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府苦笑一下道:“我正在考虑,假如含混拖过,则别的知县因失去孩子而追索,而我这边忽然将失踪的孩童送回,却如何交代?”
石轩中笑道:“这些官府之事,我管不着,假如是玄阴教的人要找你们麻烦,我倒可以插手管管。对了,你能把那岳小雷找来,待我与他谈谈么?”
刘知府道:“那有什么不可以呢!”当下出房命人去把岳小雷领来内宅。
他一出房,刘夫人便笑着对石轩中道:“国梁这人就是爱大惊小怪,这桩随便叫师爷想个推脱法子,还愁有什么责任么?石相公你这些年来住在什么地方?那位朱玲姑娘呢?”
石轩中黯然一叹,道:“提起来话就长了,以前就以为她已遵从她师父之命,嫁与她大师兄,但如今方知她早已离开她师父,不知芳踪何处!嘿,日后遇上她的话,倒不知如何认错才好!”
正谈话间,刘知府已经回来,跟着两个仆妇也将岳小雷引来。岳小雷进房之后,睁大眼睛,骨碌碌地扫视房中之人。眼光在刘夫人美丽的脸上一掠即过,并不停留,但扫过石轩中面上时,却凝住好一会。
石轩中立刻温和地笑道:“岳小雷,你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
岳小雷道:“没有,大叔你怎知我名字?”
刘知府笑道:“他是我的朋友,自然已听知你的姓名,我们把你带来,就是他想见见你呢!”
岳小雷心中颇讶这个美少年为何这么厉害,居然连知府大人也听他的话。须知岳小雷自幼未离开武昌,是以已觉得知府甚为显赫。他警惕地垂头,想道:“他们又要问我是谁杀死那三个人了,我决不能泄漏玲姑姑的秘密!”
石轩中何等聪明,而且因他心性不杂,特别容易懂得天真的孩子心理。这时已知岳小雷有心规避一个问题,暗自一皱眉头,苦苦寻思。
刘夫人已另外搬了一个软墩,放在圆桌边,招手道:“小雷,我瞧你怪似个男子汉,过来一同吃点东西如何?”
这句话登时把个自傲的岳小雷捧得飘飘然,果真走到桌旁坐下,向刘夫人道谢一声。大家重新洗盏添杯,岳小雷年纪虽轻,酒量却大得很,灌了三四杯,兀自面不改容。
石轩中道:“小雷你刚才为什么瞧我老大一会?”
岳小雷停筷,道:“我把你和另外一个人比较哩!”
“哦?”石轩中听此回答,大感意外,追问道:“跟谁比较呢?他和我长得很像么?”
刘夫人笑道:“天下哪里再找一个像相公这般人物来?小雷到底是个孩子,眼力有限。”
岳小雷岂知乃是激他之言,立刻严肃地道:“大婶你说错了,这位大叔虽然长得好看,但还有人比他更好看。另一个宫大叔虽然不比这位大叔好看,但也差不多!大婶你见到了才会相信!刚才我只拿宫大叔和他比较。”
刘氏夫妇一听他言下之意,除了姓宫的人比得上石轩中俊美之外,甚而还有一个比石轩中更漂亮。刘夫人第一个就不服气,当年她堕落风尘,芳名极盛,石榴裙下,也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曾经拜倒。真个说得上是阅遍天下士。但在她记忆之中,要找一个像石轩中这般潇洒俊美,丰神朗照的人,一个也寻不出来。她道:“岳小雷你怕有点夸大吧,我真想跟你赌一下哩!只要比得上石相公,就算你赢!”
石轩中向来没有以客观自许,这时笑道:“算啦,又不是女人,管他好看与否!咱们说真格的,小雷你说的宫大叔,可是你父亲的朋友?”
岳小雷先摇摇头,答复了石轩中这一问,然后不服气地对刘夫人道:“我如果知道宫大叔他们在哪儿,一定要跟大婶你赌一下!”
刘夫人甚是精明,这刻已听出这个孩子习惯叫大人们为大叔,倒不一定是父执之辈,便发觉他识得这宫大叔一事,其中有点蹊跷。当下向石轩中打个眼色,继续道:“我才不信哩,你说破唇舌,我也不信有这般人品!”
刘知府觉得夫人的话未免太无聊,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好争论的!没的反倒令石轩中不能问话,便道:“算了,我们喝一杯,然后再谈!”
石轩中看到她递来的眼色,心中恍然,便大声道:“岳小雷你嘴巴真硬,可惜临到最后,又推说人家不知在什么地方,这是可能的么?告诉你吧,这叫做‘图穷匕见’,你可懂得这意思?”
岳小雷家传文字功底,甚是不俗,抗声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我并不是扯谎,我岳小雷一生不说谎的!”他说得十分凛然,这使得石轩中不好意思再逗她。却听岳小雷又道:“那宫大叔在路上碰见,现在怎知他们去了哪里?”
刘夫人立刻问道:“可是这宫大叔和另外那个更美的人,把那三个贼人杀死的么?”
岳小雷果真一生不说谎,被她一问到痒处,不能否认,又不肯说是,只好低头不语。
刘夫人盈盈一笑,向石轩中点点头,道:“终究知道了什么人是凶手啦,石相公你可想得起江湖上有没有这一号人物?”
刘知府这时才知道刚才的话并非白说,钦佩地颔首道:“夫人神机妙算,愚夫无由蠡测,石大侠有了这一点线索,定必想得出来吧?”
石轩中剑眉紧锁,沉思一会,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居然敢与玄阴教作对,便道:“真是咄咄怪事,目下谁敢惹那玄阴教呢?”
