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眯眼看时,只见描龙绣凤,帐香被暖的睡床上,坐着一人。细看时,原来是两人,只因月娟坐在那人怀中,故而有此眼误。
月娟悄声昵语,似是诉说着无限的相思,那人是个浓眉大眼的壮汉,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六左右,相貌不凡,但神气却有点猥琐,也带出一些江湖气派。他不觉暗暗替月娟抱屈,为自己不平。
那壮汉道:“娟妹妹,你别净说啦!这半年来我也是日夕想念着你。不过,你们是什么人家?我得挣个什么前程功名,才能想法子明媒正娶,和你过一辈子呀!我们江湖人,做官可难得紧。近半年来,又有许多事,一时也说不完!我整日价忙着,你以为我抱着膝头闲坐么?”听后来的语气,这家伙似乎有点不耐月娟的绵绵情话。
月娟抱紧他粗壮的脖子道:,“你常常说江湖,究竟是什么情形样子的呀?”
她提起江湖,那壮汉便似乎搔着痒处,提起了兴趣。伸出手背尽是黑毛的右手,在月娟胸前摸揉玩弄着,一面答道:“要解释什么是江湖,一时也说不完,不过我们所说的江湖,比之普通人的江湖,又有分别。我们的可凶险得多,尽日杀伐仇戮。比方说,在几个月之前,有两三桩事,震动大江南北。头一宗要算一个名叫石轩中的,他也是我娘家崆峒派的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竟敢当着许多一等一的魔头怪杰,向鬼母挑战,说是替他故去的师父霞虚真人,践那二十年之约。那么一个天下无敌的鬼母,竟然对他十分客气,请他吃酒之后;才跟他动手。鬼母要用空手让他,这小子真有种,不愧为崆峒人,竟然不肯。于是鬼母只好便用那百余斤重的黑鸠杖!”
“什么?百余斤重的杖,那鬼母拿得起?”
“哼,何只拿得起,就像弄稻草杆一般哪!你别大惊小怪,听我说好了!”他这际那只不规则的手,渐渐停下,似乎这件事,比之月娟丰满的肉体更富吸引力。继续道:“姓石的使宝剑,便跟鬼母动手。要知那鬼母平生天下无敌,无人能挡她三招,哪知这位石师兄竟跟她打到第二十招,才让鬼母打下万丈悬崖,送了性命!哎呀!真可惜。那位石师兄跟鬼母赌的是在二十招内不会败,哪知到第二十招方才完了!真可惜!在场的第一流高手,都吓得牙关打颤,膝盖发软,你道那声势厉害不?”他说得绘形绘声,十分神往,简直像亲身目睹,言下极为佩服石轩中,后来干脆叫起师兄来,从他口中,可以推想到江湖上,对石轩中在碧鸡山力战鬼母,已是传播到家喻户晓,十分敬佩,因为在近数十年间,已无人敢到碧鸡山玄阴教重地挑衅。
“还有一件颇为脍炙人口的,便是那碧螺岛主于叔初,因火狐崔伟被大内高手所乘,夺去了崆峒镇山之宝青冥剑,还中了毒药暗器,身死荒山,于叔初大怒,回到碧鸡山去找鬼母,却被六名绝顶高手挡住,剧战了许久,不分胜负。若非碧螺岛主剑法天下无双,别说单剑战六名高手,随便挑一个就够他受了!听说那于叔初要到京师报仇,把大内众高手忙乱戒备了好久,最近又纷纷派人遍布各省,随时注意于叔初的行踪,至今十分紧张哩!”
