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野豺吕声忍耐不住,大踏步走过来,问道:“你的公子多大年纪了?”
她害怕地望着他,赶快道:“犬子今年才十四岁!”
独臂野豺吕声呵呵大笑,退开一旁。现在他方知道朱玲一直故弄玄虚,逗得他们妒心难忍。
岳小雷的母亲见他笑得奇突,不知是何缘故,更加惊慌,以为他是个疯子。
“岳大嫂你别理他,告诉我岳小雷近况可好么?”
“托玲姑姑的洪福,他壮实得很。未亡人曾经再三叮嘱他,日后长大了,决不可忘记玲姑姑救命大恩!”
朱玲取出那串翠玉项链,放在她手中,道:“我知道你的境遇,要有难以告人之苦。我们大家都是可怜人,你千万不要见外,把这区区之物收下。设法变作银子,你们母子便有得花用。”
那少妇为之呆住,呆了一刻,便递归给朱玲,不肯接受,但朱玲当然不肯收回。
“未亡人实有苦衷,愧受玲姑姑厚赠,这串项链,无论如何不敢生受。”
朱玲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会受之有愧?立刻问道:“小雷在城里什么地方?”
“未亡人也不知道。”她凄然答道:“是家父命人送他到城里上学的!”
朱玲不解地耸耸肩,请她回去。等她走远之后,才对吕声道:“真奇怪,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何舍得不明不白地送到城里去呢?”
吕声哪里关心岳小雷,便插嘴道:“这是人家之事,咱们管得着么?”
朱玲俏眼一瞬,射出不悦光芒。吕声登时着慌,忙道:“姑娘别生气,小人去替你打听出来如何?”
“你如何打听法?”
“小人自有办法,文的不成,使用武的,总之问得出来便是!”
她摇头道:“人家又没惹我们,而且我们和岳小雷又搭不上关系,凭什么这样对付人家?除非你是个疯子,才说得通!”
他色然而喜,道:“有了,总之你不要管,小人去办妥回来就是!”
眼看朱玲犹疑地点点头,便放腿直往村中跑去。一入了村子,手中已捏住十数颗蚕豆般的山石,大叫大喊道:“我是玉皇大帝使者,特来降灾许村,呔,小子站住!”
随着喝声,手指虚虚向一个转身欲逃的村人一指,那人便如泥雕木塑般木立不动。
“呔,小子你也站住!”
另一个正欲拔腿而逃村妇,恰如刚才那人一样,动也不能再动。
独臂野豺吕声的嗓子甚大,口中胡说八道,满村子乱跑,顷刻之间,已有十余人被他暗中用“米粒打穴”手法,远远便打住穴道,钉在地上,动也不动。整个许村都为之鬼哭神号,鸡飞狗走。
他兜了两个圈子,全村都知道刚才砸掉本村田首富林老员外大门的人乃是疯子,大家都慌不迭地关紧大门。但又忍不住要从窗缝中窥看。
吕声兜回来,一手抓起木立地上的人,大叫道:“吾神要把姓岳的人都弄死!”叫着随手一扔,那人直飞出寻丈,叭哒一声掉在地上,却忽然能够动弹,撒腿就跑。他如法炮制,片刻工夫,便把所有钉立地上的人一一掷得活转过来。这些人都只恨爹娘生少了两只脚,全都赶紧跑回家去。
吕声直奔林员外宅,一径冲进去,抓住一个老仆,瞬眼问道:“你是姓岳的么?吾神奉旨取你狗命!”
那老仆吃他单臂举在半空,骇得魂不附体,极力哀叫道:“小的姓林,不是姓岳!那姓岳的已到城里去,不在这儿!”
“你敢欺蒙吾神,姓岳的分明在这儿!”
“不,不,大神饶命,姓岳的就在西城门右的一家铁铺做学徒……”
独臂野豺吕声哈哈一笑,随手把他放在地上,返身奔出林宅。朱玲得他报告之后,秀眉深锁,道:“真怪,难道竟有如此忍心的母亲?我得伸手管完这件闲事!”
当下上马直奔阳新城,入了西门,便是一条街道,果然听到叮叮当当打铁之声。她策马向右边走去,大约走了二十家店铺,果见一间铁铺,铺内有四个人,正在锤铁。其中一个执锤的少年,正是岳小雷。只见他上身赤膊,一身污垢,铁锤下处。火星飞溅。而他的汗珠,也随着剧烈的动作而滴流下来。
朱玲心中一阵惨然,叫道:“岳小雷,且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她的声音虽小,但那震耳欲聋的打铁声,却掩盖不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岳小雷耳中。
岳小雷怔一下,放下铁锤,旁边用钳子钳住那块炽红铁器的师傅粗声骂道:“操你娘的,可是找死么?”
朱玲听到这等粗话,饶她一生纵横湖海,却也不禁面红掩耳。
吕声大怒,一飘身飞入铺内,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夹脸掴去,把那师傅刮个大耳光,直撞到墙上去。他道:“小雷出去,姑娘有话说呢!”
岳小雷定睛望着朱玲,蓦地跳出店去,叫道:“啊,玲姑姑你真个来了,可想死我啦!”