刘夫人道:“石相公不须心急,既想不起那人是谁,也是无法。”
岳小雷已吃喝得差不多,刘知府见石轩中没有什么话问岳小雷,便命仆妇把他带走。
石轩中问知岳小雷自家就住在府中一个跨院里,为的是唯有他可以问出一些经过情形,是以特地把他带回府中居住。他温和地拍拍岳小雷肩膀,道:“但愿天下男子汉,都像你一般有胆识有骨气。”
岳小雷懂得他的意思,高兴异常地走了。
这里石轩中和刘氏夫妇谈了好一会,外面传来二更鼓声。石轩中起座道:“时候已晚,大家都得休息,好在如今已知你们近况,日后再图良晤,自不愁没地方找你们。”
刘氏夫妇起立相送,刘国梁道:“往昔在京师所赁的那栋小屋子,我仍然保留下,为的是防你偶尔降临,找不着人。我们已吩咐好守屋之人,如果是姓石的找我们,可告以出任之事。”
石轩中脸上笑容未敛,突然道:“贤伉俪留步,再见……”末两个字刚刚出口,桌上银灯骤然一暗,同时之间门帘微响,他的人已自踪迹杳然。
他出到府外,但见新月挂在天上,凉风习习,胸怀为之舒泰。当下不施展夜行术,缓缓沿着大街走去。好在他根本不穿夜行衣,是以巡夜士卒决不会以为他这个一表斯文的人乃是个江湖中人。他摇摇摆摆地走,这时万籁无声,家家户户都闭门熄灯,同入黑甜乡中。
走了一程,但觉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停止活动,而他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因此在他周围合该是一片荒凉冷落。这种滋味浮上心头,可不好受!他迷惘地沿街而走,不时留下一声叹息,徐徐消失在寂夜中。
他的脚步在街末转角处忽然停止,但他自家也不知道,因为他缅怀起旧事,宛如处身梦境之中,所有的人和以往的苦难辛酸,交织成一片,只觉得十分怅然,却不知竟是为了哪一个人和哪一件事而惆怅!
在街角那边,蓦然从房上纵落三条人影,其中一个沉声道:“你们办完事之后,立刻来见我!”这个声音威严有力,中气极足,分明是一位武林出类拔萃的好手所发。
那两人齐齐躬身为礼,口中恭谨地答应一声。那个说话的人,身形一晃,便已隐没在黑暗中,身法快极。
剩下这两人立刻转出街角,忽见转角后一个人伫立不动,抬头望着天空。他们为之一惊,一齐止步打量面前此人。但见他一身儒服,面如冠玉,目似寒星,俊美中又有飒飒英气,从眉宇间流露出来。不过如今他双目尽是惘惘之色,对月寻思!
这两人对觑一眼,其中一个满面胡子的汉子,故意用力咳嗽一声。对面那个书生失魂落魄地望着天空,理也不理。
要知这位美书生,乃是一代大侠石轩中,他身怀绝技,焉有不知面前站着两人之理?但他恰在满腔心事正浓之际,这世上的一切,他都觉得十分漠然。此所以早先听到那内功奇佳的人的说话,他也不动念过去看看是什么人。
不过他到底感觉灵敏异常,有这两人站在前面,总会使他分散了愁思心事。于是他移目注视那两人,他的眼力在黑夜中仍然如同白昼,故此瞧见他们面上那种诡秘而不怀好意的神色。
他的脑筋一转,已知自家犯了江湖大忌,在无意中撞见这些黑道人物行动,当下不愿正面冲突,故意失惊地“噫”一声。
那个没有胡子的人道:“不一定。”
另一个道:“咱们总得盘他一下!”
石轩中故意畏怯地移开眼光,然后向大街对面横踱过去,走了几步,蓦地真的感到十分寥落,便信口吟哦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那两人其中的一个,突然悄没声息地使个箭步,扑到石轩中身后,竖掌直斫向他后脑。
石轩中感到脑后风声,但他仍不回顾,若无其事。
那人一掌猛斫下去,掌锋离敌人后脑不及半尺,突然猛可撤回来,返身跃回同伴之处,低语道:“老蒋可瞧见了么?”
那个满面于思的老蒋满意地点头,道:“小金你这一手够漂亮,还有什么说的!走,谅那刘知府也请不到什么高人。”
石轩中身躯一震,停步寻思。那两人已疾如飞鸟,施展出夜行术,飕飕扑奔刘知府私邸。他们早有情报,是以进府之后,毫不犹豫,直扑奔左面的一座院落。
院落中一片黑暗,他们纵落在当中房门前,弄一下手脚,便开了那道房门。他们十分大胆地推门而入,姓金的汉子掏出千里火,“啪”一声打亮,只见这房中陈设简单,靠内的墙边一张木床,这时垂下帐子。
姓蒋的汉子走过去,一把撩起帐子,伸手拍拍床上的人,道:“孩子醒醒……”他手劲甚大,床上的孩子“哎”一声,睁开眼睛。这时因已点燃灯火,故此一室皆亮。
那孩子正是岳小雷,他还以为这两人乃是府中仆人,便揉揉眼睛,道:“可是天亮了?”
姓蒋的汉子脸上浮起狞笑,道:“天亮不天亮,都不要紧,大爷且问你,是谁杀死那赶车的和后来的两人?”说着,一手捏住岳小雷的手腕骨,潜运内力。
岳小雷虽然练过功夫,但如何抵挡得住这等内家力量?不由得面色一变,痛得一咧嘴。
姓蒋的大汉已在他咧嘴之时,伸出蒲扇也似的巨大手掌,掩住他的嘴巴。低沉凶狠地道:“你如嚷叫,仔细大爷把你一身骨头都捏碎,快点老实作答!”哪知岳小雷乃是个宁折不弯的牛脾气,听了恐吓之言,更加闭嘴不哼一声。
姓金的汉子道:“老蒋别用力太重,这孩子可禁受不住!”