“古哥哥,你怎会知道这些奇诡惊人的事呀?我劝你最好别乱闯,反正我不稀罕你挣什么功名,趁早我们一起逃到京师去,你不是说在京师里买下一幢房子么?我们一同住那房子,就和去年你对我描述的一样,我们两人快乐地聚一辈子!古哥哥,我是横下心肠啦!年迈的爹也抛下不顾,都是为了你这冤家!”她说着话,把玉颊贴向那壮汉的面上,搂得紧紧的,极是深情模样。
那姓古的壮汉皱皱眉毛,扳开她紧箍的双手道:“好啦!好啦!迟几天便带你一起走!别再唠叨此事!告诉你。这次我打京师来,同行有位朋友,他打算也像我当年,假装狐仙,把你妹子也弄上手。哪知她已许给孙尚书之子,于是不便弄这手脚!不然,你们也许姊妹一起随我们回京师哪!”
月娟立刻颦眉道:“你这人真是……还想带人来作践二妹妹,幸好不成事实,不然爹爹得瞪着眼睛气死……”
“什么作践不作践?那么你是说我作践小姐你了,好吧,我这就蹬脚一走,反正你已有了好丈夫哪!”那汉子陡现怒容,推开月娟,便要伸腿下床。
月娟急忙一把搂住他,道:“古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唉!人家怎样对你。你丝毫不知道么?我的性命就在你手里,你爱怎样便怎样,这还不够么。”
那姓古的壮汉傲然微笑一下,但嘴巴里还咕味着。月娟整个人贴伏在他身上,断续地软语抚慰。钟灵在门缝后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禁不住摇摇头,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忽然房间内银灯倏暗,火焰摇摇,顷刻之间,床边已凭空多添了一人。这人劲装疾服,神色骄矜凶悍。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盯着床上两人。月娟不由得“呀”地惊叫,那姓古的也诧异地道:“包大人,你几时来啦?是见着我拜见郑胜……”
被唤作包大人的汉子挥手道:“古治你真好艳福,郑胜就在外面,是我要看看你的女人,着他带我来的!你不必起来行礼,这妞儿真不错呀……”他淫邪地轻狂笑着,一面伸手去摸月娟的面颊。
古治推开月娟,站起身来,讪讪地道:“全仗大人包涵,卑职……”他一眼看见月娟吃惊地躲向床里,便斥道:“月娟,这位是我的上司紫旋风包季生大人,你别装模作样的,快起来见礼。我们的事如有包大人成全,便是你爸爸到皇上面前告御状也不怕了!”
紫旋风包季生出手如电,又在月娟颊上摸了一把,道:“你别害怕呀!古治的话不错,你爹是什么官儿?他不许你们来往么?”
古治道:“包大人有所不知,卑职是如此如此弄上她的,日前他爸爸已将她许配与一姓钟的酸丁,本是这府上的西宾。她爹以前是户部侍郎,如今已致仕退隐了!”
“哦!原来这样,古治你已是御前二级侍卫,面子不算小呀,她爸那个官儿,敢瞧不起你么?”古治摇头道:“早两年卑职尚未供职大内,如今幸得大人提拔,却又迟了半步……”紫旋风包季生截断他的话,不屑地道:“哼,枉你多年来跟随着我,什么也学不到,把那酸丁废了不就完啦!或者干脆带她一走了之,也是办法呀!谁能有这通天手眼,查到你身上来?”