朱玲把他带到一间饭馆,在楼上拣个雅座,叫了菜肴,然后开始问他。
岳小雷起初露出不大想说的样子,但终于被朱玲的温柔的眼光迫得说出来。
他道:“我被官府送回家后,外祖父没说什么,但舅舅们都骂我没出息,性情太野,才会被恶人诱拐,我母亲只能含泪私下安慰我。”
“过了两日,外祖父命大舅父告诉我说,我父亲生前,因家境贫苦,故此向外家借了不少银两。他说目下我岳家贫寒,决无力偿还,但我已长得相当大了,老是坐食,也不大好!”
“当时我十分激动,大声说我父亲欠他们多少钱,我都将会还清。大舅父笑一笑说,肯不肯代父还债,随便我决定。但目下最好找个事干干。他又说我力气够大,可以做粗重的工作也不要紧。我立刻央他帮忙,倘若有工资可取,我除了吃饭之外,一概还给他们,直到抵清为止。这份差事,便是大舅父替我找的。”
朱玲微嗟道:“漫道亲情深似海,有时骨肉不如无。你妈妈怎样说呢?”
“她不知道。”岳小雷傲然道:“大舅父说她若知道我辛辛苦苦出来做工,一定十分伤心,吩咐我最好别说,假装出来入学读书。”
朱玲吭了一声,睁眼道:“真可恶,欺骗无知小孩,这些人良心安在?”
“这是我自己肯的,玲姑姑!”
“哼!你欠他家的债,什么时候才还得清?算起来怕要一辈子吧?”
岳小雷低头道:“我不知道,大概他们不会骗我吧?”
她忽然被他的赤子之心所感动,孩子天真的心版,原是一片光明洁白,没有奸诈,也不会防范。但随着岁月流迁,钉子碰得多了,便也就被社会熏染得失去了天真。她觉得不忍立刻叫他知道太多的人间丑恶,于是她道:“好吧,我们暂时不谈这个,先好好吃一顿,然后我再想个办法安置你!”
岳小雷身体本就壮健,近日又是苦挨打铁卖力气的生涯,可怜他还没一天吃得足够,此时但见佳肴满席,食指大动,便狼吞虎咽起来。这等吃相,只看得那心肠日渐软弱的白凤朱玲,鼻子微酸。
直到吃完之后,岳小雷舐着嘴唇,定睛看着朱玲,忽然道:“玲姑姑,你真好,长得又那么好看。”
朱玲含笑斥道:“你别贫嘴!”
岳小雷道:“石大叔呢?你没见着他么?啊,他真是一个大侠,宫大叔好像还比不上他漂亮呢!”
她暗中为之一震,但没有表露出来,淡淡道:“我都没有见着他们!”
独臂野豺吕声被魔剑郑敖折辱过,其时郑敖便曾提及石轩中武功天下第一之言,当然他也知道石轩中的威名往事,与及和朱玲曾有瓜葛的传说。虽然知道,但此时听岳小雷提起,心中总不自在。正要询问,朱玲已支他去买两身衣服回来给岳小雷替换,约定在饭馆右邻的一间客栈碰头。
等他去了,朱玲才询问岳小雷关于石轩中的详情。岳小雷一一说了,还提起唐紫琼后来也曾探他之事。
朱玲自命近日来已看破世情,再也不为“情”字所苦,可是她一听到石轩中的名字,心里怦然而动,及至听到唐紫琼和石轩中见面说话,一股不自在之感,便涌上心头。
吕声买衣服回来,岳小雷便去洗澡更衣,朱玲心绪不安,便着吕声设法把岳小雷的事情办妥。吕声领命去了,直到傍晚时才回到客店来。这时岳小雷刚刚在房中闭目运行坐功,那是朱玲所教的初步功夫,岳小雷这半个月来不断地练,已甚有成绩。
他把朱玲叫出房外,对她说已查出岳小雷外祖父因不忍女儿年纪尚轻,便守一辈子活寡,可是因岳小雷在,他母亲便不肯再嫁,故此他外祖父设法把他遣到城来,并且利用他年少傲气的性子,以还父债之名,羁缚得他一步也不能动。昨日已议成亲事,将于近期内择吉过门。此事是否另有内幕,则不敢肯定,但小雷的母亲,却不知小雷在城中受苦,却是事实!
朱玲微惊道:“若果小雷知道他母亲受外家多方劝迫而改嫁,他一怒之下,可能会把林家之人完全杀死,甚至连他母亲也不免。这孩子崇礼尚义,天生性烈,手底也有两下子,要屠杀林宅一家,并非难事!这竟如何是好?”
独臂野豺吕声道:“林家也不是没有能人呢,小雷有一个舅父,二十年前已投身武当门下,不过不大回家便是。若然他舅父在的话,小雷纵然想杀人,也不易办到。”
朱玲知他心肠冷硬,对于这等关乎人伦骨肉的惨剧,视若等闲,更不要说顾及小雷心灵的发展问题。当下不再多言,等岳小雷练功完毕,便对他说,要带他周游天下,长点见识,此事已得他母亲应允。
岳小雷本欲回家向母亲辞别,但朱玲诈说身有要事,已来不及,最好等下次再带他回来和母亲晤面。岳小雷十分信任朱玲,当时便答应了。
无情公子张咸等了四五天,真是等得望穿秋水,还不见伊人倩影。等得心烦气躁,那村舍主人家共是夫妇两人和两个小孩,都因小故而被他全部杀死。
朱玲一回来,他大喜过望,但同时又忐忑不安,不知她曾经去会晤了什么人。
朱玲教岳小雷喊他一声“张大叔”,他哪有心情理会?鼻孔中唔了一声,便问朱玲道:“你上哪儿回来?使人有一日三秋之感!”