老蒋回头道:“哼,他的骨头可硬哩!”说时,掩嘴之手已经放开,单单抓住岳小雷的手腕。
岳小雷眼睛一睁,倏然一拳捣向老蒋胁下,那只被抓的之手奋力一沉一扭。
老蒋武功不错,一发现胁下被袭,自然而然地一吸气,肚腹暴缩,已让出大半尺空间,使得敌掌落空。但同时已觉手中一滑,那孩子已挣出掌握。
这一下他不得不十分惊奇,只因那孩子劲道甚巧,分明是一式绝招。须知他掌力甚重,指劲奇大,寻常壮汉,被他两指一箝,如何也挣扎不出来。由此可想而知岳小雷这一着不比等闲。
他哪知这正是岳家嫡传散手的一式妙招,岳小雷平日练熟,碰上这种场合,他自然而然使出这一招,挣脱了魔掌。这时岳小雷一骨碌由床侧跳下地去,姓金的汉子立刻拦住逃路,睁眉突眼地沉声喝道:“孩子你别妄动,纵然你惊动了府中之人,我们也不会怕,但你的小命可就完蛋啦!”
老蒋怒嘿一声,跳到岳小雷面前,狞恶地道:“好小子真有一手,但你再试一下!”话声甫歇,猛可左手一晃,错开对方眼神,右手已疾伸出去,直抓敌人前胸。
岳小雷反应灵敏,倏然一闪。老蒋那只虚晃的左手立刻化虚为实,沉击下去。岳小雷一掌拍出来,直取对方小腹。这一掌拍得时间部位都十分凶险,以至老蒋面色一变,脚下如风,踏个连环步,欺到对方身后。
岳小雷身形半转,上半身斜斜一仰,一掌从下盘攻上来,恰好直取对方小腹。
老蒋不得不闪,退开两步。这一来怒气冲天,颔下的胡子都倒竖起来。
姓金的汉子噫一声,道:“好一手岳家散手,老蒋可别大意。”
姓蒋的汉子怒道:“我操他奶奶的,管他是什么家!你看我一掌斫死他!”
岳小雷怒声道:“你们一定都是玄阴教的歹徒!”
姓金的汉子抢上来,拦住老蒋,道:“这小子可清楚得紧!”
老蒋点点头,狞笑一声,走上去一掌斫下。岳小雷双掌一分,其一护身,其一迎敌。老蒋化斫为抓,侧取对方面门。哪知岳小雷招数神妙,那只护身之掌,突然猛击出来,敢情伪守实攻,是以如此快捷。
老蒋哼一声,自觉如果又闪开去,日后定被小金笑死,已安下两败俱伤之心,正在这时,猛又发觉对方掌风强而不实,并非有内功之士那种力量。于是改变心意,不出煞手,仅仅转个半身,“啪”一声股侧被对方打上,但他五指一抓,已抓住对方小臂。
他面上无光之极,运力一捏。岳小雷但觉臂骨快被轧碎,奇痛攻心,登时脸色惨白,忍不住闭上眼睛。
老蒋狠声道:“小子你的眼力不错,居然瞧出爷们是玄阴教的,那么你也该知道玄阴教向来杀人不眨眼的么?”
小金道:“一下子弄死这小子太便宜了!”
岳小雷骨气极硬,这时强忍攻心奇疼,张目怒骂道:“我不怕你们这些恶贼!”
姓金的汉子冷笑道:“带你回去就知道怕啦,但那时已经太迟了!”
岳小雷眼睛大睁,敢情他忽然看见一个人,悄没声息地飞进来,落在姓金那人身后。但姓金的汉子丝毫不觉,兀自冷笑道:“小子你是聪明的,快说实话,大爷们的时间宝贵。”
岳小雷哼一声,他已认出飞进来的人,正是早先和他谈过话的石大叔。
石轩中伸手拍拍姓金的肩头,沉声道:“朋友们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姓金的明明已发现对方伸手拍向肩头,偏又躲避不及,吃人家手掌沾上肩膊。这时只好拚命运气护肩,一面暴闪开去。
石轩中朗笑道:“别慌,我不会随便杀人,除非是像你们这等万恶之徒!”