古治忙答道:“大人说的是,卑职正有此意!”紫旋风包季生横了月娟一眼,见她仍旧害怕地缩在床里,便道:“今早我从碧鸡山赶回来,一切都妥当了,但我的人也累乏了,现在我要回去休息,明日便动身南下,你自己估量着时间,明早赶得及才好!”他说完话,再仔细地打量月娟几眼,这才猛然顿脚,如一缕轻烟般飞出窗去,眨眼失去踪迹。
月娟这时透一口气,打床里爬出来,古治倒在床上,双臂搂住她,埋怨地道:“你应该向包大人行礼?若招恼了他,不但破坏我们的事,连我辛苦搏来的御前侍卫和性命,也怕保不住!”月娟道:“啊!古哥哥,你已经做了官啦?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古治得意地笑一下,道:“我这官比你爹的强得多啦!天天能跟皇帝老子见面说话。那包大人更是一等侍卫兼二等侍卫的领班,不要说老百姓的性命,便什么知府官儿,招惹着他,立刻便有丢官送命的祸事。”月娟不觉瞠目无语,古治又道:“今晚我不能留在这儿,因为明早要往南边去,我得回家跟老母说几句话儿,好在你的婚期定在明春,尚有好几个月,我定能在期前赶回,带你到京师去。”
钟灵这时悄悄后退,忖道:“这古治说要回家见老母,我且跟他一程,查探他究竟是什么身世来历。”想罢,足尖点处,飞出窗外,轻巧地落在碧岑楼下,将身形掩在树丛后,双目如炬,盯着楼上窗户。
等了片刻,果见一条人影飞坠而下,落到地面时,发出一点声音。钟灵见他轻功比自己差许多,便减去一些戒心。只见那古治一径飞扑出后园,他轻灵地掇坠住他的背影,离开李府后园。
飞越过许多重屋脊,已到了万柳庄后面,就在绕庄小河边,一列屋子屹立在黑夜中。古治身形倏然隐没其中,钟灵看清楚是落在第三间屋子里,便展开身形,绕到屋子后面,跃上屋背下望时,只见下面天井右首一间房子里,忽然亮起灯光,隐约听见古冶叫唤的声音。他更不迟疑,轻飘飘落在天井中,掩到窗户边,用指甲舔些口唾,把窗纸弄个小孔,凑眼内觑。只见那古治站在一张床边,那床帐幔四垂,正好看见古治彪形的背影。
帐慢徐徐撩起,一个妇人拥被坐起,古治将帐幔挂在钩上。低声道:“娘。是儿子回来啦!”
那妇人双目发出喜悦的光辉,爱怜地应道:“啊!治儿,你回来啦!这会在京师身上好吧?你二叔的生意怎样?你怎么半夜三更跑回来?……”
古治道:“儿子是奉二叔之命,押送些货物到洛阳去,路经怀庆,偷着跑来看你一趟,顺便捎些银子与你买什么吃的,呶,这是一百两银的庄票,娘你留着用。二叔那里的生意很好,他可没空离开。儿子只能待一会儿,立刻便要走了,弟妹们都好吧?我不能见着她们了,要赶时间呢!”
妇人点点头,快乐地咬着嘴唇,接过那张银票,眯眼细瞧,一面道:“治儿,难为你常惦挂着,家里都很好。唉!若不是你外祖母当年把武功传给你,二叔也许不会叫你出门受苦了!这种风尘仆仆的生涯,娘是知道那苦楚的!你往后别尽往家里捎银子,出门之时,要多吃点东西,身体才能强健,你外祖父当年已届百龄,每餐还能够吃三斤肉,虽然他老人家是崆峒派祖师,武功奥妙,但吃得多也是长寿的重要原因。你爹就不行了,故此五年前出那趟门,便感染风寒,一病不起,比你外祖还早一年便归天,所以治儿你要记着,吃得多,睡得足是最要紧的事!”
古冶连连点头答应,说道:“娘提起外祖父,儿子便想起一件关于崆峒的事来……”当下他将石轩中力战鬼母的事说出来,绘形绘声,描述得十分生动。
那妇人歇了一刻,才搭腔道:“霞虚道长便是你外祖父的唯一徒弟,据你外祖说,他离开崆峒之时,霞虚道长的功夫还平平无奇,想不到居然会教出这么一个好徒弟。可怜那石轩中竟然丧身在最后一刻,不然便重振崆峒声威了!你外祖将殁之时,曾经十分后悔地说,当年不应和他师弟涵碧真人翻脸动手,以致师门秘法失传,终于让碧螺岛主于叔初得志……”
“哦!碧螺岛主于叔初?他也有件大事啦!”当下他又将于叔初力敌六魔之事说了,继续问道:“外祖父让于叔初得志,那是件什么事呀?”