岳小雷见他派头甚大,小心灵中便不喜欢此人,管自出屋去闲走一番。
独臂野豺吕声抢着道:“公子,她是白凤朱玲姑娘呢!”
无情公子张咸呆了一下,然后道:“啧啧,久闻碧鸡山玄阴教鬼母座下,一凤三鬼之中,白凤美色倾天下,原来你便是朱玲。我如今方信江湖上传言无虚!”
朱玲被他这一捧,心中自然受用,微笑道:“别瞎扯了,我们到阳新县去了一趟,把那孩子带回来了!”
“你就是要去看他?”
“不错,怎么啦?你为何叹气?”
“没有什么,只不过像在心上移开了一块大石,故此松了口气……啊,请别怪我肆言无忌……”说到这里,蒋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都知趣地退出房外。
朱玲默然无语,想起自己一生中,已有四个男人对她表示倾慕之意,除了一个厉魄西门渐相貌奇丑之外,全都是当今武林中叫得响的高手,而石轩中、宫天抚、张咸这三人,除了武功出众外,品貌和学问都不差。这些熟悉可恋的脸容掠过心头,反令她更加黯然迷惘!
无情公子张咸这时真个叹气道:“现在知道你是朱玲,我反而觉得快慰一点,因为我见过石轩中,他的武功品貌,的确可以匹配上你。因此你当晚想坠崖而死,为了他我便觉得你还值得这样做!要是你为了其它的凡夫俗子,我可能会看轻你哩!但请你别怪我的妄想遐思,我实在是情不自禁呢!你有权不爱天下任何人,但反过来说,天下人都有权爱你,只要不干扰你的话!对么?”
她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我已深知情味之苦,实有令人悲不欲生之处!因此,你最好别想尽法子来挑动我已经死寂了的心弦,我求求你,否则日后只有悲哀和痛苦……”
无情公子张咸坚决地道:“不,我决不会令你难过,纵然日后你对我不好的话!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好了!但我却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一定没有好结果呢?”
她垂下螓首,不声不响。只听张咸又道:“假如你肯忘记了他,同时又能够对我发生情感的话,怎会没有好结果呢?”
朱玲心想将自己命运不祥告诉他,但回心一想,这个理由自己虽然确信不疑,但未免近乎玄虚,便不说出来,抬头淡淡一笑,道:“只要你记着你的诺言,那就行了。”
说到这里,她好像听到岳小雷喊她的声音,但只叫了一半,便没有了。以为自己听错,没加理会。
张咸问起岳小雷来历,朱玲把一切详情说了,便出去找岳小雷。张咸跟在后面,脸上带着如有所悟的阴险微笑!
朱玲出了屋门,忽然惊叫道:“喂,你们干什么?”
敢情地哑星君蒋青山和独臂野豺吕声两人,一个抱住岳小雷,一个用蒲扇大的手掌,紧紧掩住他的嘴巴!她这一叫,可把他们的手都叫松了,岳小雷挣脱下地,直跑过来,口中叫道:“玲姑姑,快去看看,屋外的池塘中有四具死尸!他们不让我叫你出来……”
朱玲急忙跟他绕到屋后,只见在那小池塘中,浮着四具尸首,两个是成年男女,两个是小孩子。她一看就晓得是村舍的主人们,一家四口,如今都惨不忍睹地浮尸池中,遭了灭门大祸。
无情公子张咸走到她身旁,轻轻道:“朱玲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千万别一怒而去……”
她脸罩寒霜,嗔声道:“果然是你干的!”
地哑星君蒋青山跃过来,咿呀直叫,用拇指指点自己心窝,表示是他所为。
无情公子张咸道:“青山,你不需包揽过去,她会晓得是我干的!”说罢,长长一叹!接着又道:“朱玲,你不可能想象到我这几日如何过的,我恨不得毁灭了整个宇宙……”
朱玲面色微变,忖道:“他这个心地毒辣和性情偏激的人,真可能大大屠杀世人,假如我拂袖而去的话!”
张咸虽然低着头,其实双目斜睨,尽见她的表情,心中暗喜,又道:“说老实话,只有血腥味和濒死前的惨状,能够使我刺激的暂时忘了你……”
她不再言语,吩咐蒋青山道:“快把他们捞起来,找个地方好好埋葬!”然后携着岳小雷的手,回到屋子里去。
“碰到这种像疯子一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呢?”她苦恼地想:“除了我一个人之外,他不关心任何人。以他的骄傲自负,却肯在我跟前低三下四,唉,真是孽缘……”
她不知不觉地喃喃道:“这个疯子般的人,有什么办法呢?”
岳小雷应声道:“我有办法!玲姑姑你把他杀死,不就行了!”