姓蒋的汉子闷哼一声,倏然运力将岳小雷抡起来,当如兵器,直向石轩中砸下。
石轩中玉面变色,露出愤怒之容,突然身形一动,疾逾电闪般已欺近去,一手抓住岳小雷砸下来的身体,一手推在对方的胸上。老蒋但觉胸口一闷,四肢无力,手松处岳小雷已被对方夺去。他已发现对方功力之高,出乎意料之外,是以任他如何闪避,但毫无办法可以闪开。
小金身形一晃,逃到房门口,石轩中没有理他,瞋目对姓蒋的汉子道:“我石轩中从不胡乱杀人,但你们玄阴教的却是罪无可逭……”说罢一掌击去。
房门口的小金听到石轩中三字,双腿一软,竟然不能移动。说起来奇怪,在这万急之际,他还忍不住回头瞧看,为的是他要再看清楚这位名震一代的大侠长得究竟什么样子。
姓蒋的见他手掌击到,心中想躲,但石轩中的手掌离他尚有两尺许,倏然掌心一吐,“呼”一声潜力疾撞过去,老蒋闷哼一声,便自心脉震断而死。
房门口的小金听到“噗通”一声,这才忽然醒悟自己早该逃走,如何还在发愣!连忙转身便逃,急急如丧家之犬,一溜烟隐入黑暗中。
石轩中冷笑一声,心中杀机大盛,正待赶上去将那厮也收拾掉。
岳小雷叫道:“大叔你原来就是石轩中……”叫声中石轩中身形已飞到门口,倏然为之一顿,耳听岳小雷又叫道:“我有话要告诉你……”
话声方自入耳,身形已飞上对面屋顶。这时他已想到这孩子有话对他说,一定是有关玄阴教三人被杀之事。不过目下肃清余孽比什么都要紧,便不回头,登高回顾一眼,立刻展动身形,向东北角追去。他的眼力在宇内可称数一数二,虽在夜晚,却如同白昼。是以向东北角急急逃遁的小金,虽仗地形隐蔽身形,但那些他自以为足以隐蔽逃踪的暗影,在石轩中却一览无遗。
石轩中脚程之快,普天之下,无人可比。这时一泻千里,转眼间便追近小金不及三丈。
在前面奔跑的小金好像听到后面风响,回头一望,已瞥见石轩中的人影,这一惊亡魂皆冒,拚命飞奔,不知不觉已转了方向,竟从正北出了城外。再回头一瞥,已没有了石轩中的影子,他可真不相信自己居然能够甩掉石轩中,多疑地倏然闪入一丛树后。
过了半晌,四下毫无动静,他舒了一口大气,从树后走出来,抬手摸摸脑袋,大有庆幸尚未与脖子分离之意。同时又分辨一下方向,自言自语道:“我真是被那小子吓破胆了,再过去不就是卫香主所约之地么?”说着,迈步前走,忽听“唿”一声,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拦在面前。
姓金的汉子眼光一扫,已看出正是玄阴教唯一大敌石轩中,如今隔得这么近,登时双腿都吓软了,再不会逃跑。
石轩中冷笑道:“你想逃出石轩中掌心,那是做梦。刚才你说的卫香主是谁?我怎的未曾听过玄阴教中有姓卫的人?”
姓金的汉子在玄阴教中乃是头目地位,平日甚是嚣张,全名是金禄。这小子如今在名震一代的石轩中之前,完全耍不出江湖那一套,吶吶道:“卫香主加盟本教不久,他老人家原本是在大内效力,人称银髯叟卫浩!自从卫香主及交趾阮大娘加盟本教之后,教主特地在内三堂外三堂刑堂等七堂香主以外,另设天龙天凤两堂。”
石轩中颔首,又问道:“卫浩在那边干什么?”
金禄道:“只因近两年三手人熊庄适的干女儿唐紫琼卜居在此,她自恃剑法高强,一向不卖本教的账。这次因本教有三人在大道被杀,卫香主得讯就近赶来,一方面差遣小的们去盘问那孩子,一面找到唐紫琼诘问。因为这桩事可能就是她干的,除了她以外,便想不出谁有这种功力和胆子敢这么干。唐紫琼那妞儿见了卫香主,一点也不害怕,两下说僵了,便约二更过后,在城北郊外见面。”
石轩中听完之后,便道:“念你知道进退,今晚不取你性命!”
金禄大喜过望,正要磕头谢恩,石轩中又道:“但活罪难逃,你这一身本领还给师父吧!”
那厮一听,便知道这一生别再想在江湖上混了,若是别人说这些话,他也许会存有万一之想,出手抗拒一下。然而石轩中当年在大内高手如云之际,往来自如,连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那等大魔头,尚且谈虎色变,他如何能与之抗拒。当下闭目不语,石轩中伸手一点,戳在金禄胸前,金禄唷一声,却没有倒地。
石轩中身形一晃,直向北面奔去,越过一座山丘,忽闻厮杀时的兵刃劲风之声。当下相度好形势,飞纵而去。
山丘后正有两人在舍命相搏,一个是个银髯飘飘的老头儿,手中一柄烟管,长约二尺半。这支烟管托在左手,右掌直劈横削,凌厉无俦。左手烟管偶尔递出一招,这一招便足足把对方迫开数尺。
和这个银髯及腹的老人对抗的,乃是一位妙龄女郎,长得杏眼桃腮,甚是美丽动人。手中一支三尺长剑,挥动间寒光胜雪,招数精妙无方。但因内力弱了一筹,故此如今已落了下风。
石轩中大诧忖道:“这位唐紫琼姑娘的剑法好生高强,我一生练剑,倒想不到还有这种剑法!哎,不好,那银髯叟卫浩的铁掌和左手烟管太厉害了……”
只见唐紫琼已被银髯叟卫浩迫得香汗涔涔,屡屡遇险。但突然剑光大盛,一连三招,每招三式,即是一共发出九剑。银髯叟卫浩虽然已居上风,但仍然遏阻不住她的气势,退了数尺。
石轩中已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任她还有多少绝招,但对方功力太强,总难逃毒手,当下悄悄走下山丘。
银髯叟卫浩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已瞥见石轩中出现。但他自恃武功,丝毫不将来人放在心上。唐紫琼稍迟一点也见到石轩中。却因银髯卫浩不哼气,便以为乃是对方党羽,理会也是无用。