“那是指碧螺岛主于叔初最先出世行走江湖时,曾自称天下剑法第一,到崆峒山拜晤你外祖,彼此在口头较量剑法,到了百余招时,输了半着,气忿忿地走了。二十五年前,他寻访到你外祖,再用口头较量剑法,一百招未够,便胜了一剑。你外祖每当说起于叔初,总说深深记得那于叔初离开时,那股狂傲的神色,简直使人受不了!于是使他大为后悔和师弟反目之事,一直到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奇怪的是在碧螺岛主于叔初未来较剑之前,还能够偶尔听闻涵碧真人的消息,但自从让于叔初气个半死,打算找着涵碧真人,请他回崆峒做掌门,并研究本门无上心法,务求挫败于叔初之时,却丝毫不闻他的消息,以致你外祖蕢志而殁。唉!这许多往事,一提起来,不由得想起当年你外祖父在世时,家中那种快乐融融的日子来!还有到后来你父亲……唉……”
钟灵在窗外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极快地推想着许多事,却听那妇人又道:“幸亏我没有练武,你外祖母总是感慨地说武功是惹祸的根源,不肯让我练武,可是后来见你整日蹦跳不停,终于将从外祖处学来的崆峒武功,传授给你,只因你隔了一层,不必费心去为外祖父完成遗志,她才肯教你。若我懂武功,也许会想法儿找于叔初哩!”钟灵听了这几句话,不觉暗地摇摇头,像是责备似地轻轻伸手拍在自个儿的头上。他依旧张望着,那妇人慈爱地执着古治的手,细心地叮嘱许多话。床边桌子上,一灯荧荧,孤独地照射着,但床上却洋溢着母子间那种真挚的和亲情的爱,使那灯光也像辉煌得多。钟灵禁不住移开眼睛,感动而又凄凉地垂下头,暗中数念起自己的孤苦和不幸。
直到房内古治眷恋地向他母亲道别,钟灵才矍然惊觉,蓦然倒纵上屋顶,匿伏在一隅。
古治肆无忌惮地跃上屋顶,施展夜行功夫,向庄外扑去。钟灵抬眼望望天上星斗,估料此刻不过子丑之交,离天亮还早,便展动身形,跟踪古治的去处。
瞬眼间已离开万柳庄,钟灵小心地坠着古治的身影,一面警觉地注意着自己体内真气运行的情形,不让那内伤猝然发作,幸而古治的轻功比较逊色得多,因此他不必太用力,便能够跟住古治。
大约走了四五里路,古治低哨一声,身形径扑进一处屋宇内。钟灵不慌不忙,缓下脚步,慢慢走进那屋宇。放眼看时,原来是座破庙,外面已崩坍了几处,他绕到大门,却是洞开着,但能够看见影壁后有光亮和听见人声。
他蹑足踅进去,一看影壁下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摆着三清神像,都是东歪西倒。他站定在供桌旁边,探头向后堂偷窥,只见那儿拾掇得十分清洁,绝非外殿污秽尘封的样子。中间一张木桌上,燃插着一支大牛烛,十分光亮,古治已坐在椅上,和一个人说着话。
“古老二,你又回家看老母么?”
“我刚和老母说完话来,她被我哄得十分欢喜相信,以为我真在二叔处做事。包大人已休息了?他有没说别的?你不该带他到李府去呀!”
那人道:“古老二,你真个大胆,包大人是什么人物?我敢诳瞒他么?再说,让他知道了,也不妨事。方才我们一起回来后,他说起那妇人,大为激赏,言下十分羡慕你的艳福哪!”
古治道:“你的话不无道理,起初我怕他会斥责我这种行为,心里不免害怕,既然他并不怪责,我就放心了。至于那浪货,这次回来跟她睡了两晚,总像不够劲儿和味道似的,我想不带她回京师了!”
那人笑道:“好啊!古老二你真让小金花迷住了,连旧欢也不要了!将来回到京师,你得快点替她脱籍,免得她晚晚陪别人睡觉。我郑胜可没有你这些风流福分,要是那姓李的女人肯跟我,我就满心情愿了!”