朱玲矍然望他一眼,微微颔首,但嘱咐他道:“以后你不准说这种话,提防他们听见,先把你杀了!”
他昂然道:“我不怕,我会和他拚命!”
朱玲嗔道:“连你也不听话了么?”
岳小雷立刻软下来,道:“姑姑别生气,我不再说便是!”
她容色稍霁,随即开始烦恼地在房中踱圈子,过了好一会,她决定的站住,轻轻道:“只有这个办法!”跟着便大声道:“小雷,去把张大叔叫来,只要他一个人来!”
岳小雷莞尔而笑,向朱玲伸出大拇指,傲然出去。却见张咸和吕、蒋两人,正在门前不远处,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什么事。蒋青山先看见岳小雷出来,立刻用手势要他们住口。
“玲姑姑请张大叔你自个儿去谈谈呢!”他叫道。
无情公子张咸微微迟疑一下,便大声应道:“好的,我来啦!”应罢拔脚走入屋去。
朱玲含笑凝眸,瞧了他好一会,突然敛去笑容,换上愁怨之色叹道:“你天生就是这么不把人命看在眼内么?”
无情公子张咸坦白地颔首,道:“一向都是如此,但也许只有你能够改变我!”
朱玲心想自己的确可以改变他,只要把他杀死,再冷酷无情的性格,也不能肆虐。
她苦笑一下,道:“古人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对你却不适用,唉,为什么你要这样呢?”
无情公子张咸正要答话,朱玲已接着道:“算了,我们别谈这些,我刚刚回来,你可喜欢听我吹奏一曲?抑是要我办些什么事?”
无情公子张咸呆了一下,双眉皱锁在一起,终于慨然道:“好极了,我极盼望你能特地为我吹奏一曲,另外我还有一个心愿,但要请你答允不生气,我才敢说出来!”
朱玲道:“今天我决不再生你的气,你说吧!”
张咸走近她身前,轻轻道:“我要亲你一下,仅此一吻,此生再无遗憾!”
她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竟是这个心愿。如若换作平时,她可能打他一个耳光,但这刻回心一想,他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下,这个心愿,倒不为过。她自个儿心口相商了好一会,抬目忽见他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意思。那是悲惨、自怜、慷慨、勇敢等各种情绪的混合。
这两道眼光,便得她为之颤栗起来,突然闭上眼睛。
无情公子张咸把她拥在怀中,热烈地吻她那丰润鲜红美丽的嘴唇。他把她抱得这么紧,生像将一生的热情,都要在这片刻间发泄干净。他的热情,使得朱玲为之心弦震颤,情感激动。已经寒冷如灰,紧紧关闭了的心扉,重又开放。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无情公子张咸双臂一松,哽声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我亦总将记住今日这温馨的片刻……”说完,他背转面在椅子坐下,虎目中偷偷弹出两滴英雄泪。
朱玲果然如他所料般,没有转到他面前来。刹那间,一缕箫声,袅袅升起。一开始便是南吕宫的调子,箫声中尽是感叹矜怜的味道。
无情公子张咸长长叹一口气,今天他特别容易被这种神妙的箫声感动,只一开始,已忍不住感慨地长叹一声。箫声从窗户间飘送出去,随风散布在四野间。是那么婉转动听,扣人心弦,屋外的三人都听得呆了。
朱玲纤白如玉的手指,轻轻跳动,调子已改为惆怅忆思的正宫,彷佛她曾遗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因此不能自禁地追忆和惆怅。
顷刻间,箫声变为凄惶神伤的高调,大有征人欲去,关山万里,烽火狼烟,生离等如死别。或者嫠妇夜泣,思忆良人,荒冢枯骨已寒,而生者哀情万斛,则死别更惨于生离……
张咸一生之中,情感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过,箫声扣击在他心弦上,竟为之热泪盈眶!
朱玲凤目中也凝闪着泪光,她移到张咸身后,忽然放低竹箫,轻轻叹口气,伸出食中两指,向着他背上“灵台穴”,慢慢点下。忽见张咸身体一震,之后便不再动弹,也不回转头来。
她知道两指一落,张咸纵有奇功护身,也护不了这背上“灵台穴”大穴。心中微酸,却咬牙狠心疾点下去。无情公子张咸低哼一声,突然从椅上直仆下去,倒在地上,声息寂然。
白凤朱玲以袖遮目,不忍看他惨状,自个儿直退到床边坐下。喘了几口气之后,定一定神,想道:“我怎的如此无用,在那千钧一发之时,竟出不了全力,仅仅将他点晕过去。现在教我再下一次毒手,如何使得?”
这时万籁俱寂,因此张咸倒在地上的声音,屋外都可听到。朱玲闭目寂然而坐,手中竹箫不知何时,已掉在地上。
突然她跃起来,飘落在他身边,伸出玉掌拍在他背心上。无情公子张咸吐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她蹲在他旁边,黯然道:“我要杀死你呢!”
他淡淡一笑,道:“我早就知道了!”
朱玲骇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不闪避?”
张咸坐起来,悲哀地瞧着她,道:“人生到头来,终难逃一死,我能死在心爱的人手下,不比让仇敌杀死我更好么?”
她啜泣起来,摇头道:“你这个人到底无情,难道你不会想到我日后难过么?”