石轩中走到他们战圈旁边,相度形势,便屹立在靠近唐紫琼左后侧之处。
银髯叟卫浩敢情与唐紫琼已拆了两百招以上,这时深觉英名有损,同时又有别人出现,不敢怠慢,倏然出全力挥烟管横架敌剑,“呛”的一声,唐紫琼身形打个失闪。银髯叟卫浩已急进疾迫,铁掌起处,当心拍入。
唐紫琼百般无奈,银牙一咬,心中叫声:“我与你拚了!”长剑倏然划去,然而胸前门户大开,只等敌人铁掌拍到。
在这形势危急异常之际,眼看红颜妙龄的唐紫琼,将要变为一堆枯骨。石轩中奇快地一伸手,唐紫琼但觉玉臂一紧,身形倾侧开去。
饶是这样,敌人铁掌仍然快袭上身,她登时玉颜失色,以为自己已落在另一个敌人手中,脑际自然而然浮起自戕之念,省得负伤之后,尚须被敌人污辱。当下身形依旧倾侧开去,恰好撞入后面石轩中的怀中,手肘往后一撞。
这一撞之力非轻,若换了寻常人,非得当场咯气,同时身躯也被她撞飞两丈以外不可。她的意思是撞开那人之后,这才腾出手脚自戕。
石轩中果真不虞她有这一着,这刻一手执住她的臂膀,一掌已腾出去抵挡银髯叟的铁掌。吃她一肘正撞在胸前,不由得闷哼一声,那只迎敌的掌上力量,撤回了六成。
“啪”地一响,两掌相交,但见石轩中与及唐紫琼两人,齐齐旋将开去。
银髯叟卫浩怔一下,只因这一掌他已出全力,及至与敌掌相交时,发觉对方掌力不强,故此满以为对方必定当场被震死无疑。哪知敌人掌上尚有极微妙的招数,居然能化卸掉一半力量,同时借着身形旋转,更将其余的一半力量都化解开。这等身手,不能说天下第一,也将在伯仲之间。这老魔头如何不为之一怔,寻思此人来历。
石轩中旋开半丈之后,唐紫琼娇躯尚在他怀中。唐紫琼又惊又羞,努力一挣,石轩中并非轻薄之徒,他之所以在旋开之际,尚抱紧她一齐旋开,为的是免得自己一退开之后,对方的掌力便落向她身上,如此岂不是反害了她。这刻觉出她一挣,忙忙松开手。
他竟将银髯叟卫浩这个强敌老魔,视如无物。径自向唐紫琼拱手道:“唐姑娘请勿误会,在下并无恶意!”
她“呀”了一声,目光登时被他的俊美丰神所吸住,愣然地寻思对方何以中上她一肘,仍旧安然无恙?同时她平生也未曾见过这么俊美的年青佳公子,心湖忽然荡漾起无数漪涟。
石轩中温雅地向她笑一下,道:“姑娘那一肘力量真猛,在下差点禁受不住。”
唐紫琼看了他的笑容,忽然浮起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双颊也无缘无故地红将起来,低鬓一笑,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公子你竟是帮助我的!”
那边的银髯叟卫浩蓦地洪声喝道:“来人莫非是石轩中么?”
此言一出,唐紫琼为之一震,抬起头来。刚好瞧见石轩中虎目中倏射威光,面向银髯叟卫浩,朗朗应道:“正是石某,卫浩你既知我的名头,可不要逃走,待石某让你知道横行不得,天下还有人在!”
银髯叟卫浩成名数十年列入高手之林,纵然有了逃走之意,但石轩中这么一喝,便再也移动不得。当下故示从容,拂髯冷笑一声,道:“石轩中你好大的口气,待老夫见识一下崆峒绝学,究竟如何?”
其实银髯叟卫浩心中有数,当年石轩中孤剑独探大内禁地,力拒大内绝顶高手,强如密宗第二位高手萨迦上人,也没法奈何得石轩中。还有身为大内群凶之首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也曾在石轩中剑底示怯。是以银髯叟卫浩昔年位列大内三供奉之一,今为玄阴教天龙堂香主,也决敌不过此人。
然而江湖上讲究的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他纵然敌不过石轩中,也得和他尽力一拚,否则一世英名,今宵立堕。
石轩中仰天长笑,然后道:“到底是天龙堂香主,还有几分骨气,看在这一点上,我石轩中让你三招,然后动手!”他那种轩昂挺拔的风度,直把唐紫琼看得心越神飞,芳魂摇摇。石轩中这三个字,她可是私心倾慕已久,如今有缘相遇,还承蒙他救了自己一命,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她睁大眼睛,但见石轩中潇潇洒洒地走向银髯叟卫浩,不禁脱口失声道:“石大侠小心!”
石轩中回头一笑,道:“唐姑娘放心,扫荡妖氛,为天地留正气,正是我辈份内之责!”
銀髯叟衛浩氣極??怪笑,叫道:“姓石的且慢矜夸,莫在门缝里看人,把人都瞧扁了!”
石轩中虎目一瞪,威光闪闪,但不再言语,随手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树枝,走到敌人前面五尺之处站定,道:“卫浩你动手吧!”
银髯叟卫浩喝声好字,左手旱烟管一挥,扫向石轩中前胸,右掌也同时猛可切将出去。这一招双手并发,竟是有去无回的势式。敢情卫浩久历风浪,明知石轩中既然夸下海口,说明让自己三招,则在三招之内,决不会还手,是以发出的招数,完全不考虑到防御自己。
这一来招数威力之大,比之平时何止大上数倍?石轩中内心微凛,但面上仍然气定神闲,暗运一口真气,布运胸前。
敌人旱烟管扫到时,他脚下不动,猛一吸气,胸口便塌陷一尺之多。卫浩的旱烟管其快惊人,一掠而过。但右掌如山掌力已然涌撞而至。
石轩中上身一挺,胸部复又突出,恢复原状。“蓬”的一声,对方的掌力已经压到。
这一掌挨得甚是结实,唐紫琼禁不住为之惊叫失声。但见石轩中身形站立不稳,直退开一丈有余。她更加惊惶,倏然一跃上前,拦在两人之间,挺剑怒目瞪着银髯叟卫浩,口中问道:“石大侠你怎么啦?”