古治笑着打郑胜一拳,道:“你别胡说八道,那小金花虽然不错,但我却没有意思要讨她。我是为了我老娘年纪已大,该有个媳妇服侍她老人家。这差事月娟和小金花都不合适……”
“啊!啊!原来要讨媳妇儿啦!让我做大媒,我认识一个卖豆腐的老汉,他有个女儿,长得十分标致,走起路来,那屁股直扭动,给你正好合适,可有样要先告诉你,那小妞儿太浪一点,你若出门办事,得当心头上变了颜色,哈,哈……”
古治也笑着骂他,钟灵皱着眉头,听他们戏谑着,暗想道:“这个郑胜,言不及义,也是个坏胚子,只不知他们明早去什么地方?干什么事?虽然与我无干,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以及究竟对月娟采取什么行动?却是我想知道的……”忽然古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潮,只听那古治道:“闲话别多提了,明早要赶路南下,谁知那人请得动请不动呢?咱们皇上也恁多虑,放着如今宫内高手如云,还巴巴地要请人来……”
郑胜道:“好吧!趁早多睡一刻,那人不会请不到,就怕访寻不着而已!”说着话,伸开双臂,打个大呵欠。
钟灵见他们要睡,便预备退出破庙,忽然听到极轻微的响声,转眼向声音来源处看时。只见后堂靠后面的通天小院内,一条黑影倏然闪入左面的小室。后堂坐的古治和郑胜两人毫未察觉,各自懒散地站起来,向后面右方小室走去。他诧异地想了一下,暗忖道:“那条人影好像是那紫旋风包季生,若是他的话,他何必要鬼鬼祟祟,在后堂屋背上偷听手下的话呢?”
他哪知道这班为清帝作鹰犬的人,是多么奸谲机狡,彼此之间,全是尔虞我诈,何况那包季生自己另藏私心,只因时机未至,故此还未有行动,下文自然叙及。
钟灵走出庙门之后,心情十分紊乱,举棋不定地趑趄走着。原来他是决断不下究竟是如今想办法阻止古治的重来呢?抑是到事情来临时再说?走了十几丈远,终于因循地往回路加紧走回。正像许多人一样,当事情无法决定之时,只好出诸“拖”的一法了。
走了里许路,他发觉周围的景物,似乎甚为熟悉,右方一座山丘,黑影巍巍,山丘后面却是一片树林。他蓦然停步,缓缓打量着,往事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原来这个钟灵,正是石轩中的化名。当日他在九反绝门阵内,攀援着那根巨缆,一直溜下穴中泉眼之内。耳边犹自萦回着易静嘱咐小心的语声时,双脚已触到水面。
他满具信心地沉没入水中,但觉奇寒砭骨,水气阴森侵人,可幸他是纯阳之体,熬得住这种寒冷。他双手紧揪着缆索,一寸一寸地往下沉,逐渐连头发也沉没在水面下,他试着睁眼看时,门见一片黝黑,任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在噩梦中被人追赶时,那种手足软疲的感觉。可是他依然本能地紧抓着缆索,逐寸向泉眼下潜。
这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真实,而且隐隐察觉出水底并不平静,似乎有什么力量蕴藏其中,只要有什么东西一沾触,便会掀山崩石地发作出来。可是石轩中这时有进无退,仍然强自支持着缓缓下沉。
那种软疲的感觉,令他十分难受,那味道就像跟整个宇宙对抗似的,是非败不可的味道。他勉强再运一口真气,将力量传到十只手指上,可是已觉出这真力像是失去灵效,他身躯再沉下一寸。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握住的部位,正是当年癸水圣后下水试探的最后部位。那癸水圣后天生异禀,深水谙性,入水如鱼。更兼内外双修,功力绝佳,到此处便知机退回。但石轩中不知其中奥妙,缓缓又再下沉了数寸。