张咸叹道:“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你既然这样说,刚才又肯让我亲你,可见得我在你心上已占了重要的位置。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国色天香四个字,还不足以形容你。我自问配不上你,因此我仅要求在你心中占一席位,便已心满意足。现在幸而你没亲手杀死我,那么我建议一个方法,你就不必日后难过了!”
白凤朱玲听得呆了,要知她虽然以前曾有三个男人爱她,但他们都不曾当面说出这么率直的真挚爱意,张咸的口才甚佳,娓娓道来,实不啻九天仙乐。
“你有什么建议?”她问。
“我现在走出去,自己弄死自己,不就完了!”
朱玲还没开腔,张咸已解释道:“我自己毁灭自己,算不得你亲手杀我,固然会因而感动,将不会忘记我,但这样事情又不相同了,对么?”
她怅然道:“想不到当晚是我要寻死,你救了我的性命,而现在反而要你毁灭生命。人们总是自寻烦恼,果真不假!”
他站起身来,朱玲见他果真要走,心中感动之极,这种伟大忘我的爱情,古今罕闻。于是她也起身,把他拉住,柔声道:“你不必去了,我还有一个法子呢?”
无情公子张咸俊秀的面上,露出疑惑寻思之状,立刻矍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面色一整,变得十分诚恳,又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不论你如何对待我,我也不会怨你!因此,你不须想得太过极端,以为我如不死,则你必须永远和我厮守,否则我便乱开杀戒!不瞒你说,早先在池边看着那几具尸首时,我曾有这种可鄙的要挟你的念头。但现在可不行。”
朱玲欢然道:“你真是世上罕见的大丈夫!那么请你尽力抑制一下自己的脾气,行么?”
他慨然点头,但觉彼此心灵相通,千言万语,都不如脉脉相视之间,便已了然。
难题已解决,大家都十分欣然安慰。地哑星君蒋青山可是个死心眼的人,苦苦坚持替朱玲画像,要另画一幅表现出她含愁独坐的肖像。朱玲倒是答应了,但数日工夫过去,她多个小伴岳小雷,加上和无情公子张咸形迹稍为亲密,眼中的郁郁之道,已不复见,蒋青山空自有心,却无从落笔。
岳小雷开始随张咸学艺,这孩子聪慧过人,早已暗中问过朱玲是否会和张咸长久厮守。朱玲的回答是人生本难预料,尤其是她,身负如山情债旧恨,可真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分手。岳小雷听了默思之后,便在学艺之时,一面拚命苦练,一面用口头询问了所有各家派的奥妙招数,用心强记住。因那地哑星君蒋青山,携有完备的画具,他便在晚上绘图注字,将日间问过的绝技都记录下来。
不消数日,无情公子张咸的绝技,几乎都被他问个一乾二净。张咸并不在意,以为他天赋虽是一时之选,但这等绝艺岂同凡响,没有个一二十年功夫,哪能练得会?
这天,朱玲起来,便找岳小雷,哪知他已不在房中,朱玲十分奇怪,命蒋青山吕声等去找。但他们歇了一会,都自个儿回来,报说不见岳小雷。
张咸忽然从小雷房间出来,手中拿着一张素笺,大声道:“朱玲你来看看,他竟是不辞而别呢!”
朱玲大惊,取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不少字,大意是说他明知这样不辞而别,辜负了玲姑姑对他一片热心,但他却想独个儿浪迹江湖,一面增长见闻阅历,一方面勤练武功。日后自会寻到朱玲,叩谢大恩,但却请她不要找他,任得他在江湖上熬练一番等语。她看了之后,觉得一个人有心独立,自无羁束住他之理,只好打消了追踪他的念头。
但她却忽然动了离开这个小村落的念头,无情公子张咸誓死追随,于是他们在中午时,已到了武昌。
朱玲换了男装,独个儿去逛了一会回来,便对张咸说,要赶赴碧鸡山去。
无情公子张咸面色微变,但迅即恢复常态,夷然道:“好吧,咱们吃过午饭,便动身北上!”
直到上路之后,朱玲见他仍然谈笑自若,并不追问她何以忽要赶赴碧鸡山的理由,自家反而忍不住,丝鞭扬处,卷过他的面前,笑道:“喂,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到碧鸡山去么?”
无情公子张咸道:“我当然知道,石轩中早在数日前已到过碧鸡山去,可是适值鬼母闭关,石轩中便留话要在半个月后,再上碧鸡山。咱们如今赶快一点,便是可以凑上!”
她呆了一下,道:“哦,原来你已知道。”
两人默然并辔而走,约摸驰驱了十余里路,张咸忽然叹道:“你莫以为我毫不动容,便误会我对此事漠不关心。其实当我听到你说要去碧鸡山时,我心中如被你戳了一刀,疼痛难言,但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与财物不同,攘为己有不成,必须要你的心是真个相许,否则光是得到一具躯壳,又中何用?”
朱玲听了,这才释然,既然他不是毫无妒意,话又不同说法。“老实告诉你,我到碧鸡山去,便是要亲眼看见石轩中铩羽而归,我恨他,因此我要看见他失败!本来我也不敢轻身入虎穴,但有你和他们两个,可就不怕啦!现在你知道了没有?”