銀髯叟仰天??而笑,拂髯道:“原来石轩中也得受庇于一个女娃娃,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夸口让老夫三招?”
原来银髯叟卫浩心中有数,明知对方挨这一掌,并无大碍,若是硬接到底,则早就躺下了。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老魔头你看差了,石某人还不至于那么软弱,不堪你的一击,唐姑娘请稍移玉步,石某足以应付老魔!”
唐紫琼面上一红,忙忙退开,事实上她不免关心得太过,以至真实情形都看不清楚。
石轩中一飘身,落在卫浩身前,挺胸道:“还有两招!”
银髯叟卫浩心中大凛,暗忖第一掌已无功,若是第二三招仍不收毙敌之效,则今宵凶多吉少。这个念头有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际,登时为之心神稍分。目光到处,适好看见石轩中面上冷笑之容,又似是要开口催他动手,于是不暇多想,一掌猛然击去。
这次相距得近了尺许,故此神速之极,才见他手掌一动,又闻“蓬”一声,又击在石轩中胸前。
只见石轩中蹬蹬蹬退开五六步,然后拿桩站稳,复又跃到他面前,冷笑道:“这一掌太糟了,力量还及不上第一招!”
一言惊醒梦中人,银髯叟卫浩暗骂自己该死,怎可在这毕生未逢过的大敌之前,心神散乱,以致力量不够?于是将拢起心猿意马,暗中运聚全身真力,陡然吐气开声,铁掌直击出去。同时之间,左手旱烟管由下盘暗暗戳去,疾取穴道。
掌力出处,满以为对方必挺胸硬挡一下,然后才借力飘退。他的诡计是这一掌虚虚实实,开头时风力劲烈惊人,其实潜力并非用上。等到对方一挺,竟欲借力之际,他左手旱烟管已自戳到。假使对方警觉得快,疾往后跃,则他右掌之力才真个发出,争取到那一线的时间,赶上击在敌人身上。那时候因他真气已动,决难护身。纵然不死,也得重伤。想倒是想得很周密毒辣,可奈掌风一括,敌人已不见影踪。
原来石轩中轻功盖古凌今,提气疾奔时,能够一跃六七丈远,简直有如长着翅膀,驭风飞去。这一次施展出看家本领,借一点风力,便飘开老远,脚一沾地,忽又飞回来,果真神速无伦,动作如电。
这几下身法及功力,直把唐紫琼佩服得五体投地,想起前几年也曾经想找石轩中比划一下剑法,如今看起来,纵使使尽点苍派驰誉武林的昴日剑法中绝招,只怕连他的影子也摸不到。
石轩中舌绽春雷,大喝声中,手上三尺来长的树枝划将出去。枝上带出锐啸风声,比真的利剑还要惊人。光是这么一出手,已具是一代大剑家的风度。银髯叟卫浩身形斜闪,脚下巧踩七星步,绕到敌人左侧。
石轩中身形不动,左手伸直划将出去,风声如剑,锋利无比,直取银髯叟卫浩中上两盘。这时银髯叟卫浩的旱烟管本已递出,但对方左手来得又快又妙,自己这一招简直毫无用处,于是无奈狼狈跃开半丈。
唐紫琼大声喝采,道:“真个剑法如神,卫浩这回遭殃啦!”
石轩中得理不让人,手中树枝斜劈横挥,凌厉得有如江海翻腾,天地崩裂。银髯叟左烟管右铁掌,施展出数十年精修之功,苦苦抵挡,居然暂时的招架得住。
二十招一过,石轩中虎目射出杀气,剑法一变,但见他恭恭谨谨,目不斜视。但招数威力范围忽然扩展得又宽又广,有时树枝刚刚一扬,尚未斫下,银髯叟卫浩便须连使两三招,方始算是勉强拆解掉。
这样打法,实不啻倾百万虎狼之师,去攻占弹丸之地,那银髯叟卫浩焉有不更加吃力之理。五六招过处,已自累得发出喘息之声。
大凡内家好手,俱是以气脉悠长见胜,因此每逢遇上不相轩轾的对手,竟会拚上几个昼夜,直至彼此力竭方罢。银髯叟卫浩的功力已入高手之林,一招一式,都合生灭之道,等如内功中的行功,越打越见精神,但如今五招之后,便气喘如牛,可以窥见石轩中这趟剑法何等厉害。
石轩中冷冷道:“这是我崆峒派的镇山之宝伏魔剑法,老魔你觉得怎样?还可以在武林中争一席位么?”
银髯叟卫浩这时那暇理会对方的讽刺,心中直在盘算如何逃走。
须知石轩中如今功力固然超迈凡俗,尤其这套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共计一十八手,更是凌越千古,无可比拟。一百年前崆峒派为天下武林之冠,便是全靠这套剑法。近数年石轩中潜心体会,已悟出精奥。是以二次出世,再找号称天下第一的鬼母冷婀动手,誓要重振师门声威,称雄宇内。前几日他孤剑力敌玄阴教三个大魔头,直将他们迫得自己打自己,乱成一片,可以想见这套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何等厉害。
石轩中其时已处心积虑,不肯施杀手杀死西门渐等三人,为的是要他们大败之后,江湖上传遍此事,增高自己威望。同时借他们的口,转告鬼母,好教她心有顾忌,日后动手时,势必一上手便绝艺全出,那时才不会失去机会。这机会两字包括取胜和败退。
现在他仅仅对付银髯叟一人,自然容易得多,同时上手时又制了机先,无怪以银髯叟卫浩这等大魔头,五招接下来,已告力乏。
只听石轩中大喝一声,枝影洒将出去,这一招乃是伏魔剑法中小九式之一,称为“松花浮水”。枝影过处,银髯叟卫浩但觉胸口一凉,颔下一部长及腹部的银髯,齐齐整整地被割掉一尺,同时胸前衣服已被划裂一道裂缝!银髯叟卫浩裂帛地大叫一声,连退五六步,低低一瞧自己这个模样,羞愧欲死。
石轩中仰天长啸一声,流露出豪情胜慨。银髯叟卫浩见他没有追逼,立刻遏抑住胸中羞愤,大声道:“卫某今宵甘拜下风,但只要一口气在,决不能忘记今宵之事,两位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唐紫琼听出他话中之意,还有向自己寻仇之想,气他不过,便举手划脸羞他道:“不要脸,打输了还不快滚,我不信你能活上一百岁!”
