遵谕把朱玲带来。”
石轩中忙忙看时,轻雷之声越发响亮,眨眼间一具高约七尺,宽仅三尺的黑色铁箱从院门外被推进来。这具铁箱下面装着四个小铁轮,因极为沉重,故此滚动时发出隐隐轻雷之声。铁箱囚车的来路,正在地缺老怪身后,石轩中明知纵过去,必被地缺中途拦住。便冷笑道:“朱玲果真在铁箱中么?”
地缺老怪阴声而笑,慢慢道:“老实说,凭朱玲那一点点微末道行,倒不须这般小题大做。但有你在一旁虎视眈眈,便非这样不可!现在你可以过去瞧瞧,但先此声明,如果你乘机动手毁箱,那箱子四周俱是厚达两寸的钢板,假使你一下毁不了,我们兄弟决不对你们两人客气。你想一想见到她死在你眼前,就全在乎你了。”
石轩中不答理他的话,见老怪已让开一边,便纵过去,从箱子的气孔凑眼一看,只见朱玲站在箱中,一手扶着钢板的墙壁。
石轩中登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问道:“玲妹妹,你没事么?”
朱玲惊喜交集地道:“啊,真是石哥哥你……”她的声音中微微带着啜泣之声。这使得石轩中异常心疼起来,恨不得一拳便把这具牢固的箱子捣破。此刻他可就怀念起那柄削铁如泥的青冥剑起来,虽则他的武功天下无敌,但在有些情形之下,的确非借重宝剑不可!
“我没事。”她道:“只求你不要怪我的大胆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