张咸喜形于色,突然仰天大笑,显然畅意之极。
不一日,他们已到了碧鸡山麓。这时朱玲早已着蒋青山以丹青妙手,替她改容。蒋青山仅仅将她的眉毛画粗一点,又在颊边弄些阴影,她的容貌便改变了许多,最妙的是乍看甚像本来容貌,但定睛看时,越看越不似。
玄阴教势力遍布天下,轻易无人敢到碧鸡山来。但这次石轩中扬言要重上碧鸡山寻那鬼母挑战,一决胜负,这件事算得上是武林百年来第一桩大事。因此许多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都甘心冒险来碧鸡山走一趟,纵然可能会被玄阴教的人轰回去,但也值得一试。
谁知碧鸡山毫不设防,一任江湖人来往自如。不但如此,但凡入了碧鸡山的人,只要说是慕名来观战,一律茶水点心等招待。
朱玲是旧地重游,自然识路,带着张咸等三人,弃马步行上山,直赴山上禁地。一路上但见不少武林健者,都同是向山上奔去。
不久,他们已置身在碧鸡山高处的主坛大厅内。
这座宏阔异常的大厅,此时人头汹涌。玄阴教这回对江湖闻风而来的武林中人甚是礼待,每有一人入门,便有执事教徒端椅过来,同时还有一杯香茗招待。他们四人来得迟,只好在厅隅处落座。
朱玲游目四顾,只见厅中所摆椅子,尽皆朝着大门,是以任何人进来都被大家看见。当他们四人迤逦而进时,曾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原因是无情公子张咸不但风度翩翩,服装华丽,特别是脚下颇见功夫,故此厅中群雄都奇怪打听,但因竟无人认得,是以骚动一下便平静下来!
朱玲轻轻对张咸道:“啊,天下南北各路的好手,几乎全部到齐啦!你看见那老和尚没有?他便是当今少林寺达摩院首座长老铁心大师,旁边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便是西凉派宗主移山手铁夏辰。”
无情公子张咸忿忿道:“那边有两个小子,老是盯着你,我得去教训教训他们!”
朱玲随着他指示之处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颀瘦,面目清秀的少年,双目炯炯有神,这时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当下认出此人乃是荆楚派后起高手飞猿罗章,此人已尽得衡山猿长老真传,昔日曾与魔剑郑敖较量过,全靠她在旁边提醒郑敖,才用诡招赢了他。这不是说郑敖武功不及他,原因却因郑敖其时已疲乏不堪,无法支持剧战。
她见是此人,眼光毫不停留,便自滑过。掠到另外一个青年公子面上,只见他五官端正,自然流露出一种威严气度。
朱玲芳心微跳,认出这人乃是当年在洞庭湖上认识的德贝勒,但她只知他姓金。旁边尚有一人,便是小阎罗屈军。她感到德贝勒的眼光特别锐利,好像已看穿了她的身份,故此心中微跳。她低声道:“你别理他们,昔年他们都吃过我的亏,故此看我,但愿他们别认出来!”
张咸哦了一声,只听她又接着道:“我奇怪玄阴教内外六堂香主,怎的一个不见……”
正说之间,忽见数人鱼贯而入,带头的竟是个女人,年纪在四十左右,长得相当秀丽,体态袅娜,身上斜绕着一条红罗带,走动时迎风飘舞,看来哪怕没有两丈之长。第二个朱玲便认得,乃是内三堂香主之一的铁臂熊罗历。第三个也是内三堂香主之一的火判官秦昆山,第四第五两个是外三堂香主九指神魔褚莫邪、雪山雕邓牧,第五个是总舵主日月轮郭东(诸人事迹,均见《关洛风云录》)。在最近大门处尚有十余张空椅,他们进厅之后,一言不发,都在椅上各自落座。
朱玲听到旁边的人低声谈论,方知领头那个秀丽袅娜的中年妇人,乃是新近加盟玄阴教的交趾阮大娘,被尊为天凤堂香主。
厅门突然又出现一人,玄阴教的五位香主都站起来迎接,只见来人身量高大异常,相貌奇丑,敢情正是鬼母座下的首徒厉魄西门渐。
朱玲微微一震,定睛瞧着这个对她一往情深的大师兄,却发觉他好像已经苍老不少,不知怎地心中微觉怆然。
厉魄西门渐先请诸位香主坐下,然后走到铁心大师和铁夏辰面前,与他们攀谈了几句话,这才落座。
这时才不过是上午卯辰之交,只因石轩中昔日离开碧鸡山时,只说下今日要重来,并没有说定时间,故此要看热闹的人,一大早便赶到,但却无人知道石轩中何时才会驾临。
一个玄阴教的大头目在厉魄西门渐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厉魄西门渐现出愕然之色,随即匆匆起身,走出厅门。厅中之人一阵哗然,纷纷猜忖是不是石轩中已经来到,故此西门渐匆匆去通知鬼母。
张咸也如是猜疑,朱玲没有回答,但心中却紧张得要死。她知道自己虽是恨极石轩中,但一旦这位俊美无伦的一代英侠出现时,她一定会激动得全身颤抖。
正在此时,大门口出现了一个翩翩美书生,但双目如电,镇定地向厅内扫视一匝。前面有些人震于石轩中威名,一看这位陌生的美书生,不但相貌出众,气度尤见沉稳镇定,不觉站起来好看清楚一些。后面的人视线被挡,都纷纷站起来,霎时椅子移动声充满了大厅中,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身。
朱玲等四人因被前面的人墙遮住目光,便都起身。朱玲站起了一半,忽又坐下,面色变青。
忽然发觉侧边不远,有一对奇锐的目光正凝视着她,扬眸一瞥,暗中又大吃一惊。
这时大门口那位美书生双眸微转,登时已明白众人何以起立之故,立刻朗声道:“在下宫天抚是也,并非是石轩中,各位请坐下,少安毋躁!”