银髯叟卫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一言不发,转身疾奔而出,顷刻间便隐没在黑暗中。
石轩中凝望着老魔背影,沉声道:“这厮目蕴愤毒凶光,我可不该放他逃生。”
唐紫琼向来是个傲性子,听了他的话,以为石轩中瞧她不起,立刻道:“冲着他这几句话,纵然石大侠不肯留手,我非请石大侠放过他一趟不可!”
石轩中闻言,已知她的性子甚硬,便不多言,微微一笑,道:“唐姑娘不必生气,这种人不值得理会。如今夜已深了,姑娘请回吧!”
唐紫琼收剑于匣,道:“谢谢石大侠及时援手,此恩俟诸异日再图报答!”
石轩中拱手为礼,道:“姑娘不必客气,请!”
唐紫琼被他翩翩风度迷住,愣了一下,这才施展脚程,跃奔黑暗中。
石轩中见她走的乃是与自己同一方向,便在黑暗中踌躇一会,然后才潇潇洒洒地走回城中。
他虽然没有用力飞奔,但身形又稳又快,眨眼间已回到城内。到了刘知府宅邸,他想了一下,便决定将碰见玄阴教人的事,告知刘国梁,嘱他明早便须将岳小雷等人遣走,以免惹下麻烦。
这时刘知府尚未就寝,正与一个师爷在商议如何处置。石轩中把他叫出来,悄悄把一切经过说了,然后离开,直扑奔岳小雷所居的院子。
在屋顶上还未飘身下院时,忽见岳小雷房中灯光明亮,隐可以见到一个人和岳小雷在说话。他心中一凛,想道:“玄阴教的人真是那样厉害么?这番手下决不可再留情!”
念头一掠即逝,身形已飘落地上,在窗缝间张望一眼,看清楚房内之人,不由得暗暗失笑。原来那人正是那位唐紫琼姑娘。
唐紫琼并非庸手,这刻正好对岳小雷说明来此之故,便是因为玄阴教之人,为了岳小雷之事,向她挑衅生事。此所以她要来问问岳小雷,到底是什么一回事,以致玄阴教的人会来寻事。
窗外的石轩中失笑之声虽低,但唐紫琼已然听到,玉面颜色微变,玉掌一扬,五尺外桌上的灯立刻熄灭。她的身形甚快,灯光一灭,已经纵到门边。
但她却不敢贸然挑帘出去,先是扬手打出一股掌风,门帘呼地掀飞起来。人影闪处,一个人已闯入来。唐紫琼暗惊此人好生大胆,不暇寻思,抽剑刺去。黑暗中映出一道白光,又快又毒。
来人不消说,正是石轩中。他猿臂一伸,已探入剑光之中。
唐紫琼险些儿失声叫出来,为的是来人太强,当下使出师门绝招“龙角插戟”,剑尖向上一翘。这时石轩中如不缩手,纵然抓到她的手臂,但胁下非开个大窟窿不可。
好个石轩中镇静如恒,他已明白自己一撤臂的话,对方剑招能够施展开,源源跟上。于是口中朗声道:“唐姑娘是我哩……”口中在叫,手却不停,骤然侧身欺近一点,手掌刚好扳在唐紫琼香肩上。
他轻轻一勾,唐紫琼身形为之半侧。这刻她已听出石轩中口音,玉腕无缘无故为之一软。否则她应该翘剑刺去。
石轩中一勾之后,想不到她会软下来,鼻中一阵香风过处,温香软玉倒个满怀。
唐紫琼但觉一双壮健有力的铁臂将自己抱住,这个人正是倜傥风流,侠名满天下的美剑客石轩中,登时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毕生未曾被任何男人拥抱过,仅仅是这一回,却是那么销魂蚀骨!但愿时光在这一刹那停住,她便可以永远地偎倒在这个男人的怀抱中。
石轩中面壁多年,道心坚定,同时又历经沧桑,因此没有半点异样的感觉。仅仅因对方被自己抱住,因而不大好意思。他温声在她耳边道:“唐姑娘别慌,石某太过冒失,以至唐突佳人!”
唐紫琼动也不动,有如一头温驯无比的绵羊。她怎会怪石轩中唐突,却只怕这片刻温馨消逝得太快。
石轩中反而不好意思推开她,忽然以为人家生气,便惶恐地道:“唐姑娘不要生气,在下向你赔罪!”
她仍然没有回答,石轩中窘起来,在黑暗中干瞪眼。但唐紫琼的心情与他大不相同,万种柔情,翻腾不已。
幸好这时岳小雷忽然开口问道:“是石大叔来了么?”
石轩中忙道:“是的,你掌灯吧!”
“我没有火种。”岳小雷答:“大叔你带有火种么?”