忽地觉得全身一紧,像是让什么箍住似的。同时之间,那软疲无力的感觉也自消失无踪。他吃惊地握紧缆索时,另外一种突如其来的情形,更令他惶悚。原来这际他忽然全身旋转起来,心灵上但觉四面怒涛激荡,有天崩地裂之势,迥非刹那之前那种平静情状。
他发觉自个儿手中还捏着那根巨缆,只这片刻间,他已头脑微微发晕,慌不迭两臂同时运力,倏然往上一冒。蓦觉连珠大震,上面如有无限潜力压下,就像天已崩坍下来似的,在寒水震动激荡中,脚下和四周都有无数股力量,向他冲击迫任。他本能地气走百骸,忽软忽硬地消卸这许多股压力,这时却觉出身躯旋转得更疾迅了,而且徐徐下沉。不论他用多大气力去扯住那巨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下沉去。
原来这水穴下面,正是南连江其深无底的泉眼。那泉眼中有一股激流,回环冲击,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任何东西落在这漩涡中,只好随着水流,由大圈变成小圈地向泉眼中心沉没。这水穴不过是漩涡边缘,却因有几股水力互相抵拒住,平时便静止不动,但如有人下去,将几股水力抵拒住的平衡弄破,这水穴里的水便自然天崩地覆地冲击,一直将那扰乱平衡局面的物体,扯下水底的大漩涡处,才能恢复平静。政清这座山下面,竟是空了大半,正是泉眼那大漩涡的势力所及之地。
石轩中徒劳无功地挣扎着,瞬息间,那巨缆已脱手而出。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力用力,只好无望地一直沉下去。
忽然觉得身上一松,而且身形定下,不像方才那样疾旋不休。可是仍有一股大力,紧吸着他一直向前面淌去,速度比奔马还迅疾。原来他已落在泉眼的大漩涡里,顺着那股急流,转着大圈子。这泉眼漩涡的圈子,最少也有四五亩大小,他手舞足扎地让激流裹着,朝前疾驶。
刹那间已转了两个大圈,石轩中心慌意乱,无意中顺着水流去势,双腿一蹬,一掌前伸,一掌斜向后按,使出“问讯苍旻”之式,忽觉身上稍微一轻,好像冲破了一股力墙似的。他随机应变,侧身一滚,原式再试一次,身上又轻了一点。于是他再次滚身,左右两手互换变式,这刻他自己也知道,那只向后使出手掌的掌力,足足可以洞穿牛腹。
他身上压力减了不少,但依然在漩涡中飞转,他不禁暗中叫声苦也,知道这样子耗费真力,那口气再过半刻便闭不住了。其实他要不是刚好破解了水力,逐层钻浮出漩涡的水流,这刻儿也许已转到漩涡中心,一直向无底泉眼沉没了。
不过这样挣扎法,也是危险,因为他是闭着气潜在水中,要是运动真力挣扎,那口气便难继续闭住,这样也是死数。
他心中叫着苦,身手却不停,一式一式地回环使用,哪知滚身时侧了一点,本来是向外挣划,却变成向水面冒穿,一连两式,已穿上数丈远,倏然手指触着什么东西,他这刻哪暇思索,力贯指端,蓦然抓住,触手坚硬冰冻,却是块石头。他另外那只手已急如闪电般一同抓住。这刹那间,身后那股移山倒海的力量推来,使他后半身反而冲到前面,因为他本是头前脚后,如今却变成相反方向。他双手使出吃奶的气力,紧扣着那块石头,不料双脚向上急冒,原来上面竟无石头。那冲力绝急,变成双手越抓得紧,下半身便越往上冒。这不过瞬息间事,他双肘忽被一道锋利的岩石一梗,忍不住松手,但觉身形如离弩之箭,向水面一直激射上去,忽然胸前“血阻穴”让石头尖端撞了一下,这“血阻穴”乃人身六大要穴之一,伤者必死。立时真气一散,血涌天灵,眼前一黑,人便晕死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