他的声音如敲金击玉,厅中无一人不清楚地听到。这等内功造诣,也是惊人,不负众人站起之劳。
大家纷纷落座,宫天抚缓步进厅,竟在最前排的铁心大师另一旁的椅上坐下,显然甚是自傲。
朱玲睨了那个凝视着她的人一眼之后,便不敢再望。敢情那人正是匆匆出厅而去的厉魄西门渐。他听到手下报告说,有个年青男子极似是白凤朱玲化装,登时心灵大震,但他是个老江湖,当时并不立即回头瞧看,却出厅去由侧门绕入来,在一旁窥看。
起初他也以为是朱玲,但仔细凝视之下,越看越不像。心中大感失望,正要回身走开。但这时他的行动已被大厅中群豪发现,于是纷纷回头瞧看究竟。
宫天抚利眼如隼,瞥扫过朱玲面上,登时惊讶地站起身,直走过来。
朱玲心中窘得要死,赶快垂头。却听两声怒哼一齐升起,厅中登时浮起一片骚动。
这两声怒哼,一是那厉魄西门渐,乃是对那直着眼睛,望着朱玲走过来的宫天抚而发。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无情公子张咸突然站起来,怒目睁视那厉魄西门渐,大大哼一声。
这无情公子张咸,厅中无人识得,而他居然敢对心黑手辣、武功极高的厉魄西门渐无礼,的确是教人称奇惊诧之事。
厉魄西门渐一回眸,看见张咸精光四射而带着愤怒的目光,不由得有如火上添油,大怒起来。同时宫天抚也因厉魄西门渐对他怒哼,妒火为之焚心,愤然移目怒盯西门渐。原来他与朱玲在仙音峰上同住日久,已知她的大师兄对她有情之事。故此他特别忍受不住厉魄西门渐的无礼。
无情公子张咸大踏步走出去,双目如隼,仍然怒视西门渐。
宫天抚抢先一点喝道:“西门渐你哼什么?”
西门渐哪曾被人如此撩拨过,怒气勃勃,大喝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无情公子张咸应声道:“他死不了,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行!”
宫天抚呵呵大笑道:“这位兄台不必干涉,宫某自问尚不把这厮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厅中一片哄然,想不到在石轩中未到之前,居然有好戏可看。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宫天抚和张咸来历,故此暗中俱为他们两人担心。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洪声道:“厅中在座各位高人好汉请听一言,本香主虽在敝教重地之内,与此两人动手,却不能算是倚势欺人!”好多偏帮玄阴教的人,闻言都大声应是。
西门渐指指厅门道:“那里尚有地方,足供咱们动手,你们哪一个先来?抑是一齐动手?”
这时厅中大多数人都不知他们何故发生争执,却觉得形势紧张之甚。
宫天抚的确没把厉魄西门渐看在眼内,因此趁他说话之时,双目又凝注在朱玲面上。
无情公子张咸正要与他争先,一见他也是直着眼睛,死瞅住朱玲,妒心大作,怒声喝道:“宫天抚咱们一会儿还得打一场!”
宫天抚愣一下,但他乃是性傲之人,如何能在天下群雄之前,受他无礼之言,当下俊目一瞪,冷笑道:“好极了,只有西门渐一人,难除手痒!”
这一来群雄更加莫名其妙,都弄不清楚这三人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三人一齐抢先纵到大厅靠门口的空地,无情公子张咸转身向天下群雄朗声道:“鄙人乃无情公子张咸,今天特来看看石轩中,本要觅机与石轩中斗上一场……”
说到这里,宫天抚冷笑一声,道:“宫某也要来和石轩中较量一场,你如要和他动手,待我先瞧瞧你的技艺行不行?”
厉魄西门渐见他们都不把自己放在眼内,气得瞪眼睛吹胡子,突然厉声道:“本香主在天下英雄之前,不必隐瞒,确曾败于石轩中剑下。你们居然敢乱冒大气,要与石轩中碰碰,最好先试试能否过得本香主这一关再吹牛不迟!”