石轩中道:“有,有!”放开唐紫琼,掏出火折,“啪”一声打着了,偷眼一瞥,只见唐紫琼一派迷惘之色,双颊绯红,娇艳可爱。却没有愠怒之色,登时稍稍放心,过去把灯点上。
岳小雷瞪大眼睛,瞧着石轩中。石轩中甚觉奇怪,问道:“小雷你可是受惊了?”他摇摇头,仍然一个劲儿打量石轩中。
石轩中道:“那个玄阴教的尸体呢?”
岳小雷道:“这位姑姑给弄走了!”
唐紫琼走过来,面色甚是沉凝,石轩中看见了,心中既惊且讶。以为她如今才生气起来,要责怪自己无礼。她说的话果然令他大吃一惊,原来她问道:“朱玲姑娘没跟你在一起么?”
石轩中吃惊完之后,苦笑一下,摇头道:“没有,她如今不知在什么地方?”
唐紫琼道:“好几年前,我曾经见过她,那是在洞庭湖畔,亦即是大家都要到武昌见识你的一次!她虽是男装,但凭良心说,她真是我平生未曾见过那么美丽的女性!”
石轩中但愿别人多谈谈朱玲,便道:“是的,她的确异常美丽。那次她在干什么呢?”
“她跟魔剑郑敖在一起……”刚说了这一句,石轩中面色为之一变。
唐紫琼见他如此,明知他是爱之太深,故此醋劲特别大。这本是应该之事,她却无端地心中被刺了一下似的,十分不自在起来。于是她道:“看来她跟郑敖倒蛮亲热呢,他们一起同行了好几天。当时我还不知道她是女人,跟她比了一场剑,后来又在酒馆里碰上,那时另外有人认出她是朱玲,于是她使个坏走了,连郑敖也不理了!”
石轩中起先甚是安慰,因为她到底把郑敖抛开,但回心一想,自己当日何尝不是也被她抛撇开的,登时又十二分不自在。
“我仅仅见过她这一面,这几年来,却没有得到她的消息。江湖上传说是她离开玄阴教之后,乃是和你在一起。”
岳小雷吭一声,道:“她是玄阴教的人?”
唐紫琼立刻问道:“你见过朱玲么?”
岳小雷瞪瞪眼睛,招手要石轩中过去。
石轩中寻思片刻,这才过去,低声问道:“好孩子,那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她么?”他点头道:“不错,她还对我说,除了可以告诉你之外,别的什么人也不可泄漏她的底细!”
“但她和那姓宫的在一起啊!”石轩中那颗心如被火焚,熟悉的痛苦又袭上心头。多少年来,他都被嫉妒之蛇啮咬得浑身皆伤。最近,他才知道朱玲没有嫁给西门渐,甚且逃离鬼母。他这才算是松一口气,满心只有内疚,但到底松了口气。然而,她却投入别人的怀抱中,甚且以前还跟郑敖混过好几日……
唐紫琼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再看看他的表情,已经了然于胸。她问岳小雷道:“姓宫的和朱玲在一起么?他长得怎样?武功可好?”
岳小雷平生不撒谎,现在既然别人先说出朱玲,不是由他说的,便无愧于心,应道:“宫大叔长得很漂亮,和石大叔差不多。他的武功好极了,也像石大叔一样,一个照面,便把贼人劈死!”
唐紫琼看到石轩中变颜变色,心中便甚觉不妥,忽然浮起尽快离开石轩中的愿望,这愿望是这么强烈,于是她转身跃出去,瞬息远逝。
石轩中没有理会她离开之事,只陷于痛苦的深渊中……
岳小雷道:“石大叔,你和玲姑姑相熟么?我很不喜欢那个宫大叔,他对玲姑姑显出很凶的样子,但玲姑姑的人太好了,竟不怪他!你去把玲姑姑带走,她就不再受宫大叔的气了!”
石轩中听了这些话,有如火上添油,痛苦得哼出来。试想朱玲如非与宫天抚有了超乎寻常的关系,那宫天抚敢对她无礼?他叹口气,道:“孩子你不懂,我不能带走她,这些事都得自己愿意才成!唉,这可不能说是我的罪孽了吧?郑敖在前,姓宫的在后!”
曙色迷茫,到处仍然一片寂静,石轩中独坐旅店房中,面对欲灭残灯,呆呆发怔。他不知自己几时回到旅店来,更不知现在东方之既白。现在他真正地寂寞了,平生所爱的人,竟是如此卑鄙放荡,人尽可夫,今后又无所牵系。只因她已失去了可以想念的地位,故此将会渐渐遗忘,包括一切创痛……
然而他并不希望竟是如此地将她失去,纵然他得不到朱玲,但仍希望朱玲在他心中占有一种地位,值得怀念。
店中客人都起来,他矍然惊觉,想道:“我是要回头去找找朱玲,和她见上最后一面?抑是直奔皖山天柱峰,找寻思温。而此后永远地把她忘掉?”
这个问题相当困扰他,考虑了好久,蓦然下个决定,当下出去结算房钱,策马出城。他已决定不再理会朱玲,那种杨花水性的女人,岂足眷恋?
但一路上他无论驰驱得怎么快,却也抛撇不掉心中的难过。他知道假如见到朱玲,痛痛快快地骂她一场,那就一切都会变好起来,而以后也决不会再想起她!
两日后他已到了天柱峰,凭他一身本事,还不是轻而易举地攀登高入云中的天柱峰。
那乌木禅院就在峰顶后面的悬崖边,四下云雾缭绕,奇寒刺骨。这座禅院建筑得十分古朴,教人见了顿生出尘之想,他刚刚上了峰顶,四顾形势之时,忽听一阵悠悠钟声,从禅院内传送出来。
石轩中心清神澄,灵堂空澈,两日来的痛苦,忽然随着那悠扬钟声,消失在太空中。他平静地微笑一下,然后向乌木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