群雄虽曾听闻西门渐败于石轩中剑下之事,但俱不能尽信,如今居然亲耳听到西门渐自己承认,可见得西门渐定是输得心服口服,不由得各各交头接耳,谈论起来,大厅中为之飘浮着嗡嗡语声。
宫天抚和张咸齐齐纵声傲笑,抢着先要和西门渐动手,但又各不相让。
这时厅外忽然走入三人,群雄看时,有两个是老头,各各长着一部山羊须,手持竹杖。一个缺手,一个跛脚。这两人名震天下,形相奇特,谁也认得出来,正是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
这两人出现,已甚惹人注目,但那个和他们一道进来的人,惹来的注意也不减于天残地缺两老怪。只见那人身量矮矮胖胖,胁下一柄镶嵌得珠光宝气的长剑,几乎拖地。身上衣服,不但形式特别,而且颜色鲜艳刺眼。大家一看这种装束形相,便知是自称天下剑法最高的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
他们三人一现身,厉魄西门渐到底身为主人,便立刻过去,大声道:“恕我西门渐不能招待三位,你们请先暂坐,待西门渐打发了这两个狂妄无知的小子,再来陪侍三位。”
天残地缺两老怪一向沉默寡言,此时但冷冷点头,便自落座。碧螺岛主于叔初性甚好事,同时因他与鬼母昔年有点不寻常的交情,故此眼睛一翻,问道:“这两个少年是谁?”他的表情本就够傲,口气更是自大。
西门渐正要回答,哪知宫天抚和张咸也一般骄傲,齐声反问道:“你是谁?”
碧螺岛主于叔初一听,可就火了,但他认为这两个年轻人,一定不是西门渐对手,因此心中虽怒,却没有出手之意,仅仅冷哼一声,道:“一会儿有你们的乐子!”
宫天抚和张咸听了,仰天大笑。西门渐洪声道:“小子们真是狂傲到家,这位是碧螺岛主于叔初,你们可曾听过岛主威名?”跟着转面向于叔初道:“这两个家伙一是宫天抚,一是无情公子张咸!”
宫天抚听说是碧螺岛主于叔初,面上露出惊诧之色,无情公子张咸却狂傲如故,还特地冷笑一声。
碧螺岛主于叔初将两人表情看在眼内,便狠狠盯张咸一眼,管自归座。
厉魄西门渐其实听过宫天抚之名,并知他曾与朱玲在一起。这是听阴阳童子龚胜所说的,但因龚胜没说他十分厉害,又知他曾被龚胜“混元一炁功”所伤,是以除了奇怪他何能痊好得这么快之外,并不重视他。至于那无情公子张咸,则连名字也未听过,更加轻视。
只听他突然厉声长笑,大厅屋瓦簌簌震动,群雄见此声威,都为之失色。只见他神速异常地撤出白磷錾,划起一道耀目白光,直取宫天抚。左手如奔雷忽发,疾击无情公子张咸。
宫天抚反手一抽,抽出那支尺八长的青玉箫,运足真力,倏然探点出去,“叮”地微响一声,已点在敌人势猛力沉的白磷錾上。
那边厢的无情公子张咸哪甘示弱,单掌平推,力拒敌掌。
“蓬”地一响,彼此真力相交,厉魄西门渐脸色陡变,抵御不住两人内劲,蹬蹬蹬连退数步。
大厅中群雄都为之失色,纷纷起立。朱玲早就站起身,她见到宫天抚消减了不少,心中又凄凉,又耽忧。只怕他因忧伤之故,功力大减。如今见他神威如昔,不由得眉尖一舒,大大吐一口气。
宫天抚朗声笑道:“张咸且让开,待我先拿这厮试手!”话声未歇,青玉箫吞吐点戳,化出一片青光,笼罩敌人。
无情公子张咸见他抢了先着,不便以二攻一,只好退下,瞥见那宫天抚招数精奇繁复,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凝目寻思。
宫天抚由朱玲之处,深谙鬼母玄阴十三势之劲力,是以一上手,便以全力迫攻。他的招数俱是当今天下各大家派的绝妙招数,威力之大,令人咋舌。这一占了先着,但见箫影如山,笼罩住西门渐身形。使得对方的白磷錾,也显见软弱无功。
群雄俱为之讶然色动,连铁心大师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等人,都站了起身。
宫天抚朗朗长笑,道:“西门香主最好请几个助拳……”
一语未毕,大门外飞纵入两人,俱是身材高大,面目凶悍。这两人行动如飞,一式手持五十斤重的画戟。原来竟是与厉魄西门渐齐名的白无常姜黄、黑无常姜斤两兄弟。
这两人天生有点浑愣,一冲入来,运戟如飞,齐齐夹攻上来。宫天抚以青玉箫硬接了两记,心中微凛,已知今口自己过于骄傲,夸下海口,但鬼母绝艺的确不凡,这三人一旦连手,威力陡增何止十倍,是以不但已处必败之地,甚且有性命之虞!
形势陡然大变,宫天抚由优势而居下风,箫影圈子越缩越小,尚幸他的招数精妙无俦,虽然无力攻敌,自保却仍勉强可以。
朱玲紧张得冷汗微涔,面色如灰。她的三个师兄每一叱咤,她便骇得浑身发抖。
晃眼间宫天抚已支持了五十多招,形势危殆异常。饶是这样,群雄都因他神勇惊人而喝采不已。蓦然两条人影迅如闪电般跃入戟圈中,都是空着双手,动作如电,各各接了西门渐和白无常姜黄一招。群雄俱骇愕交集,大厅中登时一片寂静。那两人敢情就是少林高僧铁心大师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怪不得空手便能接住西门渐、姜、黄的